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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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心中苦笑,只听你的谈吐,哪里像是出身低贱的女子?不过安玉秀倒是个聪明人,顷刻之间就明白自己的用意,顺着假冒身份这个台阶爬了起来。看上去有点自欺欺人,但有些事,只能看破不点破,挂着这层窗户纸,大家相处起来没有避讳,彼此都留下三分余地。
  “都是为了活命而已,我责骂你做什么,起来吧!在这个房间内,我能保证没人欺辱你,主人和奴婢的戏言,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当不得真。若出了房门,生死由人,各安天命,你自求多福,我也自求多福!”
  徐佑走到旁边坐下,看着安玉秀慢慢站起来,倒了杯茶,喝在口中只有苦味,道:“我跟你说实话,现在这种局面连我也不知道还能够维持多久。刘彖喜怒无常,随时都可能翻脸,都明玉高深莫测,更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到了危机关头,我一个废人,不仅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安玉秀犹豫了下,有个问题不问清楚,她实在不敢相信徐佑的任何话,道:“郎君又是如何保住了性命?我听闻义兴徐氏好像跟天师道也有化解不了的仇怨……”
  “都明玉想逼我写讨伐朝廷的檄文,我以死推脱,才赢得了这片刻清净。”徐佑道:“但檄文也算不得要紧事,三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才子,都明玉得了扬州数郡,总会有些自诩怀才不遇的败类想要投敌去谋取富贵,人家写的檄文未必比我的逊色!”
  安玉秀蕙质兰心,一点就透,秀眸里流出几分失望和黯然,道:“我懂了,怪不得郎君说只有片刻的清净……”
  徐佑点点头,道:“反正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多思无益,你也不用太过忧心。钱塘失陷旬日,若我所料不差,朝廷应该已经勒令扬州都督府出兵平乱,这里是隔断南北的要冲,也是府州兵和反贼正面交战的首选之地。如果朝廷胜了,我们或有逃生的希望,如果朝廷败了……”
  安玉秀听的认真,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徐佑接着道:“朝廷败了,不过一死!”他扬了扬眉,反问道:“你怕死吗?”
  “我……我不知道!”
  安玉秀感到茫然,她生来就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无论是皇宫内府还是贺氏门庭,她听的是旁人的夸赞和逢迎,吃的是百味珍馐,穿的是绫罗绸缎,仆役成群,出入乘车,生活算不得奢靡,可也幸福安乐,又何曾想过这个死字?
  徐佑冷静的不同寻常,将残酷的现实血淋淋的撕裂在安玉秀眼前,语气却无比的轻描淡写,道:“生而畏死,人之常情。但,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不同罢了,真到了当死之日,也许就没那么怕了!”
  安玉秀受不了他那副天塌下来也毫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讥嘲道:“郎君又没死过,怎么会知道死时是什么样子呢?”
  “我是死过的人了!”
  徐佑眼观鼻、鼻观心,道:“义兴之变那一晚,我就该死了,如今活一日,都是老天爷赏的恩赐。所以,我不畏死!”
  安玉秀默然半响,道:“我还做不到郎君这么坦然无畏……”
  徐佑另取了杯子,斟满茶水,往案几的对面推了推,道:“只有不畏死,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安玉秀走了过去,跪坐在蒲团上,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摇曳的容颜,道:“我不懂!”
  徐佑的鼻端传来淡淡的清香,不知什么牌子的水粉,至少钱塘谢蘅芜家的水粉没有这样隽永的味道。
  “你现在不必懂!”
  正在这时,一声炸雷,激荡的整个天际为之一晃,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徐佑和安玉秀同时望向窗外。
  扬州,大旱一年,今日,终于下雨了!
