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2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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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不敢!”崔湜激灵灵打两个冷战,连忙站起身,拱手解释,“臣下不敢忘本。臣下能有今天,全赖张公主栽培。不敢因为仕途得意……”
  “是你自己做事妥当,我当年,只是为你推开了一扇门而已!”太平公主笑了笑,亲手按住崔湜的肩膀,将他又推入了高背靠椅。然后,自己调整了一下坐姿,以平辈的口吻,低声求教,“张特进的誓言,本宫先前就听人说过。所以,你请他赴宴,他不见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本宫不能怪你,相反,本宫还感谢你在这种时候,还铁了心站在本宫这边,而不是被太后给拉了过去。”
  “臣下,臣下不敢!不敢忘本!”隔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崔湜无法凭借脸色,就判断出太平公主的话语里,究竟有几分为真。只好按照原来的习惯,继续小心应对。
  “这就是你的难得之处了!”太平长公主点点头,声音里充满了嘉许之意,“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本宫当年看错了很多人,唯独没看错你。”
  “这,多谢长公主信任。”崔湜热得额头见汗,继续低着头回应。
  “你不是外人,本宫就不跟你客气了。”太平长公主忽然收起笑容,坐直了身体,郑重垂询,“你今天去见张潜,虽然没见到他本人,其身边那些弟兄,应该看到了一部分吧。眼下大伙士气如何?难道还没有人发现,张潜把他们都带到了火坑里了么?”
  “启禀公主,臣下是个文职,看得未必准!”崔湜不敢怠慢,坐直了身体郑重拱手。
  “但说无妨,你虽然是个文职,却出身于世家,本宫相信你的眼光绝不会差!”根本不给崔湜推脱的机会,太平公主笑着鼓励。
  “这……”崔湜低声沉吟,良久,才叹了口气,认真地补充,“启禀公主,古之细柳营,也不过如此。那些弟兄,对张潜信任有加,根本不会考虑,张潜眼下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前程。甚至,张潜一声令下,他们面对刀山火海,也不会旋踵!”
  “嗯?”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太平公主依旧很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你的意思是说,士气没有受丝毫影响?莫非,他麾下的弟兄,也都跟他一样,至今还没分清楚轻重?”
  “臣下听人说,那些将士,大部分都是西域的唐人,曾经被娑葛抓去为奴,生不如死!”崔湜犹豫了一下,干脆选择实话实说。“是张特进,让他们重新找回了做人的尊严。所以,说是张特进对他们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嗯!”太平长公主李令月听得似懂非懂,却相信,崔湜不会欺骗自己。张潜手下那些将士,真的可以为张潜赴汤蹈火。无论张潜带着他们做任何事情,他们也不会士气低落。
  如果碎叶儿郎的士气始终不坠,想打败他们,就至少得调动其规模五倍以上的御林军。无论怎么计算,眼下在长安城内,太平公主都找不到那么多追随者。
  而打不败张潜,又无法收服或者收买此人,为自己所用,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继续看着太后韦无双向军队中安插心腹,位置坐得越来越安稳。
  “长公主,臣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正郁闷间,却又见崔湜小心翼翼地向自己躬身施礼。
  “说吧,你无论话,都可以直说!”强行压制住心中烦躁,李令月笑着点头。
  “先皇遗泽未尽,而太后野心未显,此刻长公主不宜急着为国锄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感觉不那么紧张,崔湜硬着头皮低声补充,“而张特进心思,根本不再朝堂。想不让他插手朝中之事,其实很容易。暗中推上一把,让他早点去镇西都护府上任就行了,犯不着再费其他周章!”
  “你是说,让本宫暗中帮他早日离开!”太平长公主听进了最后一句,却忽略了第一句,皱起眉头,低声确认。
  “不用帮,制造点谣言,比如大食人即将入侵之类就行。碎叶是他的心血所在,那边如果有危险,他肯定如坐针毡!”崔湜笑了笑,脸上皱纹交错,宛若大旱之年龟裂的农田。“届时,他需要粮草也好,兵器也罢,长公主让人在府库中,都帮他准备齐了。痛痛快快打发他走!”
  “呼——”寒风卷着大雪,落在窗子上,被灯光一照,璀璨若碎琼乱玉。
第八章
经济
  “呼——”郭怒伴着寒风和雪片走进旧玄武门下的藏兵所,将一份带着体温的清单,从怀里快速掏了出来,双手递到了张潜面前,“大师兄,你要的东西,军器监那边都准备齐了,清单在这!”
