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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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东岸,和对岸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景象不同,这边却是一片忙碌景象,虽然自从乾宁三年淮南军于黄天荡大破镇海舟师,其已经大伤元气,可叛军和宣、湖二州军水师更是缺乏,无虑对方渡江进攻。此时秋粮已经收割完毕,在杭州的越王钱缪已经下令以舟师运粮过江,以为持久计。码头上大群的民夫水手正忙着修补船只,搬运货物,虽然镇海军舟师里面已经没有两层、三层的楼船大型战船,可是艨艟、先登这类中型战船还有二十余条,各类哨探小船也有六七十条,加上临时征集来装运货物的民船,将码头上的四条栈道塞得满满的,当真是樯橹如林。看到货物已经装运的差不多了。镇海军舟师将领便命令士卒升起风帆,准备开出码头,为运输船队护航。
  离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两个渔民打扮的葛衣汉子看到镇海水军开出码头,赶紧手忙脚乱的取出火石打火,打着后便小心翼翼的点着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四个火堆,很快,四股黑烟便笔直的向上飘去,周围十余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两人点着火堆后,便飞快的往下面的芦苇荡跑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湖州军水寨,一条黑胖汉子正躺在帐中,圆鼓鼓的肚皮随着呼噜声有节奏的起伏着,手中兀自还握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羊腿骨,满脸酒气,睡的正香,正是湖州舟师统领周安国。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冲了进来,口中还喊着:“周统领,周统领,镇海舟师出动了。”
  那人进得帐来,看到周安国这般模样,赶紧又是摇晃又是拍打,想要把周安国弄醒过来,可任凭那人怎么办,他依旧是睡的如同死猪一般,鼾声如雷。那人没有办法,看到一旁有个酒罐,取来晃了晃,好像还有不少,便一股脑儿从周安国头顶上浇了下去,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
  周安国顿时醒了过来,一边抹着脸上的酒水,一边喊道:“方才我正在和兄弟们饮酒,怎的便落入水中了。”
  那人赶紧解释道:“统领,对岸的细作已经发来信号,镇海军水师已经出动了,一共有四股狼烟,按一股十艘来算,已经有四十艘了,只怕此次便是他们护航运粮大队了。”他却不知道那两名细作害怕对方觅着狼烟赶过来,只来得及点了四堆便逃走了,却不知道对方一共竟有近百余条战船。
  周安国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大声下令道:“快取我衣甲来,命将士们升帆起锚,在船上准备好沙子,点起火炉来。”
  那人赶紧领命而去,周安国站起身来,摸了摸头发,将手指头在口中舔了一下,抱怨道:“当真可惜了这好酒。”
  待到周安国来到江边,码头上已经是一片忙乱的景象,军官们一面驱赶士卒和桨手们上战船,一面将那些秘密武器运上船去,一来是因为保密起见,更重要的是那瓦罐中的黑色粘液极易燃烧爆炸,放在船上万一失火,那湖州水军仅剩的这点家什也就没了,那时可就欲哭无泪了。
  湖州军的水军一共有三十余艘,不过其中只有七艘是中型战船,有七八丈长,可装士卒二十余人,桨手四十余人,其余不是只能装十余人的小船,便是临时征集来的民船,自然是无法和镇海水军相匹敌的,待到湖州水师离开码头,往江心驶去,镇海军的水师已经快要到杭州城旁的码头了。
  “已经来不及了。”周安国沮丧地摇了摇头,眼看对方离码头不过半里路了,自己这边就算肋生双翼也是决计追不上了,一旦敌船靠上码头,岸上那么多弓箭手掩护下,就算自己手中有那等利器,也决计讨不得好去,看来只能等敌军返回时,看看能不能烧掉几艘民船了。
