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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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姑祖母又嘱咐了两句,无非是让沈秋用心医治,随时将伤情上奏。因此一事,众人都噤了声,远处叔父几人护着张氏兄弟,张昌宗上了高台时,脸上毫无血色,被皇姑祖母一把握住手安慰了片刻,才回了皇帐。
  待人都散了,元月已匆匆回了帐,我却仍坐在原处发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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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这意外,皇上本是下旨回宫,岂料张氏兄弟回了神后竟觉此番丢了颜面,定要猎足三日才肯回去,皇上无奈下,传旨让各位王爷和大人们后两日都要小心,尽量陪着二人假意射猎,切莫再有何争抢比试。
  我在帐中坐立难安,恍惚了片刻,才出帐立在帐门处,看着营地中的篝火处,笙歌漫舞,白日的紧张气氛已一扫而空,皇姑祖母难得兴致好,朝臣王侯自然要尽心陪着。
  “永安,”李隆基忽然出现在身后,低声道,“我带你去看大哥。”我心中一紧,没有答话。半明半暗中,他脸上的神色极凝重,立了会儿才道:“不必担心被人瞧见,我会陪你去,若是有人看见也不会多想什么。”
  我看他脸色,隐隐有不好预感,他又接着道:“他此时极为凶险,你若不去……”火光映照下,他眼中似已蒙了层水雾,“我怕你会后悔。”我猛抽了口冷气,盯着他,道:“为何与侍卫所奏不同?”他扯唇苦笑,道:“此事重大,自然要在御前压下来,先不说这些,跟我走。”他说完,先一步转了身,我没再犹豫,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永平郡王帐外,何福带着个内侍守着,没有过多的侍卫,似乎是刻意掩饰里处形势。他见了我微怔了一下,忙躬身行礼,将我们让了进去。
  帐中极安静,我每走一步,心就跳得厉害一些,直到随他绕过屏风,才见里处的三人。
  灯烛下,李成器靠在塌上,正在和沈秋低语议事,衣衫却是整齐如昔……
一侧,元月正端了茶去,见我暮然一惊,自榻旁退后了两步。
  我定定地站住,一时心头百般猜想,眼中却再无其它。他亦是抬头,微微笑着看我。
  沈秋坐在榻旁,似乎察觉到元月的变化,回头看了我一眼,轻叹口气,对李成器笑道:“可惜可惜,美人冒死来看,英雄却完好无损。”说完放下箭头,摇头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李隆基立在我身侧,低声道:“别怪我,要怪就怪沈秋,是他出得主意。”他说完,与元月一起退了出去。
  此时,帐中只剩了我和他。我看他抱歉神情,才慢慢理解眼前所见……原来他并未受伤,不过是谎报皇姑祖母而已。
  想到此处,真是又气又笑,想要转身走,却又狠不下心。即便未曾伤到,也必定是险象丛生,我又何必计较他对皇姑祖母的小计策?
  他温和地看着我,始终不发一言,我被他看得渐有些紧张,走到塌边坐下:“为何要蒙蔽帝听?”
  李成器看我如此认真,不禁笑意深了三分,道:“你不必再深究了,此事关乎重大,可真说起来,却也不过是皇权争斗祸及内宠。”我不解看他,道:“究竟何人想要张昌宗的命,可真如人说的,是衡平郡王射的箭?”他淡淡地道:“当时在场的猎侍都已经死了,张昌宗惊吓过度,昏了过去,自然也看不到。究竟是何人,还需细查。”
  我听他云淡风轻地说着此事,眼前浮现张昌宗的脸色,不禁笑了一声。他嘴角浮着笑,静看着我,待我停了笑,才道:“刚才隆基和你如何说的?”我闷闷道:“说你命在旦夕。”他叹了口气,道:“若非如此,你当真不会来吗?”
