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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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僧人念佛号时常捏豆子来记其数,每到浴佛节,煮熟后微撒以盐,与道左邀人食用,每吃一粒,就和佛祖结下一分的缘分。”
  冬至正吃的起劲,听说是僧人捏过的,呸呸呸的吐了出来,道:“脏死了,都不知道被那些秃驴捏了多少次。惊蛰,你自己吃就好了,害我们做什么!”
  山宗无奈道:“我哪知道是和尚记数的……”
  正在这时,从寺内发出无数人的惊恐和怒喝声,如雷在天,震的人耳鼓发麻。徐佑停下了脚步,扭头回顾,正在寺外煮豆的僧人也匆匆的往里面赶去,目示左彣,他点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远处。
  “发生了何事?”
  履霜和冬至都往徐佑身边挪了挪,秋分和山宗分站在左右,警惕的望着四周,护住徐佑和何濡他们。
  徐佑平静的道:“天师道找麻烦来了!”
  除了何濡,其他人都是一脸的震惊,履霜忍不住问道:“小郎怎么知道的?”
  “大德寺今日假借浴佛节之名,为竺无漏开坛扬名,恐怕要不了多久,雪僧在扬州的影响力将会给佛门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天师道不甘束手,自然要做出反击!只是……”
  “只是反击也要讲究策略,太过火,让双方立刻兵刃相见,并不符合整个扬州的局势。可要是不痛不痒,天师道丢的是自家的脸面。所以既要戳痛,又不能戳的太痛,若我所料不错,来的人,必定是三河村高家的那个高惠!”
  冬至小嘴微张,道:“其翼郎君,你这样太神了吧,竟然连谁人来捣乱都猜的到?我不信,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
  “赌……嗯,就赌方绣娘的玉屑饼!”
  何濡侧目道:“自从上元夜之后,你不是跟镜阁那边断了往来吗?又怎么讨要人家的玉屑饼?”
  “那郎君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法子,大不了掏钱买就是了,难道有钱好不挣吗?”
  想起玉屑饼的美味,何濡食指大动,道:“好,赌了!”
  看着冬至高兴的样子,徐佑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你输了给他玉屑饼,他输了给你什么东西?”
  “啊?”
  冬至傻了眼,对啊,刚才一时激动,只说了她的赌注,何濡的赌注还没说呢,秀眸一瞪,道:“其翼郎君,你坏死了!”
  何濡老神在在,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冬至拉着徐佑的手不依,道:“小郎,你看看他,就欺负我!”
  说笑间,左彣从寺内出来,走到近处,低声道:“高惠突然出现,冲上了莲台,将一桶秽物泼了竺无漏满头满身。”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明所及,尽是暗色
  今日出现在大德寺,高惠抱着必死的决心!
  钱塘湖雅集之上,竺法言借故杀了竺无觉,但是他心里清楚,妹妹绝不会说谎,真正的凶手必定是竺无漏。只是竺无漏声名显赫,为佛门所重,故而推了竺无觉做替死鬼而已。
  他要报仇,可这个仇,如何才能报?
  竺无漏的背后是权势滔天的本无宗,是只手遮天的佛门,而他,不过是钱塘县一个身份低贱的区区齐民,两者间的差距仿佛蝼蚁比之巴蛇,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人脉关系,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高惠心里清楚,单凭一己之力,今生今世都没有可能杀了竺无漏,所以这段时日待在天师道的某处秘密据点里,被数十人严密保护,不见天日,他求助无门,见不到都明玉,几乎快要绝望。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四月初八,浴佛节当日,竺无漏将会登台说法,这是奠定其在本无宗内部无上地位的一次决定性的机会,如果搞砸了,对他将是致命的打击,甚至比杀了他还要解恨。
  高惠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在浴佛节当日大闹大德寺,听起来似乎是个笑话,他固然有恐惧和怯懦,可一家三口的性命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的不安,哪怕杀不了这个淫
僧,至少也要让他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的舒坦。
  他落了发,穿了和大德寺僧人一模一样的白衣,趁着浴佛节的混乱,在一些人的掩护下,提了满满一桶的秽物,从塔后面冲上了莲台。
  七步外,望着竺无漏有若天神的高大风流之姿仪,高惠双目尽赤,状若疯癫。他本想用短匕贴身刺杀,可被天师道的人否决了,竺无漏虽然从来没有显露过武功,但他的身手就算比不上竺法言,也差相仿佛,高惠这样的齐民,不可能将短匕刺入他的身体,更不可能一刀毙命。
  比起短匕,泼洒秽物要简单的多,也有效的多!