  周安国还是不甘心就这样,便吩咐船队靠近对方的码头,此时镇海军舟师已经逐渐靠近了码头,他们将战船排在外侧,让装运粮秣的民船靠近码头,准备装卸货物,由于一时间靠过来的民船太多,没有那么多泊位同时装卸,于是大部分民船都在码头附近的水面抛锚,等待轮到自己卸货。
  镇海军水师也看到了跟过来的湖州舟师,他们只是派出了十来只哨探小船过来,监视着敌军战船,主力战船还是停靠在码头附近,警惕地盯着敌军毕竟他们的此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护航运粮船,而不是消灭敌军。
  周安国仔细的观察了几次对方的布置,也派出了几只快船想要挑起冲突,引诱战船出来交战,好使用秘密武器一举摧毁对手,可是对手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不欲多事,只是用小船将其驱赶远便返回了。
  “这可怎么办呀!”此时的周安国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吕方在联军军议时提出的长时间围困的计划,可是眼下一旦这近百艘船只的粮秣一旦运入杭州,便意味着围困战略的破产,自己在莫邪都中奋斗了五年的成果也会随之完蛋,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主帅的震怒,作为一个没有根基的降将,自己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安国想到这里,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一旁的一条小船,决定亲自去靠近看看敌军的阵势,看看有无什么机会,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在寒冬里饿极了的狐狸,在鸡窝的篱笆外仔细查看,想要找出一个缝隙,可以进去饱餐一顿。
  周安国所在的小船围着镇海军水师绕了三四圈,镇海军还好像习惯了对手的举动,连那些小船都只是慢慢的划动,懒得过来驱赶,只有在敌船靠的太近了才向对方射几只箭,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示警。
  “从正面进攻不行,对方的数量优势实在太大,而且有差不多一半的船只都有冲角,只要从两侧包围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把我们撞碎,侧面倒是有一段江面没有战船,可那边太靠近岸边了,一旦被对方从外侧逼过来去就很容易搁浅,慢着。”周安国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风险很大,可是如果成功,不但能击破敌军水师,连敌军运上岸的粮食也能烧掉七七八八,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大声对桨手喊道:“快调头,我们回船队去。”
  那小船一靠上旗舰,周安国便跳了上来,一旁的副将低声问道:“统领,可要回师。”
  周安国却并不理会副将,自顾大声对一旁的亲兵下令道:“命令全体船队升帆提速,成两行纵队前进,准备好火箭,喷筒,目标。”说到这里,周安国拔出腰间佩刀,直指那段没有镇海军战船阻拦的江面。
  那副将沿着周安国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大惊失色:“统领,那边离岸边太近,不但容易搁浅,而且岸上的敌军也会向我们放箭,是死地呀!”
  副将的嗓门很大,四周的士卒听到他的声音,往看了过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原来镇海军战船在码头外面围了个半圆,将己方的运输船护在当中,可能是因害怕离岸太近容易搁浅,岸上也有己方,只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留下一块空缺,无船把守。
  那副将正大声劝谏,却没看到周安国脸色铁青,目中露出凶光,口中呵斥道:“汝在军中多年,可知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
  副将听出周安国话语中的杀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辩解,却听到周安国已经大声对一旁的亲兵喊道:“来人,此人调用之时,面有难色,口中有推托之词,拉下去斩了!”
