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19部分在线阅读
“我……啊,郎君,我的事以后再慢慢说,我,我知道皇帝藏在哪里……”
“什么?”安子尚惊呼道:“他藏在何处?”
李豚奴引着众人来到含章殿后院的枯井,指着里面,低声道:“这样看不到,其实下面还有个可藏一人的小洞……”
檀孝祖命五百人擎刀握盾,将枯井团团围住,然后往里面扔了十数个火把,点燃的井底枯草瞬间散发出呛鼻的浓烟,见一人从里面踩着井壁飞身而出。
不必徐佑出手,竺无尘身影一闪,空中和那人交手半招,直接封了他的丹田,扔到了地上,果真是安休明。
安子尚怒从心头起,重重一耳光抽在他的脸上,道:“我背逆归顺,有何大罪,你竟杀我七子?”
安休明嘴角流血,叹道:“杀死诸弟,是我负了叔父!”他目光扫过徐佑、檀孝祖等人,最后落在李豚奴身上,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盘膝坐起,闭目不言。
安子尚更怒,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位曾经当众露鸟的王爷张嘴就是市井味,骂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安休明终于受不了了,厉声道:“何必多说!杀也杀了,还能活过来不成?我死罢了!”
“好!我成全你,来人!”
安子尚当即下令,斩了安休明的三个儿子,轮到安休明时,他犹豫了几分,可见什么弑帝不详的念头仍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徐佑笑了笑,道:“我来为太尉分忧!”拔出腰间宿铁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刀尖抵住了安休明的心口,俯视着他,一字字道:“戮我徐氏满门,终有今日之祸……安心去吧,黄泉之下,不知多少冤魂等着把你挫骨扬灰!”
安休明死到临头,恐惧突然填满了心口,忍不住求饶道:“不要杀……”
宿铁刀削铁如泥,几乎不怎么用力,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刀刃破开肌肤,在层层的皮下组织里推进,从骨头的缝隙里准确的穿过,直到突然一松,把心脏刺了个通透。
安休明猛然张大了嘴巴,像是脱了水的鱼,满脸的痛苦之色,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散,垂头死去。
抽刀而出,血溅青石。
满院的人,从安子尚到普通兵卒,全都寂静无声!
徐佑转身,笑道:“太尉,幸不辱命!”
安子尚觉得喉咙有点发干,竟下意识的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道:“全仰仗骠骑将军……”连微之也不叫了,又转头吩咐道:“将逆贼父子四人枭首示众于朱雀航,尸身挂在东西市曹,曝晒十日!”
徐佑翻身上马,扭头望着檀孝祖,道:“车骑将军,我现在去玄武湖,如果没有意外,沈氏已成瓮中之鳖,台城诸事由你和太尉商议决断,且不可麻痹大意,该杀则杀,午后迎主上入城,要确保万无一失!”
檀孝祖肃然听令,道:“诺!”
骠骑将军位比三公,更在车骑将军之上,但未必就能号令檀孝祖。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对比,安子尚是空头太尉,所以他的话,檀孝祖可听可不听,徐佑不同,徐佑手握重兵,关键和檀孝祖还有外人不知的深厚联系,他的命令,檀孝祖自当遵守。
徐佑孤骑驰出台城,等到了玄武湖,看到的是烧毁的船只、满湖的尸体和弥漫了天地的血色,刺鼻的血腥味笼罩着方圆数里,仿佛踏入了阴森鬼域。
“山宗,你好大的胆子!”
饶是徐佑波澜不惊,也被眼前的景象震的无言以对。这可是金陵,是帝都,就算要杀尽沈氏,也完全可以把他们押送到城外的山野里悄无声息的处置,如此这般,太过明目张胆,也太过骇人视听。
山宗跪地俯身,痛心疾首的忏悔,道:“此事是节下胡作非为,若主上怪罪,愿一力承担。”
徐佑哭笑不得,幽都军已经打上了他徐某人的烙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还能分得那么清楚,没好气的道:“起来吧!你以七百多人的伤亡全歼沈贼三万精锐,这是大功,主上赏你还来不及,岂会怪罪?至于其他人,谁敢饶舌,割了舌头就是。”
山宗爬了起来,嬉皮笑脸的道:“郎君,沈穆之还有沈家的余孽都抓起来了,你看,要怎么泡制他们?”
“走吧,去看看这位沈大家主!”
见到沈穆之,徐佑让山宗给他送了绑,扶着坐到椅子上,又端了杯热茶,笑道:“沈公,渴了吧?先吃茶,吃完再聊!”
沈穆之也不客气,张口饮尽,抹了抹嘴还没开口,身后跪着的沈庆梗着脖子喊道:“徐佑,想怎么折磨我们,赶紧来吧,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沈氏的子孙!”
