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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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同时,远在西凉的河东郡也是暗流涌动,大将军兼渭州刺史姚吉亲领西凉大马十万骑逼近北魏的河内郡。河内郡的戍主长孙襄大骇,急报平城,接到敌情的北魏皇帝元瑜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大殿内站着数十人,八大人官、六部大人、三十六曹的诸令、诸尚书以及诸多常侍、中散官等齐齐在列。
  首先发言的是永康县公、太尉长孙狄,他是元瑜的心腹,尤善理政,并且十分痛恨汉人,冷哼道:“姚琰找死!有长孙襄镇守河内郡,又有轵关天险,就是百万军也坚若磐石。主上可再令晋州刺史侯敬率兵支援,不出旬月,臣担保必破凉军大马。”
  尚书左仆射、南平公奚斤反驳道:“西凉五十年未有战事,粮草充足,兵力强盛,西凉大马号称具装无敌,哪里像太尉说的那么容易?兵者,国之大事,长孙襄志大才疏,哪里是姚吉的对手?太尉为了自家子侄扬名,竟敢蛊惑圣听,贻误戎机,该当何罪?”
  长孙狄并不着恼,奚斤和他向来不睦,站出来驳斥实属正常,道:“长孙襄戍守河内郡,是主上钦点的镇将,他能察敌于先,速禀于后,堪称尽忠职守,是否是我长孙氏的子侄,又有什么关系?奚尚书若惧西凉大马,在这金殿之内大放厥词,实则无一策应对,贻误戎机者到底是谁,主上心中自有公论。”
  奚斤冷冷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严令长孙襄避敌锋芒,闭关坚守,必要时可以放弃轵关和沁水,只要守住郡治野王城,诱敌深入,再调兵围而歼之,则大胜可期。”
  陆狄嗤之以鼻,道:“惧敌、避战、溃逃,置两县百姓于不顾,还自以为得计,真是可笑之极!尚书大人可知那轵关为太行八陉第一陉,两山夹峙,尺径独行,号称封门天险,我大魏在此屯兵,依仗地势之利,困住姚凉五十年无法东进寸许,你说丢就丢,何以对祖宗,何以对陛下,何以对臣民?”
  “你!”
  西凉在四国中最为弱势,信奉的是积极防御的被动国策,从不敢挑衅生事,每年都要给柔然和魏国进献大量的美女和钱帛,皇室联姻更是多年没有断绝。所以长孙狄口中的轵关早已荒废,年久失修,工事破败,仅有的几十个守卒无不老弱,如果姚吉率大军进攻,一个冲锋就能破关而出。
  奚斤的言辞不比长孙狄犀利,但他自有羽翼为助,转头望向崔伯余,道:“临渊,你怎么说?”
  崔伯余,字临渊,因出生在二月,故小字叫桃月。北魏司空崔玄的长子,母亲出自范阳卢氏,连姻皆士族。自幼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于经义、玄象、百家无不通晓,时人称之为独步。除此之外,尤为津津乐道的是,崔伯余的容貌织妍洁白,如美妇人,常以汉初三杰之一张良自比,因为其性情敏达,长于谋断,所以又被称为小张良。
  不过,此时的小张良还只是魏主元瑜比较赏识的宠臣之一,爱他的书法和玄象术,时常召入宫中询问天象、谶言和吉凶,但汉人在魏廷举步维艰,地位不高,以崔伯余的才干现在也仅仅混到左光禄大夫的官位,并且这只是加衔,没有实职,远远称不上国之重臣。
  奚斤的小儿子娶得范阳卢氏的女郎,论起关系来和崔伯余算是表亲。在北魏朝堂之中,鲜卑族古老的部落族群结构仍旧占据着主要地位,哪怕崔伯余无意和奚斤成为盟友,他的出身也让他别无选择,否则的话,两头不讨好,政治上将毫无作为。
  元瑜的目光随着奚斤点将转到崔伯余的座位,笑着颌首,道:“崔卿,你意如何?”
