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年(校对)第4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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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东家和唐东家组织船队走私,人赃并获,现在正在押往提刑司衙门的路上。”
  他们提到的这两个东家就是私盐贩子和矮胖粮商,他们都是商人,商人逐利,现在大笔的流动资金被套在扫货之中,商业往来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于是便选择了铤而走险。
  “混蛋!”
  听到这话,王时敏先是一愣,当即便将茶盏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的怒斥当即便脱口而出。
  “早说过,咱们是罢市,是合情合理的,这期间绝不能让官府找到毛病。可是这两个混蛋就是不听,现在被抓了,官府正可以拿来证明咱们罢市的目的不纯!”
  说到这里,一股前功尽弃的悔恨涌上心头,奈何当初如果只是串联士绅,也造不起这么大的声势来,可是现在看着商人坏事,心头的怒火就再也顾不上这些了。
  “逊翁别着急,还有别的消息,您最好还是听过了再骂。”
  还有坏消息?这话听到众人耳中,一个个的皆是面色煞白,可是当他们把话听完,才知道这份恐惧其实还只是一个起步罢了。
  “昨天夜里,程东家派人来找学生,说是淮盐的事情查清楚了,不是淮南的盐,是淮北的盐,是季振宜通过他在虏廷那边的关系从淮北运来的,用来送给齐王殿下做投名状的。”
  南季北亢,清初两大首屈一指的富商,都是盐商成就的偌大家业。季振宜是顺治朝的进士,兰溪县的知县,朱之锡、李之芳等人的好友,此前陈文收复南京,季振宜就是靠着大笔大笔的购买债券,表现忠诚才保住的家业,现在这般,从淮北运盐投入苏州市场,不是投名状又是什么?
  “另外,万家的人到了,他们现在就在城外,正在购置地皮准备建设厂房,此前他们在乡间收的货都是原料。而且不只是万家,除了黄梨洲以外,浙东的大批士绅、商贾都来了,他们是来抢地盘!”
  说过了这话,那个士绅叹了口气,心灰意冷溢于言表。下一秒,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邸报,轻轻的放在了王时敏的桌子上,只是那偌大的字眼,却仿佛是千斤一般,重重的压在了得月楼众人的心头,再也喘不过气来。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副标题:批苏松常镇奸商、劣绅罢市害民。
  署名:陈文!
  齐王府动了,喉舌机关开火,陈文亲自主笔批斗,摆明了是要大杀特杀。眼见于此,众人无不是目瞪口呆,更有着一股尿骚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逊翁,家母病重,今天就是来与您辞行的。”
  “家父最近身体不好,派了下人叫在下回乡侍奉。”
  “小女年后成亲,要赶快回去准备。”
  “犬子写信说儿媳怀孕,学生要回去与亲家庆祝一番。”
  “……”
  一句句说罢,到了最后甚至连告辞的理由都没了,直接就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去。苏松常镇四府在苏州扫货,松江、镇江和常州的士绅、富户除了顾枢还有些不知所措,只在这一瞬间就走了个干净。
  “逊翁,咱们不是齐王殿下的对手,还是收手吧,学那季振宜,多拿些银钱出来,买条活路,才有未来可言啊。”
  比起那些外乡人,苏州本地士绅还劝说一二,但是脚下也没闲着,很快就走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寥寥无几,而且还都是些已经彻底走投无路的,只得在此看着王时敏,指望这位首领人物能够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
  “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好,城西的仓库起火了!”
  管家乱滚带跑的冲上了楼,王时敏想要站起来,奈何眼前一黑,却又重重的坐回了座位上。待他缓过劲儿来,第一个命令便是备轿出城。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失了方寸,王时敏有命,众人便浑浑噩噩的跟着他一起奔向城西。
  此时此刻,夜色将近,阊门大街上的扫货早已停止,零星的百姓在采购着过年的必需品。这是对于他们而言,今年的新年,很多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要换上外乡的物事,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齐王殿下仁厚,若是没有殿下,咱们这一城的百姓都要被那些奸商和劣绅害死了。”
  这等说法,早已有之,只是随着邸报刊印,愈加大起来的声音也已然化作了滔天的怒火,不只在燃烧于城西的库房。
  “呸!”
  王家的轿子急匆匆的路过,发现是参与罢市士绅家的,登时就有百姓对其吐了唾沫。很快,随着第一块石头扔来,菜叶子、臭鸡蛋,如狂风暴雨般卷来,王家和那几乎士绅富户也连忙指使着轿夫加快速度,仓皇逃离此间。
  王家在城西的仓库是他们家在苏州最大的库区,此番扫货的很多货物都被存放在此处。一行人匆匆赶到,离着大老远就能看见那熊熊燃烧的烈火。
  热浪排空,周遭聚了不少王家的家奴和伙计,但是任凭王家的那几个儿子驱使,却没有一个上前的。原因无他,一是火势太猛,但最重要的还是很多人都在传说,平白无故的就起了如此大的火,肯定是老天爷放的,用来惩治王家的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
  谁,有敢与老天爷作对呢?
