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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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故人重逢
  溟海盗盘踞近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为世人所惧,也为世人所轻。山宗虽然是山巨源的后代,可入了溟海,就等同于抛弃了世俗里的一切牵绊。徐佑以为逼他立誓,足以制约其人,却忘记了违背誓言,本就是小人的拿手好戏。
  砰!砰!砰!
  左彣和山宗于空中接连对掌,徐佑深知左彣剑术精湛,拳脚要差一点,山宗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个破绽,往往近身紧逼,在尺寸间以小巧的轻身功夫上下腾挪,抓住机会就舍命一击,采用的多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左彣在鬼门关走一遭,毒性沁入了肺腑,修养这段时日也只恢复了六七成的功力,又不欲跟山宗拼命,此消彼长,一时僵持不下。
  “秋分,你去保护其翼,还有履霜冬至方亢方斯年都集中到后面去,不要到这里来!”徐佑怕山宗不是孤身一人,要是另有溟海盗偷偷潜入,抓了何濡等做人质,就算这边击败了山宗,也将失去先机,一败涂地。
  “小郎,我哪也不去!”秋分急的快要哭出声来,道:“我要保护小郎!”
  徐佑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发髻,道:“有风虎在,我绝不会有事!其翼他们没人会武功,一旦被人胁迫,才是真正的陷我于危险当中!”
  秋分略一迟疑,见徐佑说的坚决,猛一跺脚,擦去眼角的泪痕,死死咬着下唇,转身往后院跑去。
  正在这时,山宗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徐佑,大喜过望,高声道:“郎君,我……”
  犀利的掌风扑面而来,硬生生将山宗的话逼回到肚子里,他急忙缩头,躲过这一掌,脚下踩着奇妙的步伐,攸忽绕到了左彣身后,吐气开声,厉喝道:“看我出云拳!”
  左彣来不及回头,并且听着拳法的名字,应该是山宗的压箱底绝学,立刻反手一剑,灌注全身的修为从肋下刺了过去。
  剑劲用老,才惊觉上当,回头望去,却见山宗已退开到十步外,单脚点在池塘中的石鹤头上,一袭黑衣,仿佛融入了夜色。”
  左彣冷哼一声,正要飞身追杀过去,徐佑的声音传入耳中:“风虎,退下!”他身形不停,足尖轻轻点地,防备着山宗趁隙出手,倒飞回徐佑的身侧,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停滞,颇有美感。
  “山兄,当日一别,本以为再见无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了,好巧,好巧!”
  山宗双手抱拳,飞入鬓角的剑眉一扬,嬉笑道:“确实巧了,我路过此地,见这院子看起来雅致的很,所以想要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却不料又遇到了郎君,真是缘分不浅。”
  徐佑笑道:“山宗何时做起了和尚,开口缘分,闭口缘分?”
  “谁跟那些秃驴有缘分……呸,不是跟秃驴,是跟你有缘,他姥姥的,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糊涂不要紧,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两番相遇,不打不相识,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茶吧!”
  山宗跳下鹤头,走到近前,脸上笑容不减,道:“好!”
  “爽快!”
  徐佑看看四周,道:“还有没有溟海盗的朋友,都请出来吧,我这里别的没有,茶水管够!”
  山宗摇摇头道:“只有我一人登门叨扰,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没我的吩咐,他们不会擅自闯进来的,郎君放宽心。”
  徐佑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山兄竟是守规矩的人。”
  “我这人再没规矩,也不能不给郎君面子,是不是?”山宗看似轻松,实则紧紧盯着左彣,生怕他再有异动,道:“只不过,这位郎君似乎不想给山某薄面,手中剑到现在还不肯放下……”
  徐佑摸不透山宗的来意,但敌暗我明,需静观其变,示意左彣收剑入鞘,侍立一旁,然后侧身让出门口,道:“请!”
  山宗又走前了两步,突然停住,望着徐佑,眼中满是疑虑,道:“这次郎君不会诳我了吧?”
  “只要你没有恶意,我诳你做什么?”
  “我当然没有恶意,若是有恶意的话,进来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了!溟海盗别的本事没有,杀人放火可是老本行,保管你这静苑烧成了灰,还不知道谁放的火!”
  “那就是了,你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恶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
  山宗犹疑不决的探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房间,似乎里面藏着什么陷阱,徐佑淡淡的道:“我这部曲单打独斗拿不住你,我又手无缚鸡之力,你怕什么?”
