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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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豚奴心领神会,送走了他,紧跟着回来的是山宗和秋分。山宗由于杀俘太多,封了四品的前军将军,却没有具体实职,仅统领本部水师,暂时驻扎在玄武湖。得到秋分传令后,他立刻封锁了长江入河口,并派了斗舰沿秦淮河巡逻警戒,这是明目张胆的逾矩,几乎可以肯定要触怒负责中军水师的狄勇,不过真打起官司来,有徐佑撑腰,他也不怕。
  秋分跨过满地的尸体,来到徐佑身旁,眼睛里满是关心,道:“小郎没受伤吧?”
  徐佑温声道:“没事,又不是孙冠亲临,他们伤不到我!”这话说的轻松自若,可里面暗含的霸气则不言而喻。
  山宗嬉皮笑脸的凑过来,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道:“就这样的蠢物,也敢来触军帅的虎须,简直自不量力!”
  徐佑瞪了他一眼,道:“这里面有两个已经是六品巅峰,只差临门悟道,就可以窥见五品山门的景致。你呢,这么多年了,武功不见精进,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晋升小宗师?”
  山宗舔着脸道:“我资质愚钝,五品小宗师是不敢想了。跟着军帅,这不立刻就四品高位了么?将来朱紫该也不是难事,仕途比武道走的容易,我何必自讨苦吃……”
  徐佑拿他没办法,没好气的道:“幽都军今夜保持战备,等明日一早我见过主上,再收兵回营。”
  说起正事,山宗从来不掉链子,痞赖的笑容顿时不见,俯身听令,道:“诺!”
  留下詹文君和章伦等收拾残局,徐佑和何濡、清明去地牢见鱼道真,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可看到徐佑这么晚出现,猜也猜得到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陆令姿今夜率众闯入此地,想要救你出去。”
  徐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其实神照万物之下,已经脱离了表象,直接窥见本质。果见鱼道真毫不惊讶,只是双眸千分之一秒的瞬间仿佛有水光闪烁,要不是徐佑,其他人很可能发现不了。
  她轻轻的扭过头去,喃喃道:“这个蠢女人,我就知道……”
  可仅仅片刻之后,鱼道真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低声道:“她死了吗?”
  徐佑点点头。
  鱼道真并无太大的反应,显然早预料到了这个结局,道:“陆令姿冒犯将军天威,螳臂当车,死不足惜。妾只求将军开恩,收殓她的尸骨,不至于扔到荒郊野外,做了那漂泊无定的孤魂……她这一世很是可怜,要是再尸骨无存,怕是下辈子入不得人道轮回……”
  徐佑突然不寒而栗,鱼道真媚术天成,几乎毫无破绽,若非道心玄微夺天地造化,谁也避免不了会受到她的影响。比如现在,她低首垂眉,言辞哀切,真是我见犹怜,偏偏又无处不透着对徐佑的全面臣服和疯狂崇拜。这最容易让男子放松警惕,并产生征服的快感,然后会把对方视为自己的私有物,从而激起动物本能的保护玉望。
  温柔乡向来是英雄冢,多少帝王将相到头来躲不过色相这个关口,更别说鱼道真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妖媚之人,与其留着她,不如杀之,永绝后患!
  牢房内骤然冰寒!
  鱼道真缓缓跪地,凝望着徐佑,美眸无声而落泪,唇角凄凉的笑意却是从没有过的真切和温暖,声音愈发的柔和,道:“将军若要我死,我可以立刻自尽,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徐佑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竟不由自主的走前几步,伸手拭去她的泪滴。鱼道真微微侧头,娇嫩如初雪的肌肤在徐佑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擦,闭上了眼睛,似是呓语,又似是倾诉,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受尽人间苦楚,被师父收养后入了无为幡花道,从此修习明镜倾城之术,先有欲无情,后有情无欲,至情、欲两忘,方得大成。然而谁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六天要我以此身侍虎狼,忘却礼义廉耻,于暗影中踩着刀尖行走,位高者如太子也好,卑贱者如胥吏也罢,无不贪恋容色,供我驱使,直到遇见了将军……”
  她的眼底深处,异芒乍起,柔胰抱住了徐佑的大腿,以极小的频率蠕动,若有若无的幽香从衣裙包裹着的玲珑娇躯散出来,道:“将军俊美,世所无双,文采风姿,冠绝天下。武力雄居四品,龙蛇起陆,引而不发;兵锋兴于扬州,奇谋神运,乃定青徐。救危救倾,扶弱主而承祧;虎啸风生,继霍氏之嫖姚……如此伟略男儿,我阅尽南北,只将军一人,尤其你不受明镜倾城之惑,心志清净如莲池,我既无力反抗,又仰慕将军,今后愿洗心革面,甘为将军禁脔,允我生则生,许我死则死,再无二心!”
