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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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斟了两杯茶,示意他过来坐,道:“但朋友有很多种,我与顾允一见如故,算是君子之交。我相信,他一心为我,可以付出很多代价,而我也一心为他,同样可以付出很多代价。”
  “既然如此,郎君为什么还要算计他?”
  “这不是算计,而是经营!”
  暗夭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坐到徐佑对面,徐佑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道:“正如我刚才所说,朋友有很多种,有些无欲无求,有些肝胆相照,有些互托生死,有些利益结合。我与顾允,本可以成为无欲无求淡如水的朋友,可他的家世,我的处境,注定许多事由不得自己。”
  “所以……这是利益结合?”
  徐佑大笑,道:“那倒也不至于,做不了无欲无求那么的纯粹,也算不上互托生死那么的悲壮,但至少可以守望相助,成为最坚定的盟友。我为他谋前程,真心实意,他为我解困厄,一片赤诚,这既不是算计,也不是利益,而是意气相投,彼此依靠。如果有朝一日他落了难,我不会弃之不顾,同样的道理,我若沉沦下贱,他也会倾尽全力来拉我一把。”
  笑意渐渐消失,他叹了口气,道:“可最重要的一点,你要明白,顾允不是普通人,身为顾氏子弟、吴郡太守,注定在他的身边会围绕着无数的阴谋诡计,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一不小心,你就会被挤出他的小圈子。这个过程可能是无意识的,甚至不会被顾允察觉,所以就需要用点心去经营……”
  “经营?就像做买卖那样?友情难道还能经营吗?”暗夭是真的不明白,在他的小半生里,没有朋友,没有亲情,甚至也没有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温暖,慕容贞对他虽有救命之恩,但随后就陷入了共同杀人的血腥当中不能自拔,所以很少有机会像和徐佑这样闲话家常,解答心中的疑惑。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君臣,父子,夫妻,朋友,为什么有的臣子不能讨君王欢心,有的儿子不能得到父亲的宠爱,有些夫妇会闹的劳燕分飞?归根结底,还是缺乏经营的缘故。”徐佑不厌其烦,向暗夭灌输他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想要彻底收服一个人,必须从思维方式上让他逐渐的靠拢自己,这样的牵绊,比任何约束都要长久和坚固。
  “当然,经营也有好有坏。奸臣谄媚,投君王所好;儿子怯懦,惟父命是从;妻子忍让,奉丈夫为天,这些单方面的卑微都不是真正的经营。如我和顾允,他有过失,我会毫不留情的指出,我有纰漏,他也会当面责备,我们可以是坦荡无私的挚友,也可以是亲密无间的密友,还是直言规谏的诤友,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凭空出现,需要去营造氛围,梳理关系,经受考验和非议,这种友情的经营,不是经营利益,而是经营彼此的心!一见如故,却不是一见不疑,古往今来,朋友反目成仇的例子多不胜数,我觉得,正是缺乏经营的缘故。”
  暗夭默默的记住了徐佑的话,放在心底深处揣摩和思考。徐佑讲的很多东西跟他以往的认知不同,可正因不同才吸引着他去试图理解里面隐含的道理,只有想通了这些道理,才能想明白徐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不过,当他试图去了解徐佑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的遥远,有朝一日,终会变得触手可及!
  钱塘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太阳升起落下,明月高挂天际,洒金坊照样日进斗金,闻讯而来的各郡门阀世族、文人士子、豪商巨贾无不以由禾大纸为风尚,订单延续到了七八月份,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同时,三都赋的影响力开始进一步发酵,以至于民间争相传抄,一时扬州各郡纸坊全都大卖,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据闻张紫华府上派人去城中买纸,辗转了多家纸坊犹不可得。接到回报,张紫华感叹道:“一篇三都赋,竟致扬州纸贵。”
  这四个字被下人传出来,立刻让三都赋的热潮推向了更高点,从由禾、剡溪、左伯、蔡侯等名纸到一般的普通纸张,全线上涨,很多人在这波行情里发了财,身处风浪中心的徐佑更是受益最多,真正过上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土豪生活。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节,天官赐福之日!
  这一日,金吾不禁,天子与民同乐。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上元良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正月里所有的节日,只有上元节是唯一能够称得上普天同庆的万民狂欢。这一日,从早到晚,街头巷陌,人流如织,尽情挥洒着一年初始的欢愉和畅快。
  徐佑坐在假山的凉亭中,和暗夭对弈。关于围棋,从十三道慢慢发展到十九道,足足用了上千年的时间,虽然十三道和十五道围棋都曾在唐代的墓里发现,但在魏晋时流行的是十七道,到了六朝时,十九道开始崭露头角,再到隋唐,十九道已经占据主流,十七道只在边远地区或有出现。
  楚国同样流行的是十九道棋局,士人多迷恋此道,也因此催生了很多国手,每每手谈时“忘寝与食,穷日尽明,临局交争,无暇他顾。”
  古代围棋和现代的区别不大,但还是有差异的,比如古代采用的是座子制,即对局时先在棋盘角上四颗星的位置分别摆上4个子,黑白各两个,类似对角星布局,最大程度的限制先手优势。另外,白先黑后,黑棋不贴目。也收官子,但是收官的部分不计入谱中。除此之外,其他的大都差不多。
  “郎君,你力竭了!”
