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99部分在线阅读
如今正是七月朔日,农人刚刚收罢了夏粮,手头松动了几分,商人们便纷纷打开铺门,抓住这个时机想要发个利市。留守升州的推事不但大开城门,让四郊百姓入城购物,还在东西两个城门内的空地外各新建了一个市场,任凭商人百姓在其中交易,从中抽税渔利,毕竟乱世之中,若要养兵,首先就必须有财,之所以宣武镇兵精甲天下,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大梁位处运河要道,水运方便,四方商贾积聚于此,朱温从中抽税,才能支撑得住他庞大的军队。
已经是正午时分,这升州气候,夏天最是酷暑难耐,端得是又闷又热,守门的军士们早就将身上的盔甲脱去了,躲在阴凉处,饶是如此,汗还是不住的往外冒,身上的那件单衫早就被汗浸的湿透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不住的从额头上往下落,便好似方才从水中爬上来一般。轮值的兵士不住地看着一旁木杆的阴影,盼着时间过的快点,好让替班的弟兄过来。
这时,不远处走过了一行人,戴着斗笠,挑着扁担,上面用荷叶盖着,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一名军士上前一步,右手已经扶在腰间刀柄上,喝道:“干甚么的,担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快让我们看看!”
为首那人放下担子,唱了个肥喏,脸上堆笑道:“我们都是四郊的老实百姓,今日也就是进城卖点土产,再买点盐回去,两位军爷,且行个方便。”说话间已经靠近身来,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和那军士握了一握,那军士便觉得手中多了几枚通宝。
那军士掂量了一下,那几枚钱币重量颇足,倒是上等的好钱,脸上立刻和缓了几分,正想让其入城,后面的同伴却伸手向后面汉子的担子上摸去,却被汉子猛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屁股墩。不由得恼羞成怒,反手已经将腰间佩刀拉出半拉白刃来,喝道:“好个贼子,定然是乔装打扮来赚城的,快来人,一一拿下。”
为首的汉子赶紧跑了过来,赔笑道:“军爷莫怪,我这侄儿没出过远门,傻乎乎的冲撞了军爷,还请包涵这个。”一面连连作揖。
方才得了好处那军士赶紧走过来,说了几句好话,可那被推的军士一来没拿到好处,二来也失了颜面,还是嚷嚷着不肯干休,要将所有担子上的东西尽数拆开了,细细查看,看看有没有携带军器,眼看便要闹僵了。
为首的汉子返身将自己担子上的荷叶揭开,里面现出的都是些莲藕、莲蓬、水芹、菱角等时鲜水产,用荷叶包了些拿过来,笑道:“大伙儿赶了一上午路,也就想趁着这些东西新鲜,想要买个好价钱,也能多买点盐回去,若是按这位军爷所说,拆开了再捆回去,耗费时间不说,只怕坏了卖相,也不值几个钱了,请二位军爷大发善心,看在大伙儿赶了一上午路的份上,高抬贵手吧。”说着便将自己手上的几个荷叶包送了过去。
那军士看了那些汉子在烈日下汗下如雨,也不由得有了几分可怜,吃了几枚荷叶中的菱角,只觉得满口生津,十分舒服,又见那为首汉子将方才那人带了过来,又是向自己赔罪又是叱骂那推人汉子,心中的气也消了七八分,也就叹了口气,放了他们入城了,那为首汉子没口子的连声道谢,方才挑起担子入城去了。
为首汉子入了城,待离岗哨远了,才来到方才推人汉子身旁,笑道:“吴都头方才倒是受委屈了,言语无状之处尚请见谅。”
“罢了,你方才做的不错,本就是某家失手,若是让其发现了担子里的兵刃,丢了弟兄了性命小事,误了使君的夺城之计可是大事。”说话间,那汉子将头顶上的斗笠取了下来,举目四顾,只见其高鼻薄唇,容貌精悍之极,正是田覠麾下精兵爪牙都的头领吴国璋。
第046章
夺城(二)
这爪牙都便是田覠所蓄养的牙军,平日里选拔精悍武勇之士为之,平日里奉养倍于常军,虽然总共不过三百余人,但得其死力,所向无前,这吴国璋不但骁勇善战,而且对田覠忠心耿耿,自己已经是五品武官,竟然亲身犯险,作这偷城的勾当。
