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笑傲行(校对)第61部分在线阅读
方正也明白过来,左冷禅这是避免把问题转移到争论发言权上,国舅这是在故意东戳一枪,西戳一枪搅混水,自己差点上当。当下不再争论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切入主题,“钦差,任大小姐兴兵作乱,糜烂地方,勾结河南八营乱兵,荼毒中州百姓。又兴兵占我寺院,杀我僧兵,夺我产业。这些事,都混赖不得。少林僧兵,自来忠于朝廷,不惜舍身护法,前仆后继,舍身伏魔。如今金山寺内,魔教妖人已成瓮中之鳖,网中之鱼。贫僧不忍多造杀孽,还望任大小姐率众出降,有钦差作保,我自不会伤损降兵性命。”
任盈盈若是按以往的脾气,听了这条件肯定是拍桌子骂娘,再下面就是一脚踢翻桌子开打。可是今天眼见郑国宝在,她那脾气与傲气,就全都收敛起来。一切便交给这个男人好了,自己何必出头?
看那两个小妮子,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任盈盈就觉得好笑,自己博览群书,不知看了多少宅斗话本,收拾你们两个黄毛丫头,难道还费力气?等将来就让你们知道,有我这个大妇在,你们这样的妖精,连口汤都喝不上。
郑国宝见任盈盈不说话,只将头一侧,隔着面纱望向自己这边。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是一位深闺少付,伤春悲秋,见那满园鲜花即将枯萎,发出的叹息。这声音是那般温柔、无助、软弱、可怜,仿佛在等待着某个强有力的人士,去拯救,去保护。
王家姐妹虽然是女儿家,听了这声音,也是心里柔肠百结,均想道:果然魔教妖女就没一个好东西,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声音还是怎么柔媚,一听就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方正大师,果然不愧是我河南僧纲司的都纲。真乃是个慈悲为本的高僧,只是下官不明白,那些所谓魔教妖人,放下武器之后,大师又该怎么安排?”
“这倒好办。那些人双手沾满血腥,心中充满贪、嗔、痴三毒,自当入我佛门,日夜听禅,以佛法化解胸中戾气。多则十年,少则八载,定能使他们得悟大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郑国宝点一点头,“但不知他们听禅期间,是否还要挖沙子、抬石头、种地锄草、打造器械,饲养牲畜,干些体力活动?又为了让他们能够忏悔己过,一日三餐,是否也该考虑减半供应?这样生病的,也是他们礼佛不诚,活该如此。至于因病而死的么,不是佛祖见怪,就是佛祖太喜欢,招他到身边侍奉了。大师你说,本官说的有没有道理?”
方正也没想到郑国宝居然有这么多缺德主意,这其中有的确实是少林自家手段,有的则是少林和尚也未曾想到的范畴。他念了声阿弥陀佛,“钦差,玩笑了。少林怎可行如此之事?那些施主来了,也是听经听禅,不至于让他们充当苦役,您说的这些事,更不会有。要知我少林门下,皆情同一家,彼此之间关爱照顾,怎能如何虐待?便是任大小姐么……她虽然手上坏了我少林许多门人子弟性命,但看在我与其父当年曾几次交手的份上,也不好让她抵命。就让她在少林听经三年,自悟其罪吧。”
第一百八十章
圣姑之争
郑国宝心说:要真是任大小姐被扣住,那到底是不是“听经”三年,就大成问题了。你们这些和尚太过热心,说不定就有人排着队去解决她大龄未婚,孤枕难眠的困难。他也不理,只问左冷禅道:“左掌门,你对方正大师的这解决方法,可有什么意见?”
