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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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饶是何濡智计无双,也恍惚了片刻,道:“他要洒金坊?好大的胃口,他吃得下吗,不怕撑破了肚皮!”
  “只要我同意,他吃得下,哪怕付出两千万钱的代价!”
  何濡再次刷新了对大胃口的认知,道:“刘彖疯了?”
  徐佑慢慢摇头,道:“他比谁都冷静!只是……他太想要洒金坊这块土地了!”
  顷刻之间,何濡明白了徐佑的意思,昏黄的眸子里光芒绽放,道:“有趣,有趣!我竟看走了眼,这个乍看上去粗鄙不文的聚宝斋主人,原来心机深沉到这等地步。七郎,我们得找严掌柜的问问话了!”
  “问是可以问,但估计问不出东西。严叔坚如果真的在地下藏有宝贝,不可能让咱们接手四宝坊……”
  “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严叔坚或许正是利用了我们的这种思绪。试问谁会想到,他这样的老实人会把好东西藏在地底深处呢?”
  徐佑微微摇头,却没多说什么,让左彣把严叔坚请到房中,开门见山,道:“掌柜的,我冒昧问你一事,希望能据实以告!”
  严叔坚极少看到徐佑这样严肃的一面,心头一凛,有点佝偻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几分,道:“郎君请问,但凡我知道的,一定据实回禀!”
  “回禀”两字可知严叔坚已经把徐佑认作郞主,心底恭敬和钦服,如此他的话可信度会提高许多。
  “洒金坊……也就是原四宝坊的这块地,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吗?”
  严叔坚一脸迷茫,道:“没有啊,郎君为何这样问?”
  徐佑凝神贯注他的神色,道:“因为刘彖费尽心思,不惜代价,其实想要的只是这块地而已!”
  严叔坚身子剧震,如同筛糠似的抖动,容色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左彣扶着他坐在蒲团上,好一会才喘着气道:“如果是为了这块地的话,我应该明白刘彖的心思。这里,本是属于刘家的良田,正阳兄死后,刘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我瞧在心里,感同身受,想要救济她们孤儿寡母,但老嫂子要强,不肯直接接受我的资助,就把这块田卖了给我。不过,我当时出的价钱,高于市价数倍有余,绝不能算是强占。刘彖从小狠我,以为我强取豪夺,把他家里的田占了去,所以现在回来报仇,势必要将这块地再夺了回去!”
  这倒是个理由,虽然内心深处觉得刘彖不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复仇者,愿意花费两千万钱来夺回这块象征着过往耻辱的田地,但徐佑实在找不到别的缘故来解释他的异常行为,道:“原来如此!”
  又安慰了严叔坚几句,让他不要担心,刘彖的威胁总有解决的法子。楚国大治多年,律法森严,不会让他肆意截断这么多村民的水源而不受责罚的,眼下只是僵持阶段,讨价还价,摆放筹码而已,等双方的底牌亮的差不多了,就该互相找个台阶,就坡下驴的解决这件事。
  让严叔坚下去休息,徐佑问道:“其翼,你觉得刘彖真是为了洗涮年幼时的恨意,才执意想要这块地的吗?”
  “不好说,要看刘彖的性情是怎样的,如果偏激又执拗,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万一他另有所谋,呈现给你我看到的只是假象,那……一旦被他得逞,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
  “所以,我们不需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只需要明白他对这块地势在必得,那就简单了,只要阻挠他,不让他拿到地就是了!”
  “好,就这么办!我现在回城,去见一见李定之!”
  跟李定之的碰面没有悬念,刘彖只走上层路线,对李定之这个比较低调的县丞不屑一顾,别说时不时的孝敬,就是逢年过节也只简单的送了点酒肉。听徐佑说了碧幽河断流,立刻当作署理县务后的第一桩大事来办,点齐了户蓸、兵曹、金曹的掾吏和衙卒,第二日一早,浩浩荡荡的开赴小曲山。
  刘彖接到消息,到也不敢怠慢,亲自迎到山下,道:“不知县丞大驾光临,小人来的迟了,请县丞罪责!”
  李定之对刘彖狗眼看人低的行径早憋着一肚子火,冷哼道:“不敢当,刘郎君钱多通神,岂是我小小的县丞敢罪责的?”
  刘彖脸上赔着笑,道:“县丞说哪里话,我就算能通神,可还不是县丞治下的齐民?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好,有你这句话,今个的事倒也不难!”李定之带人直达碧幽潭边,看着淤塞的泥石,不断上涨的潭水,还有轰鸣震耳的飞流瀑布,心神微惊。猛然回首,大声斥道:“刘彖,小曲山既然归你所有,相应的,必须负起该负的责任。潭水积在此处,一旦再有大雨,冲开泥石,汇入河道,定会酿成大祸,你知不知道?”