  我被他这一问,一时说不上话,竟不自觉想起方才元月为他奉茶的情景,神色暗了下来。若非如此,我会来吗?真的就能忍心不来吗?可即便来了又如何,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今日太平公主提出完婚一事,他日还会有别人提起……
  我转过头,盯着地面,道:“元妃待你的心思,谁都看得出。况且,你日后必是姬妾成群,子嗣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却能少了不少祸事。”
  他沉默了很久,自背后抱住我,低声道:“六岁时最疼我的叔叔被赐死,同年,皇祖母册封我为太子,十四岁被废太子位,十六岁母妃死得不明不白,至今不见尸身不敢祭拜,十七岁被来俊臣诬陷谋反,尝尽了天牢中的诸多刑罚,九死一生活到如今。今日之事不过冰山一角,身为皇孙却日日如履薄命,生死未知,这样的我,无力再去承担更多人的命,除了父亲兄弟,”他的呼吸极平缓,略静了会儿,才接着道,“还有你。”
  三十六
围猎(3)
  我低着头,眼眶烫得发酸。
  他叹了口气,在我耳边温声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同样的话,七年前掀起的是心中隐隐不安,而如今却有了另一层意思。
  我靠在他怀中,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话,不禁想起在相府的情景。当年初入宫庭不知深浅,与他私定下婚约,如今眼见皇权咫尺,凶险难测……我与他,一个是武家郡主,一个是嫡皇孙,在外人眼里是无上尊贵,可却连命都不在自己手中,又何谈其他。
  两个人就这样静了片刻,我忽地记起永泰的事,低声道:“张九龄家中可有妻儿?”李成器道:“没有。”我嗯了一声,接着道:“永泰已到了出嫁年纪,皇姑祖母怕是要赐婚了,你知道她心有张九龄,我怕她不懂其中分寸,说出不该说的招来大祸。”
  他沉吟片刻,道:“无论张九龄有心或是无心,永泰是注定要嫁给武家的,此事容我先想想。”我见他神色淡淡,想着此事也不急在一时,点点头,没再多说。
  李隆基自屏风后走入,见我们猛地停了下来。他垂头退后了两步,低声道:“姑姑来了。”
  我忙站起身,感觉他握了下我的手,却又立刻松开,示意我退到一侧。
  帐外已有请安的声音,我与李隆基走到屏风外时,正有人挑了帐帘,太平明媚的笑颜撞入眼帘。我躬身问安时,李隆基也躬身笑道:“姑姑。”
  太平扫了我两个一眼,目光略在我身上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隆基的偏宠真是厉害,怎不见王氏?”李隆基报以一笑,未答话,我忙赔笑道:“是我执意要来的,永平郡王也算是永安的师父,受此重伤理应来探看。”太平点头,道:“你若不提我都忘记了。”她说完,绕过屏风,里处传来了嘘寒问暖的交谈。
  我和李隆基对视了一眼,他低声道:“言不由衷的小县主,此番可是要谢我了?”我瞪了他一眼,他摸了摸唇角,低低一笑,抬眼看了看门口。
  何福撩起帐帘,元月捧着茶水走了进来,我尴尬地笑笑,匆忙走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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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契丹攻陷翼州,狄仁杰便被陛下再次起用,一年内连升数级,百姓歌功颂德,于各地立碑以记恩惠。
  待到再见时,已是官拜鸾台侍郎,恢复宰相之位。
  “狄公,”我自雁塔而出,正见狄仁杰行来,躬身行礼道,“恭喜狄公再次官拜宰相一职。”狄仁杰点头,笑道:“一晃多年未见,小县主也长大了。”
