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梦谭(精校)第474部分在线阅读
幸好,这个计画总算是成功了,天魔倒下,连同那一大票派系首领都站不起来了,这些人虽然出身两大圣宗,身在同盟会中,却早已堕落,失去了当初的理想……或许他们从来就不曾有过理想,现在更已成为阻碍进步,只会争夺位置的垃圾,今天扫除了他们,哪怕日后同盟会不由自己作主,继任者仍可少掉很多麻烦,不会再被这些垃圾给掣肘。
……走向目的地的过程,出乎意料漫长,但再怎么长的路,最后也是会到终点的。
老人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身上何止体无完肤,根本找不到一块好肉,连续激烈战斗所造成的伤害,外加使用猛招的反噬,已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如今只凭一口真气,强行撑住,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死神身影。
纵横江湖大半生,曾受过比现在更重的伤,处过更绝望的情境,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不停地告诉自己时候到了,应该要走了。
很奇怪,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心里居然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不甘,没有遗憾,仿佛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和自己当初的想像很不一样,原本还以为在人生的最后关头,自己会充满怨毒,疯狂诅咒这个世界,不料到了这一刻,心情却异常平静,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老夫……并没有输给你……没有……」
老人喘着气,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挤出这些话来,他肉体的伤口之多、之大,已经到了多处缺块的地步,但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听不出痛苦,甚至没有怒意与怨恨,「这一切……只是世代交替,他妈的世代交替……呵呵呵……」
「不,这不是什么世代交替。」
剑光水平挥出,瞬息间没入咽喉,把笑声切断在喉中,持剑的白衣青年缓缓道:「这只是你恶贯满盈了,只是正气浩然,如此而已……」
本想说邪不胜正,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袁晨锋使用了正气浩然这样的字眼,也许自己算不上什么正面人物,可是若世间真有天道、天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或许可以看成是一种天道的执行意志,所以……世间正气浩然……
一剑破喉取命,完成了整个计画的最后一步,袁晨锋顿时松了口气,但忽然间,他想起了孙武,更想起了孙武的几次战斗,这世上有太多的奇人异士、诡妙功法,单单只是破喉,万一跑出了什么厉害人物,让天魔还魂重生,日后还有机会跑到自己面前来打脸,那可就大大糟糕了,今日之事,一半以上是运气好,若再重演一次,自己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好运……
心念闪动,长剑横挥,大蓬血雨喷洒在红泥地上,身首异处,为这场战斗真正画上完结符号。
长剑上的鲜血,点点滴落在红泥地上,袁晨锋慢慢举起了长剑,向无头却不倒下的身体,致上最后敬意,这邪门的一幕看起来颇为骇人。而直至此刻,那些旁观者才清醒过来,快步跑向袁晨锋,确认情势之余,也对他大加赞赏。
尽管这些人在不久之前,才把袁晨锋嫌得不成样子,觉得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办事无能,尽管这些人心里犯着嘀咕,觉得今天这莫名其妙的一战,发生得太过诡异,但这一切都无改于目前的结局。
天魔伏诛了!
