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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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我动身之前,左郎君到吴县找顾允求救,得知冠军公主安玉秀同样落入贼营,卧虎司和吴郡诸门阀以及其他从军府调来的高手准备联手前来营救。之后我秘密潜入钱塘,查探得知安玉秀恰巧困在这里,出城和何郎君商量后,决定改变计划!”
  他顿了顿,眼眸里竟藏了几分笑意,道:“何郎君说,你是五百年一出的大圣人,绝不会丢下安玉秀不管,只顾自个逃命……”
  徐佑嗤之以鼻,道:“其翼这张狗嘴,什么时候能吐出象牙来?安玉秀身份贵重,若是抛下她不管不顾,恐怕日后会后患无穷。但若事情真不可为,安玉秀的死活也没那么重要,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你们在为我出生入死,两害相权取其轻,该舍弃的时候,我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把大家置于险境!”
  “果然还是何郎君最了解郎君的心思!”
  暗夭的心中对何濡很是佩服,或者说对徐佑和何濡这种不用一言就可心意相通的默契略有些向往,道:“郎君方才的话,何郎君说的一字不差。不过他料到郎君会骂他狗嘴,却没料到还要吐出象牙来……”
  徐佑噗嗤一笑,暗夭在静苑待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同化,难得说些戏谑之言。不过这声笑似乎引起了外面人的怀疑,有人过来敲了敲门,道:“没事吧?”
  暗夭瞬间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声音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道:“没事,徐郎君在给我讲庄子里的文章……”
  这部曲连自己的名都不会写,这辈子都没听过什么老子庄子,所以这样说倒让外面的人消了疑心,以为真的是徐佑讲给他听才知道,笑骂了一句,道:“臭的都要死了,你这蠢货还有心听什么文章!”
  脚步声再次远去,徐佑和暗夭进了屏风里,为了不露馅,就是没那意思也得拉点东西出来。身在危处,细节就不必将就了,等徐佑宽衣摆好姿势,暗夭屈指成风,在下脘穴轻轻一点,不消片刻,肚中雷鸣,真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腹中原来不是书。
  一人如厕,一人旁立,臭味迎风可透十里,但两人全都安之如怡,面色如常,这份镇定,倒也当真了得。
  “计将安出?”
  “由冬至和孟行春碰面,将安玉秀的下落告诉他们知道,然后约定两日后,府州兵将发起总攻,卧虎司、诸门阀和军府的高手趁乱入城,直扑县衙,救出安玉秀后再杀出城去。”
  徐佑摇头道:“钱塘城内未必没有天师道的高手和暗子,这样明目张胆,先不论成或不成,伤亡一定极大!”
  “为了救一位公主,哪怕死再多的人也不会有人感到痛惜,反而是天大的功劳!”暗夭凝视着徐佑,道:“这就是朝廷那些贵人们和郎君最大的不同!”
  徐佑唯有苦笑,暗夭突然压低声音,道:“所以我们不能和他们同路,等安玉秀出了县衙,必定会被天师道围追堵截,我和郎君将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东门水路离开。”
  徐佑眼睛一亮,道:“妙计!”
  至于拿安玉秀当诱饵,不过是顺水推舟,趁势而为。卧虎司牵头救人,门阀里高手众多,他们不会听徐佑的意见行事,能将这位冠军公主护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
  “为了让孟行春不至于事先察觉,也为了让天师道的人以为郎君和安玉秀在一起,左郎君将会和他们共同进退。”
  多一位小宗师出手,孟行春才有信心正面强攻将安玉秀平安带出去,并且可以迷惑天师道的追兵,然后徐佑才有机会借水路安然脱身。
  此计一环套一环,既要骗敌人,也要骗队友,如同在刀剑上走钢丝,稍有疏忽,就会万劫不复。可面对这样几乎不可解的死局,也只有何濡才能抽丝剥茧,入局破局,为徐佑求得一线生机!
  “惊蛰潜伏在东门码头,以溟海盗独有的水龙引,接应你我从水路远遁!”
