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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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无根绝后的老东西,天天起早摸黑的赚钱,将来两只眼一闭,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野杂种呢。”
  “咦,这话怎么说的?”
  “你不知道?严店主家里养着一房小妾,年不过三十,正是有韵味的时候,没成想自家人不中用,耐不住床榻上的寂寞,跟隔壁的邻居姚大眼好上了。要是哪天生个大胖儿子出来,你说,严店主,你这家当是传给他,还是不传给他呢?”
  “姚大眼?就那个一双眼比你小子的卵蛋都大的家伙?”
  “对,就是他,有艳福啊!”
  “妈的,早知道还不如我去呢!”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严叔坚气的差点昏厥过去,手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摔倒,颤着声音,道:“你……你们……欺人太甚……”
  这时候街道两边逐渐围过来不少民众,唐知义不想激起众怒,哼了一声,道:“别以为装可怜就行了,你当年怎么把刘正阳的家财弄到自己的囊袋里,只有你心里最清楚,天道好还,也该有今日。”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严叔坚和刘正阳的往昔恩怨,在街坊四邻里早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大家都是暗地里说些闲话,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开这个看似禁忌的话题,一时都望着严叔坚,想看他又该如何回答。
  严叔坚慢慢扫视一圈,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庞,带着疑惑、好奇、幸灾乐祸的表情,却没人同情他,相信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顺颊流下苍老的容颜,道:“我对正阳兄……于心……无愧!”
  “刘正阳死了几十年,尸骨都化成了灰,自然随你怎么编排都行!”唐知义面露不屑,道:“不过,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的份上,我不难为你,就这些破破烂烂的笔墨纸砚,险些误了我的大事,先赔二十万钱,然后再商议这匾额拆不拆……”
  “啊?”
  “二十万?”
  “太多了吧,严店主怎么赔付的起?”
  “那可不一定,四宝坊在东市多少年了?老严头多的是钱串子,虫噬蚁烂都用不尽!”
  “再用不尽也是自个的,这样给了别人,心疼不心疼?”
  “嘿,哪有什么办法?不售卖那些假玩意,人家也找不到门头上来!”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严叔坚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了,把心一横,道:“既然这样,也别怪老朽不给你留薄面。四宝坊出售的东西,都在左下角有一个铃识,平时是看不到的,只有对着日光仔细辨识才能发现。”
  其实围观的人群中不是没有人怀疑唐知义拿着别处弄来的假冒纸墨来污蔑严叔坚,只是惧怕他的威势,不敢多言。这会听到四宝坊的东西竟然还有隐藏的钤识,顿时兴奋起来,踮起脚跟望着门口的两拨人,生怕错过一丁点的表情和动作。
  徐佑他们一直站在最外边,他和左彣身量高大,就是不挤进去也看得清楚。方亢和方斯年倒是不够高,但方亢羞于见旧主,缩着脖子不想探头,方斯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有点惊恐失措,乖乖的待在徐佑身后一动不动。
  左彣低声道:“这下唐知义要丢脸了,看他怎么收场!”
  徐佑盯着唐知义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笑着摇摇头道:“唐知义城府不深,可你看他此时,镇定自若,毫不慌张,估计早就知道了这一茬,丢脸的恐怕是严老丈。”
  左彣诧异道:“可听严老丈的语气,这个钤识应该是四宝坊的秘密,除了他没外人知道才对……”
  “说的也是!”徐佑思索片刻,突然道:“上次咱们来四宝坊,不是见到一个侍者吗?今个这么大的事,怎么没看到人?”
  “是啊!”左彣也觉得的不对头,道:“刘彖威逼利诱,搞的严老丈众叛亲离,只有那个侍者忠心,仍然留在四宝坊做事。按理说这会被唐知义打上门来,再怎么忙也该陪在严老丈身边须臾不离……”
  “侍者?呃,郎君说的人我知道,他叫严成,是老掌柜的家养奴才,自幼便在身边跟着做事,最是乖巧的小人儿,上上下下都喜欢的紧!”
  徐佑心中有了计较,道:“乖巧?我看是太聪敏了一些……”
  “你说什么?钤识?好啊,狗东西还挺有心计!”
  唐知义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使了个眼色,精瘦汉子随手从纸堆里抽了几张,对着太阳晃了晃,果然发现左下角有一个柳叶性状的钤识,不知如何锤压而成,薄的几乎不能察觉,唯有对着阳光照射,才能隐约看到淡淡的轮廓。
  “快看,快看,真的有啊!”
  “妙了,我也买过四宝坊的纸,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机巧的钤识!”
