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2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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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前,在承天门下,忽然发现门楼上一片大乱,紧跟着,又听到了李显的死讯。张潜当场就被悲伤打懵。
  而稍稍恢复了一丝理智之后,他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按照萧至忠的命令,带领麾下弟兄,就地维持起现场秩序,并将李显的遗体保护起来,就近送入承天门后太极宫。
  随即,他命令骆怀祖带领一部分弟兄返回未央宫驻扎。自己则带领教导团、亲卫两个团,留在了太极宫内,守护李显的灵柩!
  之所以主动留在太极宫替守护李显的灵柩,张潜完全是悲伤过度后的本能反应。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能够送李显最后一程,以免李显尸骨未寒,就有人在他灵前白刃相向。
  然而,当天傍晚,在理智完全恢复之后,张潜就发现,萧至忠给自己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而自己冲动之下的守灵行为,则等同于又亲手给自己头顶加了两铲子土!
  太极宫的北门,就是大名鼎鼎的旧玄武门。出旧玄武门没多远,就是未央宫!
  带领两个团的亲信,驻守在旧玄武门。等同于将整个太极宫,置于了三千凯旋之师的掌控之下!
  如果有人敢向太极宫发难,驻扎在未央宫内的碎叶将士,可以随时赶来支援自家袍泽。而如果有人敢打未央宫内碎叶将士的主意,张潜也能第一时间知晓,并赶过去阻止。
  而太极宫和新帝所居的大明宫,又通过内西苑彼此相连。如果有人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政变,攻打大明宫,张潜随时可以赶过去护驾。如果有人试图调动未央宫内的御林军,同样驻扎在未央宫内的碎叶将士,也能第一时间知晓,并且根据张潜的指挥做出及时反应!
  换句话说,自从率部进入太极宫的那个瞬间,张潜和他所部的三千弟兄,就成了整个大唐的压舱石。
  无论张潜自己想没想掺和,他都无法再置身事外。任何试图对新皇帝不利,或者对韦后不利的举动,都得先考虑一下,张镇守使会做如何反应!
  要知道,张潜所统率的,可不是寻常三千府兵,而是刚刚横扫了大漠的三千虎豹!无论作战经验,还是战斗力,后者都是前者的十倍!
  眼下整个长安,没有任何人胆敢怀疑,这三千虎豹,能够将御林军碾成齑粉,虽然后者也号称万骑!
  特别是参加过献俘典礼,亲眼目睹过碎叶军军容的大唐文武要员们,更没胆子去赌,万一朝中有大事发生,张潜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萧至忠,你这个坑爹的玩意!老子是刨你祖坟了,还是对你女儿始乱终弃了?你要这么对付老子!”每次梳理整个事情起因和过程,张潜都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他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推断出,萧至忠当初命令他带领碎叶军就近维持秩序,护送李显尸骸入太极宫,绝非情急之下的从权之举。老狐狸肯定在下命令之前,就已经将此举可能带来的后果,包括自己接到命令后的反应,都算得一清二楚!
  自己既然因为心存感激,不会置李显尸骨于承天门上而不顾,就肯定不会放任别人在李显尸骨未寒之际,就对付李显的小儿子李重茂!
  而自己当时甚至不需要有如何动作,只要对李显露出一点感恩之意,就已经足够!
  毕竟李重茂在李显生前,就已经被确立了太子身份。李显死去后,太子登基为帝,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任何势力想要挑战这个决定,都不可能通过公开手段。
  任何人想要发动政变,就必须事先保守秘密。想要保密,参与的人就不可能太多,调动的兵马,也不会超过一营!
  区区一营兵马,哪怕是御林军,面对三千碎叶将士,都是送菜上门!萧至忠自己坚信这一点,也坚信满朝文武都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一句命令,就稳住了李显猝死后的政局!
