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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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方摆足了架子,也不再拖延,随手取了跟竹筷,沾了点酒水,在几案上一面画,一面解释道:“我淮南敌寇,无非钱缪、种传、杜洪、朱温等人。我淮南腹心之地便是在江淮之间,与三国时孙吴所在相仿佛,两位久历兵事,孙家兄弟抵定江东六郡之后,一直都是在和哪里交兵鏖战,南朝诸家强藩重镇所在却是在何处?”
  朱瑾与王茂章对视一眼,两人虽然粗鄙无文,可对于历代兵事却久已留心,像三国与魏晋南北朝之间战事自然更是熟的很,三国时孙策渡江后,一旦在江东安稳,便立刻挥兵西向,猛攻荆州的要镇夏口,后来孙权更是历经苦战,终于夺下夏口,后来赤壁之战后,荆州重镇江陵为刘备所夺,一直到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孙权才与曹操联合,夹击关羽,夺取了这一要地。自孙吴一代,此地皆为孙吴重镇,精兵猛将云集于此。自永嘉南渡之后,直到整个南朝时期,其荆州皆为南朝重镇,位于金陵的中央政府对于在其上游的那些强藩权臣一直都是抱着且疑且惧的复杂心情,原因无他,对于长江下游地区为核心区域的南朝来说,位处上游的那些守臣一旦有变,大军沿江而下,数百里距离也不过数日的时间,艨艟满江,船帆遮日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王敦、桓玄、萧衍无不如是。杨行密的地盘也和过去南朝的核心区域差不多,在解除了北方朱温的威胁后,若不夺取上游形胜之地,设关隘重镇小心防守,只怕是寝食难安吧。
第059章
交好
  朱瑾听到这里,心中还有几分不服,昂然道:“吕刺史所言虽有几分道理,的确杜洪虽然势单力薄,可身处要地,若不早日夺取,只怕他日为子孙忧,可淮南之患并非只有上游一处,江西种传,两浙钱缪无不是可吞并之处,尤其是钱缪,两浙乃富庶之地,淮南位居上游,居高屋建瓴之势,况且自古吴越本就是一体之地,非吴吞越,既越灭吴,如今董昌之乱刚过,为何你不以为杨王不挥师南下,吞并两浙之地呢?”
  吕方指着坐在堂上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杨王为何不先灭钱缪,只是见了此人,便知淮南与镇海军不日便有和议。”
  朱瑾王茂章二人随着吕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指着杨行密身旁一人,正是先前被俘的镇海军苏州刺史成及。两人耳边听到吕方的话音:“这成及昔日乃是钱缪手下重将,在苏州为杨王所擒,虽说杨王一向宽宏大度,虚怀若谷,可哪有带他来参加淮南庆功之会的道理,想必是杨王看到钱缪势力尚强,一时间难以猝灭,要以此人为引子,姑且先与之修好,好全力西向,消灭杜洪才是。”
  朱瑾与王茂章正半信半疑间,突然听到堂上传来几声击掌声,众将佐顿时安静了下来,抬头向堂上看去,只见杨行密站了起来,平日里黑黢黢的脸庞此时在两侧数十根大烛的映照下,满是红光,显得格外兴奋。杨行密举起手中酒爵,大声说道:“杨某出身贫贱,少时便是求一日再食也是不得,想不到今日竟能官居一品(杨行密的散阶是开府仪同三司,已经是一品官了),牧守一方。固然是今上恩宠,也多亏了各位兄弟尽心竭力的功劳。”
  堂上众将赶紧纷纷站起,尽饮了杯中酒,齐声答道:“这竟是仰仗杨王鸿福,我辈虽有些微劳,又何敢居功。”
  杨行密此时看来胸中感慨颇多,随手将手中的酒爵掷在地上,叹道:“杨某当年起兵之时,许多兄弟跟随与我,历经苦难,方得今日,也算了有了个结果。只是我等此时在此欢宴,可还有些许人还陷身囹圄之中,只怕连衣食也不得周全,这杯中酒虽然醇厚,可又让我如何入喉?”
