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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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州的镇戌兵哪里挡得住柔然的铁骑,只能学着平城将百姓迁入大城和坚城固守不出,可仍然有大量的百姓和财产被劫掠一空,短短的半月内,整个北魏境内烽烟四起,被摧毁的村庄数以千计,损失无比惨重。
  元瑜龟缩防守的战略受到了朝野内外的巨大非议,可他乾纲独断,处死了两个上书劝谏的大臣,然后命令内侯官全城搜捕,凡妄言议政者,全部抓起来。不过也下了密诏,外紧内松,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相反在狱中好吃好喝照顾着,就此压住了反对的声浪的,继续龟缩,任由柔然涂毒四方。
  九月十一日,终于等到跟随元光出征的外侯官秘密回京,转呈了元光的奏报,知道了漠北汗庭的战况。元瑜依崔伯余之计,贻书乌勒祁,书里极尽言语侮辱之能事,并约他七日后,也就是九月十八日午后在方山以东、御河以西的堆积平原地带展开决战。
  乌勒祁见元瑜肯出城,还以为是他分兵劫掠各州的策略起了效果,又被战书里的骂詈之言激怒,当即回书答应,并扬言大胜之后,要屠城三日,并取元瑜的头骨做酒器。
  元瑜将乌勒祁的回书晓谕全城,激起满城军民的同仇敌忾之心。乌勒祁同样派出传令兵,将三路兵马召回,反正肆、汾、燕等州郡已被蹂躏的不成样子,榨不出更多的油水。等全部兵马集结后,又主动后撤十里,留出给魏军排兵布阵的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说,柔然尚武勇,轻诡计,近似春秋遗风!可是这世道太老实,注定要吃大亏!
  经过周密的准备,于九月十七日夜,斛律提婆率二十万精锐悄然出北门,奇袭鬼方军大营。起初,鬼方军由于约好了明日午后才要决战,今夜放松了警惕,杀猪宰羊,犒赏三军,不少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连守寨门的巡卒都懒洋洋的窝在栅栏后打瞌睡,所以被突然杀入营里的魏军占尽了上风。
  但游牧民族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太过严明的军纪,对阵列的依赖也不像南朝那么的严重,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上马就可给予敌人不可轻视的杀伤力。
  短暂的失神之后,反应过来的鬼方军立刻凭借精湛的骑射和过人的骁勇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轻骑兵绕道两侧,不断利用距离射杀敌人,并引得魏军分兵来追。又因为夜黑无月,虽然成功掩盖了魏军的偷袭,可也阻碍了偷袭之后的指挥系统的运转,几个冲锋之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全靠着本能和直觉作战,凶猛的攻势为之一滞。
  斛律提婆知道这种状况绝不能持久,数次令台军的精锐铁骑进行中间穿插,可付出了两千条性命的代价,始终打不透柔然的军阵,反而逐渐的泥足深陷,被三十万鬼方军一步步反向包围了过来。
  双方开始缠斗!
  柔然重视经略西方,从西域的精获取了大量的精铁和良马,又奴役金山一带(阿尔泰山)的突厥人作为锻奴,因此拥有大规模的具装骑兵。具装骑兵多使用木框、皮面的马鞍,耐用的双边金属马镫。他们的盔甲既有中原式的札甲,也有游牧风格的鳞甲,骑兵喉间还有多层薄铜片穿制的护喉,马铠分皮制和铁制,覆盖面积非常高。
  作为长期的对手,柔然和北魏的具装骑兵非常相似,也是宿命之敌!
  “阿那夜,该你了!”
