寒门贵子(校对)第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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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上了楼,何濡箕坐于地,懒洋洋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太子东宫二率被主上裁撤了!”
  何濡一震,腾的站起,道:“当真?”
  “船阁送来的消息……话说这个船阁是什么东西?”
  何濡随口解释道:“郭勉一手组建的情报机构,表面上看是为了搜集各地粮货的异同价格,实际上很可能是江夏王布下的暗子,作用为何,就不需要我明言了吧?”
  “那应该比较可靠,太子又犯了何事,竟惹得主上怒到不顾天下震动,裁撤东宫二率?”
  东宫,听起来简单的两个字,其实是独立于外朝的一个小朝廷。自古以来,皇帝和太子一直是相爱相杀的关系,彼此为依托,却又彼此小心提防。《礼记?坊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皇帝怕太子势大,晚景凄凉,太子怕无力自保,半路而废,所以在徐佑之前的那个时空,南北朝百余年间,东宫二率曾多次被裁撤,又多次被重设,起落之间,代表了皇权与继承权之间的斗争和妥协。
  所谓太子二率,职责如同秦汉时的二卫,分左右卫率,设丞,正五品,秩千石。卫率丞各领一军,一军两千五百至三千人,精甲、劲弩、百炼刀、紫金枪,装备一等一的精良,战力强大,是太子的亲兵,也是能够亲手掌控的最有力的一股力量。
  “太子乖戾不堪,有今日,在所有人预料之中,也难为安子道能容忍这么多年。哈,二率既裁,太子储君之位将要开始摇摆不定……”
  徐佑道:“太子在位多年,手下岂能没有一二智谋之士,面对险局,必然会想出脱身之法!”
  “东宫可堪一用的,只有太子舍人卫田之。他出身卑微,才学还过得去,太子对其有简拔之恩,因此誓死以报,愚忠的很。”
  何濡为人桀骜,能被他夸口一赞的,必定有些过人之处。徐佑感觉这个名字听起来熟悉,仔细一想,才想起当日在义兴,李挚来拜会时提过这个人,就是他从金陵亲赴义兴,让李挚逼自己早日离开。
  “卫田之……”
  徐佑默念了一下,何濡冷笑道:“风虎,你说,一根柱子松弛晃动了,该怎么办才好?”
  左彣笑道:“这个真问对了人,我之前未从军时做过河堤上的苦役,要是柱子松弛,填土塞满夯实,用三根铁链分别拴住固定即可。”
  “不错!要填土,可土从哪里来?天师道的租米钱税,已经给了我们答案!能使动天师道的当代天师来破局,卫田之可没有这么大魄力和豪气,给太子献计的必定另有其人!”
  左彣惊道:“莫非孙冠突然加征租米钱税,竟是为了给太子……”
  “想要储位安稳,钱和人缺一不可。有了钱,才能往窟窿里填土,挽大厦于将倾。大厦稍安,然后才能收买人心,有了人就有了三根铁链,就能挽狂澜于既倒。”
  何濡的脸上似乎冒出了亮光,兴奋的不能自已,道:“如果再往深想一层,有了天师道的钱财支持,被光明正大裁撤掉的东宫二率,未必不能在隐秘处偷偷的重设,一旦生变,就是决定胜负的一招暗棋……”
  徐佑神色一动,何濡的这个脑洞开的虽然大了点,但确实如他所言,太子性格乖戾,若是有人背后怂恿,对皇帝忌恨之心一起,真的不是没有可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若真有那一天,楚国将再无宁日,正中何濡下怀!
第四十八章
漫把青泥汗雪毫
  左彣久在华门,虽然没有受过士族的教育,但看待问题的角度却远比普通人要高屋建瓴,道:“太子想要谋逆,恐怕不易,单单京城里的中军就不是太子二率等闲可以抗衡的。何况主上雄才伟略,知军多年,不是易欺之人,以我拙见,郎君想的或许太离奇了些。”
  何濡现在对左彣的态度转变许多,他不通武艺,徐佑又不能动手,在钱塘的一切外侮,都要左彣来抵挡,对有本事,且可以让自己在某个位置无可替代的人,何濡都会表示出一定程度的尊重。他并不急切反驳,和声悦色的问道:“风虎可读过韩非?”