  “已经准备好了?这么快?”张潜又惊又喜,站起身,笑脸相迎。
  “嗯!”郭怒用力点头,随即继续低声汇报,“麒麟铠五百副,半身骑兵铠五千副,宽沿盔六千顶,还有横刀一万把,精钢箭矢二十枚,黑白火药各两万斤。我过来之时,已经通知周去疾派人装车,碎叶镇的军营和军器监离得近,估计前半夜就能搬运完毕。”
  “辛苦你了!”张潜接过清单放在桌案上,顺手又给郭怒倒了一杯热茶递了回去,“大过年的,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整天陪着我忙前忙后。”
  “不辛苦!”郭怒接过热茶,一边抱在怀里暖手,一边笑着摇头,“跟大师兄一起做事,我从来都不觉得累。反而大师兄不在的时候,每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别这么说自己。”张潜笑了笑,低声夸赞,“这一年多来我不在,你把军器监和作坊上的事情,都管得井井有条。对了,我这边提取物资的事情,跟兵部那边报备没有,千万别留下什么首尾。”
  “报备了,大师兄放心。给碎叶军从优提供补给,是先帝生前定下来事情。兵部早就给军器监下了手续。”郭怒点点头,回答得有条不紊,“今天不过是正式交割而已,不需要任何人再批准。交割完毕之后,签字留档,然后送到兵部那边就行了。张正监虽然不再兼任兵部侍郎,但这点面子,别人总得给,不会因为交割时间是晚上,就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嗯!”张潜轻轻点头,看向郭怒的目光,愈发充满了赞赏。
  郭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抹了一把帽子上正在融化的雪花,笑着补充,“张正监有令,做完大师兄要的这批兵器,军器监就正式放假封库。等到正月十六,再重新开工。如此,哪怕有宵小之徒想要生事,也牵扯不到军器监头上,更甭想从军器监这边,得到任何支持。”
  “张正监深谋远虑,非常人能及!”张潜闻听,佩服地轻挑大拇指,脸上的忧虑之色,瞬间又减少了许多。
  长安城内,眼下能够大批量给军队提供武器的,只有兵部的武库和军器监。前者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任何人不走完整套手续,都很难拿走一把横刀,一副盔甲。而后者,却相对容易出现疏漏,一批兵器从生产到入库,中间需要许多环节,无论从哪个环节是下手截留,都足以令下手者瞬间实力暴涨。
  所以,张潜这边刚刚把军器监的仓库给搬空,张说那厢立刻默契地给工匠们放了年假,实在是稳妥至极。
  从现在起,一直到正月十六,长安城中的各方势力,无论谁想加强麾下嫡系的武装,都找不到足够的军械供应。特别是黑火药,到目前为止,除了兵部武库、军器监之外,整个长安,都找不到第三家能够制造者,任何人想拿此物来为自己的野心做助力,都难比登天。
  “张正监的眼光和本事,都非同一般!”郭怒也对张说颇为崇拜,接着张潜的话头,小声感慨,“就是不怎么受太后的待见,先皇刚一仙去,他就稀里糊涂地被踢出了兵部。虽然军器监正监职位级别,已经被提到与六部尚书齐平。但是,实际权力,却终究要小上各部尚书许多。”
  “对张监正来说,不是坏事!”张潜笑着摇头,然而,语气却不怎么肯定。
  按照他所知道的历史,张说乃是开元四大名相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开元四大名相当中最有名,能力也最强的一个。此刻不被韦后待见,当然也是应该。
  如果张说被韦后当做左膀右臂,李隆基将来掌了权,即便心胸再宽广,恐怕也不会对张说委以重任。更何况,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韦后还是权力斗争失败的一方,此刻谁跟韦后走得越近,恐怕将来越落不到好下场。
  然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究竟还有几分能做得准,张潜现在却很是怀疑!