  崔伯余的嗓音偏向中性,配合他的容貌显得别有魅力,道:“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然而臣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讨论派兵与否,而是彻底探明姚吉的真实意图。西凉十万大军屯兵河东郡,河东贫瘠,军需皆需从长安运过来,正逢初春,冰河将融而未化,道路泥泞,河中冰凌未消,转运十分艰难。若真的要开战,姚吉只能隐蔽行军,速战速决,拖延一日,便是无法估量的给养消耗。可他偏偏大肆宣扬,扎营数十里,旌旗招摇蔽日,又不发动攻势,以臣拙见,姚吉此举,只是意图牵制我南线诸军不得妄动,并非决意东侵。”
  散骑常侍、神部令刘狸和崔伯余是好友,立刻声援道:“崔大夫所言极是!我若是姚吉,兵贵神速,此刻早已攻下轵关,再控制沁水,太行山的出口尽在手中,往东全是平川,西凉大马可纵横直入,那么,姚吉是知兵的人,还在等什么?”
  奚斤眼睛一亮,道:“姚吉在虚张声势……”
  崔伯余摇头道:“是不是虚张声势,还要看侯官曹打探的消息,非我等坐在朝堂可以知晓。”
  八大人官之一、山阳侯陆宏淡淡的道:“你们也知道兵贵神速,坐等侯官的情报,和守株待兔又有何分别?还是太尉所言,命长孙襄出兵轵关,御敌于国门之外,再命侯敬调集晋州十二郡的雄兵合围,我谅那姚吉小儿不敢出太行半步!”
  “敢问陆大人,若晋州兵马全部防御西凉,伪楚的荆雍整军而出,单单以豫州的兵力,固难相抗,到时该怎么应对?”发问的是五兵尚书贺屈,他是奚斤的直属曹官,为人刚正不阿,哪怕八大人官,也轻易不敢惹他。
  陆宏脸上浮现杀气,道:“晋州防西凉,豫州防南楚,各司其职,若豫州刺史贺党不堪重任,辜负皇恩,可另选贤才接替。”
  其他七位人官纷纷表示赞同,朝议各抒己见,乱作一团,元瑜始终静听,不轻易发表意见,等所有人都说的差不多了,宣布退朝,改日再议。出得太极殿,有人拍长孙狄的马屁:“太尉远见卓识,非常人可知,窃以为守轵关乃上策。崔桃月幸进得宠,与军务并不熟稔,岂可和太尉论起戎机?”
  长孙狄笑而不语,方才崔伯余看似两不相帮,其实主要目的还是禁止出兵,无疑打了他的脸面。这些人个个精明,知道奚斤得罪不起,那就拿崔伯余给太尉大人泄泄火气,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掉根头发。
  忽有中曹吏急奔而出,截住崔伯余,恭敬的道:“崔大夫留步,主上请你到内朝议事!”
  崔伯余平静的点点头,和奚斤施礼之后,跟着中曹吏远去。长孙狄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奚斤远远看到,特意走过来笑道:“太尉可是嫉妒了?”
  长孙狄眼睛微微聚起危险的光芒,低声道:“奚斤,你这个猪头狗身的蠢货!主上如今以外朝治理普通和琐碎的国政,但凡祭祀、军机或突发的大事,皆自内朝密议而决。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你我看似位高权重,一插手不到神部的祭祀之权,二无法干涉军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扫马粪一般扫出平城。崔伯余,汉人,虽和你有表亲,但绝不可靠,你莫要觉得他受到主上赏识是好事,他是他,你是你,要是想不明白这点,早晚你得死在这个竖子手里!”
  说完拂袖而出,奚斤默立良久,回首望着西宫,那里正是内朝所在,春风拂面,阳光正好,可心中却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第五章
月痕
  北魏的内外朝制度缘起于部落时代的游牧民族特色,外朝的八大人官和诸曹尚书,由各大姓分别出人、共同治理国家,而内朝官则是拓跋家族自己的直属机构,多用鲜卑良家子和依附的汉人子弟充当,他们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忠心耿耿,权力极大,和外朝官互相制衡,形成了独特的北魏官制。
  内朝分曹治事,排第一的是内行曹,主官为内行令,职责为拾遗应对、察举百僚、摄行祭祀、典长内库、典领诸曹。
  元瑜继位之后,对内朝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内朝官里开始有宦者出任要职,而三年前内行令病死,接替的就是一位年轻的宦者——高腾。
  高腾原来是皇后冯清宫中的大长秋,元瑜和冯清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所以爱屋及乌,将高腾提拔成了内行令,可谓权势熏天,无人可及。
  崔伯余进来的时候,不仅高腾在座,还有侍中穆寿、内秘书令李冲、内大将军尉迟金雀、给事中游濯以及龙牧曹、侯官曹、中曹和监曹的主官和几名得力的曹吏等。
  除此之外,大和尚灵智也赫然在列!
