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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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太行山脚下的西凉河内郡,姚吉却没有安休若这样的果断,犹豫再三,按兵不动。以他的判断,元瑜这般孤注一掷,很可能下定决心要和凉国分出胜负,牵扯百年国运,必须谨慎再谨慎。
  温子攸已经在中军营帐陪了姚吉一日夜,并无丝毫疲惫,等他终于从焦躁不安中冷静下来,再次劝道:“部帅,三军之灾,狐疑为大,当断不断,一旦轵关天险被魏军加固加防,别说国主那边无法交代,我们也将进退两难,实为智者不取。”
  “哎,哪有这般容易?元瑜号称二十万大军,我仅有一万兵力,真要是抢占轵关,再无缓和回旋的余地。可真的要开战,我们又毫无胜算……”
  温子攸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以手捶地,姚吉不悦道:“子攸有话何不直言?笑我作甚?”
  “我笑部帅英雄一世,竟被元瑜小儿所欺!”
  “嗯?”姚吉神色微动,身子前倾,道:“子攸细细说来!”
  “部帅以为,魏国除过六镇的二十万边军,其他的中军和镇戍军有多少兵力?”
  “五十万不足数,三十万有余!”
  “柔然自攻破敕勒诸部落,尽据燕然山一带水草丰茂的地区,势力益振。接着又袭破西北的匈奴余部拔也稽,尽并其众。如今已统一漠北,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尽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控弦之士何止百万?”温子攸道:“若非元光乃不世出是将才,阴山之南,早就尽归柔然所有。今次率众来攻,元光被罢黜,长孙狄志大才疏,单靠六镇之兵绝无抗衡之力,所以元瑜征调诸州的镇戍兵前往支援,中原腹地几乎空虚,哪里还有二十万精锐悍卒?”
  姚吉犹豫道:“可据探子回报,魏军十几万人还是有的……”
  “不过强拉民夫的小手段,真上了战场厮杀,百人不抵一人,何足为惧?”温子攸冷笑道:“我料定元瑜此来,是虚张声势,甚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了迷惑柔然那群蠢货。”
  姚吉眼睛一亮,道:“子攸是说?”
  温子攸低声道:“元瑜雄略之主,岂能弃明月而逐萤虫?长孙狄乃诱饵,用他为大将军,只是为了骄柔然之兵,引其纵马南下。而元光此时此刻,说不定早率精骑绕道柔然大军背后……”
  姚吉摇头道:“不可能,柔然和魏国交战多年,阴山中段的大青山沿线大大小小重镇数十座,所有的关隘和路口皆已探明,并无什么阴平小道可无声无息的绕过。再者说了,兵贵神速,若是不经大青山,其他地段皆路途遥远,扶突也不是笨蛋,麾下四十万鬼方军,逼近武川,旦夕可平,就算元光从别处越过大漠,怕是没等赶到战场,长孙狄这个诱饵就被扶突吃进了腹中。”
  温子攸目光如吞噬万物的黑夜,道:“所以我又想到了一个疯狂的主意……若是元光的目的,不是绕道扶突的背后,而是抛开这四十万鬼方军,直奔柔然汗庭呢?”
  姚吉震惊当场,久久没有做声!
  若非深悉柔然境内的路况,贸然深入,想在茫茫草原上找到柔然的汗庭,不必大浪淘沙容易多少。元光确实如温子攸所料,亲率五万轻骑,丢掉了辎重和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单人双马,从西侧的大娥山穿过险峻的山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柔然的腹心。
  随他同行的,还有从钱塘返回的於菟!
  多年后的重逢,元光和於菟两人并没有因为容貌被坏、身子被辱而产生距离感,反而经过了时光验证后的爱情变得比神圣的大鲜卑山还有永恒。
  元光是真的生出了卸下肩头重担的心思,甚至也真的拒绝了元瑜请他参与到这个足可改变柔然和北魏攻守大势的惊天战略当中的请求。可元沐兰得知元光拒绝后连夜过府说的一番话,让他从避世的迷梦里彻底清醒了过来。
  无论如何,这一战,他必须成为最闪耀的那颗星!
