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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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长衣当即说道:“师尊,昙念来势汹汹,《清净行法经》说‘佛遗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萨彼称孔丘,光净菩萨彼云颜回,摩诃迦叶彼称老子。须那经云,吾入灭千载之后,教流于东土,王及人民,奉戒修善者众’,竟把儒道两教的祖师说成佛陀的弟子,简直岂有此理,若不及早驳斥,未免让人笑我道门无人。故而弟子斗胆,请师尊让林师弟暂缓前去成都履职,专心对付昙念!”
  孙冠沉吟片刻,道:“允你所议!”
  徐佑得以继续留在鹤鸣山,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顺利,接连一月,仍旧没有写出足够驳倒《清净行法经》的文章。为了打开文思,班雨星时不时的陪着他在山上各处游玩,倒是比来山里三五年的道众还要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期间雨水洞、惊蛰洞和春分洞相继开放,徐佑每洞皆进,经历和大雪洞又有不同,但无一例外,走到被阵法禁锢的地方,就无法再寸进一步,且洞里面都有神秘的壁龛,有的是一,有的是四,有的是五,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妙的规律。
  三月底,孙冠突然离山,并带走了范长衣和卫长安以及鹿堂的诸多高手,离山时徐佑请求等清明洞开时,入洞里一观,他痴迷于二十四洞,鹤鸣山人人皆知,倒也不足为怪。孙冠答应下来,徐佑又请阴长生到时陪他一起,阴长生虽然没有武功,但多年的底子还在,又身为大祭酒,对二十四洞知之甚深,足可保证他的安全。
  孙冠点点头,命阴长生好生照看,清明洞诡谲莫名,切勿深入云云。徐佑恭谨的应下,然后和众人一道,送孙冠一行下山。
  四月初五,清明,万物吐故纳新。
  青山锁翠,小雨纷纷。
  徐佑和阴长生披着蓑衣,站在通往天师宫的平坝边,探头望着下面的云海,道:“奇怪,其他各洞都在山里,险峻些的不过是山峦之间,可这清明洞却开口在悬崖处……”
  “二十四洞暗藏天地至理,非我辈能够探知,别说悬崖,就是开在那云海里,我也丝毫不为怪。”
  等两名道众挂好坚固的绳梯,阴长生侧过身,道:“林师弟,你先来?”
  徐佑慌忙摇手,苦笑道:“我瞧着头晕,怕是下不去……要不师兄先下,等班箓将过来,再请他负我至洞口?”
  阴长生看看身后,奇道:“班雨星跟你向来形影不离,今个是怎么了?”
  徐佑憋着笑,指着肚子,道:“昨夜下痢,卧在厕中。今晨依旧,哀嚎不止!”
  阴长生大笑,道:“也罢,我先走一步,你稍后即来!”
  他翻身落入云海,单手抓住绳梯,如猿采果,利索非常。三五下就滑落数丈,然后落在突兀于外的岩石上,对着徐佑招了招手,身影没入了洞里。
  半柱香后,班雨星匆匆赶来,捂着肚子,满脸蜡黄,连声表达歉意。徐佑关心问道:“好些了吗?若是撑得住,负我下去如何?”
  “嗯嗯,好多了,祭酒,我们这就下去吧!”
  将徐佑背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抓住绳梯,一步三晃,慢吞吞的下到洞口。阴长生没有回头,望着幽深不可见的洞穴,道:“班箓将守在这里,等会我们出来,还要你带林祭酒上去。”
  班雨星忙道:“诺!”
  “嗯!”阴长生这次回头,对徐佑笑道:“师弟,等会紧跟我的脚步,不可擅动,知道吗?”
  徐佑心有余悸,道:“师兄放心,当初大雪洞里差点出不来,之后再进雨水、惊蛰和春分洞时我堪称乖巧……”
  阴长生再次大笑,正要迈步,突然咦了一声,道:“班箓将,你脸色不太好啊?”
  班雨星低垂着头,声音透着疲惫和沙哑,道:“昨晚到今日,连着遗泄数十次,也不知吃了什么,竟坏腹到这般境地。”
  阴长生没当回事,笑道:“等上去了找李易之开几服药,应该无大碍……”
  徐佑笑道:“反正时辰尚早,要不师兄给他先把把脉?我早听说师兄的医术不在李长风大祭酒之下,这么些年救人无数,白发朱提的威名,我在扬州时就常有耳闻呢。”
  连捧带夸,阴长生虽然觉得不值得为这样的小病和班雨星这样的小人物浪费时间,但徐佑从来没求他办过事,两人这段时间相处的极好,倒也不好意思拒绝,道:“好,你过来!”