第七章
夜战
  大雨给邱原造成了大麻烦,堆积如山的粮草运不出去,几乎要耽误大军开拔的时机。
  本来从吴县到钱塘,走水路最便利,可现在水路不安全,天师军不知从何处搞来了水军斗舰,在河道上游弋不去,封锁了钱塘周边的水域。驻扎在沪渎的楚国水师被突如其来的溟海盗纠缠骚扰,困在沪渎垒里始终脱不了身,也无法及时应援钱塘,这条水路变得不再安全。
  陆地倒是安全,可运粮车必须顺着大道上的车辙印才能前行,这些车辙印是经年累月被无数车轮子碾压出来的,深可达数尺,一旦遇雨,就会变得泥泞难行,不小心陷进去,七八个人推不出来,费时费力又耗费给养,让邱原十分的头疼。
  明智的选择,等雨停了,再拔营动身,可主上等不了那么久,邱原百般无奈,只好冒险让所有士卒带了五天的口粮,彻夜不休的往钱塘行进。
  运粮的辎重跟随其后,徐徐而行。
  万幸的是,钱塘以北,没有敌兵,不怕粮道被截,也就没有后顾之忧。
  九月初九,重阳节。
  往常的这个时节,人们相聚于野外,或登高,或踏秋,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祭祖祭天,以避灾求长寿。可今年的重阳节注定要与往年不同,因为在这一日,扬州的府州兵抵达钱塘城外,整整两万人马,旌旗遮天蔽日,仿佛乌云从地平线飘来,声势之盛,一时无两。
  邱原没有立即攻城,而是派出侦骑以驻地为中心铺开半个扇面,对城池周边进行布控,一面驱赶对方散在城外的探子,避免过早暴露军机,一面查找有没有伏兵,保证侧翼和后方的安全。
  同时派出辅兵就近砍伐树木,木分两排,一排长一排短,短在内,长在外,长短之间搭上木板,绕军营成护墙,上面可巡逻可放哨,下面可休息可藏械。还要在营区内挖掘排水沟和厕所,严禁来回走动和入夜喧哗,一切有章有法,足见邱原不是无能之辈。
  大军兵临城下,城内的天师军严阵以待,各种防守物资流水般送到城头,自刘彖以下,无不凝气屏息,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大战。
  徐佑困在斗室之中,却也感受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看守在门外的四个部曲明显提高了警惕,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来看看徐佑和安玉秀有没有异动。徐佑最近几天跟其中一个部曲混的挺熟,找机会问出了什么事,那人说外面要开战了,朝廷派了几万人围剿,所有人都被调去守城。徐佑又问那你就不怕我们跑了?那人笑道,徐郎君,要是以前,我不是你对手,可现在的你就是十个一起,也未必胜得过我手中的刀。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内,对大家都好。
  徐佑一时无话。
  很多时候,智慧比武力有用,可有些时候,智慧解决不了的难题,武力可以很容易的解决掉。比如现在,徐佑如果武功尽复,完全可以杀了门口的四个看守,趁城外大战的间隙,乔装打扮后偷偷溜走。可面对这几个死脑筋的天师军,只知道听命令看死徐佑,怎么口舌忽悠都不成,颇有秀才遇见兵的无奈。
  等房门关上,安玉秀抿嘴笑道:“郎君不是号称少年武道第一人么,怎么现在连个小卒都能鄙视你了?”
  “我受过伤!”
  徐佑瞧了安玉秀一眼,道:“徐氏灭门那晚被人一刀伤了经脉,至今未曾痊愈!”
  安玉秀愣了愣,她对义兴之变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似乎跟太子脱不了干系。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性情乖戾,暴躁,善变,且有很多不好的传闻,安玉秀向来敬而远之,除了必要的礼节,从不曾跟他打交道,所以说名义是兄妹,其实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这些,郎君莫怪!”
  徐佑摇摇手,道:“无妨!”他站了起来,放缓脚步走到门口,附耳听了听,然后回到案几前,用手蘸了茶水,写道:“府州兵既至,你我的援手恐在左近,这几日你要做好准备,若有惊变,千万不要喧哗,看我眼色行事。”
  安玉秀眼眸中露着欣喜,轻挽衣袖,晶莹如玉的皓腕如同刚刚出水的莲藕,白皙的不见一丝瑕疵,写道:“郎君是说,贼兵将败了吗?”
  徐佑回道:“不管谁胜谁负,我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仅此一次,无论生死,都要走!”
  安玉秀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才写道:“几成的把握?”
  徐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头望着窗外。大雨如注,在窗楹上俏皮的弹跳着,充满了初秋该有的生机勃勃。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场雨对参与到这场争斗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莫大的考验,有人或生,有人将死,有人生死不知。
  安玉秀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徐佑和她同样困在这里,跟外界毫无联系,有没有援兵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又怎么能回答几成把握呢?
  “一切听郎君的吩咐!”
  徐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心中却在剧烈的天人交战。不管左彣他们如何谋划,仅仅救他一人,想从天师军重重围困的钱塘脱身,已经是千难万难,若再带上安玉秀,难度将成几何倍数增长,绝不是搭顺风车捎个人那么简单。
  可抛下安玉秀,首先良知上过不去,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将会后患无穷。安玉秀不是普通人,她是安子道的王女,是帝国的公主,不管是父亲的角度,还是皇帝的角度,都不会原谅一个在面临绝境时抛弃自己女儿的人安然活在这个世上。
  雨声越来越大,安玉秀悄悄的打量下徐佑,见他沉入睡乡,轻轻走到窗口,清丽的容颜看上去古井无波,可心里却始终无法真正的平静。
  她不能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从来不了解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似乎拥有远超普通人的睿智和果决,但是面对成千上万的贼兵,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
  尤其,徐佑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废人!
