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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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宫里的消息确凿无误,我再去见一见沮渠乌孤,这次定让他无法拒绝!”
  “说起宫里,我此次回京见到了那个小宦者骆训,你和他打过交道,其人可靠吗?”
  “可靠!骆训在宫里只是最卑微的宦者,可他野心很大,欲攀附部帅,搏一搏荣华富贵,所以略加恩惠,足可促使他效死。”
  “那就好,骆训在御药房伺候,主上的身子骨究竟如何,还得看这个小宦者够不够机灵!”
  “郞主放心,总归不过七八日,骆训那边就会有信传出来。只是,真的要瞒着部帅吗?”
  温子攸走到门口,掀起帐篷的一角,抬头望着明月,道:“部帅太天真了,以为拼命的立功就能博取主上的欢心,就能被立为储君,成为凉国继位的天子。他却不明白,自古可有整日领兵于外、远离朝堂的储君吗?”
  “我们原本都是要死在臭水污泥里的奴隶,蒙部帅不弃,救我们性命,赐我们衣食,给我们荣宠。月痕,我们无以为报,那就送给他这凉国的天下把!”
  女郎跟在身后,低垂着头,然后似有怯懦又犹豫的学着温子攸望向夜空,明月如玉盘闪耀,淡淡的银光照出了她的容颜,却是失踪多年的百画。
  曾经的青涩远离了眉梢,双眸里深沉如渊,左侧脸颊那道可怖的刀痕仿佛宣示着她所经历的痛苦和磨难,无论如何,时光在变,人也在变。
  她现在的名字叫月痕。
第六章
军魂
  何濡几人依据《尉缭子?兵令》、萧何《九章律》以及前魏的《军中令》和楚国的《擅兴律》等前后绵延千年的各种军法,以他们的认知和理解,重新制定了翠羽营军令,共包括十七斩三十六条。
  虽然经过了大幅度的精简,去芜存菁,可操作性和威慑力并存,却依旧显得繁琐和教条主义。徐佑皱着眉头翻看着,没有说话,王士弼和鲁伯之对视一眼,都摸不透徐佑的心思。
  王士弼扭头看向何濡,见他悠哉悠哉的躺在靠枕上捉虱子,知道这位谋主孤高桀骜,这时指望不上,只好试探着问道:“郎君可是觉得不妥么?”
  徐佑将新章程扔到旁边,笑道:“你们觉得呢?”
  这话问的,我们草拟的章程,肯定觉得妥当无比才呈上来的啊。不过回话当然不能这么回,鲁伯之道:“斩刑十去其三,鞭刑和杖刑也分级而定,比起之前可谓宽仁了许多。若是郎君还要减免,我怕失于威慑,容易引起众兵卒骄纵之心。假以时日,或会生变!”
  “严刑峻法,从来不是约束部曲的上策!”徐佑道:“伯之你精研史书,古今多少兵变因之而起?可见单靠斩杀和鞭挞逞威,并不足以确保人心安稳如磐石。至于你担忧的威慑不足,我准备变革当前的军法旧制,不再单设军正官,更不许军主以下的各级主官掌控生杀惩戒赏罚之权,而另外成立监察司……”
  军正是汉朝设立的专门负责行军法的武官,魏楚承汉制,所以也有军正来审核军纪,赏功罚过。但由于各种原因,大多时候,真正掌控军法的还是各级军事主官。
  鲁伯之赫然变色,猛地上前一步,王士弼拉他没有拉住,吐沫星子直接喷到了徐佑脸上,道:“郎君万万不可!”
  “哦?”徐佑擦了把脸,笑着摆摆手,道:“坐,坐,这不是商议吗?不必着急,先说说你的想法。”
  鲁伯之惊觉失态,忙稳住身子,道:“郎君,魏有内外侯官,楚有司隶府,凉和柔然亦有谍报,然而凉国小打小闹,柔然不成气候,这两家暂且撇开不论。只看内外侯官和司隶府,白鹭和鹰犬都能直承上意,行事百无禁忌,监察百僚,任意杀戮,自贵戚以下,乃至街头小民,皆惶惶不可安,谁也不知道何时就被捉拿而去,死在无人知晓的秘牢之内。这样的谍报组织,若设于军中,分明对将士不信任,又怎么能让将士用命?故而大楚立国以来,只在战时偶尔指派监军,司隶府之权焰,尚不敢光明正大的进驻诸军营地之内。若郎君欲效仿司隶府,以我之见,那还不如严刑峻法……”
  徐佑不置可否,望着王士弼,道:“你觉得呢?”