这个在中土兴风作浪几十年,让当世绝强者都吃尽苦果的大魔头,终于在袁晨锋的手里恶贯满盈,这不但宣示了袁晨锋卫道除魔的立场,更向天下证明袁晨锋青出于蓝的事实,连陆云樵都料理不了的大魔头,却丧命在袁晨锋的手中,薪尽火传,后浪推前浪,即将掌握天下大权的袁晨锋,正式超越了陆云樵,对同盟会而言,自然是大喜事。
当然,这一仗所付出的代价,对同盟会而言也非常巨大。阵亡的这批派系领袖,可不是新生代的年轻高手,而是同盟会的元老中坚,名符其实的主战力,于这一役折损殆尽,削弱了同盟会的战力,除此之外,失去了这些人,他们底下的派系势必一片混乱,重新整顿可要花上不少时间与力气,眼前兵凶战危,若非朝廷也出了问题,光只是这些人的折损,就让同盟会有灭顶之灾。
不过,死者需要很多东西,风光的丧礼、抚恤金、荣誉、名声……却用不着位置,这些人的牺牲,代表一堆位子都空了出来,需要新的人坐上去,而以目前大势,新坐上去的那些人,肯定都是袁晨锋的人,自此之后,袁晨锋在同盟会之内,将再无抗手,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如果不想在这个时代中缺席,就要与袁晨锋打好关系。
正因为如此,他们来到袁晨锋的身边,以长辈的身分,关心他的伤势,并且赞扬他的诛魔成功,哪怕在不久之前,他们才大说这年轻小子的坏话。对他们而言,那时说坏话,只是一种表态,现在用力说好话,同样也只是一种表态,立场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大势所趋才是。
而当天所发生的事,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就透过同盟会的网络,传到中土各大都市,甚至域外去,天魔的死讯立刻广为人知。
依照传统,同盟会必然对此事大加渲染,甚至进行点情报加工,加强己方人物的正面形象,这都是很正常的事,过去也没少干。但这一次,袁晨锋下了严令,务必公正、客观地传达事实,不准有任何加工之处,无论天魔干了多少坏事,单纯以一个武者的成就来说,他确实是堂堂一代宗师,不可对他有任何侮慢,持有敬意是应该的。
没有多少人理解在这道命令之后,袁晨锋的真实心情,但一个人如果存心拍马屁,总是能找得到下手的地方,所以同盟会内大声赞扬袁晨锋心胸开阔,不念旧仇,一片谀词如涌,当然也有人看他不顺眼的,批评这是正邪不分,立场不够坚定。
无论如何,此事的发生,让袁晨锋的声望、声势,攀至前所未有的高峰,天魔为他所杀,尽管是用群殴战后补尾刀的方式,却也让人对他的实力重新估计,而相关情报亦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中土各大都市,也传到了孙武的耳中。
对孙武而言,这个打击实在太大,听完了整件事的完整经过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里天旋地转,险些一跤跌倒。死人已经看很多了,但与至亲死别,这还是第一次,刹时间盈满心头的感觉,既悲且怒,有彷徨,也有懊悔……
因为天魔之死,承受着悲伤的人虽然寥寥无几,但除了孙武之外,香菱确实也是其中之一。
从小到大,这位老人家给过自己很多的东西,他给自己与母亲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帮助自己提升力量,让自己有磨练的机会,一步一步稳健向上爬,更给予自己大权……许许多多的好处,自己过去没有深思,因为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他今日给予,自己他日履约,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感谢的,双方的关系仅止如此,不在此之上,也不在此之下,虽然……偶尔自己会感到困惑,因为买家开的价码,似乎有些高得离谱,很不划算……
然后,到了应该要履约的那一刻,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对你没兴趣,你没利用价值了,滚吧」,就把自己撵了出去,很多长年与自己共事的旧部,都为自己不平,觉得辛辛苦苦十几年,就这么被人利用完了,一脚踢开,却只有自己知道,比起人生的解放、真正的自由,失去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值一哂,天魔才是吃亏的一方,自己本该欢欣鼓舞,但不晓得为什么,在解放轻松之余,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惆怅,萦绕心头不去……
栽培一个人十几年,耗了无数心血与资源,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居然说不用就不用了,如此任性的事,也就只有天魔干得出来。而无论他放弃索取报酬的理由是什么,既然他没有完成最后那一步,交易也就不再是交易,从那一刻起,他在自己心中,就是一个非常危险,却也很好心的长辈了……
听到天魔的死讯,香菱心中的冲击极大,眼泪忍不住一长串滑落下来,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被天魔赶出魔门时,心头的那股失落与忧伤是什么。当时,自己真是脑残,真不该一被赶就听话离开的……
要是情况许可,香菱也很想找个地方,躲着所有人,好好让泪水奔流,哭上一场,但眼前的情况并不适宜,自己身边的每个人,无论是已失神的孙武,还是那些脸色苍白,仿佛天塌地陷的旧部,都不能成为自己的倚靠,相反的,自己必须让他们倚靠,成为他们需要的那个肩膀,否则,一切会无休无止地乱下去……
「少爷,请节哀……不,请控制您的情绪,一切要下结论还为时尚早。」香菱道:「江湖险恶,很多时候,刻意散播出来的情报,未必可信,您还是求证之后,再有下一步的判断不迟。」
「求证?可是我们……」孙武用困惑的眼神望向香菱,自己两人之所以来到这处魔门的暗桩,不就是为了求证传言真伪吗?都已经得到答案了,还要求证什么?还要怎么求证?
