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72部分在线阅读
“山将军,你以诚心待人,人未必以诚心待你,如今嫌隙已生,留在大将军身侧,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朱智淡淡的道:“无出头之日事小,等到幽都军被监察司牢牢控制住,凤东山的威望渐渐充足,你这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军主,留不留得住性命,尚在大将军的一念之间!”
“啊?”
山宗腾的变色,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道:“大将军不会这么无情吧?”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权术而已。”朱智的声音像是毒蛇,钻到山宗的内心深处,吞噬着他的灵魂:“以前需要借你的手去做那些他想做但不能做的勾当,可现在大仇得报,位极人臣,金陵的政敌虎视眈眈,你就是他的弱点,是被攻讦的把柄,是光明背后的暗影,谁又会留这样一个天大的隐患活着呢?”
山宗猛然停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转身对着朱智扑通跪地,哀声道:“求朱公救我!”
朱智轻轻抚须,叹道:“难!”
咚咚咚!
山宗叩头,道:“只要朱公肯指点明路,我这条命,今后任由朱公驱使!”
朱智这才扶起山宗,道:“在院子里时,我说来给将军报喜,此喜何来?大将军已经答应让将军坐镇潼关,领五千幽都军,负责关中到洛阳的粮道……”说完又加了句:“凤东山领一万五千幽都军,随大将军征伐洛阳!”
“潼关?”
山宗有些茫然,也有些怨恨,道:“潼关又无仗可打,这是连立功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不做这劳什子的守将!”
朱智笑的轻松且道:“等大将军率部前往洛阳,潼关在手,山将军就能摆脱朝不保夕的命运了……”
回到刺史府,屋子里没有点灯,清冷的月通过窗户洒在地上,朱信坐在角落里,道:“说服山宗了?”
“有野心的人,都不甘于失去手中的权力,说服他并不难!”
朱信的眼神里露出几分无奈,道:“徐佑马上要和北魏交战,事关国运,胜负难料,你却在背后给他下套,真要是影响了战局,百年之后,不怕滔滔骂名吗?”
“身后名?”
朱智仰头,望着星空,莫名的悲伤溢出眉心,道:“她死了,我要身后名,又有何用?”
朱信知道劝也无用,可又不忍心弃之而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道:“徐佑费了这么大心力聚拢声望,又用关陇清吏司威慑州府,还想把监察司制推行到都督府,就是为了防止四兄独大,可现在局势骤变,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经营秦州,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朱智笑道:“徐佑处事果决,最擅取舍之道。和北魏大军压境相比,我在他眼里,只是疥癞之患,况且韩宝庆镇戍凉州,悬刀于我项背,山宗把住潼关,扼住了我的咽喉。等击退了魏军,我但凡稍有异动,他再挥师西来,还不是任由揉搓?”
朱信皱眉道:“我听着都觉得心惊,亏你还笑得出来!”
“徐佑的布置看似天衣无缝,但他终究还是错了,因为他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又顾虑顾陆朱张和金陵方面的反应,所以不敢真的下狠手,只能提前四处落子,以达到日后牵制我的目的。”
朱智语带嘲讽,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徐佑没想到北魏这么早出兵,这局棋刚刚开始,已然下到了终盘……”
“就算山宗可以收买,潼关能够封死东面的门户,但韩宝庆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加上凉州物产富饶,人口众多,随随便便就能拉起数万人的队伍,秦州腹背受敌,并不安稳啊!”
朱智眸子里掠过杀意,道:“所以,韩宝庆不能活着到凉州去!”
“嗯?”朱信一惊。
“等徐佑大军离开,山宗接管潼关,你亲自出手,在韩宝庆赴任的途中将其暗杀!反正凉州多马贼,我已联络了其中最残暴的滚龙贼,由他们出头劫掠韩宝庆的车队,制造马贼杀人的假象,至不济,还可以推到北魏的外侯官头上……”
“这……”
朱信犹豫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智向来冷静如渊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彻头彻尾的疯狂,道:“徐佑一到洛阳,我们立刻以山宗军封锁潼关,以梁州军和白马铁骑控制秦州,再杀掉韩宝庆,以姚昉军夺取凉州。如我所料不差,魏军此来,必定要分兵深入洛州和豫州内部,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到处烧杀掳掠,从而切断从江东到洛阳的补给线,徐佑想要维持洛阳的二十万大军粮草所需,唯有依靠关中的粮储——到了那时,我公然复国,他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为何?”
“还是那句话,两害相权取其轻!徐佑看似谦逊,实则自恃甚高,他心头的大敌是北魏,余者皆不足虑,只要击退了北魏,大不了重演一次灭西凉的经过……所以,为了得到关中的粮草,他不会和我翻脸,说不定还会写个贺表,祝新皇登基!”
“可,现在复国,会不会太仓促?”
“是啊,仓促了些!我原打算慢慢经营秦州三五年,再择机图谋复国之事,但徐佑太难糊弄,已经起了疑心,不会留给我这么久的时间来筹划。这次北魏入侵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只要顺利打出燕国的国号,北魏定然会派遣使者来游说合纵,正好可以利用魏、楚之间的夹缝,为燕国的生存谋一条出路!”