  班雨星慢慢走到阴长生跟前,掀开袍袖,将手递了过去。阴长生三指扣脉,突然变色,班雨星的脉象不是澎湃,也不是虚弱,而是死沉如水,毫无波动,就如同一个死人,捉不到一丝的生机。
  不等他惊觉示警,班雨星的身子猛的消失不见,跟着脖颈一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徐佑同时大声说道:“外面风大,班箓将你进洞三步,然后在此等候我和大祭酒出来。”这是为了避免上面的人探头下望,所以说班雨星也入洞来,打消他们可能会有的怀疑。
  清明已经褪去伪装,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就算见过多次,可每次看到易容易骨的绝妙,徐佑都会叹为观止,不过一想到为了练成青鬼律,清明所受得那些折磨,倒也觉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万般皆是命,强求不得。
  清明背着昏死的阴长生,徐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走吧,我有预感,你叫清明,又正好赶上清明洞现世的时候让我们抓住机会,冥冥中似有天意,此行必定成功!”
第九十一章
步步惊心
  清明洞比较平直,但跟其他各洞不同,它的路是往下走的,且狭窄之极,只容一人侧身通过。洞也不高,一人半而已,勉强行走百步,微弱的火光下能看到前面有九枚大小不一的圆形青石,排成诡异的图形,有的凸起,有的沉陷,杂乱中暗含杀机。
  “之前在雨水洞,我曾见过相似的这种青石,跟着卫长安的脚步记下了如何行走,只是两洞的阵势恐不尽相同,照本宣科,失之草率……”
  清明将阴长生放在地上,慢慢俯下身子,慎思了片刻,起身道:“这是阳遁一局,天六、地七、阴三、合四,生门在坎,郎君随我落足!”
  “好!”
  清明将阴长生夹在胁下,先从左边第三个青石起步,然后是右边第七,再是前面第六,最后倒数第四个,轻轻落地。
  青石安静的躺在那,没有任何的反应!
  徐佑依葫芦画瓢,最后一块因为距离较远,落地时较为大力,咚的一声,青石竟往下陷了三寸。耳中传来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仿佛刀刃划过铁板,让人心烦气躁,周边的山壁纷纷坠落灰尘和碎石,变魔术似的露出几十个幽深的洞口,只有拇指粗细,仔细看,可以看到金属的冰冷光泽。
  清明眼疾手快,抓住徐佑把他往身后一拉,前扑到地上,顺势把可怜的阴大祭酒放在两人的背部做肉盾,以防万一。
  嗖!嗖!嗖!
  短小急速的箭矢瞬间封闭了整个青石区域,交织如网,密不透风,如果有人尚在青石上没反应过来,这会已经被射成了棘刺最多的豪猪。
  足足十息,尖利的箭啸声才停了下来,徐佑翻身坐起,长长呼出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极好,笑道:“多亏你……要不然出师未捷,就要死在这歹毒的陷阱里了……”
  “是我考虑不周,刚才应该借郎君一分力!”清明说的是实话,习武之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很大,他轻功卓绝,踩着石块的重量几乎等同于羽毛,徐佑却不同,浊气在胸,气息下沉,一脚上去,石头必然会动。
  “不是你的错,我应该想到,这最后一块青石距离其他石头这么远,诱人用力跳过去,定然设有陷阱……还是大意了!”
  徐佑看着那密密麻麻扎进山壁岩石里的铁箭,可想而知力度有多大,箭头有多么锋利,山壁后面的机关应该就是自春秋开始就在陵墓里大量使用的暗弩,相传秦始皇陵里除了大量的水银,最多的就是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暗弩,只是不知道究竟怎么设计的。以方才的情形来看,只要确定能把人困在狭小的空间,怕是连小宗师也难以逃生。
  短暂的回神后,两人继续往下行进,又走数十步,眼前突然出现三个洞口,分别通往三条不同的路。鉴于方才的凶险,几乎可以断定只有一条是安全的,徐佑转头看向清明,清明笑道:“这个简单,斗指乙,清明至。既然是清明洞,乙位在震……”
  徐佑接过话道:“天有八门,以通八风,地有八方,以应八卦。八卦者,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清明点头道:“天地定位是乾、坤,山泽通气是艮、兑,雷风相薄是震、巽,水火自然是坎、离。震为雷卦,位属东,主临危不乱,享通畅达,”他手指正东方的那条路,道:“走这里!”
  说完刚要迈步,徐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清明诧异回头,道:“郎君?”
  “方才那青石阵,共几块石头?”
  “九!”
  徐佑沉声道:“你以文王八卦推演震位,上下左右相对的卦数加之为几何?”
  听懂徐佑的意思,清明脸色凝重起来,道:“十!”
  “不错!”徐佑道:“论易数我远不及你,可要说估测人心,你就不及我了。虽然不知道这二十四洞的阵势为何人所设,但观其格局之宏大,每一步都暗含深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设那青石阵……所以我猜这三条路并不是以文王八卦来推演,而是以伏羲八卦为本……”
  伏羲为先天八卦,对称的卦数相加为九。文王为后天八卦,对称的卦数相加为十。清明差点惊出一身冷汗,道:“郎君所言极是,我又大意了!”
