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校对)第139部分在线阅读
“陛下,太皇太后。臣以为胡大人所言极是。”刘中敷说道:“臣掌钱粮,国朝用度尚为宽裕,特别是九边用度,先帝时,为九边将士制冬衣,耗费二十万两,本来是一次补贴,但是而今已经成为固定开支了。”
“前番兵部移文,言九边缺粮,要从户部划拨,每年漕粮四百万石,每一项开支都有名目,让臣从何处凭空生出一笔钱粮?”
“别处藩王,各省尚可负担,但是西北藩王俸禄,已经成为各省开支最大一项。西北转运粮食困难。以臣之见,如果让西北诸王在南京领俸禄,臣倒是同意。”
“臣奏藩王不法事。”随即刑部尚书魏源也出列了,一口气,将好几个王爷给牵连进去了。
朱祁镇也知道,大明王爷的德行,说都是禽兽,那是再骂皇帝自己。但是说全部是禽兽,却也不对。
比如辽王朱植与他的两个儿子,都弄得水火不容,一个向朝廷告发辽王谋大逆,想至自己父亲于死地,一个想杀了自己的儿子。
辽王死的时候,两个儿子都没有奔丧。
孝道在古代是大节。
这样不孝之事,宣宗皇帝将辽王的儿子都贬为庶人了。辽王的王位也空悬。
至于欺男霸女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真按刑部的意思来,别的不说了。先将大明的王爷都查一个遍。不削藩胜过削藩了。
只是这些罪名,是要不了他们的小命的。
毕竟亲疏有别。
这些罪名,放在后世死上一万次都不够,但是在这个时代,王爷这个身份,最多高墙圈禁。
没有办法,这是这个时代的行为规范。
朱祁镇也无可奈何。
“陛下,刑部所言大多都是风闻。但是关系到天家名声,还是要派御史去核实一下。”杨士奇心中一盘算说道。
朱祁镇心中顿时有些迷惑,心中暗道:“这杨士奇刚刚还说朝廷亲亲之谊。而今又怎么下狠手。”不过,朱祁镇很快就明白,杨士奇的心思。
杨士奇继续说道:“臣以为宗室毕竟是天家的子弟,单单御史不能服众,就请各藩王作为宗室之长,与御史一起严查本藩不法子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王文听了,心中恼怒,说道:“杨首辅,你这不是让贼抓贼吗?”
杨士奇说道:“王大人,过了,本官相信,各亲王还是明是非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好一手和稀泥。”
大明立国才七十年上下,各藩王人口虽然繁多,但是还没有多到出五服,都是一大家子,又各藩王在,这处置自然重不了多少。
至于处置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去外巡查的御史与藩王之间的斗法了。
如果真有御史敢铁憨憨硬来,这些藩王未必敢怎么样?
朱祁镇也悟出了杨士奇这样做的,第二层意思。
这就是太皇太后秉政以来,一直强调的稳定。不想掀起大案。太皇太后与杨士奇的内外合作,更多就是政治理念上的合拍。
而今南方征战,北方瓦刺坐大。给各地藩王剪剪枯枝,杨士奇不介意,但是他要想将这一件事情给定调子。
那就是朝廷无意削藩,只是有些人闹到太不像话了,朝廷派人来,是收拾烂摊子的,如果识趣的,自己先办烂摊子收拾好。朝廷就不为己甚了。
朱祁镇随即想道:“怎么样做,对我才是最有利的。”
朱祁镇这一次,请出太皇太后,就是要将襄王封麓川之事敲定,襄王到了麓川自然是总领军政,最少有三护卫,一万五千多将士。再加上各地土司。
这是一个对藩王政策的大改变。
所以,在改变之前,对藩王这个群体来说,还是安抚为上。根据这个政策转向,将来藩王也会成为一支新兴的政治力量。而不是现在的小透明。说不定,朱祁镇还有借助他们力量冲击而今大明文官权力大幅扩张的问题。
至于他们之中,真正有禽兽不如之辈,今后自然有时间收拾。而现在不是时候。
一想明白这一点。朱祁镇说道:“说得好,朕也相信,各位王叔,都是明事理之辈。说起亲亲之道,朕记得,似乎齐庶人,谷庶人,汉庶人,建庶人,等还圈于高墙之内,有为亲亲之道。”
“朕准备大赦此辈,令有司赐田安置,只是这些人要么是太祖裁定,要么是太宗裁定,要么是先帝裁定。”
“朕不敢违逆。既然以为为庶人,就让他们落籍当地。从此不禁百业,如果好生读书,说不定,朕还能在金殿见到族人。”
“陛下仁心,必能上感苍天。”杨荣先说道。
被杨荣抢了头。立即有人纷纷附和,一时间文华殿之中,有大片颂圣之声。
朱祁镇这个举动太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了,自然没有人反对。但是却也有人看出朱祁镇的暗藏的心机。