  我看着这已过耳顺之年的老者,心生了几分感慨,道:“我一年年长大,狄公却精气仍在。这几年,朝廷内外都在说着狄公的政绩,不管身在高位,还是深入民间,都是百姓的福气。”
  狄仁杰笑着摇头,道:“本是来见见故友,遇见县主也算有缘,宫中枫林正是赏看时,县主可愿陪本相走走?”我见他眼中深意,点头随他一路沿着雁塔,向御花园而行。
  此时已是枫叶渐红时,御花园中移种了大片枫林,红黄一片,煞是好看。
  狄仁杰边赏景,边道:“方才面圣时,陛下提起县主完婚一事,似是心情极好。”我暗自苦笑,道:“宫中为这场婚事早已筹办了半月,到时一定是热闹非常,皇姑祖母自然欢喜,”我想了想,又接着道,“况且月前契丹退了兵,宫内大办喜事,也算是应了景。”
  半月前,王寰被断出了喜脉,皇姑祖母大喜,又埋怨我迟迟不嫁,让侧妃抢了先,因此当众定下了完婚的日子。因这一喜,皇姑祖母也提起了元月始终无所出,将清河崔氏的一对姐妹赐给了永平郡王,笑称弟弟抢了先,做哥哥的理当也该早有子嗣才好。
  这一道道旨意,在诸位叔父眼中,是陛下对李家的看重。接连赐婚的旨意,应证了年初围猎时,陛下所说的让太子子嗣出宫立府的话,李家旧臣狄仁杰再次入朝为相,也等于打压了武家势力。
  狄仁杰含笑不语,没再继续这话。
  “本相入京时,听市井传唱一首‘绿珠怨’,不知县主可知此诗?”我想了想,道:“听宫人私下议论过。”其实,不止是宫人私下议论,连皇姑祖母也曾为此事震怒。
  年前叔父武承嗣抢了个朝臣的舞姬,岂知那人竟是个痴情汉,痴心恋着这舞姬,不肯娶妻纳妾,却碍于叔父的权势不敢讨回,只能私下写了首‘绿珠怨’给这女子。
  那女子见此诗心声悲怨,无以为报,只能投井自尽。此事若到此为止,最多是叔父强抢他人心头所好,烈女忠贞令人唏嘘。可这被洛阳城中人嘲讽的却是叔父,以他的性情又怎会罢休,随意寻个罪名,将那朝臣害死,连带九族尽诛。
  若是往年,此事绝传不进皇姑祖母耳中,必是被人掩盖下来。可今时今日,皇姑祖母身边的张氏兄弟却是太平的人,随便几句话,便让皇姑祖母勃然大怒,当众斥呵武承嗣,武家诸王无一敢回护。
  我不懂狄仁杰为何提到此事,只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叹了一声,沉声道:“此情虽可叹,却徒害了无数人命,再旖旎的诗词,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我听这话,恍然明白过来,沉默了片刻,才盯着树上火红的枫叶,道:“一首‘绿珠怨’可流传千古,但因此丧命的人,最多不过史书上一句‘族人尽诛’,若是情至如此,不如尽忘的好。”
  狄仁杰笑看我,道:“县主常年在陛下左右,果真比寻常人看得清楚。”
  我郑重地行了个礼,道:“皇权咫尺,绝不敢妄动。狄公为朝堂事如此劳心劳力,无需再忧心这种细微小事,”我见他宽慰的笑,苦意渐盛,又补了句,“狄公错过了一年前的喜事,此次永安的完婚日,可要好好喝几杯,也算是还上了当年拜相宴的酒。”
  此事说罢,我又陪着他走了会儿,便告退回了宫。
  进了房,李隆基已坐在书桌后,随意翻着我抄的经卷,他见我回来抬头笑了笑,又低头继续翻着,似是极有兴趣。我走到书桌一侧,拿过他手中经卷,道:“王氏身怀六甲,你还往我这里走,她若心中有气,岂不影响胎儿。”
  李隆基翘起二郎腿,随意道:“她身怀本王的长子,喜还来不及,又何来的气?”他见我不说话,又道,“身怀长子又是望族之女,若是太过宠爱,日后再入门的女眷地位何存?”
  我被他接连两句,弄得哑口无言,只苦笑道:“朝堂权谋,后院女眷,你倒是都心中有数。”他见我语带怨气,撑着下巴看了我会儿,道:“听着你语气不善,该不是怨我先偏宠她,让侧妃先有了骨肉吧?”
