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69部分在线阅读
“哦,你读过书?”
徐佑听他谈吐,应该是读过书的人,奇道:“我记得之前曾派人询问过,凡是读书识字的皆调用到了别处,你怎么还在做佃户种地?”
履霜负责的筛选,俏脸微红,道:“此人隐瞒了他读过书,是婢子办事不利!”
徐佑挥挥手,道:“错不在你,他要真装的不识字,谁也察觉不了。这次之所以故意表露身份,是想借此引起我的重视,不至于连他的解释都不听,就随便取了他的性命!”
计青禾竟然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郞主是世间绝顶的人物,绝无可能受他们的蒙蔽。既然亲自来见我,肯定已经问过焦七和……和富氏,察觉到小人有冤情,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石室里回荡,计青禾几乎缓不过气,清明上前轻轻一掌拂过他的后心,噗的吐出口积压的淤血,胸膛顿时通畅起来。
徐佑淡淡的道:“哦,你自以为看得透我?”
计青禾的笑容渐渐消失,硬是挣扎着爬了起来,翻身滚下石床,匍匐地上,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恨那焦七,逼迫富婧设局害我,请郎君主持公道。”
“你说吧,我听着,谁是谁非,我自有公论!”
计青禾原是会稽郡人,其父在村子里教私塾,自幼读书识字,后来其父母早死,家道中落,变得困苦不堪。富氏名为富婧,其父和计父原是至交,两家约了姻亲之好,后来富父也早早过世,富母便废了前约,将富氏嫁给了焦七。只因焦七兄弟众多,她孤儿寡母在村子里也好有帮衬,且焦七踏实苦干,跟着他饿不着肚子。不像计青禾,百无一用是书生,身子骨弱,连地都种不了,早晚要饿死的。
无奈计青禾和富婧已有情愫,虽违不了母命嫁给了焦七,可私下里仍旧有来往。计青禾道:“我对天起誓,和富婧之间并无苟且之事,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喜欢她,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只要守在她的身边就心满意足,如何肯让她污了清白,受人唾弃?”
徐佑道:“既然清清白白,今日怎么被焦七堵在了房内?”
“这是焦七的诡计!”
计青禾又咳嗽了几声,道:“我和富婧一个月只见一次,互相倾诉相思之苦,这个月的月初已经见过了,今日却突然让我趁焦七离开的时候来见她,说有要事商议。我依约前来,富婧……她,她竟解了衣裙,发丝垂乱,斜躺在床上,双目流泪说对不起我……”
“接着焦七就破门而入,正好抓到了你?”
“正是!”
徐佑沉吟片刻,道:“李木,找大夫给他瞧瞧伤,别落下残疾。再让厨下做点热汤送过来,好生照料。”
计青禾露出狂喜的神色,道:“郞主信我的话?”
徐佑起身往外走去,道:“我只信真相!”
在房内见到王象,他缩手缩脚,颇为惊惧。徐佑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焦七和你交好?”
王象吓的一哆嗦,道:“是,小人和焦七原是邻居,常一起饮酒。”
“哦,想必酒后醉话你也听了不少,可曾听他说过计青禾和富氏私通?”
“啊?私……私通?”王象毫无城府,演技更加不行,被徐佑突然发问搞的方寸大乱,强辩解道:“不是说计青禾闯入房内,强行欺辱富氏吗,两人,两人怎么成私通的了?”
徐佑微笑道:“王象,你来明玉山,感觉如何?”
王象感激的道:“小人流落钱塘,没地方吃住,差点冻死饿死,全仰仗郞主善心,容留我等做了佃户,这份恩德,小人愿做牛做马以报。”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只愿你实话实话。”徐佑目光如刀,锋利刺骨,道:“焦七做的事,自有他承担后果,你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相信我,世间没有揭不开的真相!”
王象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滴,手脚颤抖的厉害,咚,膝盖着地,道:“我说,我说……焦七前几日醉酒,说要杀了计青禾。我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计青禾和富氏私通,已经有一年多了,他忍不下这口气……我就知道这些,郞主饶命,郞主饶命!”
送走王象,整件事已经基本明了了,只是还不知道富婧为何甘愿配合焦七陷害计青禾。徐佑以手抚额,去除终日的疲惫,道:“履霜,带富婧!”
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徐佑道:“你和计青禾两情相悦,本是好事,可既然今生缘尽,嫁为他人妇,就要恪守为人妇的本份。若实在不喜焦七,寻三司父老作证,和离即可,为什么要背夫偷人,惹来今日的祸端?”
富婧伏于地,没有做声。
“计青禾爱慕你到了极致,甚至可以性命都不要。可你今日所作所为,却伤透了他的心,知道刚才他给我说什么吗,要生食你的肉,喝你的血,才解心头之恨。”
计青禾是痴情人,被富婧出卖,却并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徐佑这般说,是为了让她心生愧疚。果不其然,富婧终于崩溃,嚎啕大哭,道:“焦七拿腹中的孩子要挟我,说我要是不听他的,就取了孩子的性命……郞主,我不是人,我骗了青禾,也害了他……”
徐佑微微叹了口气,有句话不得不问,道:“这孩子,是谁的?”
富婧道:“是焦七的……我和青禾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半分逾矩之处。”
有了王象和富婧的口供,再审问焦七就容易多了。他起先还嘴硬,押到泉井里不用上刑,立刻吓得尿了裤子,一五一十的供述了殴打富婧,并拿孩子逼迫她陷害计青禾的事实。
“你知道那未出世的孩子是你的吗?”
焦七先是愕然,继而恨恨的道:“不可能,那贱人和计青禾经常见面,定是他们两人的野种……”
徐佑摇摇头,道:“是你的孩子!”