  天可怜见,大唐政局是稳住了。李显人生,也从完全的悲剧,变成了一个拥有悲壮色彩的正剧。可从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张潜,却彻底被安放在了火山口上。
  十天来,张潜坚守玄武门,衣不卸甲是真。却不完全是因为悲伤李显之死,想要守护对方的英灵直至梓宫入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说不出,内心之中,却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就是,他不敢保证,自己稍有松懈,或者离开军营之后,会落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他不敢保证,韦后是否会对自己心生感激。毕竟,自己在确保了新帝顺利继承皇位的同时,也阻碍了韦后趁机以武力铲除政治对手,成为武则天第二。
  他不敢保证,太平公主那边,会不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毕竟,根据脑海里仅剩的那点儿历史知识,李显死后,应该是太平公主先出马与韦后争斗,并且大获全胜。
  张潜甚至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成了本时空的最大反派。
  毕竟,毕竟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李显死后,几经龙争虎斗,最后获胜的是临淄王李隆基!而现在,所有龙争虎斗都因为他带领弟兄们坐镇玄武门,而被强行压了下去。既然没有了开始,就很难再有最后!
第六章
雪夜
  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别驾!长安急报!”,潞州府折冲都尉王毛仲推门而入,将一份黏着羽毛的鱼符,双手捧到了临淄王李隆基面前。
  正在观棋的潞州司马刘幽求迅速站起身,给王毛仲让出位置。正在执黑子下棋的潞州长史宋璟,也谨慎地将棋子放回了盒子里,缓缓将身子坐直,随时等待李隆基的吩咐。
  “帮我取出来!”李隆基自己,却从棋盘上抬起头,笑着吩咐。随即,又将头低了下去,继续琢磨下一粒子该落在何处,年青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波澜。
  “是!”王毛仲低声答应,先将鱼符上的火漆对着灯光照了照,以便让宋璟和刘幽求两个,都能清楚地检视出,上面的封印是否完好无损。然后,才麻利地打开鱼符,取出夹在里边的信纸,半蹲下身体,双手将信纸捧到了李隆基面前。
  “稍等我一下!”李隆基抬手挡了挡,继续聚精会神地琢磨棋局。足足花费了七八个呼吸时间,才终于找准了位置,将白子轻轻按在了棋称之上。
  棋局的形势,立刻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占据一定优势的黑子,瞬间就出现了后继乏力的迹象,而白子方面,却瞬间变得活力十足,仿佛随时都可以将形势逆转。
  “先下到这儿,广平,一会继续!”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李隆基抬手接过信纸。随即,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书案前,将信纸直接铺开在上面,又转过身,冲着宋璟和刘幽求两个轻轻点手,“广平,可遇,你们俩过来一起看,省得耽误功夫。”
  “遵命!”长史宋璟年近五十,性子却跟年青人一样洒脱。立刻答应着拱手,站起身,走到李隆基的书案前,毫不避嫌地开始默读信上的内容。
  司马刘幽求的年龄与宋璟差不多,却远比后者谨慎。犹豫着四下看了看,先示意王毛仲去守好房门,避免闲杂人等打扰。然后,才缓缓走到了宋璟的外侧,斜着身子将目光投向信纸。
  信是李隆基的弟弟李隆范所写,若不是亲眼看见,宋璟和刘幽求两人绝对无法相信,这个终日流连青楼楚馆,最大的本事就是一掷千金的公子哥,竟然手眼通天,将朝堂上刚刚发布的政令和最近几天即将发布的政令,全都一天不落地写在了信里。并且,还能够根据自己在长安城内观察到的实际情况,做出总结分析和前瞻性的预判。