  崔伯余还是第一次参与内朝廷议,坐在最下首准备多听少说,元瑜直接点将道:“桃月,适才我见你似乎意犹未尽,现在房内都是可信之人,你若有宏论,可直说无妨。”
  崔伯余躬身道:“主上圣明!姚琰此次用兵太过蹊跷,我料来是楚国在背后筹谋布局,故而不得不防。”
  “你也觉得贺五兵之言有理?晋州兵不可轻动,要和豫州同气连枝,谨防岛夷趁机挥师北上?”
  崔伯余摇摇头,道:“恰恰相反,我认为楚人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北上,所以才说服姚琰陈兵河东,对我进行牵制和威慑。”
  尉迟金雀大笑,道:“威慑?就凭西凉羌人那些瘦弱的跟老鼠似的大马?”
  “内大将军,西凉大马纵横西北多年,不是等闲之辈,可对上大魏的控弦勇士,不用交手,我也知道对方必然大败。但是,此役的关键不在西,而在于北!”
  “嗯?”元瑜眸子里含着几分赞赏,道:“你是指柔然?”
  “是!楚人既然联络了西凉,柔然又怎么可能安坐不动?那群蠕蠕视大魏如寇仇,凡有良机,从不会错过。”
  柔然在阿尔泰语系里原意是指“聪明、贤明”,然而魏主元瑜认为柔然人智力低下,打仗只靠蛮劲,没有计谋,往往败多胜少,却不知进退,所以嘲讽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下令全国称柔然为“蠕蠕”。
  这是极具侮辱性的称号,据说柔然可汗闻说后在汉庭折箭立誓,今生必杀元瑜,割他的肠子和心肝喂食虫子。
  元瑜笑道:“你是方正君子,没想到也会骂人蠕蠕,哈哈哈。”
  崔伯余无奈,道:“主上赐柔然的名号,臣不敢不从。但两国交战,胜负之争在国力、军力和民心,倒也不必逞口舌之利!”
  内侍长高腾阴阳怪气的讥嘲道:“哎哟,崔大夫是对主上不满喽?大夫的仁心,别用错了地方,蠕蠕是我朝数百年来的最大死敌,别说改个名字,就是再羞辱他们百倍也不为过。”
  崔伯余闭口不语,和一宦者争执,就算赢了又能怎样?不仅毫无名声,还可能后患无穷。不过他这样不理不睬的态度更让高腾恼火,心里给崔伯余涂了浓浓的一笔,寻着机会,再跟他算账。
  元瑜对高腾甚是宽容,轻言斥责了一句,道:“皇鸟,把你最新得到的情报念给崔大夫听。”
  皇鸟是侯官曹的主官之一,掌管内侯官,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出身来历,仿佛凭空出现在元瑜身边。另外还有一名鸾鸟,掌管外侯官,从来不在平城露面,只听说是个女子,却几乎没人见过真容。
  皇鸟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声音冰冷如金属摩擦,让人听着难受又不安,道:“蠕蠕异动,半月前已越过意辛山,大军逼近武川镇,或不下三十万之众。”
  三十万……
  殿内顿时哗然,其他人也是初次听到这份情报,侍中穆寿皱眉道:“鬼方军风驰鸟赴,倏来忽往,踪迹难辨,侯官曹得来的情报会不会误判?”
  皇鸟冰冷如金属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为了得到这份情报,侯官曹死了七名白鹭!他们以国姓之尊,效死于外,难道还要受内廷的质疑吗?”
  穆寿不为所动,别人惧怕侯官,他却视若奴仆,道:“哦,那为何姚吉的兵马始终不能探明真伪呢?”
  皇鸟冷冷的看了眼穆寿,道:“西凉不足虑!”言外之意,西凉不是侯官曹监控的重点,柔然才是。
  穆寿笑了笑,不再发问。
  “桃月,你有何想法?”元瑜有意考验崔伯余,也有意让他在内朝诸君面前露个脸。这个问题若答得好,对他将是莫大的机会。
  崔伯余不敢大意,没有立刻回奏,而是沉思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元瑜也不急,静坐等待着他的见解。
  “主上,当前局势看似腹背受敌,凶险异常,其实福祸相依,能否彻底击败柔然,夺取漠北草原,解决百年边患,正取决于今日!”