  “唐行主说的没差,严老头果然是狡诈之辈。”
  “说的是,观人心,要观其行,看他在纸上做的工夫,真是非一般的狡诈。”
  众人议论纷纷,没人有几句好话,徐佑暗暗摇头,做生意从小靠的是物美价廉和大众口碑,做大靠的却是人脉圈子和行业垄断,严叔坚的四宝坊之所以没能做大做强,跟他的为人实在脱不了干系。
  “如何?严店主,这次找不到推托的借口了吧?”唐知义怒喝一声,道:“去,把脏心烂肺的狗才绑了去见官,砸了他的四宝坊,免得以后再去坑害他人!”
  严叔坚身子一软,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往后倒去,正好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牢牢的将他扶住。
  唐知义只觉眼前一花,门口已经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脸色变得苍白,猛的往后退开两步,道:“是你!”
  左彣扶着严叔坚站好身子,望着唐知义,淡淡的道:“今个的事我瞧见了,这些笔墨纸砚是四宝坊的没错,不过都是四宝坊造纸坊里造出来的残品,向来封存在库房,可以再用作椎治浆水的料子。只是不知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了,然后来污蔑店家。”
  说完也不理唐知义,对着围观人群道:“此事说来简单,要么有人吃里扒外,勾结外人陷害家主,要么就是四宝坊以次充好,坑蒙良善。这位唐行主不必心急砸店,现在立刻去见官,公堂之上,几十棍打下来,谁撒谎,谁作假,谁是谁非,一查便知。各位若是不急,不如一同前去做个见证!”
  唐知义说绑了严叔坚去见官,只是虚张声势,像他们这样的游侠儿,等闲谁愿意去衙门沾染晦气?所以砸店是真,见官是假,这会被左彣一挤兑,登时进退不得,又一寻思,就严成那个怂软的货色,一到公堂,别说几十棍子,只怕立时就吓得尿了裤子,一五一十的供出来所有。
  “这……”
  打又打不过,见官又害怕,唐知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心里觉得是不是撞了邪,先在白白冒着风雪赶了几十里路,结果在由禾村挨了一顿暴打,好不容易跟金主刘彖拍着胸口保证这次不会再出差错,没想到又他妈的遇到了这个煞星。
  “唐行主,要不这样吧,大家都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闹的太僵伤了感情!”左彣笑道:“这些残品呢,由严店主原价收回,再给几位一点茶水钱,略表歉意。你们就先回去,若是有什么要求,私下里再商量,这大白天的,围堵这么多人,稍会被市吏看到,大家都不好过!”
  唐知义没得选,只好就坡下驴,拿了两千文的赔偿,带着人掉头离开,至于离开之后如何跟刘彖交代,那就是他头痛的事了。
  “散了散了!没热闹看了,都快忙去吧,再不去做买卖,马上就要闭市了!”
  左彣驱散了人群,见无人关注,徐佑这才带着方亢和方斯年走了过去,道:“严老丈,还记得我吗?”
  严叔坚缓了缓神,挣开左彣的手,老泪纵横,弯腰一揖到地,道:“今日郎君援手之德,老朽没齿难忘!”
第四十三章
鬼影
  严叔坚歇息了半响,终于舒缓了心情,神色虽然萎靡,但已经恢复了几分生气。方亢在一侧焦急的道:“老掌柜,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老姜,徐郎君还是请你出山了啊。”严叔坚握着方亢的手,叹息道:“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由禾纸不能因为聚宝斋使了手段就此断绝于世,那就太可惜了!”
  “是是,你先歇歇,不急着说话。”
  严叔坚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不碍事,道:“徐郎君,我说的没错吧,老姜绝对是个造纸的人才,只是我没本事,不能庇护他……咳,咳……”他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道:“全仰仗郎君,或许还能让由禾纸重见天日。”
  他推荐徐佑去找方亢,其实也有私心,就是希望由禾纸不至于埋没山中,徒留后人望而兴叹。不过他也不想徐佑因此惹上麻烦,所以事先言明方亢是被刘彖请来的游侠儿威逼而去,徐佑若是有胆不怕事,且有自信慑服那些无法无天的鼠辈,自可前去寻人造纸,若是同他一样无能为力,那也没法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要不然的话,严叔坚又不是只会嚼舌根的妇人,怎么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跟徐佑说了与刘彖的恩怨情仇的往事。
  “老丈放心,我既然带着老姜回钱塘,他的安全交由我负责。唐知义无赖小人,素来欺软怕硬,没什么可忧虑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左彣从外面回来,道:“郎君,唐知义绕了几个街道,又转回此地,从后门入了聚宝斋,估计是向刘彖禀报去了。”
  “方才那么热闹,刘彖都待在聚宝斋里没有露面,此人倒也沉得住气,只指使唐知义打头阵,自己却躲在幕后小心翼翼的暗中布置,看来流落广州这几年,很是学了点东西。”
  左彣点点头,忍不住问道:“严店主,那刘彖如此咄咄,何不找来邻人作证,告到官府,治他个扰民之罪?”