「事情的关键核心,在袁少主的身上,您可以向他询问,如果一切属实,再来作下一步判断吧。」香菱道:「袁少主这次的动作,有太多诡异的地方,我以为您有必要向他询问,而您也是有资格向他询问的。」
孙武点了点头,表情稍微有了点生气,但与其说是相信香菱的话,更多的还是因为思绪混乱,需要时间沉淀整理。
「少爷,请您离开一下好吗?我想向这几位旧朋友请教点事。」
这还是第一次,香菱有事情想要避开孙武,孙武感觉怪怪的,但自己确实也不想与魔门中人有过多往来,便点了点头,独自离开到外头去。孙武才一离开,室内的几名魔门干部,表情立刻改变了,态度也恭谨许多,眼中闪着期盼指示的渴望,就等着这个女子的发话。
羽宝簪代管魔门大权时,偶尔也会易容改扮,到各地视察状况,每次出现时的形貌全不相同,但都有一套认证方法,来证明身分。这些人都是当初羽宝簪栽培、提拔起来的,对这位旧主服服贴贴,甚是忠心,刚才这女子走进来时,打出了羽宝簪的认证暗号,对他们而言,这正是及时雨。
而这名女子此刻下达的一连串命令,则是让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把昔日属于万紫楼的忠诚旧部,串联起来,天魔猝死,魔门必生内乱,先把己方同志联结一起,成为一股势力,却不必急于表态或动作,静观其变,等候她的下一步命令,如此可攻可守,不论时局怎么乱,都有办法应变。
「是,遵命。但……您认为尊主可能仍然在生?」
「……哪有可能?这些话是用来安慰人的,你们不需要安慰吧?」香菱道:「袁晨锋这次处心积虑,布下这个连环杀局,不成功,便成仁,既然他已成功,该死的人哪有可能还活着?」
什么袁晨锋遭遇天魔伏击、追杀,拖命而逃,意外与己方高手会合之类的蠢话,香菱是死都不会相信的。天魔的个性她略有所知,这个老人要嘛不出手,要嘛就是狮子搏兔,全力以赴,不会因为对方是年轻晚辈,就轻忽大意,一玩起伏击,偷袭、下毒、陷阱……肯定样样都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习惯独来独往,连围殴都少不了,一出手必致袁晨锋死命,哪可能让袁晨锋有机会活着逍遥?
眼前这情形,摆明是袁晨锋设下连环杀局,趁着天魔战后重伤,元气未复的当口,将他狙杀。照理说,哪怕天魔伤重,袁晨锋也没本事设计杀他,哪怕赔上那些同盟会的派系首领都不成,因为要杀一个人的大前提,就是让这人跑不掉,单凭袁晨锋与那些高手,没可能将天魔困住死战,如今出现这样的情形,背后肯定另有蹊跷,但袁晨锋如此处心积虑布局,不惜自身赌命犯险,还倾尽手上所有资源,一旦成功,天魔有死无生。
仔细想起来,袁晨锋的行动,打从皇城战后便很不寻常。他非常敬爱自己的师父,但陆云樵重伤逃亡,最应该追随在陆云樵身边侍奉的他,却借故离去,实在不合理。袁晨锋在皇城一役中被武沧澜重伤,假若他离开的理由,是紧急被送往大后方治疗,那还勉强让人能接受,偏偏他说什么有要事处理,必须离开,这就不寻常了。
自己当时就知道事情有异,猜测他是指挥下令,让各地前线的同盟会部队立即发难,一来是趁着武沧澜不能理事,全面攻城掠地,最大程度争取战果,二来是藉此围魏救赵,减轻陆云樵这边的追兵压力……实在没想到,他的胆子大得惊人,竟然是趁这机会暗中布置,袭杀天魔,以绝后患。
这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陆云樵有否牵涉在其中?照时间算,该是陆云樵离开之后,天魔才遇害,陆云樵去了哪里?是不是去参加围杀天魔的行动?毕竟,如此大事,很难相信陆云樵没有授意执行,而若有陆云樵相助,那也就难怪天魔不得不留下死战,直至殒命了。
「……不,应该不是这样……」
自己的判断应该有误,因为如果陆云樵真的有意要杀天魔,皇城之内大有机会,犯不着后头才来耍这夺命回马枪,而且,陆云樵后来给自己的感觉,他对天魔并无杀意,没有那种誓要制敌死命的决心,天魔应该也是看出这一点,才和陆云樵停手罢斗的。
