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342部分在线阅读
见他这么个态度,皇帝的脸色反倒放缓了一些,只是口中依然责怪地道:“即便如此,你身为朝廷重臣,如此公私不分,也着实罪责不轻,朕定必不能轻饶了你!”
听了皇帝如此说话,陆缜反倒是心下一宽。刚才天子以极其冷淡的语气追究自己的罪责,才是真正的危险。现在换了口气,显然是接受自己的说法了。所以他的反应也很是老实,只是诚恳地道:“臣愿意领受陛下责罚。”
“哼,枉朕对你如此信任,更把开海这样的大事都全权交托于你,想不到你陆缜竟如此报答于朕。朕来问你,这国事与家事,孰轻孰重?”皇帝却不急着说出如何惩罚,而是又抛出了这么个问题。
陆缜只略一思索,便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如果这个问题自己答得好了,今日的责罚就可以轻一些。在一阵思忖之后,他才抬头看着天子道:“陛下,臣以为国事自然是要重过家事的。但两相比起来,依然有缓急之分。臣如今在山东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即便离开一段时日也不会影响了开海大事;可家中夫人却是急病缠身,实在不能不问。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若连家都顾不上,臣这个官也不会当得好,还望陛下明鉴。”
听他居然还真就说出了套道理来,朱祁钰在惊讶之余也不觉露出了笑容:“陆卿的口才依然如此便给,倒是没有因为身在山东就荒废了呀。罢了,你都这么说了,朕也不好太过苛责。不过你终究是做错了,不加以惩戒是不行的,这样吧,就罚你一年的俸禄以儆效尤吧。”
“谢陛下宽容,臣不胜感激。”陆缜一听只是这么个惩罚,心里顿时就是一宽,这可比他所想的惩处要轻得多了。
但其实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别看那些言官们喊打喊杀地说得严重,其实这罪名只在天子的一念间。只要朱祁钰对他是信任的,那这点错误就根本不是问题。
甚至于,在皇帝看来,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反而让其更感安心呢。毕竟若是一个臣子无欲无求,只是一心为国,就有些假了,让人生出不安来。可陆缜这样总以家人为念的,被放到外面当封疆大吏,只要其妻子在京,就不是什么威胁。
第635章
君前奏对(下)
别小看只是给皇帝留下一个顾家的印象并不怎么起眼,事实上历史上诸多有智谋,懂进退的官员将领都往往会给天子留下一个并不完美的印象,只有如此,皇帝才会真正的用他信他,并给予其更多的便利与权力。
比如战国末年屡立战功,深得始皇帝信任的王翦,在率举秦国全国之兵,攻伐楚国时就曾几度上表嬴政,希望当时的秦王可以赏赐自己田宅家产。在旁人看来,这分明就是贪得无厌,挟军队谋一己之私的表现了。可事实上,这却正是王翦确保自身和家人安全的聪明作法。
因为这表明了他还是有所求的,也表明了对秦国的忠心。要知道,当时他手上可握着六十万秦国大军呢,即便嬴政的胆魄再大,对此也难免不会生出几许的不安来。可在看到这一封接着一封讨要财物的书信后,秦王终于放下心来,从而在后勤上全力支持其伐楚之战,从而一举拿下了国力尚可的楚国。
所以这一回陆缜表现出对家人的关心,也让朱祁钰对他更感放心,纵然要有所惩治,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全不会影响了他的开海大计。
而在揭过此一节后,天子便询问起了陆缜关于开海一事的种种细节来,这也是他今日急着把陆缜召进宫来面奏的目的所在。虽然陆缜平日里也没少给天子上奏表,但终究不能顾及到方方面面,此时面对面的交流自然就方便得多了。
在听陆缜提到海港已经基本成型,等到明年开春就能进出大型海船时,皇帝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他总希望自己能有一番建树,并青史留名的。而现在,开海之举一旦真成了,作为一国之君的他自然功在千秋了。
不过随后,朱祁钰又看了陆缜一眼:“这段时日可辛苦陆卿了,你没少受到当地反对者的刁难吧?”
“幸赖陛下天威,再加上下面的官员一力配合,虽偶有阻力,却并未阻碍太多。”陆缜忙回了一句。
“此事都是你们尽心所成,朕可不敢贪这功劳。就拿衍圣公一门来说,朕可是不敢如你所做般大胆妄为的。”说着,他的脸色又是陡然一沉:“陆卿,你居然敢用如此手段对付孔家,你可知道此事一传回朝廷,引发了多少人对你的攻讦么?那弹劾你的奏疏,都够把你给淹没了!”