这其实再给出路。
所以说大明宗藩将来绝对不会太这样下去,定然有相当大一部分宗室,走这些人这一条路,那就是放弃宗人身份,换来可以科举从军的权力。
对于有些人来说,自然是担着爵位,领着朝廷俸禄好,但是大明开国毕竟七十多年了,很多远支宗室,靠那一点俸禄,其实与寻常富户差不了多少,还要承受种种限制。
还不如放弃宗人身份。靠自己的能力,或科举或从军,打拼一片天地。
大明宗室之中,其实还是有人才的。
“陛下,藩王之事虽大,却只是远患,但如果扩土之心不休,却是近害。太祖限山隔海,列十五不征之国,以子孙世代太平,以致万年。”陈文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限山隔海
第一百四十二章限山隔海
王文说道:“今有逆臣,以冒进之策,违背祖训。念之已死,当不与追究,但是请陛下重申祖训,以正视听。”
陈文听了半日,心中也明白,他被人拉偏了。
他今日来,是来说藩王的吗?
也算是。
但是却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维持太皇太后一直主张休养生息的国策,而不是回到永乐年间的情况。
这些从永乐年间走过来的老人,自然知道永乐年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且不说大规模战争对民间的伤害,南征安南,北征大漠,如果不是百姓不堪重负,唐赛儿起事,也不会闹得那么大。
单单说,大规模用武,武将地位上的提升,就是他们不愿意的。
洪熙之后,文臣的地位大规模上升,甚至出现了王骥这样的人。
王骥作为大明文臣领兵第一人,也让文臣将手伸到了军中。五军都督府的职能一点点被架空,几乎成为一个养老部门。
不管是从政治理念上来看,还是从实际利益上来看。这都是王文不允许的。
而王文所说的,十五不征之国,也是太祖皇帝对外扩张的理念。太祖皇帝的原话是:““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不过,对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在文臣心中解释,自然如宋太祖玉斧划大渡河一般,对一些偏远地区,治理成本高的地方,就不要了。
但是武将们的理解却又有不同。
张辅朗声说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太祖所言,乃是其不为中患,则与之共享太平,不无不可。然而太宗之伐安南,乃是安南杀我使者,与瓦刺鞑靼,乃世仇,我欲与之共享太平,则彼必不与。”
“麓川跳梁小丑,也足敢有辱大国,可见四夷之辈。蛮夷畏威不怀德,不足以论仁义,此太宗之大征伐也。”
“太祖所言,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因此为不征之国,然犬子之策。易其地为亲藩,百年之后,未尝不可,以夷变夏,此乃先圣所言,教化之功也。”
“此为两全其美之策。”
“有何不可?”
王文抗声说道:“英国公好大言,却不知道战端一起,百姓忙于转运,将士死于沟壑,以百姓之肝胆,士卒之首级,换一姓之荣华。不念安南二十年之征战,骚动天下,今日欲重蹈覆辙,却是英国公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张辅听了勃然作色,双目通红。
王文此刻也撮中张辅痛处,张辅也一辈子顺风顺水,为天下武臣之首,但是心中却有两痛。
一痛安南之弃,半生功业付之流水。二痛张忠之死,此生功名,所寄何人。
而王文简直是一举而两得,真正惹怒了张辅。
张辅双手抓住衣领,撕裂公服,却露出白色的里衣,将起拉开,却见胸前遍布伤口,新旧疤痕累累,似乎没有一处是平坦的。
张辅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张某人十五岁跟着父亲上阵杀敌,英国公这爵位,乃是先父陷阵以死,张辅半生九死一生得来的。王大人既然知道征战之苦,为什么不念将士之辛苦?昨日弃安南,今日弃大宁,后日弃奴儿干都司,再弃哈密数卫,这些无用之地,我等百战而得,尔等一言就弃之。”
“令将士们所葬之地,都为异国他乡,这就是王大人所言之道理吗?”
“却不知道王大人死后,何以见太宗皇帝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