  徐佑双目渐渐失去了焦点,神色恍惚,抚摸着鱼道真的秀发,刚想说话,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脑海里轰鸣一声,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幻象之中。
  旁边的何濡仅仅受了一丝波及,也差点中招失去了自控力,清明拂袖击散那股异香,拉着何濡退出牢门,正要拔剑杀了鱼道真,被何濡拉住,道:“别急!再等等看!”
  清明不解,道:“等?”
  “对,等!”
  何濡冷静的道:“你难道没发现七郎是故意诱使鱼道真发难的吗?明镜倾城,这种媚术我闻所未闻,但危害太大。所谓大道如一,媚术无非以‘色声香味触法’来惑人心智,驭为己用。想要破媚术,必须明心定持,以毒攻毒。只有趁陆令姿的死讯乱了她的理智,逼其拼尽全力和七郎一诀生死,才有可能彻底解决这个麻烦。若七郎赢,则鱼道真受媚术反扑,今后为奴为婢,再无法脱离七郎的掌控……”
  “若是郎君输了呢?”
  “别忘了,七郎初入虚境时,于无边幻境之中度过了多少世?鱼道真再神通,也比不过道心玄微,这场争斗,她输定了!”
  透过牢门,可以看到徐佑紧闭着双眼,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而鱼道真俏脸粉腮,红唇微启,娇嫩如新蕊绽放,旖旎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再不知是真是幻。
  又过了一个时辰,徐佑露出痛苦之色,苍白的脸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气,肌肤里的脉络清晰可见,且在逐渐的膨胀和透明化,杀白长绝都不曾颤抖过的手,此时却在无意识的颤抖着。鱼道真恰恰相反,她的体内仿佛正有业火熊熊燃烧,从脸颊到脖颈到双手,全都呈现出斑点状的大范围的嫣红,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的缠在徐佑身上,就像冬天的冰凌雪柱上插了一株妖艳的梅花,诡异莫测又泾渭分明!
  何濡和清明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明镜倾城,到底是何等厉害的媚术?竟然和徐佑平分秋色,较量了这么久不分胜负,并且从外部看上去,徐佑似乎没有占据绝对的上风。
  ……
  天光大亮,鸡鸣喈喈,清明数次忍不住想要介入战局,以他乾坤一体的天性,任何媚术都对他无用,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介入之后,究竟对徐佑有利,还是对鱼道真有利?
  以何濡的桀骜,都不敢再小看明镜倾城,所以阻止了清明,这个时候,只有对徐佑坚定信心,这是他的战争,生死胜负,一肩担之!
  “噗!”
  徐佑吐出一口血,倒退三步,双目睁开,光明照耀斗室。鱼道真浑身出水,衣裙湿透,萎靡不振的样子如同被暴雨摧毁的雏菊,却还是挣扎着屈膝跪地,双手交叠额头,颤颤巍巍的道:“郞主!”
  没有赌咒起誓,没有大表忠心,可这简单的郞主二字,比方才她夸耀徐佑的那番话真诚了无数倍。整个人也变得全然不同,之前的故作臣服,总隔着一层薄纱,内心深处的疏离和防范,瞒不过何濡的鬼眼经,可如今的跪地俯首,赤落落的把身心放开,任由徐佑予取予夺。
  世间有无数种征服,因利益,因武力,因情感,因恐惧,鱼道真则是四者合一,又从灵魂层面被刻下了徐佑无所不能的印记,再兴不起任何和他为敌作对的念头。
  徐佑扶她起身,微微笑道:“我不会承诺什么,但日后你会明白,跟在我身边,或许是你最好的选择!”
  鱼道真没有说话,回首前尘,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直到现在,梦醒了。可若问平生皆是梦,除梦里,无人知!
