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校对)第889部分在线阅读
众所周知的靖难之战,也让太宗皇帝一直有一个心病。
不是别的,如何洗掉靖难之战身上的鲜血,确定自己的合法性。
毕竟太宗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皆知。
他一方面拼命遮掩事实,修改实录等事,否定建文,这些事情就不提了。另外一方面就是从其他方面确定自己的皇位的合法性。
太宗皇帝对理学的阐述,有《文华宝鉴》,《圣学心法》。还有大规模整顿修缮宋元理学的总成就。
这是皇帝由治统侵入道统的尝试。
也就是太宗皇帝要表明自己在圣学上的造诣,与上古三王连接。这是一种巩固自己皇位的方式。
同样,这《圣学心法》与李世民《帝范》,还有太祖皇帝的《大明祖训》是一样的,都是要约束后世子孙的东西。
甚至朱祁镇还学习过的。
可以说是一套皇帝的自我修养。
当然了,也不能说没有用的。
皇帝是站在全天下最顶端的人,严格的来说,是没有人可以约束皇帝的。一个明君是必须有很好的自制力,很好的自控能力。
只是单单觉得,皇帝当一个道德楷模,就能治平天下,实在是太过天真了。当然了,太宗皇帝也不觉得,这是对的。
有时候,这些正确的大道理,不过是一些点缀而已。
只是“一道德而同风俗,”这个效果,的确是朱祁镇不能放弃理学的原因。
理学数百年的流传,是大明思想的主流,让大多数人建立在同样一套价值观之上,这决计不能随意丢弃的。
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朱祁镇咳嗽两声,说道:“圣学宽广,无所不容,朕以为唯有互相砥砺,才能明上古先贤之用意,朱子之学,未有不善之处,朕只是求尽善尽美而已。”
朱祁镇做出这个表态之后,很多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很多人都是读者《四书五经性理大全》科举做官的,而今如果真的全部否定了,他们也未必接受。
虽为这一本书,修得并不是太好。
首先是有相当的滞后性,收集的是宋元儒家的思想。当代新思想根本不列入其中,严重禁锢与控制了思想界。
其次,更是从宋元儒家的之中编排出来的,是一种合集类的,并没有什么创见。
其实,这样的情况,很多大臣并非都满意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的时候。
而今朱祁镇这表态,已经确定了,未来很长时间,理学依旧是大明的官学。如此一来,他们就安心了。
可以说而今,薛瑄算是取得了一个大的胜利。
只是薛瑄并不满意,说道:“臣以为朱子之说,虽然有小瑕,却无足一提,太祖太宗之圣意,暗合圣人之心,当传万世。陛下不谙圣学,至于迷泽之中,乃是臣等之过。唯请陛下尊太祖太宗之心,思上古三王之意,重拾圣学,臣以为当重开经筵。”
朱祁镇心中冷笑。
薛瑄一句话,就是朱祁镇读书少,少见多怪,什么致大同之法,什么古文尚书作伪,这都是因为皇帝读书少,不明白古代圣皇治民之心,才有这样的问题出来。
解决这个事情该怎么办?请皇帝多读书即可。
朱祁镇少年时候经筵从来不却,在正统十四年之前,朱祁镇也常常御经筵,但是正统十四年之后,形式大变,大明与瓦刺的大战成为主旋律。
朱祁镇每天公务繁忙,而且他皇位已经很稳定了,不需要再伪装,渐渐也就取消了经筵。而今已经十几年了,朱祁镇也已经四十岁了。
这让朱祁镇如何忍受,朱祁镇虽然不想深入其中。毕竟朱祁镇明白自己的要扮演的是一个仲裁者的身份,太多介入,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此刻,有一种忍不住的感觉。
还好,有人比朱祁镇更忍不住,看不管薛瑄在君前咄咄逼人的态度。
第三十四章
仓禀足而识礼仪
第三十四章
仓禀足而识礼仪
“薛先生。晚辈一事请教,晚辈久历地方,有一件事情,杀生而害仁,但晚辈愚钝,虽为地方官,不知道该如何做,请先生指点。”丘濬出来行礼说道。
薛瑄目光在丘濬身上,微微转动,正色说道:“说来听听。”
他自然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丘濬说道:“晚辈刚刚从福建回来,福建有一事流传日久,乃是民间溺死女婴,父子相残,惨不忍睹,然晚辈屡禁不止,盖因,民生多艰,百姓家是养活不了几个孩子的,又要男婴传宗接代,只是杀死女婴。”
“不想却因为如此,福建男多女少,有男年过三十而不娶者,民间因此仇杀不少,地方不靖。请问先生当如何处置?”
