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小官人(我家的表哥数不清)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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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一艘大船呐!不是光秃秃几片舢板小渔舟!
  真真是青春正好的少年郎,行事没有顾忌,只晓得凭心意放肆!
  周氏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是一阵好笑,接着不免叹息,叹息之余,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对于女儿家们来说,婚姻就像一场豪赌,赌注是小娘子们的一生,不论赌局输赢,她们除了默默承受之外,没有其他选择。所以女人们必须贤良淑德,牢牢恪守三从四德,才能保证自己地位稳固。两情相悦的婚姻,可遇而不可求。
  孙天佑或许有失分寸,但少年人情正浓时,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都不足为奇。有情,总比无情好。
  年底就是婚期,按规矩,新人最好回避些时日,可正逢七夕,马上就是李绮节的正生日,总不能真把孙天佑往外边赶吧?
  孙天佑知道周氏在犹豫,淡笑一声,静静坐着喝茶。看他这副架势,估计赶也赶不走。
  周氏和李大伯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李大伯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轻嗤一声,“罢了,让人收拾屋子去。“
☆、第86章
八十六
  李乙父子俩赶在七夕前一天归家,
看到孙天佑也在,父子俩同时皱起眉头。随即想到李绮节的生日正好是七夕,孙天佑应该是特意来送生辰礼的,李大伯又在一旁劝了几句,
李乙才没说什么。
  孙天佑、李子恒和李南宣住一间院子,孙天佑带来的伙计暂时没地方安置,白天在李家大灶吃饭,
夜里带着铺盖去李家长工家借宿。周氏入秋后要接周大郎和小钟氏来家住,李大伯想把自己的书房腾出来给李南宣用,下人们的仆人房漏雨,屋顶的瓦片得找个老师傅捡一捡……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周氏想起李绮节那天提的话头,
和李大伯商量道:“家里是不是该起几间新屋子?日后总不好让大郎和三郎挤在一块儿。“
  李大伯道:“我正想着呢,
间壁黄家要卖房子,
明天我和二弟过去看看。“
  第二天李大伯和李乙吃过早饭,
去黄家走了一趟,李子恒作为长孙,当然得跟着,李南宣没去。孙天佑换了身簇新衣裳,硬是装作没看见李乙铁青的脸色,
也跟了去。
  去的时候李乙沉着脸,
看孙天佑的眼神像搀了寒刀子,回来时他脸色好看不少,对孙天佑的态度明显和软了两分。至于李大伯,
一口一个九郎,那亲热劲儿,只差没搂着孙天佑亲一口。
  李子恒不等李绮节开口询问,主动向她报告孙天佑的一举一动:“九郎把价格压低了三成,中人也是他找的,他认得县衙的差役,说是等文书、契约办好,只收咱们二两银。“
  他竖起两根手指,“二两银呐!“
  买房置地除了买卖双方的银钱交易,县衙还要收取一笔高昂的手续费和税钱。乡下地广人稀,大多是自己买地建房。县里人家盖房不便,但依旧很少买房,大多选择租赁房屋,或者暗中交易,有可能房子换了四五个主人,在县衙的记录里,房主还是第一个主人。因为去县里办契书,手续费和其他各种繁琐的费用加起来很可能是一笔惊人的花费。
  二两银的手续费,大概只够请县衙的小吏们吃一顿酒。
  难怪连李乙都和颜悦色起来,这可是省了一大笔钱钞呐!