第六十一章
借力打力
  从地牢出来,詹文君看到跟在徐佑身后的鱼道真,正奇怪怎么回事,鱼道真盈盈下拜,道:“道真见过夫人!”
  她虽然愿意臣服,但也是仅仅对徐佑而已,不管是六天的天主,还是曾经的神师,都注定她不会自甘下贱,以婢子的身份侍奉主母。
  詹文君还没搞清楚状况,侧身闪过,不愿受她的礼,伸手虚扶,笑道:“女郎请起!”说着眼角余光望向徐佑,充满了询问的意思。
  “鱼女郎今后跟随秘府办事,月例参照清明、秋分,不要约束她的行迹,府内各处皆可出入。”徐佑用人不疑,尤其鱼道真被明镜倾城术反制,近乎全身心的归附,其实比之大多数人都要可靠。
  詹文君没有多问,笑容里多了分亲近之意,道:“我先带女郎去梳洗一下。微之,你该上朝了!”
  鱼道真对徐佑微微躬身,跟着詹文君去了。何濡摸着胡须,狭长的眸子精光闪烁,道:“昨夜七郎让檀孝祖带兵围了廷尉狱,可是准备今天朝堂上对庾氏和柳氏动手吗?”
  徐佑迎着霞光迈步出门,轻声道:“门阀势大,急不得,先借势把谢希文的嘴巴撬开,再谋其他!”
  太极殿分左右站满了百官,徐佑位在安子尚之后,在中书令柳宁、尚书令庾朓之前。安休林高居宝座上,关心的问道:“听闻昨夜有六天死士行刺,骠骑将军没受伤吧?”
  “谢陛下,臣无恙!”
  “可抓到俘虏?”
  “六天皆亡命徒,口藏毒药,事败自尽,极难抓到活的。不过这次还算侥幸,有一个重伤的没来得及服毒,被臣拿住,经他招供,昨夜行刺臣是其一,勾结萧氏围攻廷尉狱,救出逆贼萧勋奇和萧玉树是其二,在京都各处放火制造恐慌是其三……”
  柳宁勃然变色,出列道:“陛下,萧氏绝无可能勾结六天,哪怕有,也只是萧逆二人和六天素有牵连,所以冒死来救,和萧氏无关。”
  由于萧勋奇和萧玉树待罪未决,所有萧氏有排面站在朝堂的官员全都赋闲在家,四大顶级门阀全是过江而来的侨姓,为了和顾陆朱张这样的江东豪族对抗,彼此抱团也比较紧密,更何况怎么处罚萧氏,可以预判皇帝对待门阀的态度,所以哪怕知道会触怒安休林,也绝不能退让。
  “中书令此言差矣!”谢希文道:“萧逆二人,一个没了司隶校尉的权势,只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一个三十年的六品武者,败军之将,对六天而言,毫无利用之益处,若非有人背后推动,且出钱出力,岂会冒这么大的危险来营救?”
  言外之意,萧氏家族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竟敢勾结六天,这帽子扣的连庾朓也坐不住了,起身离座,跪地道:“陛下,臣愿以庾氏全族的性命担保,昨夜之事,和萧氏无关!”
  安休林忙道:“黄愿,去,扶庾公起来。”
  庾朓当了多年的尚书令,朝野威望素著,虽然现在以谢希文和陶绛为主的尚书左右仆射几乎把尚书台的职权夺了去,可这老儿仍旧是门阀安在台省里的定海神针,轻易碰不得。连安休林也不能无视他下跪陈情,伤了君臣的体面。
  魏不屈却不依不饶,逼问道:“尚书令的意思,骠骑将军说谎了?”
  庾朓在黄愿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没有搭理魏不屈,道:“陛下,骠骑将军在都城内遇刺,此乃羞辱朝廷的十恶不赦之举,当严令有司追查,抓到主使之人,再明正典刑,岂有谢仆射和魏侍中这般妄加猜度,以无为有,诬陷重臣的吗?”
