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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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量完正事,詹文君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道:“沙三青和莫夜来想见微之道谢,这两天你太忙了,我都忘了这件事。”
  “嗯?他们还没走?”
  何濡冷冷道:“我那师兄自诩侠义,平生行端坐正,犯了这么大的错,岂能一走了之?总得找你这苦主求得谅解,才好安心!”
  徐佑苦笑道:“好歹是你的师兄,不要这么刻薄……他为了孩子,算是事出有因,并非不可谅解的大错,你也别太在意。”
  “偏你好心肠……”
  “我连鱼道真都容得下,何况沙三青?”徐佑对詹文君道:“他们住在哪,带我过去见一见。”
  那夜救回来儿子,沙三青自觉没脸见徐佑和何濡,但也不能不顾而去,这两日待在徐府的别院里,真的如坐针毡,彻夜不眠。莫夜来却表现的很自然,该逗弄孩子时逗弄孩子,詹文君吩咐送过来的吃用也不见外,该吃吃,该喝喝,这夜又听到沙三青望月叹息,走过来挨着他身子坐下,摩挲着他掌心那粗厚的茧子,噗嗤笑道:“你啊,就是念佛经念的傻了,徐将军救了莫儿,我们夫妇从此把性命给了他就是。我瞧徐将军总有几分亲切,他绝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无这点度量,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骠骑……哦,我日落前出去收衣物,听那小厮说徐将军又升了官,好像是什么大将军……他是站在云端的人,不会和咱们这些苦命人计较的,你且放宽心。”
  沙三青摇摇头,道:“我不怕他计较,我只怕他不计较,越是如此,越觉得自个面目可憎,臭不堪闻!”
  莫夜来抓起他的手,贴着脸颊,柔声道:“三青,你的为人我最是知晓,若不是为了莫儿和我,哪怕身死百次,也不能出卖朋友和良心。但我们错也错了,幸好遇到的是徐将军,过去的不要再多想,只想着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才对。”
  沙三青被她这么点拨,脑海里仿佛亮起了一盏青灯,大放光明,把那漫天阴沉的雾霭一扫而空,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夜来,听你的,等将军抽空召见,我就自愿为奴,侍候左右……”
  “沙兄太抬举在下了,收一位五品小宗师为奴,未免对武道太过不敬!”徐佑笑着推开了房门,沙三青和莫夜来急忙站起,沙三青心中惊骇,徐佑的修为他是知道的,可怎么也不该到了门口还没有察觉,实在太可怕了。
  其实这是道心玄微的锅,和清明的青鬼律相似,隐匿身形和脚步冠绝天下,别说沙三青刚入五品没多久,就是元沐兰的三品之尊,也难以察觉徐佑的踪迹。
  “拜见大将军!”
  沙三青和莫夜来同时跪下,徐佑扶沙三青起来,詹文君去扶起了莫夜来,沙三青满面愧恨,正要开口,徐佑伸手拦住,道:“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你是其翼的师兄,那也就是我的兄长,何况昙谶大师对我有恩,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若是无处可去,留下来帮点忙,我自是双手欢迎。若是厌倦了争斗厮杀,寻个僻静的地好生过日子去吧,只是需放着五天主卷土重来……”
  莫夜来早想的明白,留在徐佑身边,既为报恩,也为自保,更为化解沙三青心里的纠葛,道:“大将军,我刚和三青商议过了,就留在将军府打个杂,不管什么事,只要我夫妇可以做到的,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佑其实有心帮帮他们,天下不安,飘零江湖不是长久之计,尤其现在有了孩子,更不能随心所欲,留在府里,至少互相之间有个照顾。
  “好!”徐佑笑道:“正好苍处手下那帮小兔崽子修为不成,沙兄的殳法暗合阵法精义,可否屈就大将军府的七品虎威将军,为我操练近卫部曲?”
  沙三青俯首叩拜,道:“愿从大将军效死!”
