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盲之越狱(精校)第6部分在线阅读
张顺民惊讶地看着孙德亮,问道:“孙馆长,属下愿闻其详。”
孙德亮摸了摸沙发的扶手,说道:“冯进军在穿山线可能不只是第七桩这么简单。在冯进军被捕时,共匪的穿山线基本已经被摧毁了,只有第一桩一直没有消息。关在二号楼的那个穿山线第二桩是唯一知道第一桩的人,但是那个娘儿们嘴巴极硬,徐行良他们至今毫无进展。”
张顺民说:“孙馆长,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冯进军就是第一桩吧?”
孙德亮说:“我是有这个推测,但是不能确定。就算是能够确定,我们也要保密,不要让二号楼的徐行良知道了。”
张顺民的一张长脸一展,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说道:“孙馆长,你这是一箭双雕啊!”
孙德亮得意地站起来,背着手在办公室内踱了两步,说道:“你吩咐好冯彪,对张海峰可以好一点,你最近也尽量不要杀人,不能打草惊蛇,我们潜伏在共匪内的特工也在调查张海峰的情况,说不定能把共匪最上线的几个情报首脑挖出来。”
张顺民站起来,笔直地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喊道:“是!”
孙德亮的确心思缜密,可惜的是,他有时候太过于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了。他明显低估了张海峰、冯进军这些人的能力,他也犯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甚至没有想过,张海峰的被捕是为了完成一个更大的计划。
孙德亮的这些部署,尽管不能阻止A的越狱计划,但是也给A的越狱计划布下了重重障碍,万幸的是,有些部署反而帮到了A。
而此时,108牢房里,A的越狱计划的第一步,尽管经历了数次风险,但终于得以顺利实施。
七、冯进军眼中的白山馆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四下一片宁静的时候,A才把牛皮纸团打开,小心地将里面的三件物品取出。冯进军一直悄悄地站在牢房的门边,替A监视着外面的一切。
A揭开床上那层棕垫,在正中间挖开了一个小口,仔细地将小锯子、小刀和铁丝塞了进去,然后将小口用棕覆盖住,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但是,如果有心人仔细摸一下,还是能感觉到有硬物在里面。但A暂时能够找到的比较好的隐藏地点,也就是这个棕垫里面。
等A藏好东西以后,冯进军回到床上睡觉。
他们探出半个身子,极小声极小声地交谈着,寻常人是无法想象这个声音有多小。在情报斗争时期,很多时候,情报员之间必须用最小的声音交谈,以防任何人偷听到。所以,他们两个人的交谈,主要是依靠唇形的变化,只有在一些音节上有细微的声音,这也是为了防止情报的交流出现不准确的状态。如果听错了一个字,都会产生巨大的误差,导致行动的失败和暴露。A和王老板接洽的时候,基本都是用这种几乎于无声的方法。
冯进军早于A一个多月被关押进来。从冯进军的口中,A得到了白山馆的如下情报。
A关押的这栋牢房是一号楼,一共三层,地面二层,地下一层。共计关押了约四十名犯人。其次还有二号楼和三号楼。二号楼关押了约二十名犯人。三号楼则数量较多,一共有六七十人。
二号楼和三号楼关押的具体都是什么人,冯进军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二号楼应该是“重刑犯”,也就是一些重要的共产党情报人员。三号楼好像关押的是一些江湖人物,这些人动静很大,有时候夜深人静了,也能够听到三号楼的人大吵大骂的。
所以,这里三栋牢房关押的犯人不是统一放风,而是各自分开时间。
犯人每天放风两次。一号楼的放风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九点半,下午两点到两点半;二号楼是九点半到十点,下午是二点半到三点;三号楼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下午是三点到四点。
一号楼的犯人每次放风结束,列队回牢房的时候,能够远远地看到二号楼的犯人准备放风。刚好是一进一出,两边的犯人没有接触的机会。
