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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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净了风尘,徐佑换了身干净柔软的衣物,舒舒服服的坐在床榻上翻看清明搜集来的时下最流行的尚书集注。要去向崔元修求学,肚子里没东西可不成,他需要了解目前学界对尚书的研究成果,方能有的放矢,假借崔元修之名,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吱呀门开。
  冬至进屋后径自跪地,俏脸垂泪,道:“小郎,杨顺抗命之事,绝非我的……”
  徐佑合起书,拉着冬至坐到旁边的蒲团上,亲自为她拭泪,笑道:“傻丫头,这算得什么事,我不是秋后算账的汉景帝,你也不是细柳营的周亚夫,至于如此计较的吗?”
  冬至惶然道:“我不是计较,可像杨顺这些人大多桀骜难驯,又长年放养在金陵,不知尊卑和上下,若是不严责,怕会跟方才一样给小郎难堪……”
  徐佑柔声道:“冬至,你做得虽是暗中事,可行得却是军法。言出法随,奖惩有度,这是你统御下属的诀窍,我绝不会因此疑你,你也不必自疑。再者,我的颜面厚过台城的三重城墙,区区杨顺,又怎能让我难堪呢?不要多虑,金陵即将风起云涌,心思放到外面去,好好盯着!”
  “诺!”
  送走冬至,一直没做声的清明突然道:“或许,小郎应该再给冬至安排个副手,这是爱护她……”
  徐佑静寂良久,笑道:“等我够资格独立开府的时候再说吧!”
第十二章
自从一见徐郎后
  第二天早上,红日刚刚升起,夏秋交接时的异常闷热就给了人下马威。徐佑在冬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走到门口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炽烈,叹道:“希望崔元修不像金陵的天这么惹人厌……”
  “偏偏让小郎说着了!”冬至笑道:“崔元修出身清河崔氏,可性情古怪,常爱打骂门人子弟,嗜美酒、酷爱叶子戏,赌起来没日没夜,放浪形骸,为人十分的率性!”
  “不足为奇!”徐佑负手而立,道:“除了袁氏,现在哪里还有正宗的儒生?都被玄学那点蛊惑人心的道术带入了歧途。”
  备好礼物,徐佑率清明冬至方斯年苍处等人一起乘舟前往倪塘。倪塘位于建康东南的方山埭的北侧,孙吴时倪氏家族曾在此筑塘,故而称名。准确来说,倪塘已经远离了京城的城市圈,不过由于方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以来又有很多名人隐士在此逸居,所以维持着基本的繁荣和兴盛,和金陵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裙带关系。
  到了倪塘崔府,才知道崔元修昨日起行去了清溪里的宅院,弟子二十余人也随同身侧侍奉。据说是因为今年暑气走的太迟,待在倪塘受不了闷热和蚊虫叮咬,去清溪里消暑去了。
  寻人不遇,虽然扫兴,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徐佑既来之则安之,干脆登上方山游览山景,再回到长干里已经是黄昏,只好偃旗息鼓,等到明日再去清溪里拜会崔元修。
  清溪里位于台城东,衣冠南渡后,华族云集金陵,原先的地方住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动员十万人力耗时三月开辟了清溪里为居住之地,经过百年发展,这里达官贵人云集,是金陵名副其实的“富人区”。
  沿途尽览秦淮河的美景,号称“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举目所见,绮窗丝幛,十里珠帘,画船萧鼓,昼夜不绝。逆流而上,不一会抵达清溪里,来到崔元修的宅院前,苍处上前扣门,等了数十息,才有人匆匆忙忙的过来开门。
  道明来意,应门童子神态倨傲,道:“你们且回去吧,我家主人从三月起就不再接纳新的弟子了!”
  徐佑微笑道:“请小哥通禀一声,或许崔公会改变主意。”
  童子以眼角余光打量着徐佑,唇边浮上不屑之意,语带讥讽的道:“每日慕名登门的人那么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进来的!我劝郎君别费心思,早早退去为好!”
  苍处闻言大怒,蒲扇大小的手掌抓住童子的衣襟,道:“知道你眼前是何人吗?再敢口吐秽语,小心你的脑袋!”