薛瑄微微捻须,说道:“杀一儆百,然后教化百姓。改风易俗。”
薛瑄其实很清楚,他这个办法是不管用的。他也是做过地方官的,对于民间的一些事情,根本是没有办法的。
这个问题的根本矛盾,不是福建人都是铁石心肠,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人地矛盾,让他们只能在男孩与女孩之间做选择。
所以,丘濬这个问题,绝对不是随便问的,背后隐藏着深刻的土地矛盾,福建这个地方也不是随便选的。
丘濬说道:“先生此言,就是没有办法了。”
薛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丘濬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而今先生之言,连人百姓亲自己之子,都做不到,何谈大同之道,一善之不能为,何况百善?”
“口舌之争,纵然先生所言天花乱坠,又有何为?”
“事情总是要做出来的。”
薛瑄只能转变话题。他退休数年,即便不退休,他也没有去过福建。而今福建溺婴的痼疾,到了解放前还没有什么改变。
薛瑄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能在呼吸之间,想出根除这个社会问题的解决办法,他的名声决计不仅仅是一个大儒而已。
最少是天下名臣。
薛瑄说道:“欲求大同之世,先收拾人心,上古人心淳朴,而今人心堕落,连亲子都能容,只有大兴教化,使民知仁。方能如此,此是长久之事,非能建功于一时。”
丘濬说道:“百姓不是土木顽石,天下无有不爱子女之父母,非是形势所逼,安能如此。”
“陛下圣明天纵,迁民夷州岛上,而今夷州岛上已经有一府二县二十万。而今日日都会百姓跨海而来。”
“夷州百姓一日多过一日,福建估计在数年之内,会再次上奏。”
“夷州府要设第三个县。”
“而这个福建,夷州府是溺婴最少的一个府县?何也?”
“乃是夷州府虽然都是蛮荒之地,多野人虫蛇,百姓死伤不少,但是有大片土地可以开垦,百姓能养活子女,自然就不会溺婴了。”
“此乃仓秉足而知礼仪。”
“圣学虽好,但不可行于今日,欲求大同之事,非要从安民养民而来。使民各司其职,足衣足食足信,则大同之世可以求得。”
薛瑄说道:“此韩申之术也。”
薛瑄心中道统之争,胜过一切。
人之所以不可以放弃,就是为这一件事情付出的太多了。
薛瑄在学术上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是《读书录》,前文不是说过,《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这一套书,修得并不是太好的。
甚至有人说不可读。
而薛瑄却研究这一套书十几年,并写出一套《读书录》,指点这一套书该怎么多,并提出了很多实践修身的办法。
他将一辈子都投入在这上面来了。
他怎么能放弃。
他其实很清楚朱祁镇的心思。
有时候,看似只是破了一张窗户纸,但是实际上却是破除了人心上的千里长堤。就好像是朱祁镇开海关一般。
刚刚开始就是一个口子,但是后来却慢慢形成了而今的制度。
今日他虽然保住理学官学的位置,但是如果不能将他的意见给压制下去,让其他学说有了补充的地方。
那就等于补充的学说,就成为了大明将来的官学。
所以,他宁可打上法家的学说。就如刚刚一般,政治与学术之间,完美的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