  山宗嘿嘿一笑,道:“义兴徐七郎,若是手无缚鸡之力,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连走路都走不动的老头子了?”
  “哦?”徐佑抬起头,心中惊讶,脸上却平静无波,道:“原来你知道我的身份?”
  “义兴之变,仅以身免,杀七品如切菜的年少高手,颠沛流离,困居钱塘,却能豪掷数十万钱购得静苑的巨商富贾,收了钱塘苏美人入府,亵玩一月又逐了人出去的无情浪荡子,徐郎君,你在此地的名声,远比你想象的要流传的广。我只略作打听,马上就听到了无数个关于你的传说,想不知道都难!”
  徐佑记得那一夜血流成河,却不记得杀了几人,不过传闻他杀了十几个七品上的高手纯属以讹传讹,哪怕生死关头爆发了潜能,也不可能在十几个七品高手的围攻下活命,更别说中三十多刀而不死——他身上的刀伤只有一处,可这一处刀伤,却斩断了他的修为,也差点斩断了他的生机。
  这些内幕自然没必要跟山宗多做解释,尤其现在武功尽失,能够保留几分凶名,对自身的安全也是一种保障。至少看山宗目前的态度,对徐佑的戒备远远高于左彣。
  “那你也该知道,义兴徐氏,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这一点,跟你们河内山氏大不相同!”
  山宗呼吸一窒,他跟徐佑斗口从来没有赢过,不是被气得半死,就是被气得想死,心理阴影面积极大,不敢还嘴,讪讪的道:“我对义兴徐氏可从来没有半分不敬……”
  “我对河内山氏本来也没有半分不敬,只是某人先前以祖宗之名起誓,三年内不踏入吴郡一步,可突然在月黑风高之时出现在我面前,又该让我如何想呢?山兄大才,望有以教我!”
  山宗干咳几声,道:“外面的黄耳犬被我做局引开了,但恐怕骗不了多久,徐郎君要是不想被司隶府知道你跟溟海盗有来往,还是莫要在这院子里逞弄口舌之快。”
  徐佑笑了笑,道:“请!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要你说明来意,不作隐瞒,我保你安然无恙!”
  “请,请,请!片刻时间,徐郎君请了我三次,盛情难却,我就受之不恭了!”山宗将话语死死拿住,是徐佑请他进屋,而不是自己擅自闯入,希望以此来保证徐佑信守承诺,不再像上次那样使诈让他作了阶下囚,丢脸丢到了陆地上!
  进了房间,没有点灯,三人抹黑坐下,徐佑径自问道:“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咦,不是喝茶吗?茶呢?”山宗顾左右而言他,插科打诨,就是不说来意。
  “山兄,这房内设置了机关,现在有五架雷公弩正对着你,你的侧翼是我的部曲,正面对的是我徐佑。想必也听过白虎劲的威名,我敢保证,三招之内,必然将你拿下!”
  “你!”
  山宗愤而站起,道:“你果然又使诈!好,我现在就走,敢杀我?等着溟海盗的报复吧!”
  徐佑早看破他在虚张声势,首先,山宗的言行举动不像是来报仇的,正如他所说,真要报仇的话,躲在暗中放火更合乎溟海盗的作风;既然此来不是报仇,那么就是来叙旧,可两人上次的相遇谈不上愉快,没什么旧情可叙。如此,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山宗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连夜潜入静苑,估计是有求于己,要不然以他的谨慎小心,也不会贸然就应了自己的邀请,走进这间他一点都不了解的房舍里!
  既然是来求助的,徐佑懒得跟他废话,虚言恐吓了两句,山宗固然着恼,却不肯甩袖走人,更加坚定了徐佑的判断。
  “溟海盗在海上称雄,可这是钱塘,远离溟海千里之遥,人少了对我无用,人多了,你当驻扎在沪渎的水师是吃素的不成?”
  山宗实在拿徐佑没有办法,这个人软硬不吃,套近乎拉交情讲仁义全他妈的不管用,狡猾的跟只老狐狸一样,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转,突然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泪花滴落,痛哭道:“我惹了不该惹的人,现在性命危在旦夕,求郎君看在当初长河津口的交情份上,救我一救!”
  徐佑这次被吓到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山宗也算是溟海盗里的一号人物,提及河内山氏尚有几分羞耻心,没想到面对生死,竟然如此豁得出去,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说吧,你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山宗哭丧着脸,言语中透着懊恼和后悔,道:“吴郡四姓之首,朱氏!”
