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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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好歹也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如此卑躬屈膝,给足了崔元修颜面,再怎么拿捏,也该见人一见。”
  “是啊,太不近人情了!”
  “清河崔氏……哼,投降索虏的天下高门,怪不得养出崔元修这样的人来……”
  “听说崔元修五短身材,面黑无须,额头高耸,骈齿而齇靤,相由心生,长得丑陋,人品能好到哪里去?”
  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粉,但徐佑的女粉明显要更多一些,战斗力更强,为崔元修辩解的人刚说两句就被喷的体无完肤,干脆闭嘴不语,免得被口水淹死。
  可不管外界如何骚乱,崔府的大门紧闭不开,时间一点点流逝,徐佑再撑不住,屈膝跪倒地上,汗落如雨,表情痛苦不堪。苍处急忙上前搀扶,徐佑摇头拒绝,竟端正上身,整理衣袍,直接跪地不起,旁观的人群立刻哗然。
  “崔元修,出来!”
  “狗匹夫,这会不敢露头了?”
  “害得人家郎君生病,却毫无仁心慈爱,读书读到狗身上了么?”
  “走走走,叫门去,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眼看要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徐佑焦急回头,试图以恳求的眼神安抚住众人的激动情绪,效果显而易见,那是毫无作用,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对着四周团团作揖,道:“佑自钱塘不远千里来金陵求学,蒙诸君抬爱,心中感激不尽。但其错在我,而不在崔公。崔公早有明言,不再招收弟子,我厚颜拜见,原本就强人所难,若是再因此置崔公于不忍言的境地,佑的罪过大矣!”
  正在这时,一辆牛车在八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分开拥挤的人潮,沿着溪水岸边缓缓驶来。这牛车由四牛并列拉动,形制极高,品相更是上佳,顶盖竹蓬,车厢罩着碧纱,厢里及仰顶金涂镂面,上下前后眉镂鍱且加以玳瑁,车辕成长角龙形,涂成白象牙色,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车身和轮毂画着山林、奇瑞、游麟、飞凤,周边四角还有羽葆旒苏,金铃玉佩,随风起舞,发出金振之声。
  “好霸道的牛车,车上不知是什么人?”
  “你不是金陵本地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车你也不认识,肯定不是金陵人。”那人满脸骄傲,仿佛这车跟他自家似的,道:“要说这车啊,可是大有来头,整个大楚只有一辆,再无二家!”
  “老兄,急死我了,别卖关子,快说说!”
  “此乃丹阳公主的辇驾!”那人神神秘秘的道:“仙游车!”
  “啊?这就仙游车?果然如传闻中华丽!”
  又有人凑了过来,低声道:“听闻丹阳公主美若天仙,也不知是真是假……”
  “咦,你也是外地来的?怎么今日这么多”
  徐佑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身在金陵,避免不了总要见面,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又有点近乡情怯的怅然。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丹阳公主安玉秀,已不再是那个困在钱塘绝境、对他言听计从的柔弱女子,现在的她高高在上,是安子道最宠爱的公主,因此,也是金陵城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哪怕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得罪她成为敌人!
  牛车在徐佑身前停下,一名侍卫上前打开珠帘,安玉秀走了出来,望着徐佑,美眸如水波泛起涟漪,轻轻笑道:“微之,别来无恙!”
  金陵早有流言,安玉秀对徐佑青睐有加,今日两个绯闻中的主角终于历史性的会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无不翘首期盼,激动难耐。
  徐佑躬身,恪守礼数,道:“参见公主!”
  “起来吧,不必多礼!”安玉秀走下牛车,来到徐佑跟前,平常的从容淡定皇女风范似乎随着眼前男子的温润气息而飞快的消融,心里似乎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好一会才道:“这些年你在扬州做的事,我……我很钦佩!”
  徐佑笑道:“谋生而已,也有很多不得已,公主过誉了!”
  安玉秀柔声道:“我自六月去句曲山避暑,昨日方听人说起你来找崔元修求学的事。微之,崔元修生性桀骜,脾气古怪,崔府的门难进,就算达官贵人也是如此。你的《春秋正义》和《周易正义》已经风行天下,假以时日,在儒家的地位并不逊于崔元修,欲著《尚书正义》,其实不必这般屈于人下。”
  徐佑叹道:“我在细腰台辩诘时说过,‘《五经正义》要囊括大典,网罗众说,删裁繁芜,刊改漏失,择善而从,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让儒门存经典,让儒生明经义,让天下知所归,让万世垂道法’。崔公善《尚书》,四海皆知,如果不能师而从之,取其长、补其短,《尚书正义》终究难以服众!”
