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校对)第284部分在线阅读
说实话,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心中也有一些怀疑的。
九边有屯田卫所,按道理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又有百姓运输的粮食,北方五省供应九边八百万石,还有开中法,朝廷盐税都补贴进去了。
但是为什么九边的粮食还不够?
“朝廷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能供应得起九边将士?”朱祁镇心中不由生出这个想法。
但是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朱祁镇想问,后世历代大明天子都想问,特别是崇祯皇帝,到底多少钱才能养得起关宁铁骑?
谁也回答不了。
朱祁镇问道:“你知道其中有什么情弊?”
周忱说道:“陛下,商人好逸恶劳,怎么会辛苦运粮,盐业暴利,他们宁肯在当地卖粮食,然后卖给军中。”
“自然能得到盐引。”
“只是如此一来,当地的粮价自然被炒起来了。”
朱祁镇第一次听到盐商这样的操作,但是细细想来,也就明白了,这是必然,指望商人为国防效力。
真是开玩笑。
既然运粮辛苦,就直接卖粮便是了。
只是如此一来,九边的粮价高了,百姓吃不起。而九边大多数百姓,都是士卒的家属,如此一来九边财政压力就大增了,朝廷发下的饷银就不够用了。
对大明朝廷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但是对盐商来说,特别是开中法所富的晋商来说,他们管你死活。
朱祁镇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一个人,朱祁镇甚至想的出来,这些盐商很可能买通当地的军官,将粮仓之中的粮食买出来,再卖出去。
等等骚操作。
朱祁镇越是怀疑,再次审视开中法,只觉得到底都是破绽,处处不堪细细琢磨。
周忱说道:“陛下,臣也承认,是有一些本分商家,辛苦运粮。但是这样的人家,大多数都破产破家了。”
朱祁镇更是吃惊,说道:“怎么会如此?”
周忱说道:“很多小商贾,本身没有那么多的财力,自然愿意辛苦一些,从外地运粮到九边,但是得了盐引之后,却要到盐场守支,并不能立即领到盐,只是这一等就要好几年,甚至父子相继守支,穷困潦倒,苦不堪言。”
想想就知道,这些小盐商是赚辛苦钱的,本钱自然不多,他的本钱都先买了粮食,全身上下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手中的盐引了,结果领不出来盐。一家的生计都赔进去了。
其中苦楚,真是无以加复了。
朱祁镇更是吃惊非小,说道:“怎么会如此?”
周忱说道:“陛下,从永乐年间,就有勋贵求盐引,太宗仁宗宣宗虽然屡屡拒绝,但是也准了不少。”
“天下盐产量是有数了,这些亲贵加入,那些没有背景的小商人,自然往后排了。”
朱祁镇一时间默然。也有几分惭愧,因为他也批出过盐引。是他姐姐常德公主所求,朱祁镇抹不开面子,就批了。
但是而今想下内阁,这简直是自己挖自己的根基。
他一笔下去,却不知道多少小盐商就要往后排多少时间。而如果天下盐引都被大盐商所垄断了,对朝廷是好事吗?
周忱似乎还不想放过朱祁镇,继续说道:“此乃盐商之苦,却不知道盐商之苦,却万般比不上灶户之苦。”
“本朝沿用前元之制,将沿海煮盐的灶户,特别编户,免去其他杂役,唯有煮盐而已,洪武之时,与宝钞做工本。永乐之时,定每户定额。而有了定额,多出定额之外,叫做余盐,朝廷规定余盐一律高价买入。”
“只是而今却是空谈。”
“因为朝廷而今给予灶户的工本钱,还是宝钞,而余盐更是空有价格,从来没有给够过。”
朱祁镇似乎不会说话了,口中说道:“怎么会如此?”
如果第一句怎么会如此,还是吃惊,而这一句,却是深深的绝望了,这就是大明天下,这就是为天子牧民的百官做出来的事情。
朱祁镇更是想的出来,那些灶户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宝钞擦屁股都嫌硬,余盐根本不给钱,或者说给一点钱。
偏偏是有定额的,完不成定额,定然会有责罚的。
恐怕一家老小,终日煮盐,连盐都不敢吃。
遍身罗倚着不是养蚕人。
周忱的话还是没有结束,说道:“于是私盐兴起,灶户私下将余盐卖给商家,官盐的销路就受到了影响。”
“国家赋税,岂能不受影响?”