  左彣惭然道:“不曾有幸拜读。”
  “韩非这个人很有意思,说过许多有道理的话,今后若是有闲暇,风虎可以读一读。”
  左彣点头道:“郎君说的是!只不过我才疏学浅,怕有些地方晦涩难明,一旦理解偏差,恐伤圣人之意。”
  “这是小事,若有不通之处,可来找我指点,定让你颇有受益。”
  一般人就算想要指点别人学问,也会谦逊的说互相切磋,共同进步。可何濡是什么人,他根本懒得装潢这些表面功夫,以他跟左彣之间的差距,说指点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
  左彣大喜,何濡的性格不怎么讨人喜欢,可学问却是上上品的扎实,能得他指点一二,无疑于苦读了十年。
  当即起身就要下拜答谢,何濡伸手扶了一下,道:“大礼就免了,咱们日后都在七郎麾下做事,有同生共死之义,这点小事,何必多礼?”
  左彣也不再坚持,正如何濡所说,今后还要一起面对不知多少腥风血雨,这些真的只是小事了。
  “为什么要提到韩非呢?是因为韩非说过一句话,很适合现在的情形。”何濡拿起一只玉杯,在几案边轻轻一撞,几条清晰的裂纹草蛇般浮现,道:“他说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太子二率被裁撤,如同青楼上高卧绝色,而洞门大开,几乎可以跟路人赤诚相见,凡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会恼怒到无以复加,更勿论以储君之尊?他要是不在心里对安子道腹诽几句诛心之言,我可以现在给风虎斟茶认错!”
  徐佑插了一句嘴,笑道:“那可不敢当,折寿啊!”
  何濡乜了他一眼,徐佑忙道:“行行,你继续!”
  “但正如风虎所言,单单这一件事,还不足以让太子狂悖到杀君弑父。一来实力不足,二来太过仓促,三来他也未必真有这样大的胆子。但千万记住了,楚国这千里长堤,已经因此溃烂了一处蚁穴,以太子的性情,这处蚁穴只会不停的扩大,到了无法遏制的时候,就是整个楚国轰然倒塌的日子了。”
  左彣所持的论调,是近忧。何濡着眼的地方,是远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不能排除太子谋逆的可能性,自然也不能排除太子假借天师道的财力和人力,秘密培养死士部曲的可能性。
  徐佑叹道:“要是咱们也有人在金陵就好了,或者可以想个什么办法,让詹文君将船阁的情报和咱们共享……”
  何濡冷哼一声,道:“除非你娶了她……”
  两人同时一愣,徐佑不是什么道学君子,但詹文君对他确实有一定的吸引力,不过这种吸引力还是极浅的层次,不至于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所以听何濡猛然说出这样的话,有点接受不能。
  至于何濡,他思考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局面了,道:“咦,这个倒不是不可以……”
  徐佑见他似乎真的要考虑这件事,马上阻止道:“打住!我们现在住的还是人家的宅子,想什么美事呢?”
  何濡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徐佑,道:“七郎,你好像并不是十分抗拒此事嘛……”
  “我都这样说了,还叫不抗拒?莫非还得哭闹一番才行?”
  何濡拉着左彣做帮凶,道:“风虎,你说,七郎的话是不是很奇怪?他的反应不是坏了人家名节,也不是娶了詹氏女、郭氏妇所带来的麻烦,第一个想到却是宅子……宅子满钱塘都是,改日去买一处不就好了……”
  徐佑泪流满面,习惯是可怕的啊,虽然前世里他拥有好几栋属于自己的豪宅,可在那个时空里,房子和房价永远是整个社会都在关注的热点,没有房子娶老婆不是不行,但难度会增加十倍百倍。
  “你当买宅子是买菜呢,说的轻巧,明日去给我买间宅子来,不要太大,前后五六进,两三个詹宅这样的大小……”
  何濡权当没听到这句话,跟左彣继续说道:“不仅纠缠宅子,还说娶詹文君乃是美事。这算不算间接默认了我的提议呢?”
  左彣憋着笑,却不说话,他摆明立场,在徐佑和何濡斗嘴的时候,保持绝对的中立,两不参合,也两不得罪!
  “美你个头!”徐佑没好气道:“詹文君宁可抱着灵位出嫁,也不肯悔婚,可见心性坚毅,岂会异志而嫁?此话以后休提!”
