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龙蛇传(精校)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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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晓情知来人必是游戏风尘的一个江湖侠士,可是他与武林同道、江湖人物鲜少来往,如何能猜得出。
他想了一想,正想向朱红灯请教此人名号,忽地想起金华以前和他谈过的江湖人物,他蓦然喊出来道:
“前辈莫非是江湖上人称‘铁面书生’的上官瑾老英雄?”
朱红灯立即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如何?连这一初闯江湖的少年,一看你的打扮,也知道你的来历吧!我看你似乎该换换装束,免得太过招摇呢!”
铁面书生先不理朱红灯,拉着丁晓的手笑道:“是谁向你提过我的名字?只是我很不喜欢你叫我什么老前辈、老英雄的,我还未到倚老卖老的时候呢!”说完又对朱红灯说:“我这身装束算是我的活招牌了,也不怕狗腿子们注目,他们有本事便把我捉去,我不在乎!”说罢又是一阵大笑。朱红灯皱了皱眉头,很不以为然,可是见他说得高兴,也不马上反驳他。
铁面书生上官瑾是江湖上的一个奇士,很少人知道他的来历。尤其是对他的武学渊源更不清楚。据江湖的传说,只知他的确是一个不第秀才,他之所以弃文学武,有一段极其有趣的故事。
他是江苏无锡一家读书人家的子弟。江浙文风素盛,他自然也是束发受书,加上天资聪颖,十来岁时,四书五经已是琅琅上口。他的先生、父母都以为凭他的本事,一定可以青云直上了,谁知不然,他一连考了好几次秀才都没有考中,直到父母双亡,他也二十岁了,还是得不到半点功名。原来他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无钱无势,文章再好,却不入主考之眼。
他父亲死时,还叫他继续应考,他父亲人虽将死,而望子成就功名的心境还未死;不料,到他服满之后再考一次,他自己的功名之心却先死了。原来就是这次考试,发生了一桩科场大笑话。那次三场考罢,榜发下来,金榜高中的新解元名叫夏器通,而上官瑾则仍旧是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上官瑾屡试不第,虽然多了一次失望,倒还未觉得十分难过。只是他很奇怪,今科的新解元,何以会被夏器通这小子中了?
夏器通在他们那群候补秀才中是有名的“大不通”,平时写的文章,叫上官瑾改,上官瑾也有无从改起之感,所以上官瑾常常笑夏器通道:“别人的文章,掷地有金石声;而你的文章,其声却当如‘高山滚鼓’,不通!不通!不通!”
不通之人可以高中还不奇怪,奇怪的是,夏器通也是个穷小子,家境虽比上官瑾略好,也不见得会有钱贿赂主考。既无有贝之“财”,又无无贝之“才”,却会高中解元,真令上官瑾百思不得其解。去问他,他傻笑着说:“上官老兄,你我都没钱孝敬考试官,而我中了,你没中,那当然是我的文章比你好!高山滚鼓的佳评,要转送给你了。”把上官瑾气得做声不得,狼狈而逃!
原来那位派到江苏无锡的主考官,得到外放,自然十分欢喜,他临行前,自然要到省中各大官处拜谢,最后也最郑重的是去拜见抚台。这位主考官是抚台亲自提拔的,拜见时他毕恭毕敬,请求训诲,那抚台大人,也客套地说了几句什么“无锡文风素盛,老兄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之类。说了几句之后,抚台大人突然起立,皱着眉头,悄悄行过一边,他以为抚台大人有什么体己话要说,急忙过去,附耳待听吩咐,只听得抚台大人道:“无他,下气通耳!”
原来那位抚台大人,昨晚吃翅席吃得胀了,肚里不消化,会客时,忽地一阵疼痛,急忙避过一边,放了个臭屁!到那主考赶去问时,他不好意思,但又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敷衍,反正对着下属,也就不加掩饰,直说出来,告诉他这是“下气通”。不料主考听错了音,牢牢记着“夏器通”这个名字。他以为这个“夏器通”一定是和抚台大人有亲密关系的人,否则不会只为他一个人说人情。因此他到无锡主考,一查诸生的卷,果然有一个人叫做“夏器通”,他连卷也没看,就给他中了个解元。夏器通父母给儿子取这个名字原是勉励儿子成为“通品”之意,指望儿子将来能有出息,却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名字竟因与“下气通”谐音,而让儿子中了解元了。
主考取中夏器通后,夏器通当然要去拜见。一见面,主考就拉着他的手问:“世兄,和抚台大人究竟是怎么个渊源?”夏器通干瞪着眼,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主考见他这副模样,非常纳罕,怎的抚台大人所特别关照的人竟然像个白痴?在他的想象中,这人应该是个裘马翩翩的显贵少年、五陵公子,不料却是这副寒蠢相!
不过既是抚台所关照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白痴,自己给他高中解元,总算是给抚台大人办了事,主考心想,这回该更得到抚台的赏识了。
不料他回到省城,谒见抚台,报告道:“大人所关照的‘夏器通’,卑职已给他高中解元了。”抚台竟瞪大眼睛,连问:“你说什么?谁关照你什么人?”