“而今盐税没有大降,只是朝廷还算清明,国力还足以支撑,一旦遇见什么大事,盐税就是先崩溃的一个。”
“臣不仅仅是为国家开源,也是为国家巩固根基,这才多少年,陛下就忘记了,黄巢,张士诚都是一些什么人了吗?”
朱祁镇心中猛地一惊,黄巢是什么人,是盐贩子,而张士诚是什么人,是灶户。
甚至朱祁镇自己也感同身受,他如果不是穿越到皇帝身上,而是穿越在灶户身上,根本就是二话不说,反他娘的。
这根本不是欺负人这么简单,
根本就是吃人。
朱祁镇说道:“这盐法朕一定会留意的,只是开中法一动,九边粮草该怎么办?”
至于九边需要多少粮草,而今不是细想的时候,必须先维持九边稳定。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钱法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钱法
周忱说道:“臣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陛下天人之姿,圣聪远迈天人,方让臣有一得之愚。陛下为西山之煤所修之驰道,真乃国家之利器,朝廷之命脉也。”
“臣昨日在城西,观摩一日,以臣观之,驰道上的马车,都是两马并驱,载重可达千斤以上,日行百五十里,应该是可以的。”
“而从南京到北京,不过三千余里,如果一道驰道从南京修到北京,则二十石粮食从南京到北京,不过一月而已。”
“而今漕运运输,动则经年。”
“南北运输尚有漕运,但是从北京运输到边关,却更是步步艰难,百姓或推独轮车,或人抗马驮,倍加艰辛。”
“如果从北京修驰道,直达大同,宣府,以榆林,宁夏,最远不过一千多里,固然有山川难越,但足以将粮草耗损降低很多。”
“至于具体能降低多少,臣一时间没有准确数据,还不好计算的,但是决计要比而今节省不少,其中耗损节省下来,足以补上开中法的缺口。”
“而且陛下欲大修河北水利,耗资千万计,想来数年之后,河北就是北方粮仓,各地九边粮草,如果能从河北启运,节省太多了。所以国初让利于盐商的,应该重新拿回来。”
“而且臣也说过,朝廷首要之事,当是以银代钞。但是国家每年正税,银两不过三五百万两,乃是盐,茶,矿税而已,即便去年开海,加在一起,不过七百万两上下。朝廷银少欲以之代钞,不可得已。”
“如果能从盐税之中,多征收数百万两。足以支撑河北大工,也足以完成朝廷各项赋税用白银核算。”
朱祁镇说道:“周卿之意,朕知之,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非下朝廷重臣合议不可。”
朱祁镇很清楚,即便是他是皇帝,这样的大事,也不可能一言而决,更不要说里面有太多的利益牵扯了。
真以为那些大盐商都没有门路。
没有门路的盐商根本做不成这么大的事业。朱祁镇在盐法上动刀子,不知道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甚至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军方的。
毕竟开中法里面的情弊,没有军中有人配合,也做不出来的。
这样的大事,分量之重。朱祁镇不可能听周忱一面之词。不过,朱祁镇听周忱数次说起宝钞,朱祁镇心中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说道:“即便钞法之不行,难道朝廷只能用银两吗?”
周忱想了想,说道:“陛下,非是朝廷必须用银两,而是除却银两其余无物可用?”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周忱说道:“本朝开国以来,洪武年间,先用钱法,故而洪武年间,乃是我朝铸钱最多的一朝。大概在一万万文以上,但是从洪武末年,有钱荒,朝廷乃发钞,先是钱钞并用,著令百文以上用钞。”
“从此朝廷在铸钱之上并不热心,如洪熙一朝,在世面上几乎没有铜钱,即便是正统朝的铜钱,估计也没有多少。”
“钞法不行,百姓日常也不能以货易货吧。”
“所以用金银就成为百姓必选。”
“用银的习惯,其实乃是前元才盛行起来的。钞法不可挽回,金又太贵,百姓皆通用银,朝廷想重整钱法,自然只能用银了。”
朱祁镇有时候就是感叹。
历史有偶然也有必然,他很难说清楚用银到底是必然还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