  副将刚要开口求饶,早就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拖了下去,片刻后一刻血淋淋的人头已经送了上来。周安国指着那人头对众兵丁喝道:“此人怠慢军令,已经斩了,汝辈若再有迟疑,便如他一般。等会你们依照本将军令行事,定能大破敌军,那时人人皆有厚赏。”
  船上士卒水手看到副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面前,再无一人争辩,赶紧依照周安国所下的军令,排成两行,帆桨并用,飞速的往那个缺口驶去。
  镇海军主将看到敌军如此行动,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淮南军无人矣,竟然派了这等傻瓜统领水师,那段水道甚浅,又无回旋余地,这等用兵,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四周的镇海军部将也纷纷赞同,于是他们便用小船绕过来围攻敌船,其余大船留在深水区,阻拦敌军战船冲到深水区去,准备将湖州水师一鼓而歼。
  “统领,敌方小船已经离得近了,可要下令所有船只下帆?”一旁的校尉问道,古代水战接近交战时,一般都要将帆降下来,一来方便操纵船只,二来也减少易燃物,还有受弹面积。
  “不必,下令全军加速划桨,不必理会那些小船。”周安国铁青着脸,站在船楼上,双目看都不看侧面的敌军小船,只是死死盯着那块缺口水面。
  “是。”那校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看到悬挂在一旁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便闭口下去了。
第105章
水战(二)
  此时,三十余艘湖州水军战船都帆桨并用,以自己最大的速度往前冲去,可是这些船只有的是军用,有的却是临时征集来的民船改建而成,速度不一,不一会儿便拉成了长长的一条。镇海军的小船从江心那边靠近后,依照通常的水军战术,先用弓弩发射箭矢,射杀暴露在甲板上的敌军士卒,同时同时用火箭焚烧敌军船帆。准备待到将甲板上的敌人扫荡干净后,便从侧面冲过来,利用尖利的船首撞断对方的排桨,使得敌军船只失去机动能力,然后再用钩拒,靠上敌船进行接舷战。可湖州水军的反应十分奇怪,只是不住用弓箭还击,却并不调转船头,继续将侧面曝露在敌军面前,不一会儿便有五六条落在后面船帆着火,速度慢了下来。
  “统领,后面的几条船落在后面了,可要速度放慢等他们一下,不然便要被敌军包围了。”一名惶急的校尉大声喊道,虽然副将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一旁,可那落在后面的五条船虽然是民船改制而成,可所装载的士卒很多,几乎占湖州军水师四分之一强的兵力,绝不能丢下不管。
  那校尉话音刚落,突然“彭”的一声响,原来是二十余丈外镇海军射来一发火弹,正好打到旗舰的船帆上,那船帆立刻便烧了起来,船上的士卒们赶紧冲过来想要将船帆降下来,省得在天上若是烧散了,溅落下来,引燃别的地方。可此时江风甚猛,将那绳索缠了起来,一时间竟然解不开,眼看那火势便要蔓延开来。
  正没奈何间,突然一人猛地冲到桅杆旁边,正是周安国,提着一柄板斧,猛砍起桅杆来,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也用刀斧猛砍,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桅杆砍断,带着那着火的船帆落入水中。
  旗舰没了船帆,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周安国提着板斧,平日一张黑乎乎的肥脸,此时却是铁青色,看上去说不出的摄人,四周将吏也不敢再多言,只听到他说:“传令诸船,不许回头,此时只有人自为战,才能死中求活。”
  胡泰竭力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隐藏在盾牌和船侧壁的夹缝中,从理论上讲,位于这个地方的自己,只要不是倒霉到被投石机的石弹直接击中,就可以保住性命。他紧闭住眼睛,这样看不见让他觉得会好点,耳边不时传来惨叫声,还有的就是羽箭在划过空气时的嗖嗖声,紧靠着船舱板壁的身体不时感觉到剧烈的震荡,这是被敌军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击中的结果。