  高腾乜着眼,道:“可别吹大气伤着舌头,蠕蠕的鬼方军和我大魏鏖战百年,虽说败的多,胜的少,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伤筋动骨。这次三十万大军南下,来势汹汹,并非易于。崔大夫不要为了讨主上的欢心,反而成了误国害民的佞臣……”
  崔伯余不知道自己几时得罪过这位宫里的红人,不卑不亢的道:“内行令说的极是,正因为对鬼方军足够的警惕和重视,所以我敢断定,此次只要运筹得当,必能除此心腹之患。”
  元瑜大喜,道:“崔卿,速速禀来。”
  西凉大营。
  姚吉只有二十三岁,是西凉国主姚琰的第八个儿子,臂垂过膝,雄武盖世,好学博能是西凉屈指可数的大将之才,现任左部帅,统兵。他斜靠在毡毯上看兵书,旁边点燃的炉火将整座营帐的寒气驱去,一文弱书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道:“部帅好闲情!”
  姚吉现任西凉国左部帅,故有此称呼。
  姚吉看见来人,高兴的扔掉兵书,翻身跨过跟前的案几,抱着书生重重的拍了拍后背,道:“子攸,你总算回来了,我心里忐忑,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父皇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进来的这人叫温子攸,是姚吉幕府里的谋主,奉命回长安向姚琰密报军机。双眉狭长,眼睛颇有光华,唇薄而颧高,只是太瘦了些,连风大点就能吹得起来,闻言轻咳了几声,道:“部帅慎言!”
  姚吉立刻收了兴奋,对旁边伺候的两个部曲道:“你们出去,三丈之内,不许有人!”打发走闲杂人等,他拉着温子攸的手共坐一席,道:“父皇可有旨意?”
  “主上没有明旨,只要你随机应变,若魏廷出兵轵关,就先行打下来守住,观对方动静,再图后算。”
  姚吉抓了抓头发,苦恼的道:“只给我一万人马,却要宣称十万,若吓得魏廷倾晋、豫、洛、秦四州之力来援,我就算打下轵关,又怎么守得住?到时候退就是败,败就是罪,我那几个哥哥会轻易饶过我吗?”
  温子攸笑道:“此番出兵,主上虽然模棱两可,语焉不详,但我估计应该是楚国派了使者前来游说。既然游说了我们,柔然那边必不会错过,若是数十万鬼方军逼近云中,魏主绝不敢轻启战端,说不得还要派人前来和议,军帅无须忧虑,只要稳住阵脚,战后必会大受主上赞赏。”
  姚吉于是大安。
  温子攸回到自己的帐篷,等到入夜时分,月色刚刚洒下银辉,没有点蜡烛,幽黑的帐篷内出现了三个人。两人着戎服,挎腰刀,身躯雄壮,显然修为不低,另一个穿着黑袍,带着幕篱,脚步轻盈,却并无任何修为。
  温子攸斟了杯热茶递给中间那人,道:“进营没遇到麻烦吧?”
  “有郞主给的棨牌,并无人拦阻。”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嘶哑,可听得出来是个女郎,她接过茶杯,挥了挥手,后面两人齐齐躬身,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
沮渠乌孤答应了吗?”温子攸走了过来,亲手摘掉女郎的幕篱,指尖温柔的抚摸着她脸颊上那道长长的刀痕,黑夜里看不清晰,但他的眼神满是春水般的怜惜。
  “郞主以张掖公之位许之,他极为心动,只是忌惮主上,不敢答应的太确定而已。”
  温子攸拉着她的手,感受到彻骨的凉意,捧到嘴边轻轻的吹了吹,道:“张掖公是
沮渠乌孤绝对拒绝不了的诱惑,当年他的祖父沮渠成业以张掖公的官位起家,短短三年内建立燕国,囊括六州七十余郡,南面称尊,威风一时。后来燕国被本朝太祖所灭,沮渠氏从此衰败,对姚氏俯首称臣,甘为奴仆,这么多年来,
沮渠氏所掌控的卢水胡仍旧是战场上最勇猛的部曲。若有他们的投诚,单凭长安城里那几个废物皇子,根本不是部帅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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