  “师父,或许父皇拿你没有法子,可是於菟和丑奴呢?她们这些年无名无姓的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回到家,需要的是安稳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天子随时降临的盛怒……就算不为了鲜卑,也不为了魏国,仅仅为了她们,你在军中的威权只能更高,而不能消弱分毫。此次倾尽国运之战,若能胜,师父的名望将无以复加,到时再向父皇辞官,可保阖家今后无虞……”
第十五章
夏夜流唱晓月沉
  徐佑身在钱塘,可他的视野已经通过庞大无匹的情报网络悄悄的窥探着南北各国的大势。冬至外出之后,詹文君正式接管秘府,亲自坐镇泉井之中,将纷扰杂乱又如恒河沙数的讯息梳理成清晰的条陈,上呈到徐佑的案头。
  再听对天下和南北了若指掌的何濡进行详尽分析,这些条陈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无比玄妙的串起了自漠北荒原到江南水乡的战火纷纷。
  安休若只是为了麻痹安休明,薛玄莫的三万兵绝不会贸然开战,更多的是疑兵之计。而姚吉也在魏军抵达沁水之前,率军袭击轵关,大败长孙襄的镇军,牢牢守住了太行山东西往来必经的天险。以西凉大马的战斗力,一万人足以将魏军十万人堵在轵关,难以寸进。
  至于元瑜,他不是穷兵黩武的昏君,北马虽善战,可国力尚不及楚,三线开打,那是自取灭亡之道。因此,何濡做出了和温子攸同样的判断,西线和南线只是幌子,只有北线才可能真的大动干戈。
  归根结底,魏有崔伯余,凉有温子攸,楚有颜婉,无不是深通战略构想的谋主。唯有柔然空有百万精骑,可正如元瑜所说,勇而无谋,蠕蠕成虫,陷入这场乱局之中,必定要吃大亏。
  而金陵方面也传来异动,安休明自被刺以后,对中军和台城宿卫再无丝毫信任,原来那些百战之将,要么被审查处死,要么被开革流放。鱼道真霸占了本无寺的地盘,改成女道观,每日深居其内,收授他人贿赂,奇珍盈囤,异宝满库,导致谄媚之徒幸进,庸碌之辈高升,把好好的中军搞得乌烟瘴气。
  沈度百般劝谏,可安休明丝毫听不进去,他见国事无望,称病在家,不复上朝参事。沈穆之私下劝说,却也被赶了出府,萧勋奇乐得看戏,于是朝廷之内再没有人能够调和皇帝与沈度的紧张关系。甚至安休明私下里还问身边的内侍沈度的年纪,言外之意,他怎么还不死?消息传出,沈度闭门谢客。
  随后新任御史中丞殷雅在太极殿朝会时痛斥鱼道真奸人误国,还引用诗经里“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一句,来讽刺鱼道真可比今之褒姒。御史中丞负责谏言,殷雅又是跟随安休明多年的东宫老人,安休明固然生气,却也没打算杀他,只是免官罢职,放归江州老家,还称他为“纯臣”。
  鱼道真怎能咽下这口气,向安休明吹枕头风,哀声道:“我受辱无妨,可那殷雅借辱我之口,实则辱骂主上为周幽王,此等狼子野心,岂是纯臣?”
  安休明怒不可遏,命司隶府派出鹰鹯司追至半道,赐殷雅饮毒酒自尽。可这样鱼道真仍旧不解气,再次进污蔑殷正和之前的谋反案有关联,于是殷氏被族诛,京城哗然,却无人敢仗义执言,相反,去道观拜谒的人更加的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都没有引起徐佑的太多关注,真正引起他重视的是衡阳王安休远的行踪。安休明弑父登基后,将这个狼狈为奸的弟弟视为肱股之臣,封为太尉,并都督徐、兖、青、冀、豫五州诸军事,兼徐州刺史。
  安子道在位时,安休远镀金性质的担当过徐州刺史,安子道死后,虽说依旧是徐州刺史,却贪图京城繁华,一直没有到职履任。安休明念他兄弟情深,也从不强求,可这次魏军南下,一方面让安休若严阵以待,一方面让安休远即刻前往彭城赴任。
  “其翼,安休明诏书说是为了防止魏军佯攻西凉,实图两淮,所以让安休远坐镇彭城,便于临机决断。依你之见,确是如此吗?”