第六十五章
金陵谍战
  册封大将军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要经过正儿八经的授节仪式,太常寺马不停蹄的准备数日,于十一月初三,选定吉时,召徐佑入宫。
  安休林面南立于玉阶之上,等中书舍人宣读完辞藻华丽的制文,授徐佑青铜符节和大将军金章,道:“社稷安危,一在将军,今委以国事,拜以节臣,中外军民,皆从号令。愿大将军勿以三军为重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而勿坐,士未食而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卒必尽死力。”
  徐佑面北受符节金章,跪拜道:“臣闻国不可从外而治,军不可从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符节,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安休林道:“许之!”
  徐佑辞而出宫,仪式结束。
  楚国承魏制,节臣分为三等,使持节、持节和假节。假节最下,只可在军中杀违反军令之人;持节为中,可杀无官位之人,若在军中,则与使持节的权力相同;使持节最上,秩比两千石以下的文武百官,皆可无诏而杀之。
  而在三节臣之上,还有假黄钺,假黄钺专杀节臣,不是人臣可以奢望的宝器。
  除过符节和金章,还有大将军专属的曲盖麾幢,鼓吹班剑,以及前圆后方的雉尾扇等仪仗。搞完这些,徐佑另择吉日搬进皇帝特赐的大将军府,位在青溪和丹阳郡城之间,前后七进,占地广阔,亭台楼阁,依山近水,虽院落有致,可景却无远近,槐荫当庭,插柳沿提,栽梅绕屋,结茅竹里,层次分明,巧而得体。
  大门上有鎏金虎头铺首衔环,赫赫生威,入得院内,以纵轴线为中点,东西仿台阁造有若干廊院,分金曹、户曹、兵曹、仓曹、运曹、理曹、车曹、典宾、铠曹、中兵曹、外兵曹、骑兵曹等十二曹。往里绕过月亮门,是司马房、长史房和参军司,再继续往里,是大将军议事的正堂,侧旁有主簿房和记事房,还有校场、马场和武库等。再往后是内眷住的三进庭院,最后是后花园。
  整体建筑风格略微不同于徐佑见过的袁阶府和顾陆朱张的府邸,更显得堂堂皇皇,浩然大度,在扬州的雅致风流之外带了点金陵帝都独有的贵气,又因为是大将军府的缘故,刀枪剑戟林立,平添了几分肃穆和萧杀。
  “这里如何?”徐佑笑着问詹文君。
  詹文君抱怨道:“太大了点,还不如长干里住着舒服!”
  “其翼呢?”
  “甚佳!闲来逛逛,一天逛不到头尾,有益身心。”
  徐佑颌首道:“你喜欢就好,挑一个吧?”他指着二进的司马、长史、参军司等房舍,言外之意,不用细说。
  何濡笑道:“你知道我不愿做安氏的官……”
  “这是大将军府的僚佐,并不受朝廷统御,你勉为其难吧。”
  之前攻略青徐时,几乎所有跟随徐佑的人全都加官进爵,唯有何濡没有接受任何的赏赐,徐佑知道他的忌讳,没有逼他。可这次开府,能用的人不多,必须人尽其职,何濡这样的谋主放在夹袋里未免使明珠蒙尘,太过奢侈。
  何濡也知道这次推拖不得,叹了口气,道:“长史主政,司马主军,要么繁琐,要么规矩多,都不适合我,瞅来瞅去,还是去参军司吧!”
  徐佑笑道:“军谘祭酒一职,正虚位以待!”