  王士弼绿豆的眼眸转了转,道:“郎君此议绝非心血来潮,伯之太急躁了些,监察司应该和内外侯官、司隶府等不同……”
  何濡捉够了虱子,伸个懒腰,眯着眼睛道:“七郎别卖关子了,监察司到底是什么东西?”
  监察司不是东西,可以说是自秦汉初步成立监军制度以来,华族大地上从没有出现过的一种特殊的监军制度。何为制度呢?易云: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王者以制度为节,使用之有道,役之有时,所以规而有制,行而有度。
  军队是暴力机器,朝廷握在手里,则四海安宁;军阀握在手里,则称霸一方;一家一姓握在手里,那就是立足百年望族的底气。然而军队又是一把双刃剑,控制不当,不仅伤人,还会伤己。因此历朝历代都有监军制,形形色色,可万变不离其宗,大概分为两种:一是文官监军,比如当初的白贼之乱,出任监军御史的王纯就是文臣,还有一种是宦官监军,这个比较常见,就不赘述了。
  这两种监军制度优点和缺点都像不穿裙子的美女那么的直白,文官和武将向来水火不容,以文监武,容易用外行统率内行,导致上下离心,功败垂成;而内宦那更是不用提了,缺根的奴才,宫中被压抑的久了,一旦放出来无不作威作福,性情又和正常人大不相同,且军务多是充满阳刚和杀气的,连气场都不合,如何统军监军?
  至于某些朝代以文官和宦者领兵打仗弄出名堂的,放在庞大的监军数字里属于极少数的概率,从数理统计的角度不太具有参考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究其根本,监军制度从诞生之日起,就饱含着对军队怀疑一切的目光,是人主对领军将领的权力钳制和遥控指挥,是和军队制度完全对立的两种不同制度的生硬融合,所以注定弊大于利,要被历史淘汰出局。
  徐佑想做的,是让监军彻底融入军队!
  “监察司区别于之前所有监军的一点,那就是监察司属于军中内部的编制,监军司的人首先要是骁勇的军人,临战之时要无畏,危急之时要效死,而不是拿着监军之权,作威作福,凌驾于兵卒和主官之上的存在。除此之外,他们又比普通军人多出了监视刑赏,奏察违谬的职责,并承担起教化军法、考核战功等诸多原本属于主官们的各项事务。”
  “譬如这次即将颁布的新军法,会由监察司教导兵卒们知晓,领会并了然于胸,然后交给各级主官进行严格的训练。若有违犯者,主官无权进行任何处罚,而必须由监察司依照军法条例进行初步评估后,做出处罚意见,呈给上一级的监察司审批和复议,然后才可以动用军法。再譬如战后关于有功人员的升迁和选拔,由各级主官提出举荐的名单,再由对应的各级监察司负责调查核实,同样需要呈给上一级审批和复议,只有监察司通过的人选,才能真正得到提拔和重用,但监察司没有提名权,主官不提名的人,监察司绝不能越俎代庖。”
  “另外,无论平时和战时,监察司都无权干涉主官的指挥,对所有命令只能服从和执行,如有疑虑,可以事后向主官进行问询,并上报等候裁决。”
  “各级主官的护卫亲兵都由监察司的人担任,只要主官不谋逆,不违命,他们就要以性命保护主官不受伤害,一息尚存,奋战不休,就算死,也要全部死在主官的前头。”
  “监察司不仅要对功过是非明察秋毫,还要接受兵卒们对主官的各种诉状,安抚他们的情绪,解决他们的麻烦,想方设法鼓舞士气,真正做到袍泽之情,大于天地!”
  …………
  “而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监察司的触角直接深入到什这一级,每什设一什监,每屯设一屯监,每五百人设一都监,每千人设一监正,每一军设一监军,而主掌监察司的人为监军使!监察司融入军中,又独立运作,自下而上,只对自己的上司负责。”
  何濡眼睛猛然亮了起来,道:“中书,门下、尚书?分权制么?好,甚好!”他兴奋的击掌道:“这样一来,没有任何一个将领可以养兵自重,别说谋反,营门未出,就被监察司拿下问罪。而监察司无法插手军中指挥和升迁提名,自然也没办法掣肘军务,贻误战机。最妙的是,监察司设在什伍之中,层层叠叠,无有穷尽,领军者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通过架空或贿赂监军来蒙蔽上听,自行其是。七郎果真乃天人,这样的手段,我看连号称楚国军神的沈度都要甘拜下风!”