  房间内的两个人各安心思,外面对峙的双方也是各逞其能。天师军之前已经坚壁清野,将钱塘城外的所有村落洗劫一空,人口粮食全都运到了城内,邱原派人四处搜寻,一方面想要找点劳力弥补辅兵不足,一方面再搞点粮草,每名士卒五天的粮草,经过四天急行军,只有一天的存量了,这很危险。可转了一圈别说人畜,连根鸡毛都没找到,只好勒令全军扎营休息。不料刚入夜,城中鼓声大振,火光四起,还有马蹄声和呐喊声,疑似天师军偷营。邱原早有防备,两支埋伏的兵马倾巢而出,这才发现中了计,天师军只是在城头借着夜色的掩护虚张声势,以达到骚扰疲敌的目的。
  邱原骂了句豚奴好胆,再看周边诸将的神色,知道这开局不利,难免动摇军心。转头安排好守夜的岗哨,又将侦骑推前数里,然后不再搭理天师军的骚扰,进入帅帐呼呼大睡,呼噜声几乎能响彻整个军营,说也奇怪,见主帅如此坦然,众人倒是觉得心安下来。
  这一夜,天师军每过两个时辰就会擂鼓点火,喊声震地,却并无真正的大动作,刚开始府州兵的营寨里还有士卒惊恐不已,每每翻身坐起,手握刀柄,凝神以待,可接连数次,只听雷响,不见雨下,也就懒得再搭理,倒头沉沉睡去。
  到了凌晨卯时,正是人最乏累、最疲惫、最容易懈怠的时候,钱塘北城门打开,大约一百骑兵、五百步卒悄然而出,人口含枚,马口衔环,直奔府州兵大营。
  两名侦骑正好骑马回走,发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被几箭射下马来。等奔至楚军营门前百米,骑兵瞬间分成两股,绕着两翼开始散射火箭。伴随着巡逻警戒的士卒发出敌袭的凄厉呼喊,行军帐篷纷纷起火燃烧,火光夹杂着烟尘弥漫开来,无数人影纷乱的四下逃窜。
  “杀!”
  天师军的头目手持链枪,正是那夜在北门拦阻山宗的人,他身披甲胄,背负长刀,右臂系着黄巾,满脸凶狠不畏死的精悍,手中链枪无声息的飞出,望楼上的几名守军立刻捂着喉咙倒栽于地。
  “杀!”
  五百步卒擎刀冲入大营,十人一队,保持着突破的锥形阵,刚要抹黑趁乱大开杀戒,无数火把突然亮起,邱原兵甲在身,高居马上,冷冷的长剑斜指,道:“围起来,一个不许放走!”
  左右埋伏的两千精锐府州兵早就摩拳擦掌,听到令下,刀枪盾齐出,缓缓推进。从高空望去,仿佛黝黑的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将坠入死地的猎物一口吞下。
  心知中计,那头目倒也不慌,将五百步卒收缩成圆阵,身子腾空而起,踩过几名府州兵的脑袋,头骨碎裂,鲜血喷出,链枪如毒刺般射向邱原。
  擒贼先擒王!
  邱原一声冷笑,纹丝不动,身侧两名护卫同时出刀,刀枪相撞,碰射出四溅的火花,却阻挡不了链枪的来势。
  眼看枪头越来越近,几张厚木盾护住了邱原全身。砰,一声闷响,木盾后一名士卒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但终究挡住了链枪。
  头目毫不恋战,借力回翻,重新落入阵中,大喝道:“且战且退!”
  “想走?”邱原重新露出身形,眼中带着不屑,道:“没那么容易!”
  进来容易,想退却难,两千健卒训练有素,是府州兵的精华所在,又是有心算无心,将五百天师军死死困住,纵然这些天师军骁勇非常,却在眨眼间死伤惨重,要不是那头目的链枪有横扫千军之勇,恐怕早就一败涂地了。
  不过邱原没有料到天师军竟有数量不菲、装备精良的骑兵,完成放火任务的百骑本想从侧翼冲进敌营,接应由正门攻入的步卒,然后将府州兵分割冲乱,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击溃敌人,一战成功。
  孰料领头的百骑长疑心较大,敏锐的察觉到营内有陷阱,故而多徘徊了片刻,等邱原现身,两千伏兵的火把照的夜晚如同白昼,顿时放弃原来的计划,两股集合一处,赶回正门救援。
  两轮齐射,包围的圈子被打开了缺口,天师军还活着的步卒反应迅速,和骑兵混合一处,保持着高度协同,且战且走,往钱塘北门撤退。
  邱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也有意驱赶这些败兵骗开城门,所以并不急于消灭他们,率领五千人马,随后追来。
  远处,钱塘城矗立不动,静静的眺望着发生在她面前的这场厮杀!
  所谓人,与野兽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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