  安玉秀凝视着他的容颜,听着他侃侃而谈时的自信和沉稳,目光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几分痴色,生怕徐佑发现,忙不迭的扭过头去,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微风吹拂,绿水如镜,那心跳时的韵律仿佛人世间最优美的乐曲,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从而终!
  “微之说的在理……好,我这就去见崔元修,他和我略有点交情,想来总会给些薄面。”
  徐佑歉然道:“我的一点小事,却要劳烦公主,实在惶恐难安!”
  安玉秀转过身,纱裙裹着的娇躯难掩起伏的曲线,优雅的玉背在腰间微微收拢,然后至臀部骤然放大,她低声道:“微之,你的事,在我这里从来都不是小事!”
  等安玉秀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徐佑站在原地静候。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安玉秀阴沉着俏脸从里面出来,崔元修竟然连送都没有送,当今的狂士之狂,远超后人的想象。
  “微之,我……我……”安玉秀羞于启齿,刚才话说的满满,结果被崔元修这个老顽固打脸出丑,尤其当着徐佑的面,简直气上加气,忍无可忍。
  “无妨,此事闹到这步田地,已成水火之势,崔公骑虎难下,倒不是不给公主颜面。”徐佑其实无悲无喜,他的心志,早已不会轻易的为外物所动,可毕竟安玉秀是为自己出头,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足感公主盛意,改日当登门道谢。”
  安玉秀贝齿轻咬,恼怒的回望着崔府,道:“微之稍待,我马上回宫去见父皇,求他下旨,让崔元修收你为徒。”
  “公主息怒!”
  徐佑哭笑不得,安子道下旨,逼得崔元修不情不愿,就算勉强收了他,只给穿小鞋,不给行方便,对他日后在金陵的行动不利。
  “自古事师犹如事父,怎么也没有强逼的道理?况且这等微末之事,主上闻听,有辱圣耳,窃以为万万不可!”
  费尽唇舌,才打消了安玉秀的念头,眼看着吃瓜群众的眼睛里都要冒出八卦之火,两人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交谈,约好了过几日徐佑登门拜会,安玉秀依依不舍的上车离去。
  送走安玉秀,事已至此,不可能再通过正规途径和崔元修见面拜师,徐佑命苍处拿来笔墨,挥毫在崔府的白墙上写了一首诗:
  至贤居帝京,千里来相求。允执堂前路,厥中廊下忧。我行忘路远,遥见圣祠幽。高山近可仰,景行希令猷。涓流匪沧海,一篑成山邱。欲骋万里途,中道安可留。俯首自悲吟,谁识向道心?
  崔府里花木万株,于花木中造凉台暑馆,左名为允执堂,右名为厥中堂。此二堂的名字出自《尚书》,是圣贤传心的十六字大法,也是《尚书》一文的核心所在。
  徐佑着白衣,执鼠笔,左手负后,右手挥毫,于风生云影之间,洒洒成诗。光华流转在侧脸和肩头,仿佛从肌肤里熠熠生辉,真是说不尽的倜傥和风流,哪怕在名士雅客层出不穷的金陵,也彻底看呆了崔府门前成百上千的人们,也闪电般击中了无数少女少妇的心湖。
  直到很多年之后,仍有人念念不忘徐佑当年的风姿,称之为:江东独步!
第十四章
神品书
  相比徐佑自表心迹的诗,他的字第一次公开出现在世人的视野里。功力全开之后,不再那么遮遮掩掩,脱胎于王体的笔法扫尽汉魏遗风,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堪称妙迹。
  金陵城里没有秘密!
  一夜之后,天还黑蒙蒙的,就有不少酷爱书法的人闻讯而来,大家如同约好的,分别站定,高举着灯笼,几乎将眼睛镶嵌到了墙上,仔细观摩徐佑的书体。其中一人越看越是激动,双目放光,啧啧称奇,最后竟手舞足蹈,不慎摔在地上,口中还连连夸赞,谓之天人!
  “啊?怎么是韦郎君,你也来观徐佑的字?没摔伤吧?快起,快起!”
  摔倒的人叫韦世南,祖上韦诞是前魏时的大书法家,也就是那位经常被吊到高处写榜书的韦侍中。韦世南自幼临池,于书法一道颇为精通,在楚国很有名气。
  “今日有幸得见天人之书,就是摔伤了又何妨?”