  何濡嗤笑道:“就凭安休远这个草包?若元瑜真的要取两淮,再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去。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七郎,从今天起,要随时准备打仗了!”
  齐啸一惊,道:“安休明要干吗?平扬州、定荆州么?”
  旁边的左彣皱眉道:“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就不怕魏军趁虚而入?”
  “江夏王出南阳,御敌国门之外,今上却要断他的归路,两人高下立判!”
  “山长常说,军人要卫国护民,昏君无道,我辈当挺身而出,战就战,还怕他不成?”
  虎钤堂里众议纷纷,徐佑欣慰的是,经过一月一期的培训,三期近五十七名学员毕业。这些人基本具备了通观全局的眼界和思维,不再是单纯靠听从命令无脑行事的武夫,而是学会了深刻理解命令背后的含义,并且能够根据实际情况把命令尽可能完善的去执行。
  兵力、武器、补给都不是战争胜负决定性的力量,自古无永胜不败之军,所以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一支军队可以败,但军心不可以垮。
  这是强军和弱军最大的区别!
  而现在,徐佑可以自豪的说:翠羽营,军心可用!
  “叶珉,你的看法呢?”徐佑再次点名叶珉,这种待遇众人已经习以为常,大部分比较服气,因为叶珉每次的回答想别人所未想,鞭辟入里,特别的启人深思。何况他现在开讲古今战例,算是虎钤堂的都讲之一,逐渐树立了点威望。
  可为何说大部分服气呢?
  叶珉被徐佑隔离在果林里单独练兵,从未公开露面,也未参加各种对抗,却从只有五十个人的屯长升到了率领五百人的幢主。无功受赏,嘴皮子说的再溜,谁知道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呢?
  叶珉站了起来,静静的道:“安休明爱行险计!”
  徐佑微微笑道:“不错,行险这种事,就跟服五石散类似,会贪恋不舍的!”
  军人的荣耀在战场上,得知即将打仗的消息,百将以上虽都被严令不得泄露,可毕竟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疯狂操练麾下兵卒。他们时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出自徐佑的名言之一,被充分彻底的贯彻了下去。五十里越野,夜半的紧急集合,各种力量和技巧的超强度打磨,对抗演习也更贴近实战。从上至下,都觉得勇武莫当,什么御刀荡士、百保鲜卑、西凉大马,对阵任何军队都可以摧枯拉朽,战而胜之。
  然后,叶珉的兵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夏夜流唱,晓月将沉,正是一天中最疲惫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叶珉带五百兵悄无声息的摸到营外,皆穿黑衣黑袍,先擒住望楼上的守卫,然后纵火烧营,并绕翠羽营四周设战鼓,令人不停的敲击。营里以为敌袭,又辨不清方向和人数,登时大乱,叶珉率众提着棍棒一路冲杀进去,竟来回五合,如入无人之境,方安然退去。
  天亮之后,望着满营破败,数百人受轻微伤,千余人鼻青脸肿,近半数垂头丧气,徐佑阴沉着脸,擂鼓演武场,开始了翠羽营成军以来的第二次公开训话。
  “关羽你们都知道,赫赫大名,据荆州而北伐,灭于禁、围曹仁,逼得曹操差点迁都。然而转瞬就被陆逊和吕蒙联手击败,不仅丢了荆州,自个也身首异处。这是何故呢?”
  “陆逊,区区书生,写信给关羽,信里故作谦卑,又吹捧关羽武功盖世,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都难以超越他的功绩。是啊,连晋文公和韩信都比不过,关羽岂不骄横自满?于是吕蒙白衣渡江,关羽败走麦城,可惜吗?可惜!可怜吗?不可怜!”
  “为何不可怜?因为兵法说军胜弥警,越是大胜,越是要提高警惕,这是小儿都知道的道理。关羽得意忘形,兵败身死,那是咎由自取。而你们呢?”