  徐佑点点头道:“天师军以为有斗舰就可以封锁水路,再好的水性也不可能游出十里还不露头换气息的,却忘了还有水龙引这样的潜行之神物!”
  单单有水龙引还不成,必须得有山宗这样精通水性的水猴子协助,方能将世人眼中最可怕的水路走成活路。
  “那,郎君以为如何?”
  “就这样办!”徐佑笑道:“何况你换了身份进来,总不能再把这人给换回来,出是出不去了,也没法子跟何濡他们联系,只能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若只是简单做些装扮,我怕被人认出来……”
  暗夭微微一笑,道:“郎君放心,我自有手段,能够让你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绝无一丝一毫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徐佑心中尚有疑虑,除了青鬼律这样诡异莫测的功法,莫非世间真的有能完全改变形貌的东西?不过用人不疑,单看暗夭冒着绝大的凶险潜入城中,就知道他不会拿着两人的性命开玩笑。
  计议已定,徐佑穿好衣裳,扶着肚子在暗夭的搀扶下往门外走去,皱眉道:“我这肚子不会有影响吧?”
  “不会,只是化滞消积,歇息一晚即好!”
  “那就好,别拉的我两股战战,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回到房内,还听到外面人在问:“听徐郎君讲的什么文章?庄子的?”
  “这文章说来好笑,庄子说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和忽常常到浑沌的住处饮酒作乐,浑沌待倏、忽甚厚。倏、忽觉得感动,想要报恩,说世间生灵皆有七窍,用来视、听、食、息,而浑沌却无一窍,着实可怜。所以倏、忽商量着给浑沌凿个七窍,每日凿一窍,七日后有了七窍,倏、忽大乐,却没想到,浑沌竟因此死了!”
  “哈哈哈,果然好笑!”
  “徐郎君真是大才,连这等神仙们的事都清楚……”
  “你没看徐郎君的模样风姿,那也是神仙中人,自然清楚神仙们的事了!”
  徐佑哑然失笑,亏得暗夭急智,不然真要被人问出蹊跷来。最先问话那人,也是敲门起疑的那个,现在想来应该疑虑全消了。
  安玉秀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懂徐佑笑些什么,就因为外面那些夸赞吗?还有他怎么会有闲心跟这几个粗鄙的反贼讲庄子的文章,岂不有辱圣贤的学问?
  安玉秀侧着头,秀美微蹙,打量着徐佑的脸庞,却在不知觉中忘记了窗外的喊杀声,忘记了金陵的尊贵,山阴的恩爱,忘记了朝不保夕的恐惧和不安。
  此时此刻,她的眸光里,只有徐佑的倒影!
第十章
应对
  残阳如血,狂风裂空。
  这日的攻城战接近尾声,从不算太高的城墙俯视整个战场,四处是冒着浓烟的飞梯,无数残肢断臂散落各处,遮天蔽日的旗帜也没了刚开始的声势,嘶喊且厮杀着的人群变得麻木,刀光倒映着活人的脸,无不是狰狞扭曲的模样。连归巢的雀鸟也似乎受到了血腥气的惊吓,扑棱着翅膀盘旋着飞入夜幕的云层消失不见。
  李二牛已经筋疲力尽,所在什的十名兄弟死了六个,其他同袍更是不知死了多少。他从来不知道,攻城原来如此的艰难和凶险,从阵前到城脚下,往日数十息就可以跑过的短短路途,却成了让无数人丧命的死亡沼泽。
  冒着火箭、飞石好不容易冲到城墙下,踩着同伴的尸体和肩头,倾尽全力挂上飞梯,然后口衔长刀拼死攀援至中途,立刻有烧滚的金汁倾泻而下。金汁一般用粪便制成,不仅易烫伤而且易感染,沾上非死即伤,很是阴损,但也很是有效。
  有人躲闪不及,被金汁浇到了脸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半边脸颊开始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连眼珠都滚掉了出来,人不人鬼不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难忍的瘙痒让人伸出双手抓挠,身上的肉随着指尖一道道的撕开,更有人忍受不住金汁烧身的痛苦,竟甘愿挥刀自尽。若是神仙保佑,侥幸躲开了金汁,眼看要登上城头,又被雉堞里突出的长枪纷纷刺落,然后用长长的抵篙将挂上城垛的飞梯整个掀翻,梯上的人一个个摔下惨死,脑浆横流,肚肠破裂,将这片曾经风雅之极的钱塘城变成了人间鬼蜮。
  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人头就像从热锅上滚下的蚂蚁,随风而逝,无足轻重,只有地上激起的点点尘埃向世间彰显着这些小人物曾经存在的痕迹。
  蚁附!