  既然李显没有死于韦后和安乐公主的联手毒杀,那么,其他势力想要除掉韦后,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罪名。而自己前几天悲痛之下,横插了一杠子,又让新皇帝李重茂的位置,远比另外一个时空的唐殇帝稳固。
  按照目前的局势,如果韦后不发疯到,像武则天那样直接废掉自己的儿子,临朝称制,别人就很难将她拉下马。朝中各方势力的争斗,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停留在权力倾轧上,而不会轻易选择动武。
  “这也算我给大唐的回报之一吧!”发现现实中的大唐,已经被自己推得距离历史轨道越来越远,张潜除了感觉忐忑之外,偶尔也会自我安慰一下。
  每一次政治动荡,都会牵连进去很多无辜者。而这些无辜者当中,又有许多人本来可以成长为贤臣良将。自从唐高宗李治死后,大唐已经在一次次政治动荡之中,损失了太多元气。如今实力刚刚有所恢复,实在不应该,也没有必要继续在内部斗得血流成河。
  “大师兄,今天段国公到军器监中找过我。”正自我麻醉之际,张潜耳畔却又传来了郭怒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提醒味道。
  “段国公?他为何而来?”张潜心中警兆顿生,瞬间驱逐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皱着眉头询问。
  “他其实是想找你,但是怕你不肯见他,所以先找过我帮忙跟你通个气儿!”郭怒想了想,继续低声汇报,“我没法拒绝,所以只能答应他,可以帮他带话给你。”
  “他想跟我说什么?”
  “他想问,年后六神商行如何发展。需要不需要投钱进去。他还说,这两年的分红,他都没顾上花,可以全部再投进来。过完年,如果商行有更多需要,也尽管跟他打个招呼!另外,他想在你返回安西之前,跟你再见一面。虽然国丧期间不宜饮酒,但喝几杯茶,也算给你践行。”
  “他知道我肯定会走?”张潜精神再度放松下来,目光中也充满了笑意。
  “可不是我透漏给他的!”郭怒马上摆手自辩,“是他自己猜到的。他说,大师兄做生意,从不亏本。才不会为了长安城内这点虚名,就丢下在碎叶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底。”
  “段国公是个聪明人。”张潜笑了笑,点头表示同意,“不需要你告诉他,他就能猜出我的大致想法。”
  随即,稍做斟酌,又笑着吩咐,“正月十五之前,我肯定不能见他。先前约定去他家赴宴的事情,只能作罢。不过,你可以替我去他家里,给他家中长辈拜个年,顺便送一份礼物去。嗯,就送一套最新式的水力纺机和织机吧,能将羊毛,草棉和蚕丝混在一起纺那种。告诉段国公,突厥全境刚刚被我大唐兵马荡平,用茶叶换羊毛,肯定是个好买卖。就看谁能抢到先机!”
  “是!”郭怒立刻高兴地拱手。随即,又皱了皱眉,低声询问,“大师兄,可需要把织毛布这块生意,从六神商行里让出一块给段家?那样的话,短时间没啥问题。长久以后,市面上的毛布越来越多,价钱必将一落千丈!”
  “不怕,人总是要穿衣服,毛布原本就不该卖得价格像现在这般离谱。六神商行下面的毛纺作坊,如果将来做得不好,被人挤垮也是活该。”张潜想都不想,笑着摇头,“褒国公既是六神股东,也是咱们的朋友,把纺毛布这块饼子,分给他家一份,不算便宜了外人。更何况,他家做织布生意,需要的纺机和织机,最后还得从商行里头买。”
  “那倒也是!”郭怒在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讪笑着点头。
  “纺线织布,都是需要人手多的活。并且女工远比男工好用。商行招募不来那么多女工,也不可能永远独占羊毛纺织这块大饼。早点分出去,还能做个人情,比最后被人将本事学走,自己干着急强。”知道羊毛布最近一段时间在长安城内销售火爆,张潜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其他作坊也是一样。以后咱们商行只抓最赚钱的,和最关键的。如花露,镜子,琉璃,坩埚炼钢、织机、纺机、水力锻机、车床这些。把利润不够多,和作用不够关键的,逐渐转给各个股东,让股东们和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自己去赚这份钱。如此,愿意跟着商行共同进退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咱们去路,也会越来越平坦。”
  “是!”郭怒听得似懂非懂,却相信大师兄在做生意这块的眼光,只管继续拱手。