  童子也不惊慌,双手拢入袖中,任由苍处把身子悬在半空,淡淡的道:“瞧你们的衣着打扮,不是金陵人,谈吐举止也非名门出身——就算是士族,我猜位在下品,不值一提。呵,我倒想问问,敢来清河崔氏的府邸前撒野,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以小见大,可知崔元修确实有点本事,能把应门童子调理的如此伶牙俐齿,可也从另外一方面证实了冬至所说,此人性情不好,甚至称得上暴戾。
  清河崔氏,春秋时就是齐国公卿,历经两汉三国,至魏时已经是天下第一高门。五胡乱华之后,崔氏子弟大部分留在北魏,成为元氏的重臣,比如崔伯余,现任左光禄大夫,深得元瑜的信任。而还有一小部分南渡楚国,虽人少式微,不复往日荣光,更不能和柳、庾、袁、萧四大顶级门阀相比,可清河崔氏的名望仍在,无人敢小觑之。
  “苍处,不得无礼!”
  徐佑发了话,苍处按捺住性子,松手将童子掼在地上,铜铃般的眼珠子似乎要冒出火来。童子整了整衣襟,冷哼道:“赶紧走,再来惹事,我就报官!”
  说完砰的关上大门,庭院森森,竟然不得其门而入。徐佑示意冬至再去敲门,过了半响,还是那个童子,没好气的道:“敲什么敲?催魂呢?你们还要耍赖是不是?我可真的报官去了……”
  “小哥莫动气,这是晋陵袁蔚的荐信,请转交崔公。若是崔公仍不见,我们立刻就走,绝不惊扰贵府清净。”
  “袁蔚?”童子显然听过袁蔚的名号,半信半疑的接过信笺,看到上面的题字,犹豫了会,道:“好吧,我试试,你的拜帖呢?”
  原以为有了袁蔚的信,见到崔元修十拿九稳,可没想到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童子出来将信和拜帖扔了回来,道:“主人说了,袁老匹夫背信弃义,恨不得生啖其肉,凡是他举荐的人,一概不收!”
  哐当,朱门紧闭,这次是无论如何都敲不开了。众人齐齐瞠目,好一会才听徐佑失笑道:“妙!”
  冬至忍不住问道:“小郎不生气么?”
  徐佑笑道:“何必生气?都说袁蔚和崔元修相交莫逆,可看今日情形,怕是以讹传讹。我们拿着人家仇敌的荐信上门,没挨打就是祖宗保佑了……”
  “袁左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冬至颇为悻悻然,袁阶给徐佑推荐的袁蔚,信誓旦旦,拍着胸口作保,结果搞成这样,真是又好气又无奈。
  “郎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清明忧虑的是,徐佑以求学《尚书》的名义留在金陵,若崔元修的府门始终叩不开,该换个别的什么理由呢?
  “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动卧龙出山。今日不成,明日再来就是了!”
  冬至气鼓鼓道:“崔元修怎么比得上诸葛亮……”
  “我们也比不得刘皇叔,人在屋檐下,暂且低头,无伤大雅!”徐佑转身而行,道:“走吧,去四处逛逛,莫辜负了这初秋的秦淮美景!”
  此后接连三日,徐佑天天登门求见,却一直吃闭门羹。不知谁传出去的消息,从第四日开始,竟在崔府的门外围聚了不少人,其中大半都是女郎,争相观看徐佑的姿容。
  “这就是幽夜逸光么?果然文如其人,温润如玉……”
  “噫,此言不假,日光辉映之下,真真是玉润呢!”
  “江东很少有人像他这么高大,可又不显得粗壮,反而挺拔如松,壁立千仞,让人一见难忘。”
  “也只有这样的神秀,才写得出青天有月来几时的苍茫大气,才写得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悲情长叹。”
  “九斗之才,九斗之才。”
  “今日见徐郎君,方知何谓意中人……”
  “小娘思春了,快回去让父母来提亲。”
  “清溪里外千百女娘,思春者十之八九,哪里轮到我得偿所愿?”
  “人贵自知,你倒是悟了!可怜我自恃容色,还不曾死心呢……”
  “呸,你个不要脸的!”
  周遭窃窃私语,男子服膺,女子仰慕,徐佑不为外物所动,矗立门前三尺,眼观鼻,鼻观心,静等崔元修的消息。从早至午,从午至晚,大门始终紧闭,连围观的人都知道今日又是无功而返,唉声四起,徐佑恭敬的作揖施礼,然后长袖翻飞,从容又洒然的离开。
  回到长干里,冬至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道:“崔元修不识好歹,咱们没必要跟他耗着,金陵的大儒不乏其人,离了崔元修,难不成还学不了《尚书》吗?”