  李二牛想起之前在军中闲聊时听到的这个字眼,现在才有了真正的体会。他的耳边始终响着同伴的惨叫声,数次登城全都功亏一篑,不过幸运的是,他每次都活了下来。
  退兵的铜钲终于响起,伴随着旗语和各级军官的嘶喊,弓箭手几轮齐射,压制住城头的守军,预备队左右成钳状,掩护攻城的军队分批次撤出战场。邱原在撤退的路上特地埋了伏兵,以防天师军派兵追击,只是双方今日血战,明显都伤了元气,天师军眼睁睁看着府州兵退军,并没有勇气再次开城出战。
  是夜,统计战果,府州兵共死伤一千余人,但作为预备队的五千精锐未大损,伤亡多是从各郡临时调来的郡兵,平素缺乏严格的训练,一上战场立刻展现出跟府州兵的差距。另外,攻城器械损毁严重,赶制的数十具木竹飞梯被烧毁殆尽,最让邱原头疼的是,原本已经干涸的护城河由于这几日大雨又储了可过膝的水,水中放满了木蒺藜,无法安全涉渡,今日攻城进展迟缓的很大原因就是护城河难以逾越,靠沙袋装填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邱原戒令全军,修整七日,建造大型云梯和飞江壕桥,并派人断绝上游水源,准备长期围城,再造数十具井阑、冲车、霹雳车等,以备下次攻城使用。
  刘彖得到线报,也跟着松了口气,他麾下的部曲也不尽是骁勇善战,全凭着信仰铸就悍不畏死的凶猛,其实真论起素养,有一部分比起郡兵尚有不如。作为守城方占尽天时地利,各种军需应有尽有,却还是在一日之内死伤了二百多人,七成都是被流矢和石砲击中,还有慌乱失足坠落城头的,种种奇葩之处,不足为外人道。
  有七日缓冲,可以重新安排城防,训练部曲,鼓舞士气,稳定民心,以应对府州兵下一次的强攻。刘彖安排好军务,忙里偷闲来见徐佑,见面先笑了起来,道:“这几日芙蓉帐暖,郎君可快活么?”
  徐佑微笑道:“我平生不近女色,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
  “哈,是吗?”刘彖大马金刀的往胡床上一坐,道:“听说静苑养着乐姬,色艺无双,羡煞别人。还有那位苏棠苏女郎,跟你也是情投意合,若说旁人不爱女色,我还信三分,徐郎君才子风流,岂有清心寡欲作和尚的道理?”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神色颇为玩味,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接到手下人的禀报,苏棠藏在一个本地士子的家里,被抓到了!”
  徐佑的瞳孔猛得收缩,身子变得僵硬起来,总是平和的眼神突然充满了凌厉和冰寒。刘彖和安玉秀都是眉眼通透的玲珑人,虽然徐佑的异状仅仅一瞬间,然后就刻意掩饰住了,却还是被他们扑捉到——其实在徐佑心里,很是在意这个名叫苏棠的女郎。
  刘彖想起都明玉曾告诉他的话,徐佑这个人心志坚毅无比,智计才情无不是一时之选,不是言语可以摇动的绝顶人物。唯有一点,此子生性良善,先是为了手下部曲,甘愿束手就擒,见到竺无漏尚且起了恻隐之心,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出言为他求情,可知有妇人之仁。
  这样的人,要想掌控他,必须把握住他的弱点。徐佑的弱点,在于无法对真正在意的人陷入危险而置之不理,所以,静苑诸人既逃,只有镜阁的苏棠和他交往甚密,或许是个突破口。
  苏棠的行踪其实一直在刘彖的监视之下,只是钱塘兵乱那晚损失了很多潜入城中的细作,又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徐佑身上,苏棠恰巧和人外出游玩,正好躲过了这一劫。
  不过她仍然没有及时逃出城去,勉强在同游的那个士子家中藏匿了几天,终还是被那个士子出卖,落到了天师军的手里。
  静默了许久,徐佑道:“刘将军,你欲谋大事,专拿小女子出气,岂是大丈夫所为?”