  紧接着徐佑从徐州调来谭卓为司马,从钱塘调来鲁伯之为长史,加上何濡,三驾马车初步稳固。又调原彭城郡丞王谳为谘议参军,征辟张桐为记室参军,顾昔为户曹掾,朱信的儿子朱相为兵曹掾,庾氏的庾腾为理曹掾,柳氏的柳平为典兵曹。这是给诸门阀留得坑,全都打了招呼,而其余诸曹的曹掾和曹属则由谭卓和鲁伯之举荐,或从翠羽军和枫营里挑选精明能干的寒门子弟担任。
  这是平衡之道,徐佑不可能全部选用寒门来充斥大将军府,那样是自取灭亡之道。尽管如此,没有分到羹的陆氏据说相当的不满,不满归不满,徐佑对陆氏不待见,那也没办法。
  虽然廷议已经决定支持姚晋,对西凉用兵,三省诸部全都开始围绕这次用兵进行准备,可对外却保持着统一口径,回复姚晋的国书再次拒绝了出兵的要求,只督促他尽快归还梁州,否则大军若至,尸骨无存。
  姚晋的回书很快送来,对楚国的恐吓大为不满,声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再逼迫,就率梁州十万锐卒进攻荆州。
  双方你来我往,罕见的打起了嘴仗,引得各方瞩目,久违的金陵地下世界又再次热闹了起来。这日,东市的蒲中酒肆来了个熟客赵泥,他是地道的金陵人,祖上三代可查,老实本分,穿梭江南江北,撑船渡客为生,平生最好酒,尤其是蒲中酒。
  蒲中酒原产地在北魏蒲中境内,名闻天下百余年,酒香醇厚,入口七日尚有余香,又称为七香酒。赵泥跟往常差不多,叫了三两小坛子酒,掏出家里腌的小黄瓜配菜,坐在门口的胡凳上眯着眼睛小口小口的细品。等喝完了酒,到柜台结账,和肆主说笑了两句,哼着小曲晃晃荡荡的回了家。
  刚进门就被两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腿弯剧痛,跪到了地上,旁边是他的老婆孩子,都被绑了手脚,口中塞着破布,当中坐着一人,穿着最平常的衣服,样貌普通,身量不高,乍看去,和赵泥儿没有任何不同。
  他笑了笑,亲切的好像多年的好友,道:“赵头,坐!”
  赵泥儿在撑舟人里算是老资格,带了不少徒弟出师,所以行内的都叫他赵头。听这人连诨号都叫得出来,他战战兢兢的半个屁股落了座,嗓子眼似乎要冒出火来。
  “不要紧张,这是你家,放松点,我们不是贼人!”
  赵泥心想:拿着利刃,擅闯民宅,不是贼人,难道是善人来送衣食的吗?赔着笑道:“各位郎君是不是有误会?小人从来老实巴交,连街坊邻居都不敢得罪,更别说各位一看就不是常人……”
  “误会?赵头,你今天又去浦中酒肆了?”
  “是,只要没工,我都会去小喝两口。”
  “蒲中酒三百钱一斤,酒价昂贵,你撑舟一日,能挣几文钱?单单这个月就去了七次,买了五斤酒,共耗费一千五百钱!”那人站了起来,绕到赵泥背后,手搭在他的肩头,声音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悄无声息的缠绕过来,道:“你在两个月前被人诱入柜坊,痴迷樗蒲戏输了万余钱,无力偿还时遇到了蒲中酒肆的肆主,他以三倍之息借了你两万钱,你用一万钱去还了赌债,另一万钱想要翻本,却又输了精光……”
  赵泥的身子开始颤抖,脖颈后的汗滴冒了出来,强作镇定的道:“我,我会还钱的……”
  背后那人笑了一声,道:“凭你撑舟的工钱,何年何月才还得上?赵头,也不瞒你,蒲中酒肆乃北魏外侯官的暗桩之一,这个我们早知道了。你被他们设计拉了入伙,这事我们也早查的清楚。之所以等到今天,是因为今天很重要……让你传递的情报,到底藏在何处?”
  赵泥脑袋轰然巨响,浑身抖如筛糠,强撑着道:“什么侯……侯官,我,我听不明白……”
  刀光闪过,赵泥妻子的发丝飘落了几缕,她脸色苍白,裙裾变得湿润,吓得昏死了过去。那人若无其事的笑道:“下一刀砍得是你儿子,哦,好像你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向来宠溺的很,如果不小心被刀子伤到了大腿,你赵氏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别,别,我说,我全招了!”