  严叔坚不住唏嘘,道:“我年轻时贪恋钱财,少有善行,与邻里的关系都不算和睦,加上刘正阳一死,更是百口莫辩,这些年人们私底下对我多有非议,故有此难,纯属老朽咎由自取。”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要着眼往前看。”徐佑笑道:“至于刘彖,无妨,钱塘县不是法外之地,只要他不敢动手杀人,一切静观其变吧!”
  严叔坚苦笑道:“我不怕死,一把年纪了,又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死就死了,只可惜……”他环顾四周,眼中的不舍清晰可见,道:“四宝斋是我一生的心血所在,就这么毁了,真是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这时,一个侍者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正是那个不见了踪影的严成,他抹着头上的汗滴,担忧之色溢于言表,道:“郞主,你没事吧?我从造纸坊取纸回来,走到半道听人说唐知义来闹事,一路疾行,没想到还是迟了。”
  “你一人回来也没什么用,不过幸好有这几位郎君援手,逐走了唐知义那些游侠儿,我没什么大碍!”
  严成上次见过徐佑等人,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看上去俨然一位心系家主的忠仆。徐佑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吃里扒外,勾连唐知义,陷害严叔坚,但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关心中透着几分急切,忧虑之色溢于外,却不发自于内,心中已经肯定了七八成,要是何濡在这里的话,以他的阴符四相,定有十成把握看透此子的真假善恶。
  “老丈,你这个侍者能为家主这般诚心,可见一心为主,要好好的给赏才对!”
  严叔坚叹道:“也就他了,从小是我养大的,做事尽心,人也良善,唐知义派人打了他几次,鼻青脸肿的,可就是不肯离开四宝坊,离开我。”
  严成跪地大哭,道:“郞主待我如子,我敬郞主如父,岂能跟那些喂不熟的狼崽子一样,弃了郞主而去?”
  他说话文理清楚,像是读过书,看来严叔坚确实对他不错,竟教了下人读书识字,不过四宝坊这样的店,侍者多少要通些文墨,不然也伺候不好那些文人骚客。
  徐佑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比如严成,纵然是严叔坚从小养大的,恩遇实重,可身份依旧是个最低等的奴才,被主人打骂、转卖甚至杖毙都是寻常事,不受律法的制裁和保护。唐知义教训他数次,精神和肉体上的伤害都不可避免,可严叔坚又不为他除去奴籍,依律逃奴是要被绞死的,怎么敢走,又怎么能走?说不定就是由此种下了祸心,才甘愿受唐知义的驱使,给严叔坚的脖颈上套了一个逐渐收紧的枷锁。
  “起来吧,当着客人的面,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去,吩咐厨下备饭,我要请几位郎君痛饮。”
  徐佑也不推辞,他此来是有事跟严叔坚商议,正好酒桌上便于谈事,符合国朝几千年来的风气。很快晚膳备好,众人分宾主入席,严叔坚频繁劝酒,举杯就干,不一会就醉意熏熏,徐佑极少饮,每次沾唇即可,见他差不多了,反手盖住酒杯,道:“三分酒怡情,七分酒伤身,今日就饮到此吧。老丈,不知以后有什么打算?听严成说,造纸坊那边的存纸也不多了,顶多再支撑月余,可月余之后呢?没了造纸的匠人,四宝坊总归做不下去……”
  “是啊!”严叔坚低垂着头,眼眸中流露出痛苦之意,但凡心情不畅却喝酒的,肯定越喝越难受,道:“刘彖恨我入骨,绝不肯善罢甘休,今日仰仗郎君过了一劫,可明日后日呢,明年后年呢?无休无止,他们耗得起,我年岁大了,耗不起了……”
  “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提议,不知老丈是否愿意听一听?”
  “郎君请直言!”
  徐佑言辞恳切,道:“我想跟老丈合伙,入股四宝坊。”
  “入股?”
  严叔坚听的懂合伙,却听不懂入股。徐佑解释道:“比如四宝坊,包括东市的房舍、郊外的造纸坊、库存的笔墨纸砚以及多年来积累的名气和客源,共作价以二十万钱计,将二十万钱分作两股,一股十万钱。我跟老丈合作,出十万钱给你,购得一股,今后四宝坊的一切收益,你我各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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