吴国璋观察了一会儿形势,只见城楼上约有一都兵士看守,在城墙内侧的空地上已经临时搭建了一个大竹棚,进城的百姓和小商贩们便在那里出售自己的货物,竹棚的出入口处便有税吏在哪里抽税,由于是正午时分,便是无意购买的人也到竹棚中躲避暴晒,所以远远看去,竹棚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都头,我们到那集市里去吧,咱们站在这里,显眼的很,城楼上的哨兵已经往我们这边看了好一会儿了。”先前那为首的汉子见吴国璋驻足不懂,已经惹来了几道怀疑的视线,赶紧低声低声劝谏道。
吴国璋点了点头,挑起担子便往市场里走去,入门时那税吏随便看了看他们担子中的货物,便估了价值,又拿了一块竹牌给为首的汉子,吩咐保管好不得丢失,也没有收受税钱,便让他们进去了,原来入城赶集的百姓往往身上并无财帛,有的不过是些实物罢了,如果入市时便要收税,收上来的也不过是些实物罢了,既不能发饷,也很难保管,不如先记下他们带来的货物,等其出市时减去剩下的,再按值抽税,这般行事不但能够减轻了官府的负担,也省了百姓的麻烦,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吴国璋一行人入得市中,随便找了块空地,摆开摊位,倒也几分模样。吴国璋却只是观察左右形势,眼见竹棚外维持秩序的不过是些拿着棍棒的弓手,便是城门口的军士,也未曾披甲,不由得暗自欣喜。正在此时,又一伙农人走了进来,肩上挑着的都是烧好的木炭,为首的那人与吴国璋对上了眼色,露出探询的目光,吴国璋点了点头。那汉子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装作一个踉跄,肩上的担子一歪,竟然就将竹篓中的木炭尽数竟倒在摊子正在出售的莲藕上,还有许多溅在正在一旁买水鲜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立刻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衣襟,喝骂道:“你这烧炭佬眼睛生到哪里去了,竟然将木炭都倒在你家爷爷身上,来来来,快快赔来。”
那挑担汉子整日里在深山中伐木烧炭,十天半月也少与生人见面,这时一张嘴巴咕咕哝哝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一张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困窘和恼怒。
烧炭汉子的同伴赶紧围了过来,将对方推开。那人更是怒形于色,随手便挑起一旁的扁担,操在手里,喝道:“怎的,感情你们弄脏了我们的东西还有理了不成,莫以为人多就能欺负人不是,老子这棍棒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买水鲜的汉子也操起棍棒拥了上来,一时间双方都操起棍棒对峙,怒目而视着对方,四周的商户行人纷纷避开,生怕糟了无妄之灾,眼看一场殴斗便要爆发了。
两边正对峙间,外面维持秩序的弓手们赶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腰圆膀粗的胖子,离得还有七八丈远便气喘吁吁地喊道:“都给我住手,你们这些穷汉可是皮痒了。”
众人听到了,目光都积聚到了吴国璋的脸上,可站在人群后面的吴国璋摇了摇头,两边的汉子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突然一起叫骂起来,那弓手头目便仿佛被在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一般,吵得他头晕目眩,喝令一声,身后的弓手们一阵棍棒排将打了过去,将两边人驱散开来,这样才让其静了下来,大声道:“你们这些贱骨头,当真是不打不老实,好了,你们为首的是谁,给我一个个说。”
买水鲜一边出来一人,指着地上的木炭道:“我等都是守法良民,方才在这里好生买点水鲜,可没想到他们路过时竟然将木炭倒了一地,弄脏了我等的菜蔬。我等要其赔偿,他们竟然要动手打人,肯定老爷主持公道。”