这时候只能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向上天和祖宗祈祷,这艘战船有足够的坚固了,至于落在后面的那五条船上弟兄们的结果,他只能说很幸运自己不在上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五个时辰,就算说是一天一夜,胡泰也觉得有可能,船板上不再传来被石弹击中的震荡,空中的羽箭飞过的声音也稀疏了许多,是熬过去了?还仅仅是自己的错觉,胡泰正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情况如何。鼓声响起了,他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湖州水师已经冲进了码头,在自己的两侧,一侧是堆满了粮食麻包的栈桥,大群的民夫正惊慌的通过狭窄的栈桥想退到岸上去,不断有人被挤到水里去,发出绝望的求救声。而靠在栈桥上正在卸货的运输船有的正在起锚,想要尽快逃出去;有的不耐烦水手则干脆往水里跳去。而另外一侧则是大批等待靠上栈桥的运输船,在它们的后面,则是镇海水师的战船,本来在外侧保护运输船的他们现在反而被自己保护的对象挡在身后,那些战船正竭力穿过密集的运输船,想要靠近过来攻打湖州水师。
  “准备接敌。”随着尖利的号令声,湖州水师的军官们开始驱赶着手下准备作战,胡泰飞快的往底舱跑去,从里面搬出来一个个陶罐来,然后小心翼翼将这些陶罐放到火炉上加热,就如同做饭一般。此时他已经看到湖州的舟师已经分成了两队,一队靠近栈桥,同时开始发射火箭;而自己所在的战船则向那些原先等候靠岸的敌军运输船靠过去,它们由于事先停靠的过近,情急之下根本无法快速散开,后面的起保护作用的战船也没法穿过他们密集的行列,甚至害怕误伤,连射箭掩护都不行。
  “预备!”随着号令声,胡泰小心的把加热好的瓦罐放到了投石机上,紧接又把下一个瓦罐放到火炉上,这几个动作他已经练习的几乎睡梦中都能做对,为此还挨了不少皮鞭,此时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些瓦罐向十七八丈外的敌船飞去,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大的威力。
  绝大部分瓦罐都命中了目标,流出了一股股黑色粘稠的液体,随着飞过来的火箭,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粘稠的液体的反应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爆炸,火星四处飞溅,将四周碰到的一切物品点绕,被包围在火焰中的人徒劳的在船板上翻滚,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喊声。那火焰温度极高,立刻便将周围的一切都点着了,当水手们开始用水和扑打灭火时,他们绝望的发现,那些可怕的粘稠液体遇到水以后反而烧得更猛了,扑打也对他们无效,而且火焰中会释放出一种难闻的气体,让人眼睛剧痛,无法呼吸,水手们只能绝望的往江中跳去逃生。
  看到对方的武器如此恐怖,后面的运输船纷纷加快划桨升帆的速度,将船中装载的货物扔到江里去,想要尽快的离开战场,可是这反而把一切都搞糟了,许多船只反而撞到了一起,不少船只都被撞沉了,外围的护航战船的行动加剧了这一处境,他们往湖州水师方向开过来,竭力冲开一条路来,想要靠近对手,来一场接舷战。
  终于,两军的战船的距离只有四五丈了,胡泰只觉得口中一阵干燥,又咽了口唾沫,可不知怎么回事,口里一滴水都没有,他蹲下身子,竭力躲在盾牌后面,准备敌人一跳上己方的船舷,便将敌人用盾牌撞下江去。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锣响,湖州军的船头不约而同的喷射出一阵火龙,将站在甲板上准备厮杀的敌军士卒吞没了。
  胡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不敢相信,数十名敌兵在火焰中痛苦的挣扎着,湖州水师的战船还在喷射火焰,将下一条敌船上的人们吞噬在火焰中,后面的敌船开始掉头,来不及掉头的船只上,士兵正绝望的往水中跳去,全然不顾他们身上的盔甲会让他们直接沉入江底。相距不到三丈外,敌船上的着火的人们正如同下饺子一般往江水中跳去,胡泰惊讶的发现,即使是在水中,那火焰依然在燃烧,垂死的人们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调头,快调头。”还留在外围的残余镇海军水师纷纷丢下运输船,往浙江东岸驶去,方才的一切如同噩梦一般,本来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可突然敌军战船喷射出奇怪的火龙,那火龙吞噬了一切,甚至在水上都能继续燃烧,便如同传说中十八层地狱中的业火一般,难道湖州军是地狱里来的恶鬼吗?竟然能使用这么可怕的火焰。