  棋局胶着,双方在边角剧烈厮杀,徐佑的一条大龙形势危险。但他却置之不理,而是在中腹又下了一字,如此黑子在中腹有四个孤子。
  暗夭犹豫了,他看不透徐佑的用意,不敢贸然屠龙,跟着试探性的作了个诱饵。徐佑微微一笑,道:“饵兵勿食!”黑子使出精妙一着,在右上大飞,竟接应了腹中四子,又接连顶、挖、冲、断、长,十手之后,以腹中孤子为呼应,将白子彻底割裂开来,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暗夭败局已定!
  “远其疏张,置以会围,得道而胜之!”徐佑扔了黑子,笑道:“如何?”
  暗夭微微露出懊恼的神色,道:“我上当了,不该跟你在中腹纠缠!郎君这是什么打法?”
  “骗着!”
  徐佑的棋力也只是业余水平,前世里偶有闲暇会在网上对弈,胜负只是随心,但却喜欢打棋谱,古往今来许多名局都略知一二。不过终究缺乏点天份,成不了职业棋手,更成不了大国手。只是到了这个时代,围棋的发展和理论远远滞后,许多后世常见的打法和布局都没有出现,牛刀小试,击败暗夭自然不在话下。
  “你以为我力竭,可此局却不是胜在力战,而是通过运筹中腹的局势来将四个边角的战势结合起来。如果分来来看,四处边角你都占优,可一旦形成合围,就是一鼓而下之势,这就是我方才说的“远其疏张,置以会围”之计。”
  暗夭陷入沉思。
  徐佑把玩着楸木做成棋子,圆润如玉,光洁可鉴,道:“命班输之妙手,制朝阳之柔木。取坤象于四方,位将军乎五岳。所谓纵横十九道,千古无重局,弈棋陶冶情操即可,痴迷则不必,耗心费神,徒惹意乱!”
  他扔了棋子,咣当声响中站起了身,道:“晚上左右无事,随我去观灯?”
  暗夭犹豫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在上元节去逛过灯市。
  正在这时,履霜从院门进来,脸色略有些不开心,徐佑招了招手,道:“履霜,来!”
  “小郎!”履霜抬头看见徐佑,俏脸露出笑容,小步疾走登上假山,道:“我说一大早的哪里去了,原来好兴致和暗夭在这里对弈。”她冰雪聪明,在清乐楼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低头扫了眼棋盘,局势和胜负一目了,讶道:“小郎这般好棋艺,我竟丝毫不知。”
  “算什么好棋艺,棋也分九品,我的水准可能还没有入品呢。”徐佑笑了笑,道:“你从外面回来,似有不豫,可是找苏棠去了?”
  “小郎真是神仙,这都猜得到。不过你肯定猜不到,苏棠同我说了什么。”
  “哦?”徐佑折了根柳枝,放到鼻端闻了闻,道:“你们女郎间的事,我可没兴趣猜!”
  履霜不依的顿了下足,垂在脸颊的几缕青丝无风而动,娇嗔道:“小郎!”
  暗夭自从被陈蟾毁了作为男人或女人的根本,加上修习青鬼律的缘故,对世间男女情爱早就没有任何的感觉,但看着眼前的履霜,仍然明白她的一蹙一笑对男子的诱惑有多大,可徐佑却淡然处之,仿佛活色生香的美人还不如手中的柳枝动人。
  单单这份定力,已经足以让他俯视天下大多数被yuwang掌控的男子们了!
  “好好,我猜!”徐佑略微思索,道:“今日上元节,你约她晚上同游,可她或有别的要事,所以爽约了,是不是?”
  履霜小嘴微张,好一会才道:“小郎,你真是活神仙!”
  “刚才说我是神仙,这会又说是活神仙,莫非先前的那句神仙,是骂我死神仙不成?”
  “婢子哪有这样的胆子呢?”履霜抿嘴轻笑,道:“不过小郎有一点说错了,这次游灯节是苏棠先约我的,说是让冬至和秋分一道去。可刚才又邀我过去说不能同行……至于为什么不能,她没说,可是,可是……”
  徐佑奇道:“可是什么,有话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我怕小郎怪责我多嘴多舌……”
  徐佑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你啊,若是牵扯到苏棠的私事就不必提了,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再者,无论她干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和静苑,和你我没有关系!”
  履霜本来还忐忑,该如何开口跟徐佑说这件事,又不显得背后嚼人舌根,听了他的表态,心中大定,道:“是,我知道了!”