这边刚刚说完,另外一边的辩解道:“我等也不是故意的,这集市如此狭小,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我等又未曾出售木炭,手中哪有财帛赔偿他们,刚要辩解,便要动手打人,还请老爷主持公道。”
那弓手头目此时已经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呵斥道:“你们这两群贱奴,竟然为了这点事情集众殴斗,莫非是活腻了吗?来人呀,两边各自罚钱五百,再鞭挞十下,也让你们这些山野汉子知道什么叫做王法。”
话音刚落,人群便静了下来,那头目恶狠狠地盯着那些农人,喝道:“怎么不吭声,莫非还有不服的吗?有不服的给我站出来。”那头目喊了两三遍,农人们无一人应答,不由得觉得十分得意,却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个声音:“恶吏欺人太甚,反了他的。”
这声音便如同一个信号,方才还如同羔羊一般驯服的农人们顿时如同猛虎一般扑了上来,手中提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雪亮兵刃,那些弓手待要反抗,却惊恐的发现那些农人不但娴熟,而且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不一会儿便被砍翻了一地,四周做生意的人见状,赶紧四散逃走,可那竹棚中地势狭小,立刻便自相践踏起来,一时间集市大乱,满是哭爹喊娘,呼爷唤子之声。
那弓手头目方才还威风凛凛,可看到那些农人挥舞着刀枪杀了过来,立刻便软了,躲在几个亲信后面大声呼喝,声音中竟然带了些许哭音,他本是升州城中的破落户,将自己的妹子送给李神福手下一个亲信李虞侯当了小妾,靠了这层关系才得了这个肥差,带着二十来个弓手平日里在升州城中横行霸道,倒也过得惬意。可一见到眼前这白刃相对,血肉横飞的真阵仗,平日里的那点勇气早就化为冷汗从后脊梁上流出来了。眼见得平日里与自己一同吃肉喝酒的同伴被一一砍倒,那头目再也坚持不住,转过身便向竹棚边缘跑去,只要翻过那栅栏便是城楼上的守兵,到那里便安全了。可他刚刚跑到栅栏旁,便觉得后心一凉,扑到在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城头的守兵校尉正躺在阴凉处休憩,正睡得香甜,却依稀听到耳边有人呼唤,睁眼一看,却是手下正满脸惶急的禀告说集市那边出了乱子,跳起身来来到城上一看,却只见城门内侧的集市里已经是乱作一团,喊杀惨叫之声连数十丈外的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骂道:“定然是李虞侯那个没出息的小舅子勒索商贾,激起了乱子,这厮拉出的屎,还得让老子来替他擦,当真是晦气之极。”
一旁的手下看到上司满脸不情愿的模样,低声道:“那我们不如当作没看见吧,反正那集市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也让那胖子吃点苦头,省得平日里太猖狂了。”
“蠢货。”校尉反手便给了说话的手下一个脆的,骂道:“这么近能看不见吗?那胖子挨了打是小事,若是他妹子在李虞侯耳边吹点枕头风,你担当得起?快点齐半都兵,某家带去弹压一下。”
那手下赶紧转身去点起兵士,心中却是腹诽不已:“你心中有了怨气,却拿我出气,今日当真是流连不利,下了勤定然要去庙中拜拜菩萨,也好去了晦气。”
吴国璋走到那头目身旁,随手从他背心拔出佩刀来,此时进得市场中的十几个弓手都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四周的手下正擦拭兵刃,等待自己的号令,来不及逃走的百姓纷纷跪伏在地上,不住哀求饶命。
“都头,城头的守兵过来了,约有五十人,当如何应付,还请示下。”
吴国璋看了看过来的敌兵,只见其行伍有序,倒是训练有素的军士,非方才担任治安任务的弓手可比,灵机一动,冷笑道:“那厮倒是识趣的很,他若是缩在城头,我等夺门倒还有几分麻烦,今日倒是送上门来了,大伙儿先将他们杀败,再顺势夺下城门。”
那些爪牙都士卒本就极为勇悍,听了都头这般说,士气更是大涨,吴国璋便吩咐先将带来的木炭中隐藏的狼烟点着了,通知城外的宣州大军,然后将那些逃走不及的百姓驱赶在前面,己方军士却混杂在其中,向那边冲过去。