  不过竺无漏没有躲闪,从头到脚,被秽物淋了一身,洁白如雪的僧衣散发着扑鼻的臊臭,不仅台下的僧人们惊呆了,连围观的人群也彻底失声。
  嘈杂如闹市的大德寺出现了暂时的诡异的静寂,如同时间在这一刻偷偷的停顿,所有人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以为自己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噩梦里。
  “抓住他!”
  “快,抓住那个和尚!”
  “不对,他不是大德寺的……”
  莲台下的沙弥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怒火冲天,蜂拥而上,将高惠扑到在地,双手反扭到身后,腰部被膝肘死死顶住,几乎脱臼和折断的痛苦让高惠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杀了他!”
  “杀了他!”
  上千的民众也从噩梦中清醒,不知谁高喊了一声,立刻群情激动,嘶声力竭的要处死高惠,仿佛跟他们有杀父辱母之仇,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殊不知,真正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可怜人,正被看似正义的人们宣判了死刑!
  “阿弥陀佛!”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竺无漏缓缓起身,口喧佛号,制止了众人。他满目慈悲,玉面安详,丝毫不以身上的秽物为意,走到高惠身前,柔声道:“放了他!”
  “这……”领头的知事顿了顿,见竺无漏目光扫来,心神一凝,立刻垂首道:“是!”回身喝道:“放开他!”
  众沙弥松了手,高惠从地上慢慢爬起,腰臂间的剧痛丝毫掩盖不了眼中的快意,他仰头大笑,道:“竺无漏,你也有今日!”
  “今日如何?”
  竺无漏声音轻快灵动,浑不似刚刚遭受人生最大的羞辱,他双手合什,一派高僧风范。
  “今日……今日你污了身子,还有脸自称雪僧吗?”
  竺无漏微微一笑,道:“身在浊世,何来似雪之洁?无论沐浴香汤,还是跌入厕池,与我,与你,与众生,其实并无分别。”
  高惠呼吸一窒,他不读书识字,论起口舌怎么比得过舌灿莲花的竺无漏,见他越是平静,心中越是焦躁,终忍不住破口骂道:“畜生!你辱我阿妹,杀我父母,就你这样人面兽心的恶徒,还敢在此妄谈佛法?佛陀若是这样颠倒黑白,泯灭人心,这个佛,就是邪道,就是伪神,不拜也罢!”
  全场寂静无声!
  对信仰而言,信则生仰慕之心,仰慕过度,就会失去自我,刚刚为了争抢浴佛水,让这些佛门的信众丑态百出,现在听到高惠辱佛,先是一愣,继而气不可遏,人人高声怒骂,争相往高台挤去,那势头,非要亲手撕碎了他不可。
  “阿弥陀佛!”
  这次不仅竺无漏,所有在莲台上的沙弥齐齐低头,共喧佛号,梵音涤荡,充斥台下信众的耳鼓和心田。
  “佛陀降生后,大千世界突然震动,颤抖,摇撼……所有地狱的烈火都熄灭……许多人的病霍然而愈……所有乐器不奏自鸣;……浩瀚海洋的水变成甘甜……凡此种种神迹,有三十二处,其后佛陀在婆罗双树间涅槃悟道,在鹿野苑开始传教说法,整整四十九年,清净妙理,开阐无遮,度诸疑谤。询苦海之慈航,作众生之慈父……”
  竺无漏前行三步,护在高惠身前,面对几乎失去理智的人潮,双目微微闭合,手指拈花,竖立胸前,清澈如水的声音响起:“然而光明所及,尽是暗色,五浊尘世,岂无邪魔?此人受外道迷惑而谤佛,却非他本心的缘故,你们且息怒,不可妄动伤人!”