  看到己方水军已经丢弃自己逃走,剩下的镇海军运输船都打起了白旗,老老实实的按照湖州水师的命令,往湖州水寨那边开去。胡泰背靠着船侧壁,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经过了战斗时的兴奋后,此时的他已经疲惫欲死。不远处杭州码头上,原先堆满了刚卸下来的粮食和军资的地方,烈火正在熊熊的燃烧,长长伸入水中的四条栈道只剩下了一条,那三条只剩下两列水中的木桩,铺在上面的木板早已不复存在。水面上到处都是浮尸,一条条着火的船只正在胡乱漂动,仿佛幽灵一般,上面的船员不是被烧死就是已经跳水逃生了。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来一条无人控制的船只撞到了栈道上,剩下那条栈道也断成两截,倒在江水中。
  “啪!”站在杭州城头观战的钱缪猛的一掌击打在女墙上,双颊上露出一丝病态的嫣红,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大王,暂且息怒,敌军新得利器,我军猝不及防,才会受挫,下次只要相距远些,用拍杆弩炮攻打,自然便无妨了。此时快派人到码头那边去灭火,救援伤患。”说话的正是钱缪的心腹谋士罗隐,他见识广博,立刻看出了湖州水师那武器虽然厉害,可是不能及远,看到钱缪这般模样,赶紧出言劝慰,免得伤了身体。
  钱缪点了点头,一旁的将吏赶紧去传令,这是突然一阵怪风吹过来,将一旁的“钱”字大旗折成两段,钱缪看到这般情景,再也压制不住胸中愤懑,只觉一阵头晕,口中便吐出血来,昏死过去。
第106章
围城
  杭州城头,一名老兵缩着脑袋对一旁的新兵低声道:“这帮湖州贼,不时往城头上发射石弹,而且还准时的很,每半刻钟便打一发石弹来,都可以当沙漏用了,不信,又来了。”
  那老兵话音刚落,“彭!”一发石弹砸到女墙上,外包石块的夯土城垛顿时被砸的粉碎,溅起无数的碎片,顿时激起一阵惨叫声,六七名守兵捂着脸在地上不住翻滚,指缝间渗出鲜血,至于在那女墙后躲避的倒霉蛋,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新兵早已被这恐怖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一双乌黑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还在滚动的石弹,四周的其他守兵仿佛盲了一般,对在地上翻滚的袍泽置若罔闻,只是蜷缩着身体,尽力减少受弹的面积,节约这每一分体力。那老兵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安慰道:“怕什么,来吃这份口粮就有这一天的,再说被打中的也是平日里没有行善积德,命里有的。”
  “那几人受了伤,为何大伙不出去把他们抬下去好好医治。”新兵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伤兵。
  “你傻呀,城外土山上的那些湖州贼弩炮可有不少,这些天来死在那玩意手下的可有不少弟兄呀,他们那几个人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等待天黑了,再去抬也来得及。”老兵赶紧低声劝阻,自从八天前湖州水师大获全胜,切断了浙江两岸的镇海军联系后,武勇都叛军、宣州军、湖州军不约而同的在自己划分的那一段城墙发起猛攻。在先前那些相持的时日里,吕方可并没有闲着,驱赶未入城的杭州百姓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堆了两座土山。与此同时,投入了一件冷兵器时代的变态武器——扭力弹簧炮。
  历史上最早的扭力弹簧炮是公元前399年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城邦制造的,使用两束张紧的马鬃、动物肌腱产生的扭力作为动力,驱动弓臂发射箭矢或者弹丸攻击对手,其威力十分惊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将26公斤的石弹发射到300码开外,更为可怕的是,其精度能够反复射中同一位置,曾经有弩炮发射的长矛将上次发射的弩炮劈成两片的记录。而且他比起中国传统的床弩有两个好处,一个可以将发射的动力装置扭力弹簧封闭在金属容器内,其余部分可以在使用时临时制造,而且由于其发射弹丸的动力源相比床弩的弩臂要小得多,其尺寸也比同样威力的弩炮要小得多,易于搬运;另外一个便是采用金属棘轮来逐次上弦,无须一口气上满弦,而且莫邪都炮队的士兵经过训练,可以通过棘轮上次数的多少,估算出此次的射程,并根据事先准备好的炮表计算出仰角进行准确的射击。