  赵泥儿心理防线彻底奔溃,痛哭流涕中说了取情报的地点。自徐佑从楼祛疾那拿到了外侯官在江东的所有名单,交给王复先是铲除了扬州,然后又报给司隶府,把金陵和其他地方全扫了一空。外侯官损失惨重,但正如詹文君所预料的,楼祛疾的名单并非全部,侯官曹应该在金陵还留有暗棋,只是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不激活动用,连楼祛疾这个负责江东的龙雀都不知晓。
  因此,入主金陵之后,詹文君令文鱼司展开密查,经过多次交叉对比之前那些名单上的人员、职业、住所的分布规律,结合他们传递情报的诸多特点,再和那些被拘押在秘府的白鹭官进行验证,抽丝剥茧般锁定了蒲中酒肆。
  然后是十二个时辰的不间断监视,赵泥儿慢慢的进入了文鱼司的视野。他是来回两岸的撑舟人,身份卑贱,便于控制,每天出入城关不会引人注目,用来当传递情报的“过桥马”再好不过。
  蒲中酒肆拉他下水之后,为了避免之前被连窝端的悲剧,情报不再通过蒲中酒肆直接交接,而是用密语告诉他藏匿的具体地点,再由赵泥儿自己前往取出后,于次日撑舟过江,放到江北一个小村镇的预设地点,然后由外侯官的人来拿。
  整个过程相当的隐蔽,没有人和人之间的面交情报,赵泥儿知道的上家只有酒肆肆主,他不知道其他同行,也不知道江北的是谁,就算被拿住,酒肆那边也可以拒不认罪,从而拖延时间,给同伙示警。
  这种手段已经初步有了后世单线联系的先进性,跟楼祛疾时代的吃大锅饭截然不同,应该是北魏那边换了个厉害角色准备重新经略江东,只可惜遇到了秘府,比起徐佑多了两千多年的间谍战的熏陶,这点先进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很好!愿意招供,省了大家的麻烦。赵头,你还想活命吗?”
  赵泥儿拼命的点头,若能活着,谁想死呢?他是楚人,又不是魏人,不需要为蛮族抛头颅洒热血。
  “我再也不敢了,马上和魏人断了干系,求郎君饶命!”
  “想活命的话,不仅不能和魏人断了干系,还得继续和他们来往,且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懂了吗?”
  赵泥愣住了!
  大将军府。
  徐佑听了詹文君的详细汇报,摸了摸鼻子,笑道:“外侯官这个新任龙雀倒是挺贼……文君,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徐佑屁股坐的歪,詹文君可不领情,娇媚的横了他一眼,道:“此皆李木的文鱼司之功!”
  何濡虽精通阴符四相,可对谍报这行不算很了解,忍不住夸道:“原来蒲中酒肆的过桥马不仅赵泥儿,还有另外两个人。三人同时传递一份相同的情报。如果秘府稍有不慎,只捉到赵泥儿,以为大功告成,却还是阻止不了重要情报的泄露。或者更进一步,想利用他发假情报欺瞒北魏,也立刻会暴露……七郎,依我看这个新龙雀不可小觑,秘府当好生筹谋,尽快搞清楚他的来历。”
  “那是自然!”
  徐佑不会告诉何濡,这样搞看似精明,其实把单线又搞成了网状,比如蒲中酒肆暴露,跟他关联的三条线全部跑不了,这对谍报网而言,损失实在太大了。
  “缴获的情报呢?”
  詹文君道:“赵泥儿传递的情报已经抄录,和另外两个过桥马的对照过了,一字不错。不过,情报由密语写成,需要阴书司进行破解……这个,还是让秋分来说吧!”
  从来守着婢女本分的秋分很少在众人议事时发表意见,这次回来正式接管阴书司,虽上任不久,可聪颖好学,已经基本熟悉了司务流程。詹文君有意培养她,既然冠了徐姓,总不能一直当个婢女,别说徐佑不同意,宁玄古那边也没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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