那守门校尉离得集市还有十余丈远,便见得黑压压的一群人向自己这边拥过来,前面的都是些哭喊着的百姓,后面集市升起大火,一股黑烟笔直而上,竟然是军中用于通信的狼烟,不由得心中一紧,升起一股不祥之兆,喝道:“大伙儿收拢队形,莫要妄动!前两排士卒蹲下,长矛向前”
第047章
夺城(三)
军士们听到号令,立刻依令结阵,刀牌手分别护住两翼,长矛手居中,前两排的兵士蹲在地上,用长矛的尾端的铁尖插入土中,锋利的矛尖猬集着斜指向前方,整都兵士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一般。
守城军士们刚刚结阵完毕,便听到过来的人群后面一声哨响,接着便是一片惨叫呼救之声,避难的百姓们好像背后是恶魔一般,哭喊着向军阵这边冲过来,仿佛那些闪着寒光的金属锋刃不存在一般。
那校尉眼神犀利,已经看到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那些人群后面有不少挥舞着横刀的健壮汉子,正驱赶着那些避难百姓往自己军阵这边冲过来,其目的显而易见,便是想要用这些百姓当作肉盾,来冲破自己的军阵。
“扎住阵脚,有感冲阵者,杀无赦。”校尉大声喝道,都中各伙伙长也齐声应合,转眼之间,跑在最前面的六七个中年男子已经到了阵前,可眼前的守兵毫无半点让开的意思,明晃晃的矛尖便在眼前闪动,待要从旁边绕过去,后面的人已经压了上来,只听到一片惨叫声,最前面的六七人已经被长矛刺穿了,趴在如同树丛一般密集的矛尖上挣扎,后面的人们看到这般惨状,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后面的爪牙都兵士一连砍杀了四五人才把他们逼了回去。
那边矛阵虽然坚固,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猛冲,眼见得已经有三四条长枪给折断了,密集的矛阵中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缺口,那些乔装入城的爪牙都兵士心知此时正是生死关头,半点也拖延不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露出了缺口,离的近的一人大喝一声,便提着陌刀扑了过去。
那汉子姓庞名冲,本是关西人氏,生的身长力大,尤善使陌刀,只见他突入敌阵之中,六尺有余的刀刃在他的挥舞下,便如同车轮一般,当者无不披靡,后面的爪牙都兵士跟着突了进去,长矛手见近了身,施展不开,只得纷纷拔出腰间佩刀抵抗,双方杀做一团。可时间一长,形势便逐渐对升州守兵不利起来,由于最近天气炎热,加之附近又没有什么强敌,所以这些守兵几乎都没披甲,而对面的爪牙都军士在布衫下面都着了软甲,两边交起锋来,一方挨刀是血肉横飞,而另外一边却最多不过是破层皮,这叫人怎厢抵挡的住,结果不过半盏茶功夫,那个督促士猝死战的校尉也被庞冲砍了脑袋,其余的兵士也就一哄而散。
爪牙都兵士也不追赶,纷纷拣起地上堆放丢弃的盾牌,便向不远处的城门冲去,毕竟此时每一刻时间都是万分宝贵,若不能拿下城门,接应外面的宣州大军入城,他们便是再厉害十倍,也早晚是掉脑袋的份。
此时的城楼上,已经是一片大乱,当他们看到那股狼烟,便是个傻子也能看着这绝非一般盗贼所能拥有的物件,定然是用来通知外面接应的大军的信号,那个副尉一面命令手下点起烽火,向城内兵营发出求救信号,一面驱赶着士卒穿上盔甲,将箭矢石块搬到城墙内侧来,准备抵抗敌人的抢城。
这边爪牙都军士刚冲到城楼下的坡道口,上面便有箭矢射下来,不时还夹杂着石块,吴国璋督促着手下冲击了几次,可都被对方赶了下来,倒不是爪牙都军士不够勇猛,只是那坡道最宽处也就能容纳七八人,偏生他们入城时又没有携带弓弩,再多人也只能在后面干着急,眼看远处的道路上已经升起烟尘,这显然表明升州城内的牙军已经出动,最多半刻钟功夫他们就要完蛋了。
吴国璋正焦急间,猛然看见不远处的城墙边上对着一些竹竿,可能是用来搭建那竹棚剩余的,不由得灵机一动,便带了六七个人,脱去了靴子,将佩刀衔在口中,将借着竹竿之力,爬了上去。幸喜守兵注意力都在坡道那边了,吴国璋带了七人上了城墙也未曾被人发现。