三号楼放风的时间比一、二号楼的时间稍长,每次都能听到激烈的吼叫和厮打的声音,好像三号楼的犯人一个个都是极具暴力性的人物。
一号楼每天中午和晚上有食物提供,采用的是每层的人轮流去吃饭的方式,这应该是避免犯人过多聚集在一起。
食堂是在一号楼一层的另一侧,也就是在张海峰进入一号楼时那个厅堂的旁边。
吃饭使用的是铁碗和钢勺。每次吃完,看守会检查,以防止犯人将勺子携带进入牢房。
一号楼楼内并不做饭,所有的伙食都是在铁笼子外的伙房做完以后,再传递到一号楼的。白山馆特务人手有限,除了做饭的厨子以外,有些摘菜的工作会临时安排一些犯人完成,冯进军就去摘过几次菜。特务将安排犯人去摘菜的事情称之为“奖励”。
每天早上,一号楼每层的犯人会轮流去牢房顶端的房间洗漱。但不提供牙刷,只提供一种非常难闻的牙粉,用手指蘸着刷牙。毛巾则是使用A带进来的那条跟麻袋片差不了多少的那条。每个星期在同样的地方洗一次澡,冷水,还有时间限制,洗完以后会提供新的内衣。外衣从冯进军被关进来就没有换过。而且随时会有“审查”。接受审查时,会被带到第二层院子里的审讯室,这是唯一离开第三层院子的机会,大部分时间都要挨打,有的同志如果第二天没有看见,很可能就是在审讯室牺牲了。
一号楼不允许自杀,特务说谁自杀就死一双,要人陪葬。也就是说谁自杀死了,特务们要抽签决定再枪毙一个。冯进军知道这个规矩,目前为止,一号楼中还没有人自杀过。
一号楼中肯定有背叛者,但是无法确定是谁,或者是有几个。冯进军在一号楼里属于不讨好的形象,大部分同志都不愿意和他接触,认为他最有可能是背叛者。甚至在放风的时候,有些极端的同志曾经和冯进军发生过冲突。
冯进军认为在一号楼中有一个隐藏得比较好的“党支部”,是由一些彼此信任的同志建立的。奇怪的是,特务也应该知道这个“党支部”的存在,但是并没有采取什么手段来制止,好像觉得无所谓似的。
冯进军的讲述断断续续,持续了很长时间,才算是把他所知道的白山馆的情况说了个大概。A很仔细地听完,尽管冯进军反复问了几次他计划如何越狱,而A都只是说要带着几个同志一起,越狱的过程必须随机应变,更没有说他越狱是为了救机要员。
冯进军见A不愿意说,也没有再勉强。其实A的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他要营救的机要员很可能没有关在一号楼。
他们小声的对话结束了,A已经筋疲力尽,沉沉地睡去。而冯进军则根本睡不着,他看着A,苦笑了一下,他不相信A所说的越狱真的能够实现。
A和冯进军用这种无声的说话方式是无比正确的,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每个牢房靠近牢门的墙角里,都埋着一个窃听器。一个窃听器可以偷听到两个牢房里的对话。
这个窃听器的电线从墙角钻出,汇入外墙上的一个线盒中。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哪个建筑使用墙内埋线的方法,都是用线盒把电线包住后钉在外墙上。比较讲究的大户人家使用木质线盒,寻常人家则都是裸露的明线。
白山馆的电线盒则都是统一的木盒,有三指粗细,从天花板的边角穿过,又在每个牢房的门口垂直下来。本来每个牢房里都有电灯,但是白山馆的电源是自供电,所有的电线都是串联的,如果哪个房间的电灯短路了,那么所有的房间都会停电。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出现,所以白山馆每个牢房内都没有电灯。
窃听器则保留了下来,这让外墙上原本布置的电线盒保留了下来,当然电线也都在。
在一号楼旁边笼子外的一栋房子里,冯彪推开一扇门走了进来,有几个戴着耳机的特务正坐在一排类似电话接线的机器面前,不断地插拔着线头。他们面前都摆着一个本子,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冯彪问其中一个特务:“妈妈的,还不行吗?”
那特务说道:“冯头,不知道是今天电压不稳还是什么原因,一直都是噪音。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他们在说话,但是听不清楚。”
冯彪骂道:“放你娘的狗屎屁,二号楼怎么就听得见?”
那特务委屈地说:“冯头,二号楼徐头他们用了一个什么稳压的玩意儿,都好多天了。”
冯彪拉开门冲着另外一个房间骂道:“操他奶奶的,二号楼能用我们就不能用?什么稳压稳压,人稳了,一号楼就不稳了!”
另一个房间的门慢慢打开,徐行良笑脸盈盈地走了出来,见冯彪正怒火冲天地站在门口指桑骂槐,他将脸上的眼镜扶了扶,笑眯眯地说道:“我说彪兄,怎么又那么大的火气?”