“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这回陆缜却并没有如刚才般有些惶急地下跪辩解,只是弯腰说道:“但当时孔家几次三番处心积虑地欲要毁了臣所定下的开海之策,臣也是出于无奈,才不得不用了些手段来对付他们。”
“哼,朕也猜得到,你是被他们逼得没了法子了,才会铤而走险做出此等后患无穷的举动来。可你就没想过,孔家非比寻常,你这一招惹就是在给自己惹祸么?”皇帝依然板着脸说道。
“臣知道,臣惶恐。但当时之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然臣便无法在山东打开局面,更有负陛下之信任。两相权衡,臣以为既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哪怕会为人所诟病也顾不上了。”陆缜一面解释着,一面偷眼打量着上头的天子,发现朱祁钰的脸色又缓和了不少,甚至还带了一丝满意的表情。
他的这番奏对确实挠中了天子的痒处。其实朱祁钰对孔家也没有任何的尊敬或是好感,更多只是虚应其事地表示一下而已。陆缜作为人臣能够为了自己的差事而不惜与孔家为敌,甘愿受天下人的非议,这不正是皇帝所希望看到的忠臣的表现么?
所以在对其略作敲打警示之后,朱祁钰便叹了声道:“罢了,陆卿你所做的这一切毕竟都是为了朝廷,朕自然不好因此就怪罪了你,使得天下办实事的臣子寒心。不过这等自作主张的事情今后再不可为了,不然朕必不会轻饶了你!”
“臣多谢陛下包容之情,臣记下了。”陆缜口里答应着,心里却是一笑,这算是把对付孔家所带来的后患彻底根除了。只要皇帝下达旨意,说自己是为了朝廷做事才会对付孔家,则那些官员总不好再揪着这一点不放了,不然就是杂和天子过不去了。
“对了,就你所想,这次的船只到底能在何时真正从山东出海?”皇帝又突然想起了一事,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应该要等到春夏之交才能真正成行吧。”陆缜迟疑了一下,才把造船的情况给简单地说了一遍。在看到天子认可之后,他继续道:“另外,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却是什么?”
“其实我们的货源未必足够。”陆缜叹了口气道:“虽然臣已经向那边的商人提出建议,可他们依然有所担心,只有少数人肯拿出本钱来采购各种待售商品运去海外。其实这也在臣的预料之中,毕竟凡事开头难,大家都在观望其是否真如所说般稳当。只是这么一来,这第一次出海所能获取的利润就未必能如人意了。而且朝廷方面的收入就更加微薄了。”
“你就不要在朕面前哭穷了。朕已经明白了,你是想在朕这里打打秋风,希望朝廷能帮你弄来一些货物吧?”
陆缜没有作声,只给他来了个默认。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罢了,你也是为了朕,为了我大明做事,朕总不能让你如此寒酸。这样吧,朕内库里尚有不少绸缎布匹,宫里库房之中也有不少下面进贡上来的各类瓷器,到时朕命人将它们运去山东。你应该能用这些换个好价钱吧?”
陆缜闻言顿时一喜,赶紧拱手道:“陛下圣明,臣保证,只要不出意外,这些货物必然可以为陛下带来丰厚的回报。”
“那敢情好,朕正为宫中用度发愁呢。”朱祁钰呵呵笑了一声。
眼见几件大事都说完了,陆缜便欲告退。可一抬头,却发现天子虽然是在笑着,可眉宇间依然带则愁绪,这让他不觉关心地问了一句:“不知陛下还有何为难之事,可否告知微臣,也好参详一二。”
皇帝明显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叹了一声:“你也看出来了么?此事已困扰了朕有段时日了,你最近不在北京,所以不知道哪。”
顿了一下,朱祁钰才继续道:“就在两月之前,北边又传来了消息,蒙人竟有意把太上皇放归我大明……”
“他们可是依然如之前般狮子大开口?”陆缜忙问了一句。
天子却皱起了眉头:“这一回,他们不但没有要朝廷拿多少钱银来赎,甚至算是直接欲将太上皇送还我们了。不过,朕总觉着这其中有诈,所以一直都没有答应了他们。”
陆缜低头作沉思状,事实上皇帝的这点心思他是相当了解的。哪里是担心蒙人从中用诈,他分明是不想自己的皇兄能再回大明哪。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要是朱祁镇这个一年前的皇帝突然回来,他这个才刚坐上皇位一年的新帝又该如何自处?