  见竺无漏庇护高惠,很多信徒心中不解,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有些怀疑高惠所说的事是不是真的。这时人群中有人问道:“竺法师,我听此人说,你辱其妹,杀其父母,可是真的?又听人说当日孤山雅集,也是因为此人告发,贵寺的竺无觉法师咬舌自尽,莫非他也牵扯其中?三条人命,家破人亡,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要骂你们邪道。”
  这问题问的刁钻,看似求个答案,其实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众人。徐佑他们也从寺外赶回,正好听到这人发声。左彣遁声望去,目光如电,从千百人中准确扑捉到说话的人,低声道:“会武功,脚下不停的移动,唯恐暴露行迹,应该是天师道安排的。”
  徐佑没有左彣的神通,根本发现不了那人的所在,点了点头,没有做声,静观其变。
  “高家的三人和无觉师兄,只因前世里有所纠葛,故而今生前来了断,这是他们的宿缘,谁也无法阻挡。不过宿缘既了,四人往生极乐,此乃莫大的功德。至于说我,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只问这位高郎君便知!”
  另有一人高声道:“高郎君,你大胆的说,无漏法师是不是凶手?不要怕,此间这么多人,都可为你撑腰!”
  “是,就是他!我妹妹亲口说的,那日登门的僧人里根本没有竺无觉。他只是替死鬼,为了帮竺无漏脱罪……”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猜疑是最猛烈的病毒,会在不经意间传染所有人,白衣沙弥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忧色,转首望向竺无漏,想让他拿个主意。
  山宗幸灾乐祸,道:“竺无漏就算浑身是嘴,怕也解释不清了。这种事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何况高惠这个苦主瞧上去十分可信……”
  何濡淡淡的道:“那可未必,佛门推竺无漏出来,若是连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来,岂不是辜负了竺道融和竺法言的一番苦心?”
  暗夭也道:“是啊,闹到现在,竺法言还待在殿内没有露面,想必对竺无漏的急智和辩才很是放心。”
  山宗吧唧吧唧嘴,悻悻然道:“我又猜错了?”感觉到衣袖动了动,扭头看到秋分带着安慰和关心的眼神,心头一暖,调侃道:“秋分,这里也就咱俩是耿直人,跟他们这些擅长阴谋诡计的人没话说。”
  “哎,惊蛰,你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和履霜阿姊也是耿直人好么……”
  左彣笑道:“加我一个!”
  几人正在笑闹,徐佑的眼神一直盯着竺无漏,突然低声道:“噤声!”
  众人同时闭口,顺着徐佑的目光看着莲台。
  竺无漏神色如常,来回走了七步,契合佛陀降生时的神迹,盘膝跌坐,静声道:“我再为诸位说佛陀十恶业!”
  “佛陀十恶?”
  “佛陀也有恶吗?”
  “不知道啊,且听他说说看。”
  不理会已经动摇的人心,竺无漏的声音再次传扬开来:“战遮女受外道蛊惑,悄悄潜入佛陀所在的祇园精舍。每当人们前往听法时,就故意从里向外走,人们朝她问安,她回答说夜宿在精舍的香殿内。如此七八月,当佛陀居高说法时,她大腹便便,立于众人中,责问佛陀:‘你的辩才无碍,可既然和我有了夫妇之实,却为何弃我不顾,真真是无情无义之人。听她这般说话,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就是对佛陀最为崇仰的信徒,也无不大惊失色,心中发生了动摇。佛陀却威严不动,安坐法座之上,正在这时,从战遮女的衣服中掉落一个木盘,原来她用布带将木盆系在腹部,装作受孕诬赖佛陀。’……”
  “好狠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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