  乌勒祁的眼中冒着凶狠的光,显然他被不守信义的鲜卑人彻底激怒了,但盛怒并没有影响他的理智,直到此刻,才命令具装骑兵出动。
  阿那夜是扶突的大儿子,如果於菟在这里,会认得出这个人,毕竟当年在汗庭嫁给扶突后,阿那夜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身为柔然王族,阿那夜是个难得的异类。他崇慕汉人文化,喜爱读书,精通音律和佛学,彬彬有礼,深受可汗的喜爱。
  这次出征,为了锻炼他,也为了培养他,可汗亲自任命阿那夜为柔然具装骑兵铁横流的军主,跟随乌勒祁作战。
  阿那夜站了出来,辫发,衣锦,小袖袍,小口裤,深雍靴,长相俊美,尤其双目深邃,鼻梁硬挺,冲着乌勒祁施了柔然的军礼,转头回到具装骑兵军中,发出号令披甲。等全军披甲完毕,他放下面帘,马槊横架在马鞍侧,轻夹马腹,马蹄离开地面,先是慢跑,仿佛细碎的鼓点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响声,然后至中段变成驱步,意味着开始提速,鼓点骤然急促起来,等到三万铁横流将长枪竖起在胸前,由驱步变成了袭步,那声音已经如同千万吨的冰雪从燕然山的顶端倾泻而下,席卷一切,吞噬一切,摧毁一切!
  天地之威,莫可沛御!
  在此世,能对付具装的,只有具装!
  斛律提婆几乎和乌勒祁同时下令,观战良久的北魏虎纹具装披甲列阵,五万重装冲着铁横流呼啸而去。
  从高空俯瞰,柔然的铁横流如深黑色的长矛,而北魏的虎纹具装如银白色的猛虎,自南而北,自北而南,只等着看是长矛够利,还是银虎生威。
  这是南北诸国最强大的具装骑兵之间的碰撞,几乎在交错的瞬间,阿那夜的马槊狠狠的插进了对面那个敌人的胸膛。
  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还没有来得及呼喊,胸前的盔甲凹陷了下去,涂着猛虎纹脸的头盔里,眼鼻和耳朵同时迸射出鲜血,整个人倒飞着撞翻了后面几个骑兵,然后抱团落地,又被无数马蹄踩踏而过,成了一堆稀烂的肉泥。
  阿那夜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闯进了敌阵,重达三十多斤的马槊在双手间比绣花针还要轻巧灵活,他的眼前只有快若飞鸟的敌人的影子,仅靠着双腿控制马匹的前进方向,冷静又残忍的把一个又一个北魏的精悍骑兵击倒、杀死,再击倒,再杀死!
  具装骑兵的冲阵只有这一次机会,跑的太远,马会累死,跑的太快,马也会累死。所以斛律提婆和乌勒祁的目光紧紧的落在两支具装骑兵的对冲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力量和勇气的较量,没有任何花俏,没有任何投机,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阿那夜勇武过人,所向披靡,铁横流在他的带领下直接击溃了虎纹具装,以三万敌五万,取得了惊人的战果。
  只是很可惜,他们战胜了敌军,却也只能停下马来,等着其他袍泽跟进收割人头。可在这时,从东边的侧翼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还有熟悉的柔然语的凄厉的呐喊:“俟利发,俟利发,明月将军攻破了汗庭,可汗战死,穹隆被焚,金翼军的尸体填满了鹿浑海!”
  “俟利发,俟利发,日神降下了天罚,草原被大火淹没,菟园水不再清冽,栗水也不再甘甜!”
  乌勒祁脸色剧变!
  军心大乱!
  阿那夜猛的掀起面帘,双眸倒映着远处元沐兰的鬼脸面具,由小变大,越来越清晰,直到能够看到那疾驰的骏马和马上将军的英姿。
  她领着两万精骑从东侧的右翼斜斜切入了鬼方军,直接凿穿了横截面,让敌人首尾不相顾。然后兜转回头,对已经疲惫不堪的铁横流发起单方面的屠杀。
  而元光另带一万人从左翼直奔乌勒祁所在的中军,柔然人看到元光的军旗就先怯了三分,又被那四面八方哭泣的呐喊声乱了军心,防线顿时崩溃。元光迅速接近了中军,还不等乌勒祁反应过来,身子消失在马背,刀光闪闪,破开数百名近卫的防守,砍下了乌勒祁的脑袋。
  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天下唯有元光一人而已!