“当年你们攻入义兴,肆意淫
辱虐杀为乐,将我七叔斩断四肢,驱赶他爬出三十余步,血流尽而死;将我尚有身孕的九叔母轮见断气,割破肚皮,挑出已然成型的婴儿,悬挂枪尖夸耀;将我几位姑姑脱光了衣裳,让她们奔跑,从后面射箭,比试谁射中的多;至于我那些还未嫁人的姊妹,下场更是凄惨无比……你们沈氏的子孙,无非和禽兽同类,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呢?”
徐佑的语气很冷静,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可听在沈穆之的耳朵里,却难以抑制的手脚颤抖起来。
灭徐氏是政争、是权斗、是铲除异己,他不后悔,其实杀便杀了,可杀人不过头点地,故意放纵部曲犯下这些无可饶恕的罪孽,徐佑就算把沈氏全族凌迟都不为过。
“不过,我和你们这些禽兽最大的不同,就是尚存几分人性,从不以折磨人为乐事。”徐佑静静的道:“只要沈公愿手书一份奏表,把你和安休明、孙冠等密谋冤杀徐氏满门的阴谋详尽的写出来,我保证,你和你的儿子以及族人,都会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好,我写!”
沈穆之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落到徐佑手里,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们身上重演当年徐氏子弟受到的那些折磨,如果写份奏表就可以体面的死去,那未必不是大幸。
“山宗,为沈公取笔墨!”
沈穆之提笔几次,可心绪烦乱,无法顺利写字,无奈的道;“可否让越儿来代笔?”
沈越从旁边跪着的人里被带了过来,破烂的衣服,披散着头发,鼻青脸肿,显然受到了非人道的待遇。他低垂着头,没有看徐佑,捉笔在白纸上写了罪臣穆之谨表以拜的开头,默默的等着沈穆之口述。
这是曾经最好的朋友,悠游山林,无话不谈,终究是相对无言,拔刀相见。徐佑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多看沈越一眼,国恨家仇,早把过往的情谊碾压的面目全非。
他姓徐,他姓沈,这是无法改变的血脉!
也是无法调和的血仇!
等着沈穆之将他们如何暗中筹谋的勾当口述完毕,又签押按指印,徐佑收了纳入怀里,拱拱手,微微笑道:“沈公,一路好走!”
山宗大声道:“行刑!”
沈穆之以下,沈氏所有人都被拉到了湖边,跪成一排,随着手起刀落,人头纷纷滚入湖水里,为这玄武湖又添了几十个亡魂。据闻多年以后,仍有老百姓在玄武湖畔听到百鬼夜哭,所以玄武湖又被称为鬼哭湖。
第四十九章
开国县侯
虽然徐佑说的轻松,可真的要给山宗收尾并不是容易的事。一万多名手无寸铁的战俘被杀,且全部扔进了玄武湖——这是皇家用来训练水师的演武场所,这样简单粗暴,根本是在打安氏的脸,况且玄武湖又紧挨着乐游苑,直通城内的各大水系,尸体泡烂了,引发疫情怎么办?
可屁股该擦还是得擦,徐佑知道山宗的心思,这是为了给他出气,抢着先把脏活给干了,这样的手下要是不好好罩着,以后谁还敢跟你混?当老大没那么容易。
“去,把尸体都捞出来,湖里的沉船也弄干净,堵住往乐游苑去的水道……你这个猪脑子,只顾着杀的时候痛快,不想想善后起来会有多么的麻烦?”
山宗赔着笑,道:“捞出来是烧了、埋了?还是就地筑个京观?节下愚钝,请郎君明示才好!”
旁边的凤东山瞧得目瞪口呆,山宗这些年为了整合溟海盗,杀人无数,喜怒不形于色,自少海以南,率数万亡命之徒纵横数千里的海域,称霸一方,过往海商称之为海阎王,而不敢直呼其名,那是何等的威风?
可在徐佑面前,乖巧的就像是端茶递水的丫鬟,前后反差也太大了点。
“京观?你还想筑京观?”徐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马鞭指着他的婢子,道:“来来了,你干脆把我的脑袋也取了,筑你的京观去,省的主上动手。”
山宗躬着腰,讪讪的道:“懂了懂了,我这就找个地把尸首都给烧了,骨灰撒到长江里,也算是个好归宿!”
徐佑瞪了他一眼,吩咐道:“记住,你暂时率部留在玄武湖,牢牢控制入江口,除我将令,不受任何人节制!等我见过主上,择机会召你陛见。”
山宗点头表示明白,送别时问道:“清明呢?这么多年未见,倒是有点想念他那张死人脸了。这次没跟着郎君吗?”