左冷禅三位师弟坏在郑国宝手里,按说两下的仇恨,比起方正与练天风还要大些。可是左冷禅面色平和,全没当一回事。只一笑道:“钦差,左某虽然在东厂领一份差使,但是终归也只是一介武夫。见识浅薄,无法与钦差相提并论,这种场合,又怎敢胡言乱语?方正大师的提案如何,应由钦差来决定,在下只有听令而行的份。”
练天风道:“这事,我看不大妥当吧。任大小姐是个女流,能住在少林寺里么?传出去,对任大小姐名声,似乎有些妨碍吧。”
方正听了暗骂,这小辈早晚有一天要除了。什么叫对任大小姐的名声有妨碍,难道少林的名声,还不如一个魔教妖女的名声要紧?可是他知道,自己只要和练天风一斗口,国舅就能把话题引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这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因此只好闭口不答。
任盈盈则只轻轻掀起面纱一角,露出那欺霜胜雪的肌肤和那玫瑰色的嘴唇,轻声道:“国舅,小女子但凭国舅发落,决无怨言。”这声音百折千回,如泣如诉,铁石人儿也动心肠。饶是左冷禅这等信了泰西洋教,受了西洋斋戒的大好男儿,都琢磨着,若是真把任盈盈拿住,该出多少钱向老秃驴买她一晚。
郑国宝道:“方正大师这主意,当真不错。尤其老人家,确实够厚道。要是我啊,就把抓来的俘虏,按我说的方法去办,到时候连饿带打,弄死一半,其余的一半,保证乖乖听话,不敢有丝毫违拗。大师这办法好的很,我赞成。”
方正本以为,要费多大气力,才能说服郑国宝,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轻松的就让对方点头了?看来这纨绔公子哥肆意妄为,目中无人,也要分个对象。佛爷毕竟是河南第一等大豪强,之前又闹过八营兵变的事,他也得掂量掂量,佛爷我的分量。再有,任盈盈身份尴尬,魔教妖人这个身份在那,就算她是月宫嫦娥下界,郑国宝也得好好想想。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丢了自己的前程,失了天家的信任吧。国朝内沾上魔教的边,那是非死即伤,决没有好下场啊。
见国舅如此上路,方正倒觉得,自己也该表现一下善意。毕竟把国舅当成少林最好的朋友,这是自己在少林僧人大会上下达的方针。经过河南八营兵变后,整个河南的势力格局必然要重新洗牌,自己未来最大的敌人还是嵩山派,左冷禅这个假洋鬼子。不如就干脆让国舅把任盈盈先包上半个月,等他玩腻了之后,再由自己及其他高僧接力。将来对付左冷禅的话,还是得靠国舅帮忙撑腰。
不等他说话,郑国宝又道:“方正大师的主意好是好,不过有一节,那便是要对付魔教妖人,才能叫好。要是对付一般百姓,这样搞就有些过分了,您说对也不对?任大小姐是魔教的,这没什么问题,可是说她带的人都是魔教的?这个未免证据不足吧。便是河南兵变这事,朝廷也没说乱兵都是魔教妖人,也要剿抚并用,对待任大小姐带的人,怎么能一棍子打死?”
任盈盈此时摘下面纱,凤眼之内,眼波流转,眼泪几乎马上就要流淌出来,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模样,任谁看了也要大起怜惜之意。更莫说那出众的姿色,雪白的肌肤,岁月在这个女人身上,并没留下什么痕迹,并没给人年华逝去的感觉。二十五六的年纪在郑国宝看来,正是女人的黄金年龄,再配上这模样,他一时也错不开眼珠。饶是王家姐妹在后面连连干咳,他也只当没有听见。
任盈盈道:“国舅,小女子冤枉啊。”一声冤枉出口,眼泪夺眶而出,哭的梨花带雨,削肩不住抽搐。“国舅,小女子只是为防身而练过武功,但可不曾加入魔教啊。那些人,也是贫苦百姓,怎么成了魔教妖人?河南闹乱兵,我们打起旗号,可是要讨逆护国,保卫朝廷的啊。小女子从未与官兵见过一仗,也不曾夺州破府,劫掠官仓,怎么就成了魔教?我们只是因为粮食无着,才到少林寺借粮。哪知撞破少林,勾结乱兵意图不轨的证据,才被他们困在寺内,若非您来了,小女子怕是难免一死。这些和尚,分明是要杀人灭口,国舅可要给人家做主啊。”她一边说一变撩起裙子下摆,跪倒在地,偏又昂头看着郑国宝,仿佛是宠物在请求主人爱抚。
她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时扮起可怜,就如同是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少女,越是这副模样,越是让男人心里生起保护欲。郑国宝急忙伸手搀扶,“你先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跪在地上,成什么样子。”连那王家姐妹都觉得,任小姐看来也怪可怜的,那些和尚当真可恶。