如果是在朱祁钰刚坐上皇帝位置时发生这样的事情,以他的心性,以及与朱祁镇之间的兄弟感情,或许会不作犹豫地将其请回来,甚至主动让位,把皇位还给自己的兄长,自己重新做一个闲散藩王。
可是,一年之后的今日,朱祁钰的心境自然是大不一样了。已经尝到过皇权滋味的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再把位置让还给自己兄长的。别说让位了,甚至都不可能接受身边多出这么个威胁来。
而对陆缜来说,他其实也不希望朱祁镇重新复辟。因为论关系,自己和朱祁钰要近得多,现在已如火如荼展开的开海之事也是在朱祁钰的支持下才能平稳向前,若是生出个意外来,可就全功尽弃了。
所以于公于私,陆缜都是朱祁钰的坚定支持者,也不希望朱祁镇再次回来。但他又知道,历史上朱祁镇还是回到了北京,虽然被弟弟关了起来,可最终却真个复辟成功了。
如此一来,他就感到有些纠结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当然可以直言力挺天子,可这有用么?而且,现在或许朱祁钰会感激他的支持,可将来说不定就会对自己的用心生出怀疑了。毕竟这是天子家事,自己也曾是朱祁镇的臣子,岂能随意评说呢?
在一阵沉思之后,陆缜只能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臣以为陛下所虑也不无道理,若是蒙人包藏祸心,贸然迎了太上皇回来恐生不测。但此乃天子家事,臣实在不敢妄加评断。”
“哎……”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有逼着陆缜把实话说出来:“既然你府中有事,现在山东开海一事又因年节暂时动不了,那就索性在京城多歇息几日,等明年之后再回山东吧。”
“谢陛下恩典!”陆缜当即叩首谢道。有了皇帝这一句话,自己算是可以放心地留在北京,等着楚云容安全生下孩子后再回山东了。
第636章
诊治
怀有身孕的女人的心思比起平日来更加的敏感与难测,这一点陆缜很快就得到了认知。
本来好好的楚云容,自他从宫里回来后,就显得郁郁寡欢,有些自怨自艾的模样。经他好一阵的询问,方才知道原来她是在怨自己连累了丈夫,生怕他会受到天子的严惩。
面对妻子的这一担忧,陆缜是既心疼又好笑,赶紧把皇帝只是罚了自己一年俸禄,并不会严惩深究的事情给道了出来。可结果,楚云容居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认为这不过是丈夫为了安慰自己才拿出来的托词而已。
这一下,陆缜是真没办法了,饶是他口舌还算伶俐,可面对一个钻进了牛角尖里去的女人,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即便他随后又几经尝试,效果却是寥寥。
好在到了次日,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一人的到来,让楚云容相信天子确实并未真正怪罪陆缜。这个能改变楚云容想法的,是一个大夫,一个来自太医院,奉了皇命前来为楚云容诊治病情的医判金匮。
即便再有所怀疑,在看到这些只能给天家诊治,或是奉了皇命才能为外臣医治的御医亲自登门为自己看病后,楚云容终于相信陆缜所言非虚,皇帝确实并未因此就要治夫君之罪,随之原先郁卒忐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去。
此时,金匮正一手按着楚云容的脉门,一手轻轻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半闭着眼睛作沉思状。而咱们陆大人,身在一旁却连大气都不敢喘,比之在天子跟前时更加的拘谨,生怕打扰了的对方的诊治。
对于这位金太医,陆缜之前也曾有所耳闻,听说他与其他同僚所攻项目完全不同,居然只医女人身上的各种疾病,因而得了个妇科圣手的称号。但就是这另辟蹊径的手段,却也让他在太医院里异军突起,成了六品院判,还深得宫里贵人们的信任。
之前陆缜在楚云容跟前提起要找太医为她诊治时,脑子里也曾闪过金匮的名字。不过这也就想想罢了,金匮一向只为宫里的嫔妃医病,即便他陆缜身份尊贵也是请不到的。可没想到,天子在知道他擅自返回北京是因为妻子身体有恙后,居然直接就把金太医给派了过来。
这让陆缜在感到心安之余,又是一阵感激,看来天子对自己的信重并未因此事而稍减,自己也确实是该做些什么来报答一番了。
正思忖间,金匮突然就收了手,双眼也睁了开来。陆缜见状,赶紧把别的心思先放到了一旁,有些急切地问道:“金太医,不知内子这病……”
“尊夫人之前身子就并不是太好,或许是因为受不得北方的严寒落下了病根,一直就有气血不足的隐疾。”金匮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得出的结论:“陆夫人,你每年入冬之后,是不是总会感到寒冷,尤其是手足四肢,总是冰凉一片?”