  这几年在湖州吕方根据记忆中资料让工匠们反复试验,制造了两种规格的扭力弹簧,一种用来发射15斤重的石弹或泥弹,另外一种用来发射长矛,此次出兵便携带了百余具这两种扭力弹簧来,待到弩炮制作完毕后,便分别安置在两座土山上,形成了对城门附近的交叉火力。凭借这一武器,湖州军采用了崭新的攻城战术:先让立于土山之上的望塔俯瞰守军的布局,然后通过事先约定好的旗语将数据通报下面的炮队,然后在土山上的少量弩炮发射较验弹,待到命中后,则全体炮队机动到土山上,迅速发射大量的石弹来摧毁目标,几次后,镇海军城头上能够对土山造成威胁的投石机与床弩便损失的七七八八了,在城头上的守兵也死伤惨重,幸喜湖州军也只是不断骚扰,并没有登城猛攻,于是守军干脆只放少量士卒在城头监视,其余的大部分军队都留在城下休整。
  土山背后,戒备森严,按照莫邪都扎营的规矩,壕沟、土垒、栅栏,一样不少,大队的士卒在驻扎在营垒里,随时准备击退出城袭击的敌军,毕竟这里离杭州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余步(约450米),而在紧靠着土山山脚,有一处巨大的帐篷,守卫的尤为严密,而且离它最近的守兵也有二十丈远。如果你能够走进帐内,就会发现里面有一个黑黝黝的洞,一直通往地下,不知有多深多远。
  吕方行进在地道中,身后的王佛儿辛苦的弓着腰,在这狭小的地道中,他那魁梧的身材行走格外吃力,此时正是深夜,为了防止被守军发现,挖掘壕沟的士卒只在白天工作,好利用各种噪音来掩盖挖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地道分为三条分叉,吕方选择了中间一条,一直走到了尽头才停住脚步,默默计算着走过的路程的步数,比昨天又延伸了二十步,又从怀中取出一枚指南针,借着身后王佛儿手中的烛光,确认了地道延伸的方向没有错误,吕方松了口气,算起来还有七八天就能到达城墙的墙基下了,在地道中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是的,这就是吕方同时进行的一项计划,扭力弹簧炮发射的石弹虽然威力很大,可是只能杀伤人员,摧毁房屋、机械。若要在杭州坚固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让士兵们攻入城内,那威力还是太小了。于是吕方在修筑土山的同时,挑选了三百名亲信军士,在土山下挖掘地道,准备将地道延伸到杭州高厚的城墙地基下,先用木材支撑住要挖掘的地段,待到挖空了城基,再用油脂涂在木料上,放火烧掉支架,使城墙崩塌。堆砌土山除了为了建立好的弩炮阵地,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掩盖地道的存在。土山要大量的泥土,挖掘地道的泥土不用担心被城中敌军看到,导致发现地道。而且建造土山产生的噪音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掩盖住挖掘地道的产生的声音。
  如果这一切都不奏效,吕方还有最后一招,范尼僧为了报杀父之仇,将灵隐寺拆毁,获得了大量风干好了的上等木材,吕方用这些木材正在建造两个巨大的攻城塔,足足有十二丈高,下面有轮,用五百名士兵推动,在表面用浸湿的牛皮包裹防止火攻攻城塔的顶端可以装载二十人,发射箭矢,还有吊桥可以让士兵直接登上城墙,在底部还有攻城槌,可以撞击城墙,打开缺口。如果前面几种办法都不能奏效,他便打算用这个办法来打开缺口,一举攻下杭州。
  吕方做这么多准备,不惜在实力还很薄弱的时候冒险暴露掌握的先进武器,目的就是在减少基干部队损失的前提下夺取杭州,打破江淮乃至中国整个东南地区的均衡,好可以浑水摸鱼。眼下虽然他已经拥有了一州之地,州中的豪强表面上也支持自己,可是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强势之下不得已而已,一旦形势有变,这湖州只怕遍地都是叛旗,能够信任的只有那些从淮上跟随自己南下的老部下,如果他们在攻城战中伤了元气,自己就只有依靠那些本地豪强,那时随时都有被架空的危险,便如同被驱赶到广陵的前任湖州刺史李继徽一般。而且此时整个江南东道的土地已经瓜分完毕,形成了一个很微妙的平衡,而其中最大的两个得利者便是钱缪和杨行密,其间有一些想要壮大的半独立势力,湖州的莫邪都、润州的安仁义、宣州的田覠、武勇都叛军都是其中之一,可其中他们任何一个的壮大,都会对这个平衡的破坏,而钱缪和杨行密二人都会放下他们之间的旧怨,对这些破坏者施以无情的打击,毕竟在这个丛林法则主导的世界里,强者在没有将所有其他弱者吞噬完之前,是不会决一死战的。而吕方的计划就是先依附田覠,借助他的实力,来打破这个平衡,再在外部势力的干涉到来前,乘钱缪亲军叛变,被困孤城的时候,一举消灭他,不再给他翻身的机会。在接下来的浑水摸鱼中,吕方将处于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毕竟从地理上,湖州和杭州要比宣州离杭州要近的多,而且现在田覠的背后还插着一枚钉子,升州刺史李神福,杨行密决计不会让他这位老友在江南大事扩张的。