方正见这么下去,自己就成了万恶源头,急忙高诵一声佛号,暗中用了狮子吼的功夫,总算把大家的注意力,又吸引到了谈判桌上。
“任大小姐好一手魔门媚功,贫僧佩服的很。可是这旁门左道,终究不是正路。钦差,我少林寺历来忠于朝廷,为大明前仆后继,流血牺牲。昔日倭寇犯我大明海疆,也是我少林僧兵与之浴血撕杀,伤亡惨重,这清名可不容妖女污蔑。”
任盈盈连看也不看方正,只把眼睛望着郑国宝:“国舅爷,小女子在金山寺内,光是军弓就发现了不下两百张,还有十几门佛郎机炮,难道这些东西,全是少林找叛军化缘化来的么?要说流血牺牲,我们这些义民团练,一样牺牲的不少,要说战功,我们也多的是。可是少林和尚对我们讲打讲杀,许多壮士立下杀贼大功,可一转头就坏在了和尚手里,我们好惨啊。”
她又哭的凄凄惨惨,那媚劲比方才还要强几分。方正用目示意左冷禅,告诉他这二成回扣不是白拿的。左冷禅咳嗽一声,“钦差,您不能听这妖女一面之词来断是非。金山寺内,或许有些军械不假,想必是少林僧兵与叛军交手中夺来,一时未得上解。怎能因此,就说少林与乱军勾结。而这妖女说自己不是魔教中人,这话可骗不了我们。难道她爹不是任我行?任我行的女儿不是魔教中人,这话只好去骗鬼。”
郑国宝一点头,“左掌门说的也有道理,我看这姓任的小娘子,确实可疑的很。她的话,不能做实。不如这样,本官带兵到金山寺去走上一走,看上一看,到时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们意下如何?至于任小娘子,既然她有魔教嫌疑,那自然要移交给锦衣卫,进行调查才是,总不能私设公堂吧。”
方正自然不会答应郑国宝截和的要求,要是被对方到金山寺去看一看,转一转,这些家当可就都姓郑了。阻拦道:“阿弥陀佛,钦差请听我一言。此事发生在河南,又是我们江湖上的事情,贫僧觉得,还是交给我们河南武林处理为好。再说金山寺也是我少林的僧产,若是国舅带大军走上一趟,难免佛产要受损失。”
他没说完,那边负责警戒的杜松却把眼一瞪“奶奶的!秃驴!你这是说的什么鸟话?什么叫我们走一遭,佛产就要受损失?难道在你眼里,老子们就是强盗、土匪?真他娘的岂有此理,我看你们才是强盗、土匪。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你们非要扣在和尚庙里,安的是什么心?”
第一百八十一章
崔少白
这几天里,方正应付边军的吃喝,花钱如同流水,已经让他心如刀割。明明只有一千人的部队,硬是要按五千人的标准准备,一会要修补器械,一会又说少林和尚偷了官军的牲口宰杀吃肉,要求赔偿,让他大感头疼。可是又不敢得罪这些瘟神,只好全部照办。
没想到如此小心伺候,到了现在这些边军还是在和自己唱对台戏,让方正暗自生恨。正想着该如何给这贼军汉一点厉害,郑国宝已经抢先开口“放肆!大胆!这乃是河南都纲,不许无礼。老实在那里站着,没我的话不许乱说话。”
他这一开口,方正的话就都被堵了回去。郑国宝又道:“大师,这杜松是个只知道使刀杀人的粗坯,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本官想来,粗坯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任大小姐终归是个女流,让她住在少林……”
方正道:“钦差有所不知,我少林寺内有一初祖庵,内中全是尼姑。”他说完这话,见郑国宝面色古怪,又急忙补充“不要误会。那里乃是我少林禁地,任何僧人不得前往,否则戒律院绝不容情。”
他这话倒是不假,除非是少林方丈,其他少林弟子不拘僧俗,如果去初祖庵的话,是要逮到戒律院吃板子的。要是去了初祖庵还不带钱,那就等着废掉武功,革出门墙吧。从这个角度看,说那里是禁地,倒也不算是错。不过要是任盈盈真进了初祖庵,那少林寺的帐面确实会变的很好看。
郑国宝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们不知内情,误会了大师。不过大师说什么武林中事,这便是笑话了。大明朝的国土之内,还有什么事,是我们锦衣卫不能管的?实话实说,这个人,我是带定了。”
“钦差,郑缇帅。这个人,我看你是不能带走。”一旁的左冷禅忽然开口,语气又如此强硬,倒是大出几人意料。“郑缇帅,这人你还真带不得。魔教妖人,祸乱朝廷,天家下旨严拿。似任妖女这种要人,更是以千金购其首级而不可得,若是这人交到国舅手里,在下只怕,泥牛入海,没了下文。小人虽然在东厂的职级远不如缇帅,也不是皇亲,但是这事关系到朝廷大计,请恕小人斗胆冒犯!”