徐佑翻身上马,目光遥望远处,道:“他有他的事……山宗,不要以为战争已经结束,其实,你死我活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提高警惕,金陵的水,不比溟海来得清浅。”
回到台城,檀孝祖已经扫荡完毕,都城内外各处要道皆驻兵把守,各王公贵戚,各朝臣百官,诸台阁府库,由张槐的平江军负责看管,整座城处在严密的监控当中。然后由安子尚领着袁灿安排相关的仪式,徐佑返回秣陵,迎接安休林入京。
浩浩荡荡的车辇缓缓行驶,安休林召徐佑入銮驾陪同,问起安休明,得知被徐佑手刃于含章殿,叹了口气,道:“没想安氏弄至如此!”
旁边的徐舜华嗤笑道:“怎么?要不是七弟杀了他,你进城之后还要给他封王不成?”
安休林忙道:“我哪里有责怪七弟,只是感慨……”
徐佑神色凝重,突然跪了下来,道:“臣死罪!”
安休林跺了下脚,道:“七弟别往心里去,快快起身。大兄咎由自取,国法容不下他,你替我担了干系和骂名,为兄岂能不知?”
“杀伪帝,臣心底无私,愿受天下和史笔诘责。可是幽都军在玄武湖大败沈氏后,由于兵力不足,恐生反复,将那一万多个俘虏尽数砍了脑袋,导致湖水尽赤,或会污了乐游苑的水……这是臣顾虑不够周全,幽都军原是溟海盗归顺而来,散漫惯了,识见也不足,不懂朝廷稳定局势的大略。若是引起朝野非议,臣愿就此去职,回钱塘专心操持玄机书院,也免得陛下为难。”
安休林听闻幽都军在玄武湖杀了一万多俘虏,瞬间变了脸色。双方交战至今,不管伤亡再重,可只要投降,从无杀俘的先例。毕竟同根同种,说的直白点,这只是安氏的内斗,不是对抗异族的抗争,于这些大头兵们关系不大,屠戮殆尽,尤其徐佑和沈氏有私仇,实在无法向天下和臣民交代。
可一听到徐佑要辞官回钱塘,安休林腾的站起,急道;“万万不可!”他以天子之尊,同跪在徐佑面前,抓着双手,推心置腹的道:“若非七弟,我在临川已被大兄所害,哪有今日南面称尊的际遇?况且沈氏乃元凶首恶之一,就算七弟不杀,我也要尽诛其族……”
徐舜华冷冷道:“算你还有良心!七弟,你不必忧虑,沈氏所有人都该死,杀俘就杀俘,谁敢攻讦你,我连他全家一起杀!”
徐佑连连叩头,道:“阿姊,国有国法,有司讽谏,那是有司的职责,千万不要为了我犯了众怒。我去意已决,等主上入城,这就奉表辞官。”
“大业初成,正要仰仗七弟的才干,岂可不顾而去?”安休林毅然道:“杀俘一事,自有朕为你担待,起来吧!”
他改口自称为朕,这是正式下了诏令,徐佑不能抗旨,只好接受。等入了城,朱雀大道两边跪满了迎接新主的民众和百官,这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人,以免有逆党行刺。不过安休明暴虐无道,不得民心,看到銮驾出现,沸腾的欢呼声听起来倒也足够的真心。
先拜祭了太庙和太社,安休林过台城门而不入,直奔位于青溪北部、东岗西麓的长宁陵。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哪有不先谒陵而急着登基的道理?
长宁陵周围三十五步,高一丈八尺,阙门、石像生、碑刻组成总神道,阙门前有天禄和麒麟把守。天禄居东,目嗔口张,昂首宽胸,五爪抓地,双角高耸,有须子和双翼,翼呈鳞羽和长翎状,卷曲如勾云纹,身披蕙草,光彩照人。麒麟居西,体态形状和天禄相似,只是头往后仰,更显得卓然不凡。
用来祭享的殿堂,也称为上宫,安休林伏地恸哭不已,说了思悼之情,说了不得已,说了要继承父志,说了要当个好皇帝,直到夜幕降临,才哀哀戚戚的离开了长宁陵。
当晚安休林没有进入台城,而是歇息在山阳王府,百官以庾朓、柳宁为首,依次觐见请罪,安休林好言宽慰,皆免罪不问。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庾、柳虽附逆,但他们代表的是两大顶级门阀,在即将对萧氏展开围剿的时候,团结可以团结的大多数,这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日,诏令伪后王氏以下,俱赐自尽。王氏在狱中问奉旨监刑的袁灿,道:“袁太常,我等何罪,何故枉杀?”
“受册为后,怎得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