冯彪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徐行良继续说道:“彪兄,那个稳压器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吗?你用一个月我用一个月,这个玩意儿是美国的新产品,是个稀罕物,再过一阵子,不就换给你了吗?或者有个新的送来了,兄弟你用就是了。”
冯彪怪笑了一声,说道:“老徐你说些什么酸不溜丢的话,你那稳压器一开,我们这边就是噪音。”
徐行良哈哈笑道:“我说彪兄,你这话就是不讲道理啊。电压不稳和我这个稳压器有什么关系,以前这个稳压器不在的时候,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嘛。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觉得张海峰是个有肉的,但是咱们也有经验的不是,第一天到,基本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
冯彪哼了一声,把门啪地一关,径直走了。
徐行良也走进屋里,关上门,几个特务看了看徐行良,徐行良脸色一沉,闷声说道:“把稳压器功率调到最大!今天就让一号楼全部听噪音好了!”
一个特务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把旁边一个大机器上的转钮扭到了尽头。
那边一号楼的监听房里,三个特务齐刷刷地把耳机取了下来,一个特务苦笑着说道:“妈妈的,徐头那边又是故意调到最大了,咱们这边就别想听到什么了。”旁边一个特务也应和着说:“哎呀,一号楼二号楼现在搞得是水火不容啊。”
一个特务连忙打断说话,轻声说道:“小声点,徐头耳朵可尖得很呢。”
三个监听的特务都哦了一声,慢慢地再把耳机戴上,一戴上就一脸苦相,那噪音真是相当的大。
这种大功率的机器,的确能够在电压不稳的时候起到关键性作用,只是当时这种机器一启动,对其他不是一个线路的电磁信号都有相当大的干扰,所以一号楼做监听的特务几乎无法工作。
冯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对这些科技的东西更是狗屁不通,任凭徐行良像蒙小孩子似的戏弄他,他也找不出了反驳的理由来。
他们可能不知道,就是因为徐行良的故意为难,才与A和冯进军说的最关键的话失之交臂,如果让他们听到了A呕吐之前与冯进军的对话和呕吐的声响,那么,A的越狱计划就已经暴露了。真不知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不算巧合的巧合。
八、白山馆缘由
A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A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近乎于粗暴的吼叫声给惊醒的。送A进来的那两个看守老六和老涂,用铁棍狠狠地敲击着牢门,冲房间里叫骂道:“都给我滚起来!动作快!”
A翻身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按了按床下的三件小器具和那个卡住牛皮纸团的铁圈是否还在。还好,东西还在那里安静地躺着。
冯进军早就坐在床上,他看到A翻身起来,说道:“动作快点吧,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刚说完,牢门被打开了,老涂在门口吼叫着:“滚出来,排好队!”
冯进军起身戴着A站到了牢门口,此时这个并不宽大的走廊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见到A出来,很多人都向A看了过来。这些人的眼神很复杂,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怀疑,有的是恶狠狠的。他们有的靠着墙站着,显得懒懒散散的;有的站得笔直,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用姿态来抗拒着什么;更多的是和冯进军一样,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老涂手拿铁棍边走边喊:“不许说话,不许乱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整个楼道里都充斥着老涂的吼叫声。
看守除了那个老六和老涂外,还多了几个荷枪实弹的穿着国民党军队制服、带着钢盔的军人。
A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墙壁和房顶上,他需要仔细观察这栋楼房里的一切。综合冯进军的讲述以及A一直观察到的情况,一号楼的布局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布局方式和A掌握的白山馆原本的建筑图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将原本大厅旁内的三间大房全部改造成了八间牢房。所以,在牢房和牢房之间,仍然有几面支撑墙,分别在108和106(107和105)之间,104和102(103和101)之间。