  到了地方,热浪袭来,王时敏匆匆的下了轿子,可是待他眼看着远处的烈火滔天,整个人也呆立在了当场。转瞬之后,右手突然捂住胸口,仿佛要抓烂一般。继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呼吸。
第九十九章
曙光初现(完)
  王时敏死了。
  无论是急火攻心进而诱发突发性心脏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他死了。随着王时敏的死,苏州罢市集团彻底树倒猢狲散,参与的士绅富户们纷纷走起了衙门的门路,寄希望于花钱买条活路。
  “蠢货,一群蠢货。”
  王时敏身死,顾枢连夜便逃离了苏州,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而去。苏州府城的西北是常州的无锡县,那里是顾家的老家,有顾氏家族,还有东林书院,更有列祖列宗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创下的基业,总比留在苏州等死要强吧。
  所幸,苏州府城与无锡那边距离倒也不远,马车连夜而行,总算是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了家乡。起码待到到家的时候,族中对于苏州情势的逆转还是一无所知。
  “王时敏老朽昏聩、不听人言,吾早与他说过,此事就是齐王的一个陷阱,他们全然不听,一意孤行。现在好了,全都给齐王府做了嫁衣裳!”
  回到泾里的老宅子,顾枢将这些日子在苏州发生的过往一一道来,罢市、哭庙还好,扫货却多是听得云山雾罩。一来是他们对此不似前两者那般是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但更重要的是,顾枢身在其中,却也并没有太过看明白这里面的具体操作,尤其是官府那边的表现也确实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良多。
  此时此刻,在自家人面前,他倒是可以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王时敏和那些士绅、富户,将他在其中的人云亦云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这些情状听在顾家的这些核心族人耳中,却是另一番的感受。
  “邸报呢,苏州那边都刊行了,咱们在县城里也是定了的,怎么还没送到吗?”
  陈文发邸报批此番罢市,其中文字是要句斟字酌的,如此才好看明白陈文这次下手的力度,也好因此而做出适当的应对。
  “大抵是苏州是事发之地,所以邸报优先送达吧。再说了,咱们在县城里定的,本就要滞后一些,再送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说到这里,那个族人与周遭的众人飞快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向顾枢说道:“今天先这样吧,你匆匆赶回来报信,先回家休息半日,回头再议。就是,看好了贞观,别让他再出去跟那些云门社的士子一起闹了。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想过了,万一是有不待就去跑跑牧翁的门路,他在齐王殿下那里是说得上的。但若是贞观再出去闹,只怕牧翁也不会管了。”
  听到这话,满身疲惫的顾枢也是表示赞同。钱谦益是东林党如今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与顾家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得求着钱谦益在陈文面前为他们美言一二,权当是涨涨记性了。
  顾枢颓然离去,可是其他族人却没有一个离开的,众人不断的看向周遭的族人,目光也多是躲躲闪闪的,任谁也不想挑起这个头儿来。
  沉寂良久,那个刚才劝走顾枢的族人叹了口气,继而对众人说道:“现在这世道,瞎子都知道,无论是大明,还是虏廷,都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不出意外的话,天下迟早是齐王殿下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尽快的熄了齐王殿下对咱们顾家的怒火,莫说耽误后辈的前程、功名,灭族大祸只怕都是近在眼前的。”
  苏松常镇四府的士绅这次闹得实在厉害,从乡间到苏州城,为了清丈田亩和打击走私的事情也是不遗余力了。顾家是无锡乡间挑头串联的家族,便是在常州府也是闹得最欢的,顾枢、顾贞观父子上蹿下跳,甚至更是闹到了苏州城里,王时敏能够串联起那么大规模的扫货行动,起码常州那边前来参与的,便多有顾家的手笔,称得上是罪魁祸首这四个字。
  “这事情,从一开始就贞观那个小子酒后胡言,他爹也是个不明事理的,跑来诓骗了咱们,咱们才会与官府对抗的。现在大势已去,咱们还是要设法把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保全住了,这等不肖子孙,这等不肖子孙……”
  最后这话,来回来去说了几遍,他才将后面的那句“还是交由官府惩治”的原话说了出来。“这事情本就是他们父子闹起来的,咱们都是被蒙蔽了的。否则的话,齐王殿下那是何等的势大财雄,咱们又何苦与之为难啊。”
  “是啊,吾前些日子借着清丈田亩完毕后的税赋事宜去求见了一次荣藩台,荣藩台倒是见了吾,但是说抚军老大人在苏州那边对于咱们家参与串联的事情很是不满。吾看,这次咱们顾家想要保住祖宗家业,光靠牧翁那边是不够的,必须交出罪魁祸首齐王殿下那边才能消了气。”
  《礼记·中庸》有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如今亲亲之谊在家族存亡,以及是否会牵连到自身面前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那么亲亲之杀,也不再是远近高下,而是真正的杀之一字。
  既然确定了下来,众人也是商议着各自需要去做的事情,老宅子里弥漫着阴沉的气息,压得所有人都无法呼吸。可也就在这时,远处的大门,一个声音高声响起。
  “送邸报的,赶紧开了门签收。”
  门房的苍头不疑有他,打开了大门,准备引送邸报的报馆伙计进门。岂料,门栓刚刚放下,大门就被强行推开,随后大队的衙役和驻军在无锡县丞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苏州奸商、劣绅罢市害民、私通建虏,据调查,无锡泾里顾氏家族亦是个中主谋。本官奉苏松常镇四府提刑司衙门之令,逮捕顾家一应人等至苏州候审。如有拘捕,格杀勿论!”