  按照李隆范信中所写,几天前新帝即位时所做的封赏,里边大有文章。特别是有关张仁愿的封赏,实际上,等同于堵死了张仁愿回长安辅佐朝政之路。很显然,朝堂人不止一个人对张仁愿的能力非常忌惮,不希望此公回来之后,坏了自己的好事。
  而接下来,萧至忠会放下吏部尚书的位置,升任中书令,实际上属于明升暗降。逐渐会步当年两脚狐杨綝的后尘,成为朝堂上位高却没有多少实权的摆设。
  接任萧至忠担任吏部尚书的人,名为张嘉福,乃是出于韦温举荐,属于哪一派,不言而喻。
  跟张嘉福一道进入中枢的,还有刚刚返回长安没多久的吏部侍郎崔湜。此人重返长安,并且以如此快的速度进入中枢,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显然是几方势力折冲勾兑的结果。但是,这个结果,却未必能让举荐者称心如意。
  缘由很简单,虽然崔湜最初在官场上崛起,太平长公主在背后出了很大的力气。但是,上一次此人被赶出长安,差点送命,也是因为太平公主对其痛下杀手。崔湜这次重新入朝,表面上,已经重新获得了太平公主的信任,但是,他跟太平公主之间,主臣情分还能剩下多少,其实很难说。
  与崔湜的重新得势相对比,中书侍郎岑羲最近的官运,就不太亨通了。按照李隆范探听得来的消息,此人虽然依旧位列中枢,却马上就要持节去巡视河南道。明显是被变相赶出了朝堂,从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参与任何国家大事的决策。甚至有可能在巡视途中,就突然遭到贬谪,一去千里。
  ……
  类似的消息还有许多,每一条看似普通的消息背后,仿佛都隐藏着刀光剑影。看着,看着,宋璟脸上,就没有了半点儿笑容。而刘幽求的眼睛里,则精光四射。
  “东主,此事非同小可!”将手指在信上点了点,刘幽求忽然哑着嗓子提醒,“旧玄武门通过西禁苑连接太极、大明两宫。又与未央宫遥遥相对。张特进一个外姓将领,打着为先帝守灵之名,占据此地数日不去,万一他被歹人所用,或者起了歹心,后果不堪设想。”
  “嗯,的确,东主,张特进此举,的确有些过分。”宋璟想了想,也低声附和,“先帝去世当日,他悲伤过度,行事有违礼制,还情有可原。如今新皇已经登基,他早就该回军营歇息了,居然还赖在那不走,恐怕别有所图。”
  “你们说的是张用昭?”李隆基看信极快,早就将二人所关注的那部分内容一掠而过。听了二人的提醒之后,不得不又将目光折回刘幽求手指之处,皱着眉头询问,“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此刻梓宫又停在太极殿内。他替先帝守灵,也是应该。至于歹心……”
  忽然笑了笑,李隆基信心十足地摇头,“用昭能有什么歹心?他总计才来大唐几天?手头能用得上的人,全加起来都凑不够一巴掌。这样都能威胁到大唐社稷的话,那我大唐的社稷,也太单薄了些!随便是个人推一下就得散架!”
  “这,东主说得是。我们两个多疑了!”刘幽求和宋璟二人被说得脸红,讪讪点头。然而,很快却又陆续出言提醒,“可他手上,毕竟掌握着三千虎狼之士。万一他被别人拉拢了过去,太尉身边,很难有勇将能跟他相当。”
  “人心多不知足,他年纪轻轻,就官居特进,爵列超品。万一……”
  “嗯嗯,嗯嗯,嗯嗯!”话还没等说完,屋子门口,忽然传来了剧烈地咳嗽声。却是王毛仲,好像忽然吸多了寒风,弯着着腰,咳得面红耳赤。
  “有话你就说,别故意制造动静!”李隆基狠狠瞪了王毛仲一眼,低声呵斥。
  “东主别生气,愚仆刚才关门之时,被冷风呛着了,呛着了!”王毛仲吓得吐了吐舌头,连连打躬作揖,“不是故意要打扰您。不过,愚仆虽然跟那张用昭有仇,却也算对他知根知底。他才二十出头,就官居特进,家里又富得能拿金子铺地。想要拉拢他,愚仆真的不知道谁能出得起价钱。”
  说罢,又赶紧向刘幽求和宋璟两个作揖,“长史,司马,你们二位别生气啊。我就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总觉得着吧,张用昭这人野心没多大,还特别有钱。想拉拢他,不太容易。”
  “哼!”明知道王毛仲说得是实话,耐着两位心腹谋士的面子,李隆基依旧闷声冷哼。
  “王都尉可别这么说,你见多识广,判断未必就比我们两个差了!”
  “王都尉过谦了!”