  鬼方军兵败如山倒,三十万大军最后逃回漠北的只有两万人,阿那夜侥幸逃脱,被推举为主帅,领着残兵途径鹿浑海时看到了湖里的惨状,他没有哭,只是举刀划破掌心,让鲜血流入湖里,对天盟誓道:“杀尽拓跋氏,鹿浑海复清!”
  两万人跟着滴血而誓:
  杀尽拓跋氏,鹿浑海复清!
第四十七章
不怕脏的刀
  九月十八日夜,乌云密布,似要下一场大雨。
  安休林发出诏令,全军对金陵发起总攻,以劝降和诏安为主,尽量不要多造杀伤,更不要殃及百姓。要避免火攻,且重点保护朱雀大道两边的太庙和太社,约束各军,不许骚扰百姓,也不许以任何借口劫掠诸姓门阀世族,哪怕从逆有罪,也要交有司定谳后再做论处,严禁乱杀无辜!
  金陵毕竟是帝都,银子铺就的路,金子妆点的树,谢希文等人害怕三军入城后无法约束,趁机烧杀劫掠,那样平定之后恢复起来太难,所以严明军法,防患于未然,委实是老成谋国之道。
  战斗先由张槐的平江军打响,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从覆舟山侧的北篱门渡过了潮沟,推进到了青溪里。
  沈庆负责防卫金陵北部,然而低迷的士气让他根本无力组织防御,和平江军甫一照面,就整个溃败下来,狼狈的从建春门逃回了台城。
  不过比沈庆更惨的是屯骑校尉魏敬,他在金陵之变时背叛左卫将军梁秀,将其刺杀,然后打开城门放了太子入城,可以说罪大恶极。
  梁秀把他从寒微里提拔成禁军的军候,恩遇不可谓不厚,他却行此禽兽之事,名声早就臭不可闻,只是平时没人敢显露出来罢了。这次眼看着义军合围金陵,安休明败局已定,中军里上至校尉军候,下至伍长兵卒,无不怀着别样的心思。
  压垮骆驼的稻草是何正,他是安休明亲封的辅国将军,在新亭之战时归义,直接导致了沈度的惨败。当何正出现在秦淮河南岸,高喊招安的煽动性口号,并以自己为例子,说明归义后的封赏之厚,魏敬的手下再也按捺不住,首先动手的竟然是魏敬的贴身侍卫,从后面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毫无防备的魏敬可能倒死也不知道善恶终有报的道理。所部禁军打开了栅栏,并在秦淮河上架桥,迎接荆州军过河。
  张楚见魏敬部哗变,知道不妙,主动自缚双手向薛玄莫投降。薛玄莫把张楚绑了,送交安休林,接收了张楚部的禁军,通过后渚篱门,沿着六桥北上,准备进攻西州城。
  到了城门,才发现里面已空无一人,只有零零散散的七八十个禁军军士不愿意回台城送死,偷偷离队等在这里。于是分出两百人看好守西州城里的谷仓和府库,率兵包围了西明门,堵死了安休明西逃的路。
  原本是炮灰佯攻的薛玄莫,一刀一枪未动,先收查浦垒,又克石头城,杀陈述,擒张楚,占西州,陈兵西明门外,战功卓著,但无论怎么看都颇有戏剧性,堪称福将
  荆州军主力越过秦淮河,从朱雀道直奔宣阳门,途中分兵保护御街两侧的太庙、太社和百官府舍,然后和张槐、薛玄莫回合,将台城团团围住。
  沈穆之全身披甲,闯进太极殿,抓住一个小宦者的襟口,怒问道:“主上呢?”
  宦者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殿内,道:“主上和神师在里面……”
  话没说完被沈穆之掼在地上,气冲冲的不等通禀就闯了进去。小宦者低垂着头,双手的拳头握了握,无声的退出了大殿。
  “陛下,陛下!”