城外宣州兵的前锋已经到了城下,守兵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留了七八个人在外面守碟,其余的都在坡道口死死堵住,他们地势甚高,已经能看到己方援兵的人影了。那副尉打定了主意,这升州城修筑的颇为坚固,城门还有瓮城,便是外面的宣州兵突破了城门,只要城楼不失,还有挽回的机会,眼前的这些敌人彪悍勇猛,若是让他们夺了城楼,那可就大势已去,自己便是被活剐了,也不为过。
那副尉眼见得己方援兵离得越来越近,而下面的爪牙都兵士拼死冲击,刀剑相击和喘气声仿佛便在耳边回荡,不由得跪下祈祷道:“菩萨在上,若这次能逃过此劫,定然为您奉上香油十升,若有食言,便不为人子。”
那副尉正闭目祈祷,突然听到一声惨叫,转过头一看,只见六七个赤足汉子,正红着眼睛挥刀砍杀,几名正在往下射箭的手下正手忙脚乱抵抗者对方的进攻,方才发出惨叫的却是一个被手中断弓弹起的弓弦扫中了眼睛的亲兵。副尉也来不及猜想对方是怎么摸到己方后背来的,拔出腰刀大喝一声对着眼前为首的一人砍去。
吴国璋砍翻了两人,便看到一个头目模样的敌兵挥刀杀过来,他也不躲闪,便是一刀当胸刺了过去,竟然是以命博命的招式,合身便将对方刺了个对穿,手中用力一绞,那副尉挣扎了两下,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便不动了。这时,吴国璋才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原来对手那一刀也砍中了他,只不过那时已经被自己刺中,手中没了力道,只要他动作慢了半分,只怕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而不是那守兵头目了。
这时守兵见腹背受敌,己方副尉也死了,那个斩杀副尉的敌兵头上挨了一刀,半边脸都是鲜血,可眼神冰冷,宛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顿时大溃,爪牙都的兵士们赶紧冲上城来,分出七八人打开城门,其余的便准备迎接地方的援兵。
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升州东门慢慢被推开了,如同潮水一般的宣州兵一拥而入,向城内涌去。城楼上的“李”字大旗也慢慢的落了下来,这个插在田覠背后的钉子终于被拔了下来。
升州东门城楼上,田覠坐在胡床上,将佐们分列两旁,吴国璋换了装束,伤口处已经被用白绢包扎好了,从他苍白的脸色来看,伤势着实不轻,可他依然站的笔直,这个人简直是铁打的一般。
此时升州的几座城门都已经被宣州军控制了,虽然城内还有几处据点没有拿下,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宣州军的将佐们虽然闭口无言,可是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如果说在起事开始,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有些犹豫的话,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如今广陵已无水师,李神福敌前回师,本就是兵家大忌,只怕讨不得好了,就算他能将剩下那一半淮南水师带回来,也至少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宣、润二州在长江以南几乎没有抗手,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有的想得更远一点的,已经想到了和吕方联合的事情,虽然说先前那人态度暧昧,可是现在形势已经大有不同,淮南在长江以南还剩下常、苏二州,常州也就罢了,苏州的顾全武和钱传褄可是吕方的死对头,苏州又是他势在必取之地,与田、安联合起来,各取一州,可是最好的选择。宣州诸将可是与莫邪都打了很长时间交道的,想到有这等强兵站在自己这边,众人都觉得自己的前景光明了许多。
“国璋,你头上伤势不轻,可要下去歇息一会?”田覠却没有提起军务,反问询问其爱将的伤势来。
吴国璋微微躬了一下身子,答道:“不过擦破了点皮,使君不用担心,某自当有分寸。”