楚云容点了点头:“是啊,其实我以前是没有这种感觉的,是自从去了广灵后,才生出怕冷的不适来。”
“这就是了,广灵比之京城更北,也更寒冷些,待在那里极易为寒邪所侵。一旦体质不佳,自然就会落下病根隐疾了。”金太医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继续道:“其实只要从那儿离开,问题也不是太大。可是之后夫人一定又身心受过剧烈的动荡,让身体更弱,甚至可能得过一场大病,所以到了今日,夫人的身子骨就经不起折腾了。
“另外,在有了身孕之后,夫人又患了忧思之症,在患得患失之间,终于动了胎气,以至气血两亏,胎位偏移,才有了今日之患。”
这一番话说下来,直让陆楚二人都为之变色,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时,眼中都有敬服之意闪过。这位金太医的手段着实了得,居然只靠这么号一号脉,就能把楚云容在几年来的经历给点了出来。
确实如其所言,楚云容在广灵之后因为家里的关系而曾得了一场大病,现在想来这就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了。而此番陆缜在她有了身孕后又去山东赴任,又让她因为思念丈夫而勾出了病来。
在两人对视了两眼后,陆缜才有些紧张地问道:“金太医,那内子这病能痊愈么?她腹中的孩子……”
金匮当即点头:“这个陆大人只管放心,既然本官来了,总是能保得夫人母子平安的。我这就开一服药,只要夫人今后把心态放平了,莫要再生出什么别的紧张情绪来,不大喜大悲大恐,则可保万全。”说话间,他已取过了纸笔,就在二人面前刷刷点点地写了一张方子。
陆缜忙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方子,然后命人取来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到了金匮的手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金匮有些惊讶地看了陆缜一眼,这手笔可实在有些忒大了。以往他无论是入宫为那些贵人们诊治,还是应人之请去为那些达官显贵的家人治病,虽然事成后也有诊金,最多也就几十两而已,像今日般一给就是五百两的,还是首次呢。
这让本来看着还有些高人风范的金太医都显得有些局促起来:“陆大人,如此重礼下官可担当不起哪。”
“当得起,当得起!”陆缜赶忙道:“只要金太医此番能治好内子的疾病,就是花再多银子也是应该的。”说着,已把银票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见陆缜如此坚持,金匮也不好再作推让,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随后又道:“这样吧,若是尊夫人有什么不适,自可使人去城东猫眼胡同第三家找下官便是。只要下官不曾进宫,就一定会及时赶来。另外,下官这里还有个滋阴养颜的方子,最是适合夫人临盆之后使用了。”说着,又拿出纸笔,把他只给过宫里嫔妃的养颜妙方也给写了出来。
陆缜见状不觉好笑,看来什么皇帝诏命显然都没有银子的面子大。不过一旁的楚云容却是面上一喜,其实她一直也在担心自己在生产之后模样身材什么的会不会有所变化,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而现在,有了这位金太医的养颜方子,自己显然是可以大大地松上一口气了。
写下方子,收起银票,金匮才在陆缜亲自相送下,出了陆府大门。而陆缜在送了人后,又赶紧回到了后院,看着精神已经放松不少的楚云容道:“云容,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嗯……”楚云容点了点头:“我不该怀疑你有事瞒了我的。”
“我指的可不是这个,而是让你不要再多想,生怕之后临盆时出什么意外。有了金太医的诊治和方子,我想到时候你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给生下来的。”陆缜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
“嗯,我知道了。其实只要陆郎你在我身边,我就已安心不少了。”楚云容感动地回握丈夫,同时身子也轻轻地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