  李绮节:……
  果然,对节俭的李大伯和李乙兄弟俩来说,长相、口才、人品、出身,全是虚的,唯有会持家、能挣钱,才能哄他们高兴,这不,孙天佑不过替他们省下一笔嚼用,兄弟俩立刻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家里存的银两不够,李大伯取出印章银票,让人去县里的宝庄兑银子。李乙不放心,坚持要亲自去,李子恒、孙天佑跟去帮忙跑腿。正好那个代黄家处理卖房事宜的亲戚也住在县里,一天忙活下来,李家很快把契书拿到手。
  因为忙着买房的事儿,巧果没来得及做,只能等到七夕当天开炸。
  难得开一次油锅,怕浪费柴火、菜油,周氏让刘婆子顺便做些其他咸甜丸子。于是除了炸巧果,还炸了一斤芝麻丸子,两斤油麻花。天气热,家里人都不爱吃油腻的东西,肉丸、鱼丸又经不住放,就没做。藕夹、桂花茭白夹倒是做了些,另外还炸了一盘油炸猪油皮,一盘油炸荷花瓣,这两样东西口感香脆,咬起来嘎吱响,小孩子们最喜欢,是专给李昭节和李九冬做的。
  李绮节想起张氏和李南宣仍在茹素,让进宝坐船去镇上买回几大块豆腐和油皮,丫头准备好野菜、冬菇、黑木耳和山药,拌了一大碗素馅,炸了一锅菜馅的皮菇卷,炸好的卷子再上蒸笼蒸,最后淋一层香浓的芡汁,皮酥馅糯,几乎人人都爱吃。
  乞巧的巧果炸好了,家里的丫头、婆子都能分到几个。有周氏发话在先,刘婆子揉面的时候,很舍得放糖,炸出来的巧果脆甜香酥,丫头们平时哪里能放开吃糖,巧果一出锅,立时哄抢一空。
  当然,吃得最香的,当属大郎李子恒。他还嫌巧果不够甜,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勺桂花蜜浇在巧果上,拌匀之后,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
  按理说李子恒不是脑力型人才,为什么会这么奢甜呢?
  李绮节看着大哥面不改色地吞下一匙子酿蜂蜜,牙齿有些发酸。
  “这些巧果不合你的口味?“
  孙天佑把五彩葵花型攒盒往她跟前轻轻推了一下。
  石桌上瓜果、点心齐备,另有一大盅冒着丝丝凉气的香饮子。人人跟前一只大海碗,李子恒喝的是甘豆汤,孙天佑的是沉香熟水,李南宣的是竹叶熟水,李昭节和李九冬也爱甜口,但曹氏不敢让她们饮寒性的凉茶,两人喝的是姜蜜水。
  唯有李绮节面前的双凤花纹瓷碗里盛的是一碗白开水,温热的,碗沿热气氤氲。
  如孙天佑所说,她确实不爱吃巧果,不过到底是应节食物,总得吃一点才算过了节,所以她才特意让宝珠给她倒一碗热茶来——唯有配着热水,她才能把甜腻的点心咽下肚。
  孙天佑把攒盒往前推的时候,悄悄调换了一下角度,送到李绮节跟前的,刚好是比巧果的甜味淡一些的云片糕,旁边一格是玫瑰酥饼和金华酥饼。
  这两样刚好是李绮节平时爱吃的,她微微挑眉,面露诧异。
  孙天佑嘴角轻扬,含笑注视着她,目光中隐含期待。
  李绮节脸上腾地一阵烧热,毕竟不是私下里独处,树下、月洞门前、廊沿底下站着好几个丫头呢,尤其是两位哥哥和两个妹妹就坐在她身旁。
  孙天佑的视线仍然凝在她身上,李子恒已经龇牙咧嘴,瞪他好几眼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
  李绮节垂下眼眸,周氏特意让她把一家子兄弟姐妹叫到一处,就是为了让孙天佑的到访显得更名正言顺,同时兄弟姊妹们一处玩乐,可以避免他们两人尴尬。然而孙天佑太自来熟了,完全没有因为李子恒他们在场而稍微收敛拘谨。怪他太轻狂吧,他又发乎自然,完全不像是刻意的。
  踌躇间,站在她背后的宝珠忽然伸出手,拿起长竹筷,夹起一片云片糕,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上。
  筷子磕在碗沿上的声响惊醒了李绮节,她轻吁一口气,掩饰性地端起茶碗喝茶。