  刘彖心中委实爽快,甚至比今日守住了钱塘城还要高兴几分。徐佑和他斗了这么久,第一次言语中没了底气,再不是曾经胜券在握、油盐不进的可恨模样,他没有接话,扭头望着安玉秀,道:“公主殿下或许不知,徐郎君初至钱塘,就和这位貌美多情的苏女郎结下了不解之缘。两人于静苑中双宿双飞,荀月不出,不知羡煞了多少男子。再后来有传闻说徐郎君负心薄幸,将苏棠弃若敝履,逐出了静苑。可据我调查,这只是为了麻痹卧虎司耳目、迷惑孟行春而行的诡计。哈,你可千万别被徐郎君给骗了,这位看似弘雅卓荦的幽夜逸光腹中诡谋不可穷极,要不然,静苑和镜阁也不会仅仅一桥之隔,两人暗地里不知秘密相会了多少次……”
  安玉秀有些好奇,徐佑和苏棠的风流韵事,她在山阴时也偶有所闻,但听过即忘,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却十分感兴趣,她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女郎,会让徐佑只听了名字就失去了往昔的冷静自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将军,我的生死操于你手,想要惩治我的法子很多,不需要累及旁人。苏棠区区女娘,身无缚鸡之力,又孤苦伶仃,对将军毫无威胁,且她在钱塘名声遐迩,爱慕者众,若是伤了分毫,恐让贵教失了民心。”
  “民心?”
  刘彖嗤笑道:“所谓民心,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搞出来的,只能逞口舌之快,临事却一无所长。那些民众,皆愚不可及,胜者王,即从之,败者寇,即唾之。自古成大事者,有兵有粮,有勇将有良谋,冠绝当时,天下可得,与民心何碍?”
  徐佑直视着刘彖,道:“钱塘孤悬于南北要冲,左右无坚城相依,可扬州南部诸郡初定,尚需时日安抚稳固,所以钱塘必不能失。今日一战,想必将军也发现府州兵并不是一团烂泥,任由你揉搓捶打,如果没有钱塘数万民众齐心协力,共抗王师,我可以断言,这座城,仅凭将军手中的五千人,守不了七日!”
  五千人只是徐佑偷听门外看守的部曲们闲聊时估算出来的数字,那夜兵乱骤起,抓到的细作供称有两千人马,其实顶多只有千余人,少则数百人。不过这段时日钱塘一直在陆续增兵,根据城池规模和人口数量以及所能供养的比例,五千人的估算应该不会差的太多。
  刘彖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仰头大笑了起来,好一会才攸忽止住,指着徐佑的鼻子,冷冷道:“好,冲你这句话,我偏要守足七日给你瞧瞧!不仅要守足七日,还要大破府州兵,取了邱原的脑袋,到时候,看你还有何话说!”
  徐佑直起了身子,道:“将军可敢赌一赌么?”
  “赌什么?”
  “若将军能守足七日,我不仅答应都祭酒的要求,为贵教写一篇讨伐檄文,而且说出那七千万钱的下落,作将军酬军之赀。”
  “若七日城破呢?”
  “若七日内城破,我照样奉上七千万钱,只求将军放了苏棠,别伤她的性命!”
  刘彖微微愣神,道:“我还当你要求我放了你呢……”
  徐佑反问道:“将军肯放了我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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