田覠点了点头,笑道:“那好,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一个地方。”
“喏!”吴国璋也不多话,躬身领命。
田覠便下了城头,跳上马来,一路往城内走去,只见一路上秩序井然,并没有寻常破城时那种烧杀抢掠的景象,这一来是因为田覠将这里作为自己未来的治所,不欲破坏太大,反而不可收拾,而来也是因为没有发生激烈的攻城战,宣州军的伤亡不大,士兵们的仇恨情绪也不重。
过了一盏茶功夫,一行人便到了一座府邸面前,只见数百名宣州军将这府邸围的水泄不通,可奇怪的是,包围的士兵却没有发动进攻,只是与守卫府邸的守兵相互对峙,仿佛在等待什么命令一般。
田覠跳下马来,来到府邸门口,神情轻松,仿佛没有看到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倒好似到多年好友的家中探访一般,道:“李舍儿,代我向嫂子通传一声,便说田家兄弟来拜访。”
那守兵头目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冷哼了一声,往府邸里面去了,田覠站在坐骑旁,四处打量,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过了半晌,那头目出来了,回禀说夫人请田使君进去,田覠应了声,便由那头目带路,只带了吴国璋和其他两个亲兵便进去了。吴国璋心中有些疑惑,也不知这是何人的府邸,为何主公拿下升州之后,作出这等奇怪的举动,待穿过两个院落,便看到一座院落,门口竟然是使臣方有的节杖和旌旗,在这升州城中只有一人能有这东西,难道这里就是杨行密的心腹大将——此时正在武昌城下奋战的升州团练使李神福的家?
第048章
余波
田覠入得院来,只见正屋门口站着一名中年妇人,衣着朴素,脸色阴沉,身后站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孩子,倒是身作锦袍,服饰华丽。离的还有四五丈开外,田覠便拱手施了一礼,笑道:“李家嫂子,我手下都是些粗鄙武人,若有惊扰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那妇人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声,答道:“罢了,田宣州何必如此多礼,如今升州城已破,都不过是仰人鼻息的鱼肉罢了,能保全性命都要念你的恩情,还谈什么惊扰得罪。”
那妇人话语冷淡,田覠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笑道:“嫂子说的哪里话,田某与神福兄弟相交数十年,是托付妻子的交情,岂会亏待了你们。如非那杨行密待老兄弟太过刻薄,我已年近五十,官居极品,又岂会与你们兵戈相见,拿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做这冒险之事。嫂子且在院中好生安养,衣食用度便和往日一般,绝不至有半份亏待,待到神福兄弟回来,某再将你们好好交还给他便是。”
吴国璋此时才从言语中确认对面的妇人便是升州团练使李神福之妻,其人为杨行密的心腹大将,如今正领大军攻打位于长江上游的武昌节度使杜洪,东塘一战之后,淮南剩下的机动水师几乎尽在他的控制之中,可以说附杨则杨胜,附田则田胜,在田、杨两边地位举足轻重,也怪不得田覠对其妻子如此笼络。
听到田覠这般说,李夫人脸色稍和,她自己倒也罢了,身后的孩子却是夫君的唯一骨血,李神福戎马半生,成婚甚晚,男丁只有这一个,自然是爱若性命,便是为了他,也决计不能惹怒了面前这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若是如此,妾身先谢过田宣州了,只是我家夫君受吴王大恩,未必能如你所愿。”
田覠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低声安慰了几句便告辞了,待出了李家府邸,便吩咐手下好生供应衣食,断然不可惊扰了李神福妻子静养,才放心离去。
田覠待离开李府后,突然问道:“国璋,你可知道这升州有何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