这种事焦七自然不会信,否则的话,虎毒不食子,也未必肯拿孩子来胁迫富婧。真相虽然查明,可怎么处置却很棘手。焦七固然有罪,却不是罪不可恕,毕竟富婧和计青禾私下约会是真,哪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发狂;计青禾看似冤枉,也受了伤,可也脱不开罪罚。身为男儿,富婧嫁人前他没有勇气和能力娶她,却在嫁人后藕断丝连,说的严重点,称得上勾引有夫之妇,依律要被重重惩处。
至于富婧,若和计青禾生死不渝,哪怕反抗母命也要拒绝嫁给焦七,岂能嫁人之后再和情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瓜田李下,口说清白,谁又能信?以至于焦七怒而生怨,怨起杀心,她为了保护腹中子,再受迫设局害计青禾,更是错上加错。
三人皆有罪,却也都有可怜的地方,尤其富婧还有身孕,徐佑难以决断,正好何濡睡醒,推门进来,笑道:“听说七郎破了桩奇案?”
徐佑嗤之以鼻,道:“这算什么奇案?不过三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罢了,对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简单,富氏有身孕,责令和焦七同归会稽,安心养胎,今后不得再和计青禾有任何往来。焦七设计害人,鞭打二十,责令好生照料富氏,不得再生祸端,否则将交代会稽官府予以严惩。他小人心性,受此威吓,定不敢薄待富氏。”
“计青禾呢?”
“计青禾虽也有过,但身受重伤,可抵过责罚,暂留明玉山听用。”
“这……”徐佑踌躇道:“富氏彻底丢了颜面,明玉山待不了,回会稽也好。她怀有焦七的孩子,焦七照顾她是情理之中。只是计青禾……不逐出去?”
何濡笑道:“计青禾这个人,挺有意思。我刚才去见过他了,此人小节有亏,但也算是痴情,七郎给他个机会吧。”
见何濡坚持,徐佑不再多说什么,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第五十七章
反切
徐佑和何濡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想当然的以为富婧有了孩子,就一定要和焦七白头到老。他们也低估了焦七,以为这个庄稼汉只设局害计青禾,却没有伤及富婧,总会珍惜点夫妻间的缘分。
结果,富婧宁可一死,也坚决不要再和焦七过日子,更别提回会稽;焦七表达了同样的意愿,用他的话说,孩子虽然是野种,但毕竟是条命,所以他没有伤害富婧这个孕妇,但无礼如何都不会和这样的贱妇同床共枕。
“富氏,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要么现在去死,要么请按七出之法,判我离家。”
“你娘家可还有人?”
“没有了,都死在白贼乱中。”
“你既无所归,焦七不能休妻。”
三不去法:妻子无娘家可归,和丈夫一起为公婆守孝三年,先贫穷后富贵,有这三条之一,哪怕犯了七出中的禁忌,丈夫也不能休妻。
这是封建社会少有的对妇女权利的保护!
“那,便两愿离吧!”
两愿离,也就是和离,夫妻双方协议离婚。见富婧和焦七绝婚之意坚定,徐佑和何濡也不好再强人所难,焦七鞭十下,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然后又给了一万文钱,这是体谅他家事不幸的补偿。
不过,一万文,足可回会稽安家立身了,反正年轻,找个合适的女娘结婚生子,未尝不是幸福的开始。
计青禾表态愿意娶富婧,将她和焦七的孩子视若己出。反正除了他俩,别人也都以为这尚未出生的孩子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真能走到一起,也算有情人成了眷属。
但如此一来,富婧也好,计青禾也罢,两人就不能在明玉山继续待下去,一方面影响不好,另一方面,让人觉得徐佑偏袒。
偏袒自然有一点,只因何濡说了,计青禾挺有意思,说明这是个难得人才,虽然徐佑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出众的才干。
所以给了五千文,将两人赶下山,在钱塘城内寻了住处,开了家经营纸墨的店铺,距离徐佑在东城的义舍不远,或者说很近很近,仅隔着一个胡同,两道墙。
店铺名字叫天青坊。
赶走焦七三人,没有在佃户里引起任何异议,相反因为处罚较轻,私底下徐佑还赢得了大善人的称号。善归善,还得亡羊补牢,将那些已经成家立室的人和单身狗分院别居,每个院子设个院长,负责日常管理和安全维护,并向周彭汇报负责。
刚处理完家事,惊蛰从金陵回来,带来了詹文君的亲笔信,徐佑看过后点火烧掉,问道:“袁阶怎么说?”
“袁公同意给咱们行个方便,在晋陵设立洒金坊的分店,该照顾的时候肯定多加照顾。”
只要詹文君同意,袁阶那里问题并不大。徐佑这次派惊蛰去见詹文君,是吸取之前的教训,准备和詹文君共享情报系统。
他对金陵的消息知道的太少,也知道的太慢,连天师道派了新任祭酒这样的大事都后知后觉,所以时不我待,必须先在金陵建立属于他的秘密据点。
金陵帝王京,水深不可测,以他现在的实力,想打进去无疑痴人说梦,于是詹文君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当然,说情报共享并不准确,应该是徐佑让詹文君倾力协助,帮他在金陵安插几个眼线。刚起步的时候这些眼线没有能力打听有价值的情报,那就只能花钱买。
每年五百万钱,詹文君将她知道的朝中诸事,如人事安排,政策风向,名人轶事等等等等转告徐佑。
五百万钱不是小数目,但这钱并不是给詹文君的,两人间的关系,区区五百万钱岂能衡量?这钱是护身符,一旦两人间的协议泄露,詹文君可以说是徐佑花了大价钱从她这里买情报,郭府再有人居心叵测,也无法借此攻讦于她。
有钱不赚,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