  何濡固然不理解什么叫“美你个头”,但也听出徐佑着恼,微微一笑,道:“满床明月,被冷灯残,女郎的心思,七郎未必懂的多少。”
  这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徐佑经过的脂粉阵仗,怕是比何濡这一辈子见过的都多,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穿越到了如今这具身体上,竟然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鲁男子。更让人羞愧的是,要是没有条件也就算了,以徐佑的家世和仪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女色的兴致向来不大,至少没有比研究白虎劲的兴趣大,要不然也不会摆着家里多少貌美侍女而无动于衷了。
  “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你一个入世的和尚,懂得女子的冰清玉洁?”
  被说做和尚,何濡也浑不在意,奇道:“七郎这两句诗为何透着一股子脂粉气?”
  徐佑干咳一声,他盗用的这两句诗是冯盼盼自杀前讥嘲白居易所做,真伪虽然不知,但十分的应景。
  “你倒是鼻子好使的很……历来闺怨诗都要讲究以心比心,不将自己代入对方的心绪里,男子如何写的出闺怨?”
  何濡正要答话,敲门声响起,左彣去开了门,詹文君正站在门外。
  左彣老脸一红,不知刚才房中的对话有没有传到詹文君的耳朵里,固然这其间没他什么事,可听着也觉得尴尬啊!
  何濡却是淡定的很,起身拉着左彣就走,道:“不是说韩非子里‘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一句,你不解其意吗?回房中去我给你仔细讲解一下。”
  等两人离开,詹文君进房后笑道:“何郎君为何匆匆离去?怕我问罪不成?”
  徐佑脸皮再厚,也知道刚才的话被詹文君听去了,道:“惭愧,惭愧!”
  饶是他巧舌如簧,此刻也实在不好狡辩。若说是房中戏言,有拿人家女子的名节来开玩笑的吗?尤其还是几个男子的房中戏言,成什么样子?若说是认真的,那更是雪上加霜,人家一个寡妇,郎君死了才一年,三年孝期未过,公公又吉凶未卜,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呢?
  所以左说左错,右说右错,徐佑突然想起何濡临走前的话: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立刻福至心灵,不发一言,老老实实的道歉。
  果见詹文君并没有生气,反倒目视徐佑,眼波流转,轻声道:“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徐郎君是否有过刻骨铭心的情爱,或是刻骨铭心的喜欢过某位女郎,这才能写出这般懂女儿家的诗句?”
第四十九章
车遥遥兮马洋洋
  刻骨铭心的情爱?
  徐佑在前世里身居高位,游弋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手中掌控着让人窒息的巨额财富。在那个时代,有钱就变相拥有了权力,而美色又往往伴生着权力和金钱而存在。
  所以,他从来不缺少女人!
  从青春洋溢的美丽女生,到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从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到蓬门荜户的小家碧玉,他经历了太多各式各样的女人,但从来不曾真正的动过心。
  只是,在某个闲暇无趣的时候,他偶尔会记起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早上,
  盛夏的阳光很刺眼!
  他刚上高中,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开始出现井喷式的增长。那些好心人资助的钱,只够他的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却不能保证每一天每一顿都能吃饱饭。而在他那个年代,国家刚刚从浩劫中走出来,社会经济还没有发展到足以给一个高中生提供勤工俭学、自立谋生的程度。
  于是,在一次早饭后,他选择了重返食堂,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寻找那些吃剩下的食物。这没什么可耻,也不可怜,对一个从小在绝境中长大的孤儿,能够和其他人一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去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本身就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相比之下,吃些别人不吃的食物,并不是多么不可接受的凄惨。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那天徐佑又和往常一样,估算着时间,等同学们走完了才摸进了食堂,径自往东北角跑去。因为经过总结发现,周一和周三,东北角会有大量吃不完的馒头,偶尔还会有几个肉包子。到了地方,果然没让徐佑失望,他拿起被咬了一半的包子,放进嘴巴里贪婪的享受着从喉咙到胃管再到肺腑深处,那种被充实和满足的感觉,足以换个神仙都不干。
  吃完了包子,徐佑又搜寻其他的食物,刚抬脚走了一步,听到哧的一声,低头看去,却见一个完整的雪白的包子躺在地上,被他踩的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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