  清明摇头道:“骑虎难下!也不知谁放出的风声,现在人人尽知郎君要拜崔元修为师,若半道而废,恐怕旁人也是不肯接纳的……”
  言外之意,崔元修不要的弟子,别的大儒若收了去,岂不是表明自己不如人?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况且徐佑写《尚书正义》,无论如何避不开崔元修,眼下的局势,哪怕知道碰的头破血流,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已经四日了,小郎日日站足三四个时辰,这样闷热的天,换了别人,非搞出病来不可。”冬至越说越气,她原本就言语刻薄,跟了徐佑才略有收敛,这会怒火攻心,口上可不饶人,道:“崔元修毫无人心,夷獠之辈,就算拜入他门下也求不来尚书真义,还不如另觅他途……”
  “拜崔元修门下,只是为了容身金陵,不至招来四方猜疑,研习尚书算是附赠。清明说的对,骑虎难下啊,事到如今,崔氏的府门,我是不入不可了。”
  徐佑晋位小宗师,若非受严重的内伤,等闲不会受病痛折磨,不过他武功恢复的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若按常理推测,也到了露出疲态的时候了。
  “冬至,让杨顺去市坊寻一善作团扇的巧匠,我要做个小玩意。”
  又是一日,徐佑刚到清溪,沿途就聚集了很多人,有那大胆的女娘甚至走到近前往他怀里塞香囊和信笺,还有瓜果菜蔬,反正楚国风气大开,这样的事,算不得惊世骇俗。
  幸好苍处开路,徐佑没有太过狼狈,到了府门前,再次静立等候。正午时分,艳阳高照,身上隐隐透出汗渍,他探手入怀,拿了把折扇出来,潇洒之极的挥舞开来,轻轻的摇了摇。
  折扇的出现最早应该在宋朝,汉唐都是以团扇为主要形态,或圆或方或梅花或葵花,像这种可以折叠的扇形却从未面世。
  其时风在天,水在侧,波光潋滟,柳叶如丝,徐佑白色戎服裹身,眉目疏朗,颈长如鹅,骨秀如鹤,宛若神仙中人。
  尤其那折扇,仿佛神来之笔,徒然把他和那些喜欢执麈尾、穿峨袍的名士们区别开来,无论金陵还是江东,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正当众人被徐佑风神所迷,如痴如醉的时候,却见他突然屈膝,面露痛苦之色,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惊呼声顿时响彻清溪,苍处急忙上前负起徐佑,言说郞主中暍,也就是中暑的意思,急需寻医,然后分开拥挤如一堵墙的人潮,速速离去。
  是夜,金陵城为徐佑愁思不眠者无以计数,更有传闻说因他染恙而流下的女郎的眼泪,让秦淮河水上涨了三寸。不知谁人作诗道:
  风送秋荷满鼻香,月过疏帘夜正凉。
  自从一见徐郎后,断尽相思寸寸肠。
第十三章
江东独步
  隔日,天光未亮,崔府门前的巷子里就挤满了人,无不翘首望着溪水之南。还有人开了盘口,赌徐佑会不会出现,粗略估计,赌徐佑不来的占据多数,毕竟昨天中暍晕倒,大家有目共睹,文人雅士嘛,羸弱的身子容不得继续,那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按常理出牌的徐佑注定要给金陵城注入新鲜血液,辰时正,俊秀的身姿准时跃入众人视野,不过是半卧在软塌之上,由四人抬着,脸色苍白如纸,透着时人最爱的病态之美。
  到了门前,徐佑艰难的从软塌下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让人禁不住怀疑下一刻就要晕倒。他整了整衣衫,双手恭谨的交叉身前,肃穆而立,哪怕摇摇欲坠,可谆谆向学之心却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崔老革委实过分,以幽夜逸光的大才,如果较真,谁做谁的师尊还得两说!若不是因为撰写《尚书正义》,何至于受这等的鸟气?”
  “你又懂得什么?崔公善《尚书》,江东无出其右。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徐郎君肯忍辱负重,自然有他的道理。”
  “再有道理,也不应该这样强人所难。崔元修仗势欺人,学识再高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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