  徐佑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他如今是四品小宗师,刻意施展威严,足以悄无声息的影响众人的心神,道:“你们这些连血都没见过的软蛋,只不过受训了几个月,就以为天下无敌了吗?看看营里的灰烬,看看你们的样子,我身为军帅,都替你们臊的脸热!叶珉只有五百人,就把五千人的翠羽营搅得天翻地覆,这要真的遇到敌人,你们还有命在吗?”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羞愧的低下了头,双手握紧,太阳穴紧绷,胸腔里憋着火气,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或许有人不服气,说叶珉偷袭,可你们千万别忘记,袭营原就是敌人最常用的手段。平时教你们的防范举措呢?遇袭了全都抛之脑后,官不见兵,兵不见官,缺乏应急的策略和智慧。当然,也有例外,耿布所部遇袭后整军严谨,固守营帐,击退了叶珉部的骚扰和进攻,既没有人受伤,也没有军械器具被毁,值得嘉奖。”
  “左彣!”
  左彣上前两步,大声道:“奉军帅令,耿布所部皆升一级,饷银加倍。”
  耿布只是百将,就此升做了幢主,所部百人无不欣奋鼓舞,却碍于军法,不敢高声欢呼,一个个咬着唇,眼眸里洋溢着难言的喜悦。
  “王士弼!”
  王士弼上前两步,同样大声道:“除耿布外,余者自军侯以下,皆加检校衔,暂时署理各部军务。若再有此等情形者,则以军法降职或除官!”
  同时还点名了三个百将,昨夜表现最差,损失也最大,当即贬为伍长,禁闭三日,从头来过。如此赏罚分明,众军卒并无异议,受罚的暗自鼓劲,准备日后洗刷耻辱,受赏的也不敢骄傲自满,毕竟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要不想被人追上,只能更加拼命的操练。
  叶珉的兵因穿黑袍,被翠羽营戏谑的称为黑袍军,声名大振!
第十六章
一乘顿教
  在西方遥远的国度,有一种沙丁鱼,当地人十分爱吃,可沙丁鱼不爱动,往往从海上运回码头就死去了,而死鱼不值钱,只有活着的鱼才能卖出高价。后来有个渔夫把鲶鱼放入鱼槽,沙丁鱼紧张起来就会不停的游动,回到码头后依然鲜活,所以这个渔夫很快发财,富甲一方人。
  徐佑把叶珉带到果林之后,给他讲了这个故事。叶珉心里明白,现阶段的任务,就是成为这条鲶鱼。但鲶鱼一定要比沙丁鱼强大,否则的话,不仅不能驱赶,还要被鱼群吃掉。
  这几个月镇海都操练的强度远超翠羽营,也幸好徐佑给他分的兵全是百里挑一的精悍之卒,身手矫健,气力惊人,又让左彣、清明两个小宗师为教官,亲自教授武艺和各种奇技,刀枪娴熟,箭弩精准,善隐匿,善攀爬,善泅渡,堪称这个时代最特殊的特种兵。
  当然,叶珉部不会真的叫黑袍军,正式的番号是镇海都!
  一都镇海,可以想见徐佑对他们的期望!
  自此镇海都和翠羽营的攻守之争成了常态,时不时的夜袭,或者大白天的骚扰,甚至有一次正在演武场集合,镇海都从后面冲了进来……双方无所不用其极,每个人都进入了战时的状态,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听到命令立刻成列,警觉性和反应力全部大幅度的提升,比起之前再次发生了质的蜕变。而双方的胜负比,也从八比零慢慢的变成了八比一,十比二,再到后来,镇海都已经很难攻入营内,就算勉强破开防御,也得快速退却,否则就被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冬至的营救行动亦接近尾声,四个月的时间,她的足迹遍布七州之地,和司隶府斗智斗勇,折损了不少人手,但也安全救出了二百七十多名僧人,名单上的另外四十多人要么甘愿赴死以护卫佛法至道,要么年事已高,不愿远离,要么过程中出了意外,但综合最后的结果,这次由秘府主导的营救十分成功,同时也让初成的秘府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教训,意义重大。
  最后撤离的是竺无漏和竺无尘等从金陵逃遁到荆州的本无宗的僧人,徐佑等候在明玉山脚下,远远的看到众人的车驾,立刻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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