  李昭节和李九冬默默啃着甜果子,眼光时不时扫过孙天佑:听说三姐姐将来要嫁给这位远房表哥,姐妹俩这两天几乎时时刻刻盯着他看。
  李子恒不满地哼了一声,“三郎,夜里镇上要举办诗会,五郎给你发帖子了,你怎么不去?“
  七夕夜里也有灯会,而且十分热闹。
  七月是鬼月,尤其是盂兰盆斋会之后的月中到下旬,每到日落时分,家家户户都要关门闭户,无事绝不开门,连家畜猫狗都拘在屋子里,不许随意走动。七月初没这个讲究,但越到月中,夜里的气氛越阴森,所以七夕这天是整个七月最后一个可以在天黑之后出门游逛的机会,每年这个时节,镇上、村里的人几乎全家出动,划着小船去镇上赏灯会。
  另外,七夕是除了上巳节之外,另外一个青年男女可以一诉衷情的佳节,不过仅限于夫妻之间或是已经订亲的男女。上巳节可以山歌相和、互表情意,七夕只有夫妻间会互赠节礼,但闺中情意,不足与外人道,七夕的主要形式便成了乞巧,是未嫁小娘子们的专属节日。
  逢此佳节,本地的文人、书生们照例在江边阁楼举办文会,名为联诗对句,其实就是互相吹捧罢了。李南宣还未博取功名,便能接到邀请的帖子,可见县里的文人们已经认可了他的才学。
  这对于李大伯和李乙来说,当然是一桩大喜事,不是周氏拦着,兄弟俩已经差人去县里给李南宣置办参加文会的行头了。
  李南宣倒是很沉得住气,婉言谢绝了杨天保的邀请,言说身上有恙,要留在家中温习功课。
  李子恒实在不想看孙天佑含情脉脉地撩拨自己的妹妹,只能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刚好李大伯这两天张口闭口就是文会,他便随口问了一句。
  李南宣眼眉低垂,浓睫在眼窝处罩下淡淡的青影,轻声道:“先生说我不擅对诗,需得多练练,来年再去便是。“
  李绮节不动声色,右脚往前一伸,在李子恒的脚尖上碾了一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南宣虽然成了李家子,但李大伯和周氏早就说过,他可以继续为亲父服丧,孝中哪能赴喜宴?尤其是那种乌烟瘴气、互相攀比的文会,去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留在家里吃香甜软糯的乞巧饭。巧芽已经发了两寸高,刘婆子她们夜里还要做巧汤,家里人人都要喝一碗。
  李子恒被李绮节踩了一脚,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李南宣似乎还在坚持喝稀饭,脸上不由涨得通红。摸摸脑袋,搭讪着夹了几枚巧果送到李南宣的碟子里:巧果是素油炸的,应该不要紧吧?
  孙天佑把兄妹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余光扫过面容俊秀的李南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第87章
八十七
  想到李南宣现在的身份,
孙天佑很快把掠过心头的那点不快收敛起来。
  因为是李绮节的生日,灶房煮了一大锅寿面,本地没有寿面必须一根一碗之说,但必须是煮熟之后晾干再下水的碱水面,
雪白的面条,晶莹的大骨汤,碗底卧几只嫩嘟嘟的荷包蛋,
葱苗菜码一样不加,简单利落。
  家里人人都要吃一碗,算是陪寿星李绮节过生日。
  生辰和节日撞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不能摆宴,
也不好特意撇开节日,
单给她庆生。
  以往几年李绮节的生日也过得很简单,
有时候甚至连寿面都没有,
只是一套新衣裳就打发过去了。倒不是李乙对她不上心,而是本地规矩如此:除了满月酒,瑶江县很少有人家为家中儿女举办百日宴、周岁宴,因为儿女的生辰代表着母亲的辛苦,所以生日这天,
家中不仅不会为儿女贺寿,
还会谆谆教导儿女,必须要孝顺母亲,以慰慈母养育之恩。有些特别讲究的老人,