左冷禅身上担着东厂的差使,又是张鲸的螟蛉义子,确有捉拿魔教的权力。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张鲸亲自在此,与郑国宝说话,也要斟酌一下态度。似左冷禅这般亮明车马,语气咄咄逼人,倒是大出意料,不知底气来自于哪。
练天风喝了声“大胆!”伸手就要拿剑,王家姐妹腰刀出鞘,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动武杀人。瑞恩斯坦不言不语,只把双手大剑由拄变成了提。
郑国宝一摆手,“左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官还会勾结魔教,背叛朝廷不成?你这话说的,未免有些耸人听闻,若是没有证据,可是有攀诬朝廷命官的嫌疑。”
左冷禅不卑不亢,一拱手“缇帅,在下人微言轻,不敢胡言。我只问你,那日月魔女曲非烟,为何称你姐夫?听说你二人调笑无忌,举止亲昵,恐怕关系不只是姐夫姨妹那么简单吧?还有那些河南绿林妖人,也都在缇帅的队伍里,俨然与官兵并行。他们与任妖女一个鼻孔出气,把人交给缇帅,又怎知会不会明拿暗放?”
“日月魔女曲非烟?”郑国宝这一下也有点糊涂,曲非烟那个毛丫头的事漏底,倒是可以预见,不过日月魔女是什么情况?这臭丫头什么时候成了日月魔女了?
左冷禅一本正经,面色凝重“国舅不必遮遮掩掩,日月魔教穷几代之力,搜罗天材地宝,十长老以藏边灌顶密术,将自身修为一代传一代,终于发现曲非烟是魔教中意之材。先以天材地宝改善其骨骼,又将历代长老积存的内力灌在她的身上,并传其魔教绝世武藏。如今曲非烟的修为,以达破碎虚空之境界,放眼国朝武林,单打独斗,恐无一人是其对手。前者华山思过崖,剑圣风清扬前辈为武林正道挺身而出邀斗魔女,大战三昼夜,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可惜终以半招之差败于魔女之手,但也以自身苦修先天剑气重创魔女,使其数十年内,难以为害武林。此时正该是我正道中人,群起而攻之,免得将来魔女逞凶,正道浩劫。国舅却将她保护起来,以重兵护卫,并与之纠缠不清,多有儿女私情。这魔教圣姑,我们怎知你不会将她明拿暗放?”
正如郑国宝所料,如果风清扬当真是剑术通神,天下无敌。那么左冷禅肯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否定他的真实性。可是既然风清扬能说不能打,那么这个剑圣就必须要认下,一定要将其打造成五岳联盟的瑰宝,这样才能提高整个五岳联盟在江湖中的地位。
只是思过崖前,风清扬被曲非烟痛殴这事,自己这面压制,国舅那边也会说出来。与其到那时候被动,不如早做准备。风清扬的战斗力不能提升,那就干脆提升曲非烟的战斗力好了。这么一来,日月魔女新鲜出炉,一个魔教的大阴谋,一个危害武林的邪道高手,一段可歌可泣的正邪之战,足以把剑圣这老迈年高仍心系正教的形象打造出来。至于说动手么,不是都告诉你了么,受伤了,没几十年好不了。魔女都那样,风老前辈自然也是如此,没几十年修养,动不了手。要比,还是文比,大家只动口不动手,看你们谁能在剑圣嘴下走过三招两式?
郑国宝也不曾想到,嵩山派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居然炮制了这么一个感动人心的故事,曲非烟的名号经这么一宣传,多半也能名动江湖。他也不恼,只是问左冷禅,“按左掌门的意思,这任姑娘,该当如何处置你才放心?”
“左某斗胆,请国舅将妖女及魔教一干妖邪,全交给我东厂的人处置。”
“东厂?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里离京师关山阻隔,东厂的人到哪里去找?难道是左掌门亲自与我做交接?”