  “小人知道!”
  “知道?”李定之阴阳怪气的道:“河道淤塞已过三日,你为什么不派人疏通?”
  “不是小人不疏通,实在有心无力。家中的奴仆都在山上忙着修整山地,原想着过几日抽出空来就立刻疏通……”
  “过几日?”
  李定之痛心疾首,道:“过几日大祸酿成,别说是你,就是明府也要倒霉。马上,现在就干!”
  刘彖不急不躁,看了眼徐佑,道:“这里淤塞严重,又很危险,没有数十人三五日夜的劳作,恐怕不能恢复旧貌。县丞,不是我搪塞你,要想彻底疏通河道,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不是小数目,我府中缺人,也缺铁器,要不你发些差役来帮个忙?”
  “这个……”李定之犹豫了一下,道:“官役不能擅用,需等明府回来再做定夺。”
  “那就是了,要不等明府回来,再商议此事?”
  “你!”
  李定之被刘彖呛的颜面无光,徐佑适时的站了出来,道:“不用动官役,刘郎君缺人、缺铁器,却不缺钱,可使钱雇佣附近的村民来做工,以工代役,明府那边好交差,村民这边也没怨言。”
  “这个好,以工代役,两全其美!”李定之和徐佑是老熟人,配合十分默契,道:“刘郎君,就这么办吧?”
  刘彖点点头,并不拒绝,道:“这是个好法子,不过,我怕这山石不坚固,要是再来场大雨,说不定还得淤塞。难不成次次淤塞,次次都要我使钱来疏通?县丞,就是闹到郡守府,怕也说不过理去!”
  这话是警告徐佑,想借李定之来压他,无疑痴心妄想。就算这次疏通了,他照样可以让山石重新淤塞河道,反正就是搞的洒金坊断了水源,造不了纸,做不成生意。
  徐佑自然没想过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让刘彖认输,笑道:“刘郎君误会了,县丞不是这个意思。这次劳烦郎君出钱,我身为小曲山周边的一份子,也不能坐享其成。这样吧,如果河道疏通完善,并且足够抵挡日后的大雨冲刷,我愿献给郎君一份厚礼做答谢。”
  李定之抚须不语,交给徐佑和刘彖分说。刘彖同样沉默,表明他不同意徐佑这个老提议。徐佑慢慢收了笑意,走到刘彖近前,低声道:“刘郎君,洒金坊这块地你就别盘算了,拿了我给你的秘药,同样可以造纸赚钱,大家结仇不如结交,何乐而不为?如果真的撕破脸,非要断了碧幽河的水,我敢保证,李县丞,或者杜县尉,会每日派人来山中巡视,查看河道险情,到了那时,你在山中住着也不安宁,是不是?”
  刘彖心中悚然,他没想到徐佑会来这一手,要是这帮黑皮子真的天天登门,那就什么事都别做了。到时候惹怒了小天主事小,坏了本教的谋划则万死莫辞。
  “好吧,劳烦县丞亲来一趟,我就算吃点亏,也只能认了。由我出钱,雇村民来疏通河道。还有,徐郎君,别忘了你的承诺!”
  礼送李定之回城,徐佑趁夜给他送去了两担子稻米。李定之的老婆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掀开盖子看了看,抓起一把金黄的稻米扔到地上,道:“这个徐佑也是不懂事的,谁家缺这点米?巴巴的送过来,他不觉得丢脸!”
  李定之嘿嘿一笑,道:“你啊,妇道人家,懂个屁!”他走到担子前,伸脚踢了踢,然后蹲下去又晃了晃,耳中听到铜钱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娓娓动听。
  世上再也没有如此美妙的音律了!
  徐佑回到静苑,召来冬至,问道:“你之前不是在刘彖的府中安了人吗?现在能不能排上用场?”
  “只是唐知义的手下,连内宅都进不去,顶多只能听来点下人们闲聊时的传闻,许多当不得真,还不堪大用!”
  “给他命令,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去打听刘彖钱物的来源,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冬至犹豫了下,道:“小郎,这个钉子打进去十分不易,现在动用他,一旦暴露,我觉得弊大于利,得不偿失!”
  卧底最忌心急,徐佑何尝不知,只是当下双眼一抹黑,不打探清楚刘彖的背景,心中烦躁难安,道:“刘彖从广州回来时虽带了不少钱,但这段时日行贿陆会,资助雅集的纸张,购买小曲山的费用,养了那么多的部曲奴仆,还有其他零零总总的开销,聚宝斋又被洒金坊打压的厉害,入不敷出。若我所料不差,他必定会从别处调运钱财过来支撑钱塘的这个烂摊子。否则的话,又哪里来的底气,要用两千万买下洒金坊?”