  沈穆之推开紧闭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哭笑不得。鱼道真穿着奇异的道家法服,设有神案,摆放着蒋候像。安休明正跪地叩首,双手虔诚的祈告:“……愿中都侯助我退兵,若得偿所愿,贼兵束手,朕封你为相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蒋侯,名为蒋子文,三国吴时曾任秣陵县尉,捉贼受伤而死,死后成神,屡现神迹,孙权加封为中都侯,并在钟山为他建了一座祠庙,深受金陵人的爱戴和崇奉,香火很是兴旺。
  沈穆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兵围城,不求筹谋着如何破敌,如何突围,反而求助于虚无飘渺的鬼神,这还是人主吗?
  连一亭长都不如!
  沈穆之跪劝道:“陛下,外面该降的都降了,没降的也在观望,台城守不住的,随老臣杀出去吧,运走宫内的宝货,远奔海外,将来未必没有复起的时候……”
  安休明头也不回,口里念念有词,足足又祈告了一刻钟,这才好整以暇的站起来,神色不悦的斥道:“慌什么?神师尚在,天塌不下来!连老三都受不了神罚而死,老六那个秃了发的独眼豚更躲不过!”
  沈穆之愤然道:“神师就算杀得了安休林,可是杀得尽荆州、扬州的十数万雄兵吗?如今已成山崩之势,哪怕安休林死了,还有别的皇子,就算安氏的皇子死完了,贼军还可再立天子,神师杀的尽吗?”
  安休明大怒,道:“沈穆之,连你也要叛了朕吗?”
  沈穆之仰头大笑,笑声中透着几分英雄末路的凄凉,道:“早知你是这样的昏聩之主,当初我就应听大将军的话,不该拼上沈氏全族的性命助你登基为帝。”
  鱼道真咯咯娇笑,道:“后悔了?沈穆之,别以为陛下是楞头鹅,当初要不是你急着灭了徐氏,背后撺掇着陛下动手,又怎么会让先帝心生了厌恶和警惕,导致后来储君之位也差点保不住?千错万错,都是沈氏为了私欲害了陛下,却还想倒打一耙?”
  “我不跟妇人争论短长!”沈穆之看也不看鱼道真,道:“陛下,你要么现在随我突围,要么自求多福,我看这台城之内,除了沈氏的三万精兵,谁还会为你卖命?”
  安休明气的浑身乱颤,拔出挂在墙上的御刀,指着沈穆之,道:“大胆!”
  沈穆之面无表情的抱了拳,冲着鱼道真轻蔑的吐了口吐沫,转身大踏步的离去,咣当的铁甲撞击声在空阔的大殿里回荡着,像极了为这王朝而鸣的丧曲。
  安休明扔了刀,颓然坐到椅子上,道:“神师,上神真的会帮我打赢这场仗吗?”
  鱼道真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头,柔声道:“陛下太累了,睡吧,睡一觉醒来,这天下还是你的!”
  安休明鼻端传来异香,紧紧崩着的弦变得松弛了许多,不知觉中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宫外成了乱世,喊杀声越来越近,他猛然惊坐而起,左右四顾,没有任何人,走出房间,大声呼喊:“来人,来人……”
  只有之前和沈穆之多话的那个小宦者慌忙跑了过来,扑通跪在地上,道:“陛下!”
  “人都死哪里去了?神师呢?沈穆之和殷素呢?”
  “神师半个时辰前从殿里离开,交代奴婢们不可去打扰陛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沈车骑带着沈家的兵正向广莫门外突围。至于殷右卫,他,他投敌了,打开了宣阳门,领着荆州军到了大司马门,过会就要攻进来了。还有……还有陛下的侍卫,也都不见了踪迹……”
  小宦者跪趴着候了片刻,没听到安休明发话,偷偷的抬起头,却见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已是换了个模样,好似被这两句话弄丢了魂魄,浑身再无丝毫的生气。
  “好好好,你们都很好,很好……”
  安休明没有搭理宦者,转身往房内走去,孤单的身影被宫灯拉出长长的影子,然后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宦者没有离开,依旧跪在门外,又过了片刻,安休明走了出来,他褪去天子常服,换了宫内宦者的衣裳,有点惊讶的道:“你怎么还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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