  “不过得有个章程,谁拿哪块,不能厚此薄彼。否则,股东们自己先争斗起来,就有违初衷了!”难得有时间向自家师弟面授机宜,张潜斟酌了一下,用尽量浅白的语言,将自己在另一个时空学到的经济管理知识,灌输给对方听,“定好次序,轮番内部购买是一个办法。内部竞价,也是一个办法。或者变成六神商行下面的子商行,单独募股,也是办法。总之,你可以慢慢琢磨,哪个合适选哪个。选好之后,交给股东们商量,所有大股东一致同意之后,再参照执行。”
  “大师兄英明!”郭怒听得心花怒放,涎着脸大拍张潜马屁。
  在张潜没被派往西域送死之前,他和任琮两个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听大师兄传授师门绝学。虽然那些绝学,大多数他和任琮都囫囵吞枣。但凭着囫囵吞枣的收获,他和任琮两个的眼光和本领,依旧碾压了长安城内所有同龄人。让他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事半功倍,并且赢得一片崇拜的目光。
  一年半时间没能跟在张潜身后继续做学问,他和任琮两个,心里都觉得非常不踏实。虽然他们两个的官职升得飞快,身家也早就超过了各自的父辈,但是,二人却清醒地知道,大师兄教给自己的学问,价值远远超过了目前各自得到的这些。
  换句话说,哪怕丢了六神商行和官职,只要二人都保住了性命,凭借从大师兄那里学到的东西,二人相信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赚出一个六神商行,再爬上正五品官阶。而没有大师兄教给的那些学问,二人纵然守着商行和各自的官袍,也很难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能再度当面聆听大师兄教导,在郭怒和任琮两人看来,都是做梦都要笑醒的美事。并且二人也都清楚地知道,越往后,师兄弟聚在一起的机会越少,天各一方的时间越长。
  “做生意,是一门大学问。师门里有专门一整套课程,叫做政治经济学。”见郭怒求知若渴,张潜也又犯了当老师的瘾,回忆着自己学过的课程,继续低声传授,“这门学问,不像物理学和哲学那般高深,但是学到精处,花费一笔极小的代价,就能覆灭别人的国家。甚至能让一个国家自卖自身,其宰相和大臣们,还感恩戴德地帮你将钱数好,双手送到你的面前。”
  “啊?”郭怒已经亲眼看到过黑火药的威力,看到过硫酸、硝酸的威力,相信物理学学到极致可以像张潜说得那样,挥手之间天翻地覆。却没想到,做生意的学问,也能有和物理学差不多的效果,忍不住瞬间惊呼出声。
  “你去取纸笔来,我把基本要义读给你,你自己誊抄。趁着今夜雪大,不会有事!”张潜在心中快速计算了一下手机还剩余的使用寿命,低声吩咐。
  “唉,唉!”郭怒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着就去找纸笔。还没等冲到门口,藏兵所的门,却轻轻被任琮拉开。一个穿黑貂裘老者和一个穿银色貂裘的少女,同时出现在了他面前。
  “杨,大师嫂!”郭怒吓了一跳,赶紧侧身让路,称呼声不及思考,直接发自内心。
  “用昭还没用饭吧?祖父有话想跟你说,所以,特地叫我送了些吃食过来。”少女杨青荇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团红云。却落落大方地,先向郭怒敛衽还礼,然后轻声对张潜询问,声音中却不带丝毫的紧张。
  门外大雪纷飞,藏兵所里,刹那间,温暖如春。
第九章
交易(上)
  “你,你怎么来了?”再看张潜,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何处放,愣愣地站起身,问话一句比一句急,一句比一句温柔,“不怕冷么?这么大的雪,城里也不安全?有事情的话,派个人来通知我一声,我自然会想办法去找你?还有您老,地上积雪湿滑……”
  “哎呀,真不容易,终于还有一句轮到了我老人家?!”杨綝是越老越没正形,揪住张潜问话次序,打发感慨,“我还以为,你的眼睛根本就没看见我老人家呢?早知道自己这么不受待见……”
  “前辈,哪能呢!”张潜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杨青荇身上收回,红着脸上前行礼,“晚辈不知道前辈到来,有失远迎,还行前辈原谅则个!”
  “好说,好说!”老杨綝挺着圆圆的肚子,大模大样地受了张潜一拜,然后轻轻摆手,“咱们爷俩个,不用这么多虚礼。况且老夫临来之前,也没派人通知你,你不迎接,也是应该。不过,有件事老夫得跟你念叨念叨,你这回长安都一晃快半个月了,却连老夫的家门都没登,是不是有些……”
  “嗯,嗯!”身边传来两声轻轻地咳嗽,杨青荇红着脸,柳眉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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