左冷禅摇头道:“左某地位卑微,如此重大的责任,自是承担不起。好在,有我东厂理刑百户崔少白崔掌刑在此,一干人犯,交他处置便可。”
崔少白这个名字,郑国宝并不陌生,即使在京师里,崔少白也得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字号。东厂除了督公及几个提调太监以外,就要属掌刑千户的职位最高,理刑百户又次之。锦衣百户狗,东厂百户侯。东厂官职值钱,一个百户便是了不起的职位,更何况崔少白与掌刑千户祝进忠是生死之交,又是张鲸干儿子,倒也不大好惹。
崔少白地位高,武功了得,为人手段毒辣,乃是张鲸坐下得力干员。这厮到了河南地面,却不与河南巡抚及河南方面的锦衣卫联系,这用心就十分可疑。郑国宝心里暗骂本地锦衣千户无能,一不能事先对河南营兵做好渗透防范工作,二不能对东厂的番子进行防御,看来是该撤职了。
他面上不惊反喜,“怎么?崔理刑到了?说起来崔理刑可是我锦衣卫的老人,后来调到东厂老张手下任职,也算的上是高升。今天他既然来了,就该请进来说话,让他在外面等着,那算怎么一回事?传我的话,有请崔理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拿下
过不多时,崔少白带着十几名东厂番子走进帐内,这些人皆是褐衫、尖帽、白靴,见了郑国宝齐刷刷跪倒施礼参拜。郑国宝说了声:算了吧,有话起来再说。崔少白带头起身,不冷不热地说道:“恭喜缇帅,贺喜缇帅。这一遭缇帅招安了河南绿林草寇成千上万,一统河南绿林,自为盟主。五霸冈前,偌大的威风,当真是替朝廷涨了脸面,扬了威风。等您回京缴旨,天家定有厚赐,高官厚禄,指日可期啊。”
他这次到河南,乃是奉了张鲸之令,专为搜罗郑国宝罪证而来。当然,像什么收王家二女,强夺知府儿媳这种事,是没必要汇报的。汇报上去,也未必有什么用处,倒是五霸冈这事,让崔少白兴奋了好几天。
身为外戚勾结江洋大盗,自封为盟主,招降纳叛,聚兵万余。这些事综合起来看,说他有意谋反,也不为过。更有杀害钦差顾允成的凶手撞塌天,也带队投效,这说明什么?说明郑国宝与蔡公冲早有勾结,否则他怎么早不归顺,晚不归顺,这边一来,他那边就投诚了?
参考申时行女儿的问题,完全可以认定,是郑国宝指使江洋大盗蔡公冲起兵造反,围攻南阳,并残忍杀害了国朝进士、钦差顾允成。一想到这些材料交上去之后,文官君子必群起而攻,郑娘娘怕也未必护的住自己堂兄,崔少白心里就忍不住暗爽。王家双娇,西北女将,华山派一门七仙女,凭什么都归你啊?我老崔搬倒了你,回头就让张公公,把那华山派的女人赏几个给我。
郑国宝见他那副模样,冷笑一声。“崔掌刑,别客气。你说起来,也是咱锦衣老人了,你调到东厂时,我还没进卫,算起来,你也是个前辈。今天要带走任大小姐这事,便是崔前辈,你的意思喽?”
崔少白一拱手“不错。缇帅说的正是。任妖女乃是魔教前教主,任老魔的千金,从她身上,我们可以查问出任老魔的下落,最重要的,是黑木崖的所在,以及魔教几个首脑的姓名住处。这事关系重大,在下也不得不谨慎从事,还望国舅恕罪。”
他转身吩咐身后的十几名番子“动手,拿人!”那些番子乃是东厂中精心挑选的技击好手,内中不乏名门大派子弟,听了命令,纷纷取出铁链绳索,爪钩等物,上前去拿任盈盈。崔少白又道:“金山寺内的魔教妖人,稍后也要拿了,一并解往京师,进行审讯,查出其同党所在。至于缇帅队伍里,那些河南绿林的贼寇,崔某对不住,也要将他们拿下,以免走了魔教的反贼。”
郑国宝面色如常,“一切全看崔前辈的安排就好,本官不说什么。只是,能否拿的走人,这事,还需看你的造化。”他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枪响,崔少白心知,国舅不管能否放倒,以及治什么罪,自己都无权对他加一指之力。这一枪万一走火误伤,那自己就说不清楚了。怒骂道:“谁他娘开的枪,不想活了?”