还会在儿女生日这天特意准备一根棍棒,让寿星吃几棍“杀威棒“——老人们认为,小儿生日必须挨打挨骂,才能铭记父母恩德,健康长大——当然不是真打,只是在背上轻轻敲几下。
  如果是长辈过寿,当然要大办特办,孝子贤孙们别管离家多远,事务多繁忙,都得齐聚一堂,为长辈贺寿。李绮节现在年纪还小,属于必须吃几根杀威棒的年龄,没有劳动长辈为她操持生日宴的道理,今年一家人凑在一起陪她吃寿面,已经算是郑重了。
  其实对她来说,生日过不过还真不要紧,和举办一场热闹嘈杂的寿宴比起来,她更享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温馨氛围。
  周氏却觉得委屈了大侄女。因为毕竟是李绮节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她原本想请亲戚们来家,凑几桌酒,外面不需要讲究,里头女眷们总得热闹一回,才不至于让李绮节的生日过得冷冷清清。但李乙回家之后,坚决不同意请亲戚上门,还想去祠堂请棍棒,让李绮节受“棍礼“,以告诫她将来嫁人以后务必贤良持家,好好相夫教子。李大伯和周氏坚决不同意,李乙才罢了。这么一闹腾,棍棒虽然没请出来,但庆生的计划也泡汤了,最后只有一顿寿面。
  李子恒没能劝阻阿爷,也觉得对不住李绮节,所以这天始终耐着性子陪在妹妹身边,吃巧果、打秋千、捶弹丸、玩蹴鞠、打双陆,玩到月上柳梢,依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最后周氏让宝钗过来传话,要领姐妹三人去庭前乞巧,李子恒才带着李南宣和孙天佑两人离开。
  丫头在庭前摆好香案,陈设瓜果,熏香洒水,发了十多天的巧芽一盆盆摆在院前,预备给李绮节三人挑巧芽。
  瓜果有八种,分别是白藕、红菱、莲蓬、荸荠,香瓜、葡萄、西瓜,最后一样是荔枝。
  往年李家拜月没有荔枝,除了前面七种,剩下一种通常是雪梨或是红枣。
  荔枝是南边的品种,采摘以后必须尽快食用,才能尝到丰腴滋味,过不了三五日,就色香味俱失。千里专送荔枝不是杨贵妃的专属,早从汉代起,就有往长安专送荔枝的旧例,为了保证送到天子案前的荔枝口感新鲜,从南到北,沿路驿站一站站以最快的跑马接替运送,等走完全程,不知跑死多少人马。
  千年以后,荔枝仍然地位尊贵,价值高昂。专送通道只为权贵服务,达官贵人们只需要张一张口,就能吃到最鲜美的新鲜荔枝。而民间百姓几乎没有机会一尝珍馐美味。商运的荔枝不少,但仍然供不应求,船只从南方行到武昌府,刚驶进渡口,还没卸完货,船上的荔枝已经被当地各家的富户抢购一空。一般的平头老百姓,别说是吃荔枝,连味儿都闻不到。
  拜月祭祀不是孝敬财神爷,心意到了就行,准备几样常见的瓜果尽够了,周氏素来勤俭,哪里舍得费钞去买荔枝来供奉?这时节荔枝的挂果季早就过了,价格比春夏时更贵了两倍不止。
  盘里的荔枝色泽艳丽,据说是南方名品,名叫“云霞红“,是孙天佑前天上门时多送,不知他从何处搜罗来的。当时家里人人都分得一盘,周氏觉得稀罕,特意让人去张家求来一盆冰,留下一盘荔枝祭月,所以今年李家的瓜果供奉和往年略有不同。
  等李绮节姐妹几人焚香祭拜过后,曹氏取来一只木盒,盒中是准备好的蜘蛛,将蜘蛛放置在瓜盘之中,等蜘蛛在瓜果上结网,就是“得巧“。
  焚香之后,小娘子们照例要比一比各自的针线功夫。
  李昭节和李九冬年纪不大,志气不小,为了拔得头筹,已经在私底下偷偷练习了半个多月。姐妹俩拿针拈线的姿势一亮出来,就把李绮节惊得脊背一凉:比不过宝珠、宝鹊、宝钗这些丫头,还能说是情有可缘,现在连两个妹妹都把她甩到身后,李乙又得念叨不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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