  无视何濡的马屁轰鸣,徐佑沉声道:“不是简单的分权,三省是为了分宰相权柄,固帝王之位。可监察司建立的本意,只是为了防止各级主官手握麾下兵卒赏罚升迁之利刃,行奴役压榨之恶事,勾连结社,沆瀣一气,贪渎婪墨,这样的军队,只有皮,没有骨,只有虚假的强大,没有摧不毁的军魂!”
  鲁伯之奇道:“军魂?”
  “对,军魂!万物生而有魂,军队也是如此,我希望翠羽营的军魂是奋勇、无畏、自信、爱民。如果真的锻出这样的军魂,就可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一挡百,以王道胜霸道,那将是比安师愈的南都军更加强大无数倍的雄军,足可和鬼方军、和西凉大马、和百保鲜卑一较高下。”
  徐佑的话充满了煽动性,道:“唯有新设监察司,将古往今来军队里的弊政一扫而空,然后让每个兵卒的奖罚公正,让每级主官的升迁公平,让生者有光耀,让死者有尊荣,养善战之气,育勇决之心,铸不屈之骨,锻常胜之魂!”
  在座的脑海里浮现徐佑描绘的场面,无不感觉热血沸腾,连最反对的鲁伯之都瞬间被徐佑说服,忍不住道:“真能如此,那可是千年未有之变革……”
  王士弼道:“若要实现郎君的伟略,监军使的人选至关重要,不知郎君可有属意之人?”
  徐佑笑道:“正是你,王士弼!”
第七章
枫营
  可以想见,未来很长的时间之内,徐佑集团里监察使的位置定然极高。王士弼隐约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却很快压抑了下来,手心微微出汗,连口舌都感觉有几分干燥。
  对权势的执念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无可厚非,但真正的聪明人会知道如何控制并利用这份执念去达成最后的成功。
  王士弼正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所以他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瞬间给自己泼了盆冷水,脑海里思索着即将要面临的困难,以及当下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郎君若用我,请给我到各军任意挑选各级监司人员的权限,但凡我看中的兵卒或队主,各位军主不许阻扰,更不得故意刁难!”
  新设机构,首先是人才,可人才在任何地方都是抢手货,这就产生了矛盾,这个矛盾王士弼无法调和,只能由徐佑出面颁下钧令才行。
  “好!”徐佑很爽快的答应,道:“军侯以下,可以让你肆意挑人,但你切记,监察司不是混日子的地方,人选要慎之又慎。身子强健,精明通透,忠心耿耿,这三点是根本,在此基础上可以优先选择识字的、年少的、孤身的、族系和裙带关系少的,诸如此类,你自行领悟。”
  身子强健,才可以冲锋在前,精明通透,才可以明辨功过,绝对可靠,才可以监察别人而不至于自陷樊笼。
  这是监察司立足之本,其他的选项固然重要,但都是可以克服的,也是可以替代的,唯有这三点绝不能松口子,必须严抓死守。徐佑对王士弼的人品和能力相当的认可,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能不能完全领会监察司的职能,千万别搞到最后搞成了他徐某人的司隶府。
  不是矫情的说司隶府不需要,可那是冬至的职责所在,监察司要成为军队的定海神针,让这支军队初步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那样才可能在铁血和战火中成长为徐佑想要的样子,让他在这个乱世拥有足够的实力去做他想做而未必能够做完的事!
  “诺!”
  王士弼站起身,缓缓屈膝,双目罕见的露出真诚的神色,道:“若负郎君厚望,士弼愿以死谢罪!”
  “不要轻言死字,我对你有期许,也有信心。”徐佑扶他起身,道:“自古名将皆知要赏罚分明、爱兵如子,可名将不常有,所以我要用监察司把名将才能做到的事变成可以执行的法度,让人人可为名将。你身负此等重任,放手去干,不要顾忌什么,其他事自有我来为你担当!”