  苏棠,终究是外人而已!
  到了夜间,何濡也从洒金坊赶回来,众人收拾一新,喜气洋洋的去门逛灯市去了。关于上元节赏灯的来历,说法很多,但比较靠谱的是汉明帝燃灯表佛开始,先是宫中,然后佛寺,京城,接着传入了民间。
  国人是典型的群居动物,但凡凑热闹的事都趋之若鹜,所以很快上元灯节就成为每年固定的习俗,广受黎庶欢迎。
  钱塘这一夜也不例外,家家悬挂灯笼,有纱灯、吊灯、宫灯、绢灯、羊角灯、犀角灯,或圆或长或方或鸟兽状,灯璧上绘制着各种山水人物花鸟图案,真如同诗句中所说“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不过今夜动的不是帝京,而是钱塘城。
  徐佑一行二十余人来到南城灯市,这里原是一条数百米长的宽巷,因周边多溪水,不怕失火成灾,加上地势平坦,无高楼遮掩,茶肆酒馆汇聚,人气较别处旺盛,慢慢发展成了上元节的灯市所在。
  没到灯市口,已经几乎挤的走不动路,履霜和秋分紧紧依偎在徐佑身侧,扯着他的衣袖,唯恐被人潮裹去。冬至却最胆大,和暗夭并排走在后面,东瞅西望,道:“今年似乎比往年要热闹些,快看,那灯树真是华彩!”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株高达十余尺的灯树遥遥可望,树上挂着彩带丝绣,还有许多的铜钱,风一吹,哗哗作响,灯璧上绘着虎豹鹰马,作腾跃嘶鸣之状,栩栩如生。
  树的最顶端高挂蟠螭灯,灯璧轮转,四个挥洒自如的刘字引人注目,徐佑笑道:“不会这么巧,竟是刘彖的灯吧?”
  何濡眯着眼道:“今夜是盛饰灯火之会,官吏士子、世族富贾及下里良贱,无不乘兴夜游。车马骈阗,人不得顾,饮酒作乐,以相夸竞,刘彖是聪明人,肯定要借此机会给聚宝斋打打名声。他拿了你的秘药,以为同样可以造出大纸来,肯定迫不及待的想拉拢一些出得起价钱的大主顾。这灯树,便是吸引凤凰的梧桐!”
  左彣摇头道:“刘彖逼得郎君交了秘药,自以为得计,真是愚不可及!”
  徐佑笑而不语,迈步前行,道:“走吧,去看看如此良夜,会不会变得有趣一些!”
  歌钟喧夜更漏暗,罗绮满街尘土香。
  这是徐佑前世里极爱的一首诗,上元夜,即是赏灯夜,也是男男女女私会的良时,这夜士女们走出闺阁阃帷,结伴出游,言笑不禁,甚至可以和男子当街并肩同行,到灯下猜谜取乐,以至于连街上的尘土,都透着几分香气。
  除了满街的女郎赏心悦目之外,还有很多比较有趣的人,他们头戴兽面,张扬过市,或者男为女服,花枝招展,更别说那些倡优杂技,诡状异形,就如同千年之后国外很流行的变装舞会,那时的年轻人都以国外的流行为时尚,却不知千年之前,这些已经是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了。
  徐佑经历过很多次盛大的晚会,也见过很多各具风情的欢庆场合,可他不能不承认,眼前的钱塘城,从人到树到灯,如列星盈室,无不美轮美奂,不可方物。精妙、繁华、夺目,荟聚了无数能工巧匠的心思和灵气,后人再也望尘莫及。
  一路行来,只见内外共观,曾不相避,高棚跨路,广幕凌云,祛服靓妆,车马填喳,佳肴肆陈,丝竹繁会。
  上元夜的钱塘,徐佑愿意沉醉于此,流连不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偶遇佳人
  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好看的,逛灯市的套路跟后世差不多。不过也有不同,比如在灯市的入口,有十几个衙卒看押着八九个犯人,披头散发,戴着木枷,木枷下挂着县衙的告示,详细写明犯人所犯的罪行:有趁人多偷鸡摸狗的小贼,有故意磨蹭女郎耍流氓的游侠儿,也有砸坏撞坏别人家灯具的莽夫,还有个少年最是奇葩,偷偷约会了小情人,正上下其手、提枪上马的时候被人家父母抓到报官,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反正把这些犯人当街示众,给其他蠢蠢欲动的家伙敲响警钟,起一个震慑作用,算是有楚国特色的灯市习俗。
  “这群皂隶挺勤快嘛,灯市才开,就抓了这么多犯人了……”
  吴善低声道:“小郎有所不知,这些犯人里顶多有一两个是刚抓的,其他都是牢里在押的人犯,让他们出来跪着挂个牌子,等灯市结束回去后可以换顿好吃的。”
  “原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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