  吕方正在心中将乱麻一般的诸家势力关系捋清头绪,突然烛光一阵晃动,接着眼前便是一阵漆黑。他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背靠住地道侧壁,与此同时,反手已经从腰间拔出护身横刀,屏住呼吸。过了半晌功夫,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打声,接着便泛起一丝火星,亮起一点烛光,映出王佛儿魁梧的身影,他看到吕方这般模样,笑道:“刚才是蜡烛烧完了,主公,方才你在那里站住发呆,好似在想什么要紧事情一般,某怕打搅了你的思绪,也不好出声。”
第107章
使者
  吕方看到王佛儿熟悉的笑容,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手将横刀插入鞘中,两人一同走出地道外,只觉得一股新鲜空气扑鼻而来,抬头仰视,只看到漫天星光,说不出让人心旷神怡。吕方突然觉得此时情景有些熟悉,笑道:“佛儿,可记得你我在淮上时,荷戟而耕,辛苦终年,可妻小也未必能衣食周全,岂能想到今日情景。”
  听到吕方这般说,王佛儿也想起了在淮上的艰辛岁月,还有自己那苦命的兄弟王猪儿,饶是他铁打般的汉子,心头也不禁一阵酸麻,笑道:“幸好跟随了将军,某家才有今日,只是我那兄弟命苦,若是能活到今日,只怕也能娶妻生子了。”
  吕方听到这里,知道他想起了在商队一战中死在乱枪之下的兄弟王猪儿,想了一会儿,叹道:“这也是没缘法的事情,佛儿你将来生了孩子,拿一个过继与他,续了他的香火,也算尽了你做兄弟的本分。”
  王佛儿闻言大喜,点头道“这可是个好法子,若这般做,百年之后,我那兄弟在阴间也有香火供奉,不至于当饿鬼了。”(题外话:古代中国人一般认为非自己子嗣的供奉,是享受不到的,所以对于有后代看得特别重,现在农村还有如果绝户老人逝世,由近亲属的晚辈当孝子哭丧祭奠,便是古时习俗的残余。)
  看到王佛儿如此欣喜,一旁的吕方也替他高兴,忽而联想起遗留在前世的父母,此时已经是古稀之年,却无人承欢膝下,其孤寂可想而知。自己在这边无论多么尊容富贵,也无双亲可以孝养,不由得一阵心酸。
  这时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两人从各自的心事中惊醒了。王佛儿和吕方对视了一眼,如今也是夜里,困守在城中的钱缪绝不会拿珍贵的骑兵发动反扑,而湖州军的大营相距这土山不过两里多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用的着骑马的信使赶来?难道是武勇都和宣州军那边出事了?吕方便快步往自己营门方向跑去。
  刚到得营门口,便看见一人站在营门口,身旁的马匹鬃毛已经汗湿了,估计赶了很远的路了,走近一看,却是留守湖州的莫邪都幕府判官高奉天,难道是湖州那边出事了,吕方强自压下心中的情绪,低声问道:“有什么事情?”
  高奉天却上前一步,低声附耳道:“广陵那边的细作传来消息,钱缪遣大将顾全武向吴王求成,遣子为质,吴王已经应允,并将三女许配给钱缪之子钱传褄。”
  吕方得知后,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他虽然方才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可从时间上推断,钱缪定然是在武勇都叛变刚刚发生,便判断出了他们招引宣、湖二州兵入侵的可能性,并且做出了决断,派出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和儿子到广陵求成,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其远见和手腕可见一斑,这乱世中的枭雄果然每一个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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