  这是彻底翻脸的节奏,安休林咳嗽了两声,陶绛察言观色,立刻出来打圆场,道:“车骑将军也并没发现有贼众围攻廷尉狱的迹象,与其在这里争执,不如请骠骑将军把人犯交给廷尉,等仔细审问后再做决议。”
  散朝之后,安休林单独留下徐佑,召入后宫赐宴,这是身为外戚的特权之一,旁人羡慕不来。林光殿里,徐舜华担心不已,拉着徐佑几乎摸了个遍,确认他真的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蹙眉道:“六天这是第二次行刺七郎了,不解决这个麻烦,终究放不下心。”
  安休林道:“这些年每次的动荡,背后几乎都有六天的影子,我准备让廷尉署拿出个条陈,重点针对六天开展围捕,务求在一到两年内,彻底铲除这个隐患。”
  徐佑道:“陛下眼前的难处有三:六天、天师道和门阀。然而六天是鼠,天师道是狼,门阀是虎,六天的危害最弱,只能做点行刺的勾当,藏在阴沟里不见天日,算不得大患。”
  安休林认真的听着,他的资质算不得雄主,可贵在有自知之明,所以很愿意听从别人的谏言,尤其最信得过徐佑,道:“七郎继续说!”
  “捉老鼠,不能兴师动众,听到风声,往巢穴里一钻,我们只能是劳民伤财。唯有私下探访,先找到六天的酆都山,遣一刺史领方镇兵即可剿灭;天师道则不然,天师道盘踞益州,二十四治遍及天下,要择机分而化之,砍掉二十四治和益州的联系,然后再合围益州,去此顽疾……”
  “如何分而化之?”安休林来了点兴趣,盯着徐佑问道。谢希文等人也给他献过同样的计策,只是孙冠对天师道的统治固若金汤,外人极难插手,想要分化,如何容易?可徐佑既然说出来了,肯定有了可用于实际操作的计划,这点是谢希文等人给不了的安全感。
  “陛下,天师道扬州治祭酒宁长意虽是孙冠末徒,但此人胸中有大沟壑,因孙冠醉心世间权势,跟随元凶行大逆不道之事,逐渐的不认同孙冠和天师道的教义……她私下曾和臣交过心,准备自立门户,以神人所授的《上清大洞真经》为本,革新天师道,使其内修慈孝、外行敬让、佐时理化、助国扶命,再不至于沦为孙冠之流膨胀野心,犯上作乱的帮凶!”
  道门自张角率黄巾作乱以来,由于指导思想的很不纯洁,习惯了一言不合就扯旗造反,每每声势浩大,搞的统治者头疼不已,可又不能彻底封禁了之。如果真如徐佑所言,宁长意能让道门的核心思想和朝廷的根本利益结合起来,那么这将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千百年来解决政教矛盾的最伟大的变革之一。
  “好!”安休林兴奋的起身,于宴席间走来走去,末了重新坐下,拉着徐佑的手,郑重的道:“宁长意若真能如此,你告诉她,朕愿封她真人号,尊为国师!”
  徐佑急忙离席,撩起袍服,跪地谢恩。徐舜华突然冷哼道:“听说这位宁大祭酒,就是袁阶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儿袁青杞?”
  徐佑暗道坏了,徐舜华的性格说好听点那是直爽,难听点叫睚眦必报,当年徐氏败落,袁阶退婚,虽情有可原,但毕竟有些势利眼,徐舜华不可能对袁家的人有任何好感。
  “袁青杞是她的俗家名姓,现在既然皈依道门,过往前尘都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阿姊何必跟她一个方外之人计较呢?”
  徐舜华猛的揪住徐佑耳朵,道:“你说,是不是还喜欢人家?”
  徐佑尴尬的望着安休林,以两人的情分,君前失仪,不算大事,可刚才还指点江山,这会成了被揪耳朵的顽童,反差太大了。
  安休林对徐佑眨了眨眼睛,意思说的很明白,揪你耳朵不算什么,急起来连我的耳朵都揪,咱们老大不说老二,忍着吧。
  被徐舜华这么一打岔,接下来的正事就没法谈了,徐佑胡诌了两句,逗得徐舜华开心放了手,出宫后带着清明去了庾府,见到庾朓,径自说明来意:“……六天的俘虏,我稍后会送到廷尉署,不过有谢仆射他们从中作梗,尚书令想要保全萧氏,怕是难上加难。”
  庾朓笑道:“兰陵萧氏自西汉起就是天下名门,又在江东扎根百年,谢仆射想要杀鸡儆猴,我怕他挑错了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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