  及到大堂,衙役上前,按图索骥的将在座的顾家族人纷纷捉拿归案。至于不在此间的,便进入到宅子里去锁拿,苏松常镇四府提刑司衙门那边接到线报,说是顾家参与了串联无锡县乡间抵制政令、苏州哭庙以及罢市和扫货等一应事项,都是主谋,要他们一定小心顾家狗急跳墙,组织家奴武力拘捕,由此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只不过,武力拘捕的事情没有发生,甚至连逃跑的都没有一个,好像所有人都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
  这边动手,苏州的报告也送抵到了南京的齐王府,陈文细细审阅过了报告,对于那边的最新情况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番苏州罢市,从腊月初二开始一直延续到腊月二十三,长达二十二天之久。苏松常镇四府的士绅为求废除清丈田亩和打击走私的政令,先是罢市,而后联络士人哭庙,更是动用了价值不下三千万两白银的财货来扫荡苏州市面,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到了腊月二十三,苏州市面上依旧是货物充足,罢市、扫货集团在听闻了一系列噩耗之后便树倒猢狲散,主谋王时敏猝死,其他一应主谋、胁从尽数被捕,其他各府也在展开行动,只是具体的报告还没有送到罢了。
  “罢市和哭庙是士绅、商贾抵制贪官污吏的一种手段,本非恶事。奈何,此番为部分奸商、劣绅通过这等手段,利用苏州百万生民的性命作为要挟,以求达到逼迫官府废除政令之无理要求。”
  “自古以来,军无粮则散。我江浙王师,扫尽东南数省之胡腥,皆是王师历经血战而有此丰功伟绩。苏松常镇四府之部分劣绅,利用国朝之优免政策,隐匿田土,逃避赋税,已然违逆律法。更有甚者,与奸商勾结,走私包括粮食、钢铁等战略物资,售卖虏廷,其与卖国何异哉?”
  轻轻读过邸报上的文章,周岳颖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她在王府之中,自是知道论罪的限度何在。主谋抄家、论死,胁从分为三六九等,从斩首到打板子一应俱全,唯有那些参与哭庙的士绅,抛开主谋之人,其他人将会定性为被部分奸邪欺瞒,出于义愤,但不明是非、不做调查,盲目参与,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三月内交一份万言悔过书至文庙张贴,否则革除功名。
  由此分类,周岳颖看来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相对罢市、扫货,哭庙是士人风骨的一种体现,此前江南也曾有过贪官污吏害民而士绅哭庙的事情,只是为有心人所利用而已。
  陈文要借着此事打击江南士绅,但却绝非是要赶尽杀绝,清除掉那些顽固不化的,留下那些愿意遵守法度的,一如在浙江时那般,有了这般对比才不会导致阶级战争,落到大顺王朝那般的困境。
  “彻底铲除士人阶级,首先我江浙的文官体系就要残废掉一大半,不说这个,其实以现在江浙明军的组织力也还远远不够。再者说了,想要真正的铲除干净,就要打倒儒家士人阶级的根本,也就是儒家学说,将孔老夫子彻底踩到泥里面去,在现在的时代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也没必要去做。至少我是不愿意看到旧的道德体系被推倒,新的道德体系却建立不起来的局面,一个道德缺失的社会只会不断的出现让人恶心到家的事情。”
  “道德缺失的社会?”
  这是周岳颖没有想过的,其实从一开始她支持陈文对抗江浙士绅,也是止在打击他们这些年来形成的过于嚣张且极度畸形的气焰和作风,要将他们重新规范在律法的体系之内,而非是彻底铲除干净。
  “我是不会想要看到一个社会上遍布着儿女不愿赡养父母,各家各户都会有兄弟姊妹争夺遗产,老人倚老卖老,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老,普通人以欺凌弱者为乐,名人热衷于造谣来达成目的,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能兴风作浪。我想,娘子你也不愿意看到吧。”
  儒家思想,从孔孟而言皆是以导人向善为主旨。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奈何百家争雄、思想碰撞,为了发展,儒家开始变得追求有利于封建统治者的统治,与孔子的本意渐行渐远。但是其思想在民间的传播,形成了一套真正意义上的道德体系,普通人遵从着道德约束,反倒是比那些将儒家经典读得滚瓜烂熟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败类要强。
  无论在什么社会,普通人都是绝大多数的,如果就为了那些败类而将儒家思想的一切全部否定,却也是因噎废食的行为,最后造成的恶果必然会导致整个华夏文明因此而受到难以愈合的伤害。
  联想到陈文所说的那一切,周岳颖登时就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蜂起,寒意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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