  “不是你大意,而是设阵的人太过歹毒,青石阵为阳遁一局,但凡通晓阴阳十八局的人都可轻易破去。成功之后,会以为后面的阵势也都在文王八卦的推演之中,从而落入预先设好的陷阱,这就是惯性思维的可怕之处!”
  清明不懂什么叫惯性思维,却明白徐佑话里表述的含义,道:“伏羲八卦的震位在东北,那,我们要走东北?”
  徐佑当机立断,道:“赌一把!走!”
  他正要进洞,清明抢先一步,道:“我来,郎君稍候!”背着阴长生连走五步,没有异常,看来是赌对了。徐佑跟着进去,手中的火折只能照周边三尺,但至少是安全的,笑道:“我现在倒有些好奇,那两条路会有什么歹毒的陷阱?”
  清明却道:“这陷阱其实算不得歹毒,之前那青石阵发动的机括设在最后一块石头,若设在中间,岂不更妙?并且它先有声音提醒,后有坠石警示,只要不惊慌失措,完全可以跳出来,躲开那些致命的箭矢。我观此阵,处处留有余地,死路藏有生门,应该跟那些只为取人性命的陷阱不同。”
  徐佑露出赞赏的眼色,惊叹道:“你这番话大有道理,仔细想来,鹤鸣山毕竟是修道求真之所,这山腹中的奇阵设立时或许不为杀人,只为考验,唯大智大勇大成者才可进入腹心要害……”
  说话间脚下的路开始变的平直,本来是斜下,现在成了水平,又行二十余步,眼前的路竟到了尽头。
  清明摸了摸厚实的山壁,敲打几下,又使了真气透入,低声道:“不是暗墙,后面没路了!”
  徐佑也上前附耳听了会,手指轻叩,喃喃道:“难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应该以文王八卦先正东那条路才对么?”
  说着仰头看去,崎岖不平的洞顶找不到丝毫的缝隙,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徐佑心中一动:“伏羲八卦里乾上坤下,清明节气万物由阴转阳,遇死门则从阴土寻生路……”
  两人同时低头,清明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手掌贴着坚硬的地面输入真气,三息之后,听到嗡声的金属回响,不用徐佑吩咐,从袖中滑出短匕,入土如切豆腐,很快就将地面下的暗门清理出来。
  这是一幅由阴阳鱼组成的太极图铜门,两鱼的鱼眼处挂着碗口粗的铜环,一把透雕的精美卷轴式样的铁锁牢牢锁住了铜门。铁锁两端装饰着狮首和虎面,卷轴有八个可旋转的鎏金圆环,每环上刻有九个形态奇怪的文字,既细小又潦草,委实难以辨认。
  “这是钟鼎文,我所识不多,只认得其中五个而已。可这卷轴上共有七十二字,需要挑选出八个字,和锁头的刻纹连成一线。这八字或成诗句,或出自典籍,只有答对了,才可解锁开门。若是错了……”清明苦笑道:“想想那暗弩成网的青石阵,咱们堵在这死路里,恐怕躲不过去。”
  徐佑前世里曾读过容庚先生的《金文编》,里面荟聚了三千七百二十二个钟鼎文字,可以辨识的大概在两千四百二十个左右,他让清明闪到旁边,以火折对着卷轴仔细辨别。不得不说,做这把锁的人充满了恶趣味,钟鼎文自商周至秦以后,已经彻底退出了流通领域。古代读书识字的人少之又少,研究这个的更是凤毛麟角,可以说万中无一。以钟鼎文做密码,难度本来就大,偏偏又故意用草书写就,笔画凌乱无章,弯弯曲曲的仿佛象形和会意的结合体,更是难上加难。
  想想那浩如瀚海的诸子百家的经典文集,任何一句生僻的话、任何一句冷僻的诗都可能是这把锁的谜底,若非两人都是博览群书、学富五车的通达之才,又面临着不可逃避的生死危机,其实已经完全可以放弃了。
  徐佑勉强认到第三个鎏金铜环,觉得眼睛都快要瞎了,泪水在眼眶里隐而不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布满了腥红的血丝。
  “这样不行,拖延太久,对我们不利。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机关,得速战速决!”徐佑让清明把暗囊中的火折都取出来,同时点燃五个,将阴阳鱼铜门照的清澈明亮,不再去看后面五个铜环,只在前三个铜环里找可以组成诗句或典籍句子的线索,反复五十余次,他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第一个有谷字,第二个有神字,第三个有不字……清明,你说,前四个字,应该是什么?”
  清明立刻明白过来,眼睛微微泛起神采,道:“谷神不死……”
  “正是!”徐佑轻松的吐了口浊气,脸上露出笑容,道:“谷神不死!我跟你打个赌,后四个字,必定是‘玄牝之门’!”
  清明冷着脸道:“我上个月的俸钱还没领到,明知必输还赌,那是傻子,何况输了也赔不起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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