  我没答话,走到妆台前,自奁盒中拿出个红锦布包着的物事,放到他面前道:“这是给王寰的。”他打开见红锦布,见是个金佛,愣了下,道:“这是义净大师赠你的金佛,你给她做什么?”我将那布包好,塞到他手里,道:“送别的显不出诚意,这个恰到好处。”
  他盯着那东西看了片刻,轻声道:“王氏入门已有一年,若始终无所出,太原王氏必有微词。”我点头,道:“我知道,况且王寰不止是望族女,她的父亲手握兵权,必会是你日后的倚仗,”我想了想,又补道,“况且王氏一旦有了长子,你若再娶,太原王氏也绝不会说什么。”
  此时,宜喜入内探问,李隆基是否要在此用膳,我刚要拒绝,他却先点头应了。
  我无奈看他,他佯装未见,悠哉地喝了口茶,道:“我半个月没见你了,”
说完,放下茶杯,将金佛回递给我,道:“听人说你新添了个妹妹,这算是本王借花献佛,赏她的。”
  待用过晚膳,他又与我摆了一盘棋,不紧不慢地品茶下棋,直到夜极深了,才被我连输带哄的赶走。我正收拾着残局,就见婉儿冲进来,面色青白着看我,宫婢内侍忙躬身退到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三十七
四品媵妾(1)
  我被她盯得心惊肉跳,刚要让众人退下,已被她上前扣住腕子,低声道:“陛下传你去。”我见她欲言又止,知道此处人多,她不方便说什么,也顾不上让宜喜拿袍帔,快步跟着她出了门。
  外头有几个眼生的内侍候着,见我二人忙躬身行礼,亦步亦趋地跟着。
  婉儿始终不发一言,只紧紧攥着我的手,抿着唇,待到入殿门时,才得了机会轻声说了句:“进去便是九死一生,句句小心。”我点点头,快步走入殿内。
  明晃的宫灯下,殿内的宫婢内侍都已退下,只有仙蕙跪在正中,低声抽泣。
  皇姑祖母蹙眉看着她,见我入内请安,才疲惫道:“永安,来。”我一见仙蕙就隐隐猜到了几分,心一下下猛跳着,强笑着走过去,立在了陛下身侧。
  陛下没有急着说话,只看着我。我低头看着地面,飞快地想着一切最坏的结果,能令婉儿大惊失色,仙蕙孤身跪在殿中的,必是皇姑祖母已知道了张九龄的事。只是不知道她究竟自仙蕙口中听到了多少,而又自行想了多少。
  殿中弥漫着醉人心神的香气,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永安,仙蕙被朕骄纵惯了,总不及你懂事,”皇姑祖母出声,道,“有些话朕听她来说,倒不如亲自问问你。”我点点头,抬起头直视她,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张九龄年少风流,仙蕙待他另眼相看也在情理中,只是有些时候闹得过了,未免难以收场,此事还是你想得周到,顾及了皇家的脸面。”
  我手心冒着细密的汗,听她缓缓说着,不敢动上分毫。
  皇姑祖母想了想,温和笑道:“只是朕有些事不大明白,朕只知你与隆基自幼相识,却不知你竟是早与成器相熟。”我笑了笑,镇定道:“狄公拜相时,永安就见过永平郡王,后又因向郡王讨了字帖临摹,说过几次话,也不算太过相熟。”
  皇姑祖母静看着我,喜怒不辨。
  若未有那夜事,此话说出来她或许可信我。可仙蕙说起那夜,我与永平郡王共处一夜,却不派人去宫中告知,必然不肯再信我。这宫中数年点滴,她只需借由此事细想过一遍,必然会猜到八九分,而这最后一分,不过是在等着我来招认。
  此时巧言善变都是掩饰,只有认罪,或还有辩解的机会。
  念及至此,我不敢再有侥幸,猛地跪下,低头道:“孙儿叩请皇姑祖母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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