  冬至眼睛一亮,道:“这是个机会,说不定真的能够查到些重要的情报!”
  和冬至商议了具体操作的程序,徐佑疲惫不堪的回房睡下,秋分在他枕头边轻轻揉搓着太阳穴,慢慢进入梦乡。
  只是,这一夜,又是刀与火,杀与退的噩梦!
  何时修得清明心,才可做得清净梦,
  徐佑,路还很长!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扬州纸贵
  用了整整五日夜终于疏通了碧幽河道,洒金坊得以重新开工,徐佑遵守承诺,将造大纸的秘药交给刘彖。紧接着陆会和杜三省从吴县回来,直接查封了天师道在钱塘的最后一处靖庐,抓捕了所有道官押送吴县,由顾允直接行文林屋山,要都明玉就此事做出说明。
  死的那人叫封合庆,钱塘人士,普通齐民,父母早逝,妻子与人私奔至今未归,只留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患有脑疾,连生活不能自理。这样的人生也确实到了了无生趣的地步,他的一位至交好友通过遗留在现场的衣服认出了他的身份,并透漏近段时间封合庆经常到靖庐去思过,和天师道的道官过往甚密。
  都明玉没有亲临府衙,而是派人回复顾允,认为此事纯属诬陷,天师道替别有用心之辈背了黑锅,并说“世人皆知天师道和佛门不合,就算道门要和佛门争个高下,也不会用如此愚蠢的办法,徒令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
  顾允本也不能拿都明玉怎么样,只是要天师道一个表态,何况他说的极有道理,钱塘湖雅集的谋定后动足够证明这一点——都明玉绝对不是蠢人。
  相反,都明玉绝顶聪明,只要不是脑袋抽了风,绝对不会使出这样愚不可及的计策。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以自尽来挑动民意,逼压对手,传到金陵,只会让主上更加的忌惮天师道,有害无利!
  最后由郡守府亲审,查无实据,道官被放出,而封合庆因家事心灰意冷,厌倦尘世,遂自尽于龙石山。至于死前妄言和死后的大雨,只是巧合,任何人等不得再借故造谣生事,否则依国法从严处置!
  那五个被击杀的人则被钱塘县定性为过路的贼盗,在外地劫掠百姓,杀伤多人,罪不可恕。官府接到谍报,故而派兵围剿全歼,并上报州府,给予死去的衙卒厚恤,受伤的衙卒重赏,负责抓捕的杜三省记功,考绩时可酌情晋升品级。
  “飞卿此事处理的不妥当!”
  徐佑得知消息后,私下和冬至聊起来,道:“封合庆之死,疑点颇多,天师道或许真是无辜的,但幕后指使之人必定和天师道有仇怨。飞卿应该假装中计,对天师道虚张声势,步步紧逼,如此那幕后的人肯定会推波助澜,继续跳出来生事,反倒可以顺藤摸瓜,抓到对方的把柄。现在急于偃旗息鼓,摆明了告诉别人,我知道天师道是被陷害的,人家又不是傻子,一旦把狐狸尾巴缩回去,再想揪住可就难了!”
  冬至知道徐佑的用意,想教她从更高层次来分析问题,认真想了想,道:“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朝野普天同庆,顾府君所处的位置不同,比起抓到狐狸尾巴,维系钱塘乃至吴郡的局势稳定才是重中之重。”
  徐佑大赞道:“不错,不错,能从上位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比起以前有很大的进步了!但你没有考虑到顾允的性格,他这个人宁折不弯,如果认准对百姓有益的事,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比如封合庆之死,明显是出于他人的授意,这种为了某种目的竟逼人自杀的恶行,以顾允的为人,不追查明白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冬至有些迷糊了,道:“他是吴郡太守,真要想查,没人拦得住,为什么又收手了呢?”
  “能拦住他的人,还是有的!”徐佑笑道:“你忘了,顾允身边还有个鲍先生!”
  “鲍熙?”
  徐佑轻声道:“我还是低估了鲍熙对顾允的影响,此人行事偏稳,不爱弄险,这次处置封合庆,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冬至突然有了明悟,徐佑说了这么多,其实并不是告诉她,顾允一时失算错过了抓到幕后主使的机会,而是通过种种看似没有关联的线索,判断出鲍熙对顾允的影响力再次占了上风。
  说到底,封合庆死或不死,跟静苑没有利益冲突,她一直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却没察觉到暗藏在其中、真正与切身利害有关的那一面。
  “我懂了,明日就以小郎的名义给顾府君送点上元节的礼物过去,再索要几幅近来的画作。”
  等冬至退下,一直坐在房间角落里没有说话的暗夭抬头凝视着徐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徐佑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以为你跟顾允是朋友!”
  “是朋友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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