郑国宝笑道:“崔前辈别急,这枪未必是番子放的。”崔少白也想起来,自己这十几个技击好手不会用枪,身上也没带枪,那这是?他方才只顾与国舅说话,想来凭十几个身手高明的番子,难道还拿不住一个魔教任妖女?因此对战局并没在意,此时放眼过去,不由得目瞪口呆。
十几个技击好手已经全都躺在了地上,任盈盈衣衫不乱,呼吸平和,只是将那帷笠又戴在了头上,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脸。那十几名番子虽然功夫不弱,但是几十条西洋大汉突然冲上来,全无防范之下,被轻松放倒,也属正常。瑞恩斯坦哈哈大笑,吹去转簧枪枪口的白烟。“居然还试图伤害伟大的瑞恩斯坦伯爵,这就是给你的惩罚。”
在他脚下,那名番子的脸上中弹,血肉模糊,多半是活不成了。崔少白一见,勃然变色,“郑国舅,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唆使手下夷人,杀戮东厂官校,莫非要勾结魔教造反么?”
郑国宝本来一脸笑容,此时翻脸的却更快。“大胆的崔少白,竟然敢带人来行刺本国舅,来人呐,将这魔教的刺客,给我拿下了!”
崔少白之所以敢硬干国舅,靠的就是他背后站的是东厂这尊大佛,以及郑国宝如今确实有许多把柄在自己手里。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行事要讲个规则。从常理判断,他现在应该是小心翼翼,来讨自己欢喜,换取自己不检举揭发才对,哪想到对方居然敢动粗?厂卫互殴的事,倒是发生过几次,可是杀人,这可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不是黑道,杀完人难道不受追究的?
没想到那些洋人说杀就杀,郑国宝更是把这种不知所谓的罪名硬扣在自己头上,还没等他辩驳,就有几十个西洋大汉朝他猛扑过来,方正、左冷禅几人不等起身,杜松已经喝了一声“几位最好老实坐好,刀枪无眼,小心误伤!”
面对这曾刀劈宁荣邦的狠人,几位掌门也得考虑考虑后果。最重要的是,如今这金山寺外虽然聚集了近万人马,但最具战斗力的,还是他手下的一千边军。与这姓杜的混人闹翻了,对这些地头蛇来讲,确实也不明智。几位掌门若说战胜杜松,都还有信心,可要说战胜边军,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崔少白眼看情形不妙,抽身欲走。可是转念之间,又想到自己这一走,完全可能把罪名做实,到时候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冤枉。若是挟持郑国宝做人质,王门双娇绝不是自己敌手,可那样便是张鲸也饶不了自己。不逃的话,难道他还敢杀自己一个理刑百户么?行刺云云,这说法太过小儿科,根本就骗不了人,自己就算束手就擒,郑国宝能把自己如何?敢把自己如何?最后,还是他成个笑话。
犹豫之间,那些夷人大汉已经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瑞恩斯坦那红夷甲上配有铁护手,老拳抡开,乒乓几击,铁拳套上就见了血。可怜崔少白一身武功修为非同小可,若是凭真才实学,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但空有满身绝技不敢施展,被一群洋人打的满脸是血,用那铁链子给拴了。
左冷禅引为靠山的崔少白,居然眨眼之间就被拿了。饶是尼古拉·左见过泰西洋人,受过泰西先进教育,见多识广,向以开眼看世界自诩,也不曾见过这等场面。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他嵩山十三太保,有三人折损后,目前暂未递补。其余十人里,留下汤英鹗守山,以崔少白顶数,表面看来是左冷禅亲率九太保二十八将下山,嵩山派倾巢出动,为的就是打一个冷不防。
只要把任盈盈要到手中,除了可以品尝一下这魔门圣女的味道,最要紧的就是审出魔教秘辛。多年来朝廷对魔教,虽然屡战屡胜,但是属于疲于奔命,只能捉拿教众魔师,却始终抓不到总坛所在。魔教教众都知道自己的总坛是黑木崖,但是黑木崖在哪,却没人说的清楚。即使动用大刑,那些人也是山南海北胡说一通,莫衷一是,彼此口供都对不上。
前两年曾拿住个魔教长老,当时整个东厂的精锐尽出,几十个刑讯专家伺候一个人,按说便是大罗金仙也消受不起。可是那长老到死,都没说出黑木崖的所在,弄的东厂灰头土脸。只要能查到黑木崖,带兵抄了魔教老家,这功劳足够晋个武职一品了,东厂能不拼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