第四十六章
走投无路
  徐佑猛然惊醒,朱氏,钱塘,山宗,溟海盗,一条模糊不清的线终于在这一刻串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几许复杂的神色,脸上却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道:“山兄,你胆子不小,连朱氏的爱女都敢劫掠!”
  山宗瞬间变色,本来只是做做样子,趁着房间里黑乎乎的不怕徐佑和左彣发现,虚跪的膝盖并没有碰触地面,这下再不受控制,身子一软,跪倒地上,张口结舌的望着徐佑,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徐佑笑了起来,道:“我知道的东西要比山兄知道的多一些,比如朱氏已经和顾氏联手,务求在钱塘抓到兄台。至于抓到之后如何处置,朱氏尚武,恐怕不会跟山兄讲究士可杀不可辱的儒家三则。”
  当初徐佑在船上制伏山宗,他叫着士可杀不可辱,徐佑也当真没有辱他。此时旧事重提,山宗已经顾不得羞耻了,道:“郎君救我!”
  “你劫掠朱凌波,往死里得罪了朱氏。在吴郡,乃至扬州,朱氏不是没有怕的人,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你央我救命,实在找错了人!”
  山宗颓然坐地,好半响才说道:“我要说劫掠朱凌波一事与我无关,只是赶巧遇上了,你会不会信?”
  徐佑没有做声,山宗苦笑道:“是,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这件事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七郎,没事吧?”
  何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徐佑高声道:“没事,你进来吧!”
  房门推开,何濡提着气死风灯,将里里外外照的通透。他身后一侧是秋分,正翘首紧张的注视着屋内,看到徐佑安然无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另一侧却是方斯年,小丫头如临大敌,手中紧紧握着一具雷公弩。
  不错,就是徐佑设下死亡陷阱,杀死月夭用的那种雷公弩!
  山宗看的真切,身上出了一阵冷汗,这才知道原来徐佑说有五具雷公弩对着他不是虚言恫吓,竟是真的有这种军国重器!
  豪富,豪富!
  山宗彻底服气了,义兴徐氏果然名不虚传,都被灭门了还能有这么雄厚的底子,跟人家比起来,溟海盗就是整日乞讨的叫花子!
  “你怎么过来了?正想让风虎过去请你呢……”
  “看到这边没了动静,想来应该谈拢了,就过来看看。”何濡说的轻巧,可看秋分与方斯年的架势,分明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局面。
  有了光亮,又多了两个小女娘,山宗毕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跪是无论如何跪不下去了,拍拍膝盖站了起来,也难为他面不改色,全当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道:“郎君,听说你跟顾县令交好,由他说项一二,朱氏定会给这个面子……”
  “别的好说,可事关女儿家的名节,跟你这个溟海盗孤男孤女在一起呆了这么久,朱氏恨不得剥了你的皮,顾允的区区薄面,恐怕没什么用处!”
  山宗的脸都快要挤出来苦水了,道:“我跟那朱凌波清清白白,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她。况且要不是我极力维系,她在渔村里就被十几个人给糟蹋了,哪能保全到今日?”
  何濡不明了前因,可从话里听出来后果,奇道:“原来是你劫掠了朱凌波……”方才在后进的院子里,他已经听秋分说了山宗的身份,知道是溟海盗的抄贼,跟徐佑有过一段交往,虽然不怎么愉快,但大家好聚好散,算不上真正的敌人。所以一早就料到山宗不是寻仇,也不是叙旧,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带着人就过来了。
  “不是我干的……我是冤……哎!说不清楚!”山宗抱着脑袋,长叹一声,状极萧索,颇有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徐佑好整以暇的斜靠在案几上,凝视着山宗的侧脸,道:“你也是死人堆里打磨出来的溟海盗,至于这么怕死吗?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打什么紧?”
  山宗怒吼一声,双拳重重砸在身后的柱子上,噼啪一声,坚硬杉木制成的庭柱龟裂开一道道巴掌大小的细微纹路,再抬起头,眼眸布满了血丝,似乎被徐佑的话点燃了内心深处的火焰,燃烧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慨!
  左彣拇指轻推,宝剑出鞘一半,牢牢锁定山宗的身形。秋分也快步走到徐佑身前,气随心动,凝神以待。方斯年反应慢一点,但也有样学样的将手中的雷公弩对准了山宗,她第一次接触这种弩机,不过来的路上何濡教了她用法,很简单,比起掷石子要简单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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