走廊上的两盏吊灯,也是在承重梁上悬挂着。
这栋建筑的结构在当时来说算是比较先进的,哪怕是在现代,也能够在一些老式的办公楼或别墅中见到。这和白山馆的建造者白文彩的身份有关。白文彩死之前,不仅是重山市最大的地主,也是主要的建筑承包商,重山市的一切主要砖石建筑都是白文彩承包建设的。所以,对白山馆的建设,白文彩采用的并不是传统的中国式建筑风格,而是更加接近于西方的建筑,砖石构造不仅更加牢固,而且也具有良好的地下排水系统。
更加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白山馆中的一、二、三号牢房,在原本的建筑图中都是连通的,也就是说整个连成一体的,现在二号牢房是当时的主楼,一号牢房和三号牢房应该是配楼。
国民党政府接收白山馆以后,将白山馆改造成秘密监狱,将本来连为一体的牢房打断,分成了三个独立的牢房,彼此间并没有联系。这种做法看起来似乎并不聪明,大大增加了看守成本和人工成本,但是换在白山馆中,就完全有这个必要了。
这和白山馆改建时的各种背景有关,重山市处于四川盆地,历来是重镇,抗日战争时期更是西迁的中华民国政府的陪都。所以,在重山市的国民党情报部门看起来一团和气的背后,仍然分为军统和国统两个大的情报体系,内部角力非常严重。如果换成现代,这与美国的中情局和五角大楼的情报收集布局很相像。白山馆馆长孙德亮、张顺民、冯彪等人实际是属于国统情报体系,而重山市特调处处长李圣金、二号牢房看守长徐行良则属于军统情报体系。
双方在白山馆的改建上意见是非常的不统一,最后由美国情报人员出面干涉,使用了美国监狱设计专家的意见,双方才算达成共识。于是,白山馆本来连为一体的主楼被分拆成了独立的三栋牢房,分别关押不同类型的犯人。
关押A的时候,军统和国统的意见也是不统一的。孙德亮坚持认为张海峰是重山市军需处的副处长,属于国家公务人员,而李圣金自然也是搬出张海峰主要服务于军队一职,自然归属于军统来看守关押。最后,孙德亮几乎和李圣金拍了桌子,才算把张海峰关在一号楼。所以,孙德亮对张海峰特别关注,也是有原因的。
共产党的地下情报组织被国民党青盲组织渗透,是军统情报部门的一件奇功,李圣金更是为此而得意扬扬。可以说,绝大部分被关押在白山馆的共产党情报人员,都和青盲组织有关,而且青盲组织和李圣金完全是单线联系,所以李圣金能够指派自己的得意下属徐行良负责抓人,这也是为什么徐行良屡屡出去抓人的原因。
二号楼关押的自然都是李圣金认为最重要的共产党情报人员。
在白山馆内,孙德亮其实处处落于下风,完全仗着自己是戴笠一手任命的馆长身份,才勉强和李圣金抗衡。张海峰这种级别的国民党官员自己暴露身份,对孙德亮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总算和青盲组织没有什么关系。孙德亮也很奇怪,李圣金是怎么把青盲组织弄进共产党内部的,弄进去了多少人,内部怎么联系,又是怎么传递情报的。孙德亮想知道,但是青盲组织是李圣金的王牌,就算打死李圣金,李圣金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自然,在青盲组织最开始发挥作用时,孙德亮也怀疑是不是李圣金乱抓人来凑数,因为每个被抓进白山馆的人都是一开始坚绝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后来青盲组织提供的各种证据都能表明,这些人的确就是要抓的人,白山馆的威势也在重山市越来越大,几乎人人听到白山馆三个字,无不心惊肉跳。如果听到白山馆来人,就算没有和共产党有任何联系的官员都低声下气。抗日八年,和共产党人员打过交道的国民政府人员决不在少数,非要给你一个和共产党串通的罪名,还一时百口莫辩。
张海峰所在的重山市军需处,是个财神爷的衙门,在重山市的困难时期,物资紧缺,说不给你供应物资是可以找到一万个理由不供应的,怎么说都是一个实权单位。军需处处长邓平在重山市也算是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过,邓平和张海峰只在一定的人际范围内有名,大部分人还是不认识他们的。所以,和张海峰同样被关押在白山馆一号楼108的冯进军,怎么都是一个国民党警卫营的连长,接触的头头脸脸的人物不在少数,却并不认识张海峰。
邓平见到白山馆抓人的文件,也立即退让三分,可见白山馆厉害的程度。如果李圣金用重山市特调处的名义来抓人,还是抓邓平的好友、军需处的二把手张海峰,那不碰一鼻子灰才怪。
当A看到白山馆的布局时,不禁一肚子苦水泛出,他并非不知道白山馆是有一号、二号、三号牢房的,而是没有想到国民党居然兴师动众,将本来连为一体的房间打断,形成了三栋独立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