  监察司看似位高,其实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首先得罪的就是各级主官,然后还要得罪提名升迁却被监察司否决的人,更可能得罪被处以军法的那些将士,但他们可以赢得基层兵卒的信任和爱戴。这是平衡之道,固然主官们无法养私兵而自肥,监察司也没办法挟威权而尾大不掉。
  何濡的评价之高,正在于此。
  鲁伯之也为这个老友由衷的欢喜,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笑道:“以后可要蒙监察使多多照拂。”
  王士弼翻了个白眼,道:“从今后我六亲不认,鲁老弟莫要攀扯交情了!”
  众人大笑,徐佑对鲁伯之道:“你的担子并不必士弼轻……鉴于目前垦田种地已严重影响到了正常训练,我准备在枫湖另立新营,将除过三千精卒之外的所有流民安扎其中,主要负责屯田开垦之役,并为翠羽营准备膳食、浆洗衣物、缝制兵甲,擦拭器械等等,将这些兵卒从繁忙的农活和琐碎的内务里解脱出来,集中全部的精力和心神去习练战场技战之术。”
  当初朝廷封赏有三湖二山,二山分别是明玉山和玄霜山,三湖分别是翠羽湖、枫湖和青棠湖。翠羽湖因湖水成羽毛状,翠绿如春草,故而命名。枫湖的两边种满了枫树,传说是黄帝杀蚩尤,兵刃染了血,于此湖中清洗,那些血水化成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树,繁衍至今。青棠湖则来源于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青棠还有个名称叫合欢树,树冠开阔,枝叶婆娑,向来被视为吉祥之状。原本这座湖的周边从来没有合欢树,直到钱塘本地一对少年男女为情所困,相约投湖而死,之后不知怎的,独独在湖水东岸长了一株,所以叫青棠湖。
  三湖之中,翠羽湖面积最大,其次是青棠湖,枫湖最小。只因枫湖挨着玄霜山,地形平整,具备建营的条件,又依据山势,易守难攻,所以徐佑将新营点在此地。
  “不过,枫营并不是豢养劳役的地方,无分男女老幼,皆为羡卒,可以领取翠羽营五分之一的粮饷。同时还要制定教阅之法,挑选里面的壮勇之辈定时进行操练,操练的强度可以参照翠羽营略减一等,只要操练出类拔萃者,就能补入翠羽营为正兵,领取比在枫营高出五倍的粮饷和其他更多的酬劳。”
  这就是徐佑设想的预备役制度,当然这不是什么稀奇的创造发明,《周礼》记载“凡起徒役,毋过家一人,以其余为羡”,说的就是古代的预备役制度的雏形。
  所谓羡卒,就是后备军。
  以微薄的几乎不可计的薪酬,承担了所有杂务,干活之余还要进行严苛的军事训练,然后为主力军输血。看似凄苦,实则让很多不愿意加入军队的流民趋之若鹜,因为这样至少有房住,有饭吃,有钱赚,不必流离失所,更不必冒着立刻丧命的风险上战场。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缓冲,让他们去了恐惧之心,再经过系统的训练和洗脑,总会有人想要混的更好,于是奋力想往正规军里去。而那些正规军里受伤致残或者由于各种原因失去战斗力的人也可以回到后备军里凭借经验成为教习,也可以做些杂务发挥余热。
  如此一来,就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从社会学的角度,只有可以完美的实现从低到高和从高到低的阶级流通的制度才是最好的制度,否则的话,将某些人困死在某些特定的身份里,比如各种军户乐户匠户等等,要不了多少年,没有流动性的上层建筑开始腐化,下层建筑开始不满,于是社会逐渐的动荡不安,合久必分,就是这个道理。
  徐佑以分营之法,区别正兵和羡卒,从而构建了军队里极其简单的阶级流动方式,再在正兵里利用监察司操控更精细和具备导向性的垂直流动,保持着整支军队的活力和创造力。
  分营,就是设一个安全阀,既可以人尽其才,也可以减少阶级冲突,更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兵员!
  “枫营交给你主管,主要抓两点,一是委积,一是练兵。委积要屯粮草,要聚财货,要护辎重,乃军务之首要,你手里没有合用的人,我先给你派一人协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徐佑对着门外喊道:“计青禾!”
  等候在门外的计青禾急忙进来,行礼后束手而立,这些年他跟着船队东跑西跑,又负责明玉山的财务,终于历练了出来,身着青衫,气质沉稳,目光如炬,唇角笑意融融,浑身上下透着股精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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