不得不说,朱智不负小诸葛之名,出手又快又狠又准,先是被徐佑压制,几乎露出败相,可巧借北魏的势,掐死了徐佑的七寸。再利用魏楚相争,左右逢源,让燕国重新矗立在关中大地。
看似异想天开的梦呓,就这样被他一步步的照进了现实!
朱信想了想,道:“这样的话,山宗的潼关守将十分重要,你真的确定说服了他吗?”
“这正是我准备让五弟去做的事,山宗刚才酒意上头,答应了和我同谋,但这会酒劲散去,怕是又生了悔意,想要找徐佑坦白。”朱智拿出一封信,道:“你去把信交给他,我保他看过之后,再也不会三心二意!”
“信里写的什么?”
“这位山将军,出身河内山氏,早些年可是做了些很骇人听闻的丑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揭牌
山宗枯坐良久,酒意去了大半,被窗外的冷风吹拂,浑身打了个颤,如同梦中惊醒,急忙站起冲到门口,大声道:“备马!”
还没回身,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山将军,欲往何处去?”
山宗悚然一惊,他反应极快,脚踩门槛,欲倒飞而出。
“想逃?”
那人发出嗤笑,影如鬼魅,下一刻已来到门边,拦住了去路,屈指成刀,点向山宗后心。
山宗忽然筋骨齐鸣,全身功力凝聚双足,反手击掌,借力横移三尺,重新回到了屋子正中,手做擒龙,挂在墙壁上的宿铁刀脱鞘而至,横在胸前,神色凌厉的望着门口那人。
假装逃跑,诱敌失算,再虚晃一招,反向而进,意图在危机中掌握主动——这是多年混迹溟海,于生死博弈里练出来的本事,和修为高低无关。
“咦?”
那人颇为意外,山宗区区六品,竟能从他手里躲过去。虽说有些轻敌,仅用了两成力,但也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蚍蜉岂能撼大树,再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
山宗还没来得及询问来者何人,无边无际的威压如层叠绵延的山峦,自九天之上砸向全身,手腕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双目溢出不可置信的光,又惊又俱的望着那人轻飘飘的来到跟前,似笑非笑的取走了宿铁刀。
“在下受朱刺史之命,来给山将军送一封信!”
山宗只觉那道恐怖的威压潮水般退去,整个人如同刚从大海里捞出的鱼,张大了口,汗透重衣,贪婪的呼吸着口气,耳中继续听他说道:“请将军看过信后,再决定要不要去见徐佑!”
山宗艰难的点了点头,彻底放弃了抵抗,从那人手里接过了信,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踉跄几步,跌坐在椅子里。
“如何?”
山宗汗落如雨,嘴唇蠕动着,道:“请……请回去转告朱公,我指天立誓,刀山火海,从此唯公命是从!”
“好!”
那人笑了笑,道:“沮渠乌孤三姓家奴的下场,想必将军也很清楚。人无信不立,愿将军口心如一,日后自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我取你的人头,就如今夜这般容易!”
那人转身正要离开,山宗斗胆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山野之人,无名之辈,朱家五子——朱信!”
身影消失,余音袅袅,山宗枯坐良久,喃喃道:“朱信……”
翌日,大将军府发出钧令,要求七天之内,秦州大半数郡及凉州距离较近的诸郡太守,全部赶至长安晋见,逾时不至者,军法从事。
朱智心知,这是徐佑出征在即,试图稳定关中局势的最后努力,无非恩威并施,要这些郡太守们只知有朝廷、有大将军,而不知有朱刺史!
无关紧要!
朱智并不在意这点小伎俩,人性之丑陋,当刀斧加颈之时,当名利诱惑之时,都将一览无余,徐佑的努力,只是无能者的徒劳。
所以,他密遣使者前往安定郡,让朱睿尽快来长安,不能给徐佑借题发挥的理由。
随后,在规定的七日之内,各郡太守陆续抵达,徐佑在大将军府的后花园举办宴会招待众人,左手官禄,右手棍棒,谈笑间宣讲大略方针,却显得威严无以复加,参会者深受震慑,私底下提到徐大将军,皆拱手左拜,方敢言语。
第二日,会议开始扩大化,大将军府所辖的司马府、长史府、参军司和十二曹掾属全部出席,再有长安六品以上各级官员、佛儒道三教名士、几大世家门阀的家主、各夷族胡人代表齐聚节堂,徐佑把这次大会开成了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统一思想,坚定信心,太守们深受鼓舞,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充满了必胜的乐观情绪。
到了第三日,散会之后,已是接近子时,徐佑单独留下朱睿,于后院摆酒,笑道:“金陵别后,数载匆匆,子愚神采更胜往昔。”
朱睿比起之前更加沉稳,也更加的少言寡语,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杀伐气,道:“大将军谬赞!”
徐佑故作不悦,道:“生份了不是?现在没什么大将军,也没有安定郡太守,还像以前唤我微之便是!”
“不敢!”朱睿低着头,目光不和徐佑交互,道:“大将军身份尊贵,节下岂敢僭越?”
徐佑眼神变得颇为玩味,道:“子愚,你怕我……”
朱睿身子变得僵硬,道:“畏威怀德,节下敬重大将军,并不是怕!”
徐佑倒了两杯酒,悠悠道:“想当年你我联手诱杀席元达,驱逐杜静之,子愚意气风发,豪气干云,何曾有过这般的扭捏?”
“此一时彼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