主考以为抚台善忘,轻声提醒他道:“卑职辞行那天,临别时,问大人有什么吩咐,大人不是说:‘无他,夏器通耳’吗?”
抚台想了一想,不禁捧腹大笑,他率然答道:“你真糊涂,我说的是‘下气通’,‘上孟’‘下孟’的‘下’,‘天地有正气’的‘气’,‘通达人情’的‘通’,你该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吧?”
主考吃了个大闷棍,退出来后直气得吹须睩眼。原来抚台大人放了个臭屁,自己却把“下气通”当成“夏器通”。如果不是这个误会,一个解元,起码可卖上千两银子!这番平白失了个大财星,心里越想越气,不免对同僚泄露出来,埋怨了一番。
这样的官场笑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无锡来,连那些秀才、书生都晓得了。大家就叫夏器通做“屁解元”。
别人把它当笑话讲,上官瑾听了,却半天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过了许久、许久,才忽而仰天狂笑,“呸!”了一声道:“秀才是个屁,解元是个屁!连状元、榜眼、探花、将军、抚台、大学士,都无非是个屁!屁!屁!屁!我再也不为‘屁’忙了!”他听了这段笑话,顿如老僧听经,大彻大悟。
从此他竟死了功名这条心,但他的家境,本来就不很好,历年来他又因致力于功名,不事生产,竟渐渐穷了下来,他既不求仕进,又没有第二样求生的技能,更是窘迫,他这才领悟到读死书的害处。那些八股文章,全是糟粕,没半点用处,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不禁书空咄咄,短叹长嗟。
茫茫来日,大是艰难!他既无别技谋生,只好开私塾,教童生。但他是个不第秀才,士绅之家信他不过,不肯送子弟来学。他只好教几个比较过得去的农家子弟,在农闲时候识字,餐饭餐粥的也就凑合过去。他也因而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和庄稼汉渐渐有说有笑了。
一日黄昏,学生去后,他看着萧然四壁,不无感慨,喝了一口学生送来的黄米酒,突然朗吟起翼王石达开的几句诗:“大盗亦有道,诗书所不屑,黄金如粪土,肝胆硬如铁……”吟诵未了,忽然有人大呼“壮哉!”走了进来。
第四回
翰苑尘生 少年落拓云中鹤
荒山侠隐 陈迹飘零雪里鸿
正当上官瑾大吃一惊,惶然回顾时,见是同村的铁匠方老头子,这才放下了心。
原来当时距太平天国败亡,还不到二十年,石达开的诗文,虽暗中在民间广为流传,但却是被清廷视为禁诗的。上官瑾一时兴起,朗诵出来,心中到底不无顾忌。
此刻,上官瑾虽放下了心,却不禁大感奇怪。这方老头子,本是外乡人,十多年前,不知从哪里流浪来的,但因他为人和气,又有一手做铁器木器的好手艺,还会给小孩子造打鸟儿的弹弓,给农户造打野兔的狼牙棒,日久年深,村子里的人都当他是自己人一样了。只是此人在上官瑾眼中,只是一个铁匠,他怎的也会欣赏起石达开的诗?
上官瑾不禁肃然起敬道:“老丈敢情也懂得诗文。”那老铁匠微微一笑,道:“俺们粗人,哪里懂什么诗文,只是听你唱的好听,就跑进来听了。”
这老汉边说边看上官瑾书桌上摆的四书五经,忽又问道:“上官先生,你教孩子们读这些书吗?为什么不教他们读你刚才唱的那些东西?”
上官瑾见他问得好生奇怪,不禁起了疑心,故意答道:“那些书读了是可以考功名的,刚才唱的那些诗,纵许做得更好,也得不到功名。”
那老汉又哈哈笑道:“功名?你先生不是读了许多书吗,为什么又取不到功名?”
上官瑾见方老铁匠谈吐不似寻常,而且辞锋咄咄迫人,哪里似他平日那副可怜的老头相?不禁骇然问道:“老丈是什么人?”
那老汉仰天一笑道:“俺是什么人,你何必管,只是你刚才唱的那首诗的主人,俺却知道,他曾经中过秀才,比你先生多一项功名,但他却没把它看在眼内!”
上官瑾骇然万分,这老汉的话,明明是说翼王石达开的生平。翼王石达开二十岁以前,文名已遍大江南北,也曾得意科场,他有一首诗是:“曾摘芹香入泮宫,更探桂蕊趁秋风。少年落拓云中鹤,陈迹飘零雪里鸿。声价敢云空翼北,文章今已遍江东,儒林异代应知我,只合名山一卷终。”这老汉的话,和这首诗恰恰相合。上官瑾慌忙长揖作礼,说道:“老前辈,恕我眼拙,十余年来,都认不得真人!老前辈想也是熟读翼王的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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