  宋璟和刘幽求,都知道王毛仲是李隆基的铁杆心腹,双双拱手还礼。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是粗人,真的是粗人!除了打架,啥都不会!打架的本事,其实也不怎样,东主麾下,很多人一只手就能把我打趴下!”王毛仲不敢托大,笑嘻嘻地拱着手后退。
  “行了,门口看着去!”知道此人就是个没遮拦的性格,李隆基瞪了他一眼,低声命令。“不叫你,不要进来瞎掺和!”
  “遵命!”王毛仲痛快地答应,果断转身出门,顺手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冷风在他出门的瞬间,扑入屋子内,让所有人都顿时感觉身上一凉。然而,紧跟着就有热浪从墙边的暖气片上涌起,将冷风驱逐得踪影皆无。
  宋璟的头脑,也立刻恢复了冷静。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判断,着实有些过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叹了口气,低声解释:“东主勿怪宋某多疑,宋某到现在都没看明白,张特进最近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了那般?而从他以前的作为看,他又不似一个鲁莽之人,与,与太后的家族,似乎关系也不甚佳!”
  “岂止是不佳,如果不是先皇拦着,他早就被太后和安乐公主两个,给弄死好几回了!”李隆基接过话头,笑着回应。“至于他的所作所为,广平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依我之见,你就当他是一个年少热血的游侠儿就行了!”
  “年少热血的游侠儿?”宋璟被这个评价弄得一愣,刹那间,质疑的话脱口而出,“他,他可是独力斩杀过娑葛,攻破过石国国都,还率部横扫了突厥的当世名将。即便最后一场功劳,全算在牛大都护头上,光凭着前两战,他怎么可能是……”
  “事实上,他就是!”李隆基又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打断。“至于他那些战绩,凭得不是什么算无遗策,而是手中的神兵利器层出不穷,对手根本阻挡不住。我这样打个比方,若是你手中有一把仙剑,隔着几百里就能取人首级。你和人作战,还有输的理由么?”
  “没有!”宋璟嘴巴大张,愣愣地摇头。随即,却又迟疑着反驳,“战场上当然可以凭借神兵利器取胜,可我观他在商场,几乎也无往不利。若非老谋深算,每一步走走在了……”
  “和战场上差不多,也是凭借手里的货物,总比别人新奇。甚至做生意的手段招数,也另辟蹊径!”李隆基收起笑容,低声补充。“总之,他的大部分本事,都在一个“新”字上。跟老谋深算四个字,搭不上半点儿关系!”
  “东主此言甚是,在下和广平兄,刚才的确想歪了!”还没等宋璟做出反应,刘幽求已经大笑着抚掌,“好个一个“新”字,东主总结的透彻。在下琢磨了张用昭不是一天两天了,却始终看不懂这个人。而东主,一个字就把他剖析得明明白白。”
  “你和广平,主要是没跟他打过交道,所以才会以常理来推断他。而我,当年在长安城内,却跟他一次次喝得烂醉如泥!”李隆基摇了摇头,脸上忽然涌起了几分留恋。
  那段化名李其,被张潜等人当做皇家车夫的日子,乃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之一。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心中感觉到一股温暖。
  “怪不得刚才东主看到这段文字,就一扫而过。原来对张特进的性情和人品,早已了如指掌!”刘幽求恍然大悟,钦佩地连连点头。
  “也不算了如指掌,但是,我跟王毛仲一样,相信他这个人的人品。”李隆基先得意地点头,然后又遗憾地摇头,“事实上,张用昭谋算能力并不强,特别在随机应变方面,甚至有些死板。我不相信,他能事先预料到先帝驾崩,更不相信,他在先帝驾崩的那瞬间,就能算到种种可能出现的乱子,所以果断抢占了玄武门要地,震慑群雄。那样的话,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神仙了。我当你跟他一起喝过酒,还相约要去媚楼开眼界,知道他没那么复杂。唉,岂止是不复杂,他的心思比很多人,都要简单得多!”
  “东主既然知他甚深,属下刚才就是多虑了!”敏锐地感觉到,李隆基对张潜极为欣赏,刘幽求笑呵呵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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