「状况不明,只有先去探探袁晨锋的底,才知道实际状况了……」香菱道:「你们照我的命令去作,先把同志联结起来,不要参与魔门即将爆发的内斗,明哲保身,储备实力,等我下一步的指示。」
这些命令算不上什么大智能,但听到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命令的下达,代表这名奇女子肯出来主事,没有她的名号,就算想集合一帮同志都集不起来,值此危难之时,她愿意出来,实是自己这群人的大幸。
香菱看着这些旧部脸露笑容,自己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刚才劝孙武不要过早下定论,等到见过袁晨锋,再来哀伤不迟,这只是缓兵之计,天魔已经丧命,哪怕是找袁晨锋问上一百次,人也活不过来,届时,孙武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只希望,同一件死讯,反覆多听上几次,就能减弱冲击力与悲伤,但愿如此吧……」
《东方云梦谭》卷四十三完
第四十四卷
第一章
感动相认·泪眼汪汪
天魔身亡、同盟会发兵连下数城、朝廷无人主持,人心惶惶,这三件事犹如在水面上投下石子,掀起阵阵涟漪,涟漪越散越广,最终将中土全境笼罩在内,形成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魔门方面最先发难,虽然在魔门中有许多老谋深算的狡狐,当天魔死讯传遍各地,他们也想要像羽宝簪那样静观其变,不要鲁莽妄动,免得成为别人的首要目标,不过,魔门中有老狐,却也有猛兽,有些修练特异功法的魔人,是单纯的暴力武斗派,武功练得越高,思考越直线条,行事不计后果,只要认为该做,就立刻付诸行动。
这几支思维如同野兽的武斗派,之前天魔在的时候,就没少闹过事,明知道顶撞天魔是死罪,但冲动与直线条的性格,让他们做事绝不顾忌后果,之前如是,现在也如是,一听到天魔死讯,想到的就是先行击溃潜在敌人,便于夺取大位,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对敌人发动攻势。
照普通人的想法,应该是这几支武斗派先行拼个你死我活,其他派系冷眼旁观,等到武斗派的野兽们死得差不多,那些老谋深算的狡狐,才出来收渔人之利,将这些垂死的野兽收拾掉,然而,这个想法有点问题,冲动、直线条思考的野兽,不等于是白痴,事实上,白痴练不成那么高的武功,也绝不可能在魔门内生存下去。
几支武斗派,先是相互放话挑衅,火药味十足,仿佛马上就要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但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他们却像约好了一样,分别突袭那些静待着不动的派系,下手绝不容情,被攻击的地方无分男女老幼,都被屠杀殆尽。
把潜藏在暗中的敌人拖出来,将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对调,这正是野兽的智能,而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想要隔岸观火的人变成了惹火上身,再也沉不住气,悍然反击,一场祸延整个魔门的大内斗、大火拼,就这么上演了。
不得不说,天魔是一个很失败的领导人,在他任内,魔门各派系虽然维持平衡,但由于长期被他打压的关系,魔门中并没有优秀的接班人。如果只是比武功高强、拥有专业技能的人才,魔门多年累积的底蕴深厚,同盟会瞠乎其后,但要挑一个能继往开来,领导整个组织登上高峰的领导人才,一个袁晨锋便将整个魔门比下去。
缺乏这样的统合人才,各派系之间的实力又相若,那接连而来的,就是所有人打成一锅粥,难分明显胜负的大乱斗,彼此之间既争私利,亦要清算私怨私仇,哪怕知道外部可能还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时间谁也顾不上,只要先消灭掉眼前正逼命而来的敌人,再议其他。