  “这倒也是,郎君以为,徐佑的字当得几品?”
  “一撇一捺,朝向偃仰;或大或小,皆入法则。当世书体,以徐佑书为神品!”
  “神品?”听韦世南评价如此之高,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围拢身边,道:“比新安太守羊僮如何?”
  “羊太守的书体劲健遒媚,却流于稳固少变,虽可为上品,但离神品终究差了火候。”羊僮目前在楚国书法界的地位就等同于当年王羲之的地位,可在韦世南的眼中,还是比不上徐佑。
  又有人问:“比索泛如何?”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刁钻,索泛也是楚国享有盛名的大书法家,其祖父索靖曾师从韦诞学习书法,和韦氏渊源深厚,可以算得上百年之交。
  韦世南笑道:“我和索泛情同手足,可就事论事,索泛书若山形中裂,水势悬流,但峻险太过,稍显刻意,比我远胜,略逊于羊太守。”言外之意,更是比不过徐佑了!
  众人听了韦世南的点评,再回头去看墙上的字,果不其然,比起刚才又多了几分震撼。正在这时,清溪对岸,响起一个女郎的声音,问道:“比内府掌书使陆令姿如何?”
  韦世南遁声望去,幽黑不见五指的凌晨,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窈窕多姿的身影,站在摇曳的柳树下,瞧不真切面目,只是听那声音如空谷幽兰,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牵扯到内府,韦世南又不是那些不顾世俗礼法的狂生,未免有些犹豫。那女郎轻轻笑道:“韦郎君不必为难,直言即可,想那陆掌书使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我斗胆说两句浅见。陆半鱼的字娟秀清明,娴雅婉丽,如仙娥弄影,又如红莲映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宛然芳树,穆若清风,和羊太守并肩而立,已成宗师迹象。然而……然而还是困在钟繇、张芝自汉魏以来的窠臼里,不曾有所超越,虽自成一家,却未开宗立派,比起这位徐郎君亘古未见之书体,境界上差之远矣!”
  女郎盈盈下拜,道:“今日听韦郎君点说书体之异同,才知道‘银钩虿尾’名不虚传!”
  韦世南绰号银钩虿尾,虿尾就是蝎子尾巴,形容苍劲有力,是对书法家极高的赞誉。他闻言谦逊了两句,忽听到那女郎旁侧有清脆的女声质问道:“韦郎君这般推崇徐佑,却不知比钟繇、张芝如何?”
  钟繇和张芝是古代偶像级的大家,名帖辈出,垂范万世,徒子徒孙不知凡几。这小娘故意拿徐佑和他们相比,应该是听了韦世南关于陆令姿的评价,心生不满,刻意为难他。
  韦世南世族出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会被一个小女娘难住,朗声道:“钟繇书体,高古纯朴,超妙入神;张芝书体,劲骨丰肌,任于造化。家父曾说‘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钟天然第一,工夫次之‘,我以为‘徐佑工夫不及张芝,可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钟繇,可工夫过之。’足可并称‘三贤’!”
  和钟繇、张芝并列,那是多少书法家毕生的梦想和不可能实现的野望,韦世南赋予徐佑这么高的评价,传出去立刻就能引起无数人的好奇和议论。
  所谓名声,就是这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通过舆论的反复炒作来一步步的养成!
  当然,所有的手段只是辅助,归根结底还要有碾压一切的实力,这个时代的文人不像后世那么谄媚和明哲保身,风骨和气节的强势存在,总会让那些欺世盗名之辈原形毕露,狼狈不堪。
  徐佑的字原本算不得巅峰,只是以王羲之的书体将当世的书法推动到了新的发展历程,然而练成道心玄微之后,腕力之强健,运笔之精巧,何止更上层楼,简直是连着提升了几倍的高度,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韦世南疯狂的不要脸的推崇。
  当第一缕阳光依次照亮崔府的白墙,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不下数百人,更有甚者爬上树梢,骑在枝头,遮眼探头去凝望。那懂书法、不懂书法的,都争前恐后,以目睹徐佑的字为快意,还有人推搡挤靠,引来骂声片片。
  徐佑这些年声名鹊起,但金陵乃帝京,上至公卿,下至百姓,无不眼高于顶,对困居钱塘一隅的他不能说没有几分成见。
  大城市对于小城市,大抵如此,千年未变!
  然而这才区区七八日,徐佑的风姿、人品、诗句和书体接连造成巨大的轰动效应,可以说十年来从未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征服金陵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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