值得庆幸的地方,是目前同盟会与朝廷自顾不暇,谁也不来干涉魔门内战;不幸的却是正因如此,少了外部压力,让这场内战打得更肆无忌惮,短短两三天内便已死伤无数,还波及不少地方,让一些先前在朝廷、同盟会攻防战中幸运保全的城镇化为焦土。
在这场内战中,原属万紫楼的核心旧部,成了被忽略的存在,一来这批人并非魔门直系,本就没有争夺魔门大权的资格,在条列竞争对手的时候,容易被人忽视;二来当初羽宝簪主持大局时,不免偷偷为自己的属下积攒资源,手上的资源比人多,自然更有条件大玩隔岸观火。
但最重要的关键,却是天魔之前一声令下,逐走羽宝簪,凤凰夫人和羽宝簪毫不抵抗,说走就走的态度,显示出她们对魔门的不眷恋,有这个过于强烈的印象在先,魔门中人在计算对手时,不约而同都忽略了这个选项,令羽宝簪的旧部能够置身事外,保留实力,没有被卷入内战中。
魔门的现况,中土各大势力有目共睹,但注视着魔门内战发展的他们,多半也忙于处理自己的事,没有能力去干预,同盟会全力进攻,朝廷各部的文武官员则是忙着选边站,看看是要投降?还是要抵死抗战?两种选择都有为难之处,让他们费尽心思去考虑。
这些人的取舍挣扎,武沧澜全部都看在眼里,哪怕成了一个颈部以下无法动弹的废人,他也没有放弃,让自己坐在那边颓废等死,相反的,他尽力去做所能做的一切,接管过银劫建立的情报系统,所有最新情报的文书如雪片般涌来,全都要让他亲自过目。
一个优秀的统治者,无论仁慈、暴虐,都要掌握领地内的最新情报,钜细靡遗,这是武沧澜深信不疑的事,哪怕此时此刻,这想法都没有动摇,不过,他也渐渐发现,这一切并无意义,因为就算这些情报文书不断送来,自己也没有办法阅读,只有颈部以上能够动弹的身体,手足俱废,除了开口下令,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命人把这些东西读出来给自己听,似乎是眼前唯一的办法,自己也曾这样实行,但没几下功夫就受不了了。
很多情报都是高度机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找个人来读?仓促之间找不到绝对忠诚可靠的人,若要逐一灭口,消耗度又太大了,在这种时候绝非上策。
但这还不是主要理由,为求保密,武沧澜不可能放几个人在自己跟前念情报,这些人被安排在别处的房间,念情报的画面与声音,出现在武沧澜面前的大屏幕上,以这样的形式来进行,但即使是这样,武沧澜还是在他们的脸上,读出情报以外的东西。
心虚、不安、恐惧……这些都是朝臣谒见天子时,必然会生出的东西,武沧澜本已司空见惯,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见不到面的关系,这些人除了敬畏的表情,还时时露出一丝质疑,猜测聆听这些报告的人是皇帝陛下,而素来霸气的皇帝陛下,用这种方式听报告,极可能已经伤重残障至不能理事,甚至根本就已经驾崩,只不过用这方式来故布疑阵。
身为威权统治的独裁帝王,是不能容许下属臆测主上的,单单只是这一条,便已是死罪,更何况,在这些人的眼中,还闪着一丝窃喜,仿佛小人得志的眼神,令武沧澜杀心大起,立刻就想下令,把这些人全杀了。
不过,他的钢铁意志在这时发挥作用,银劫死前他便给自己立下誓约,绝不在愤怒的情形下作出任何决定,过去也就罢了,现在的自己无力承受这种损失了,而后,渐渐清醒的理智,让他止住这份杀念。
一个帝王要杀人,是为了证明本身有这样的力量与权威,但是当本身已经没有这样的力量,只能靠下命令来置人于死,如此杀戮,什么意义也没有。本身没有实力,单凭着地位来杀人,这种无能者最令武沧澜恶心,年轻的时候碰到这种领导人,自己肯定要他不得好死,现在……自己当然也不想变成那种人……
想到这里,武沧澜便兴味索然,既不想杀人,也不想再关心各地情报动向,他命令所有人退走,关闭了所有的屏幕,独自在冰冷的金属躺椅上,仰望着天花板,脑中思潮如涌,不能自制地回想着少年时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