  堂上众将佐大半都是随杨行密一同起兵的亲朋故旧,剩下的也都一同经历过多年苦战,想起于自己多年并肩作战的袍泽,几案上的美酒佳肴也顿时变得无味起来,堂上顿时一片喟叹之声。
  杨行密在堂上来回踱步,好似在决定什么为难之事,过了一会儿,猛然对旁边的成及道:“成公,杨某有一事相求,还请千万应允。”
  那成及自从未杨行密所俘后,虽说杨行密对其十分敬重,优待的很,交谈之时也以成公相称,可他此刻身为楚囚,坐在敌人的明堂之上,耳边尽是敌军将佐夸功庆贺之词,心中的滋味自然难受的紧,入口的酒食也浑然尝不出半点滋味。杨行密在前面长吁短叹了半天,他却在后面自斟自饮,半句话也没有入耳,突然被杨行密的话一激,猛地一激灵才反应过来,险些没出丑。赶紧拱手道:“成某败军之将,杨王所求,本当从命才是。只是末将既然已为钱公之臣,此身已不复为己所有,若是杨王之事有悖于臣子之道的,在下唯有一死,不敢从命。”
  成及说话的嗓音极大,这明堂虽然广阔,可众人此时也没有说小话,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虽说都有些恼怒,可对成及的风骨还是敬佩的紧,许多人也不禁为其安危担心,害怕杨行密酒后一怒伤了他的性命。
  “哈,哈。”杨行密听了成及的回答,不怒反而大笑了起来,过了半晌,杨行密走到成及面前道:“董昌之变时,杨某身边将吏失陷与淮南甚多,秦斐,魏约皆我股肱之臣。我所求之事无他,请成公回到杭州后,禀告钱公,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将淮南将吏放归,两家修好,却不知这件事情是否有违你的为臣之道呢?”
  成及一直漠然的脸庞终于露出了激动地神情:“这么说杨王要放我回杭州呢?”
  “那是自然,若不如此,如何能让那钱缪知晓我的诚意。”此时杨钱的关系尚恶,淮南一方杨行密让人用大的绳索做钱贯,称之为“穿钱眼”。钱缪也不示弱,每年让人用斧子砍柳树,叫做“斫杨头”,此刻杨行密直呼钱缪本名,成及也不以为恶。
  成及脸色数遍,坐在一旁细细思量,杨行密也不催促,坐下身来等待,过了半盏茶功夫,成及站起身来,走到杨行密身前,躬身拜倒道:“杨王既然有此美意,在下自当回去细细禀明,若得钱王应允,两家自此和好,自然最好;若是钱王不允,外臣自当孤身返回淮南,任凭杨王处置便是。”
  杨行密闻言,赶紧起身将成及扶起,肃容道:“成公行事有古人之风,钱使君有臣如此,能割据一方果非侥幸所致。”
  转眼之间,明堂之上已经说定了与钱缪修好的事情。朱瑾与王茂章二人看着吕方,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过了半晌,朱瑾叹道:“古人云,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君子知察,朱某今日知之矣。任之见微知著,见识深远,若当年得而与从,又何至于兄长被杀,妻儿尽丧,落到这般田地。”说到这里,朱瑾神色悲戚,显然想起了往事。
  吕方和王茂章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劝解,朱瑾却自顾问道:“方才某家在旁听到任之说昔日在泰宁镇时当如何行事,却不知今日若要与朱三那贼子相争,该当如何行事?”
  吕方眉头微皱,他与这朱瑾也是初次见面,并不愿意交浅言深,为自己惹来祸患,刚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情势所逼,正要寻个借口岔开话题,却只见眼前这汉子身体微微前倾,虎目圆瞪,紧盯着自己的嘴巴,好似已经把平生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一般,心头不自觉一软,低声道:“朱相公问我这个,想必是想要报兄长妻子之仇吧?”
  朱瑾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我兄长待我恩重如山,却身死与那朱三之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朱瑾少时,父亲因为贩私盐之罪,被官府捉拿,只得和兄长朱瑄一同投军,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兄长官职渐长,成为天平镇节度使,又助他夺取泰宁镇,驱逐原节度使齐克让,成为一方藩镇,其恩情之重,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朱瑾此人功名心集中,对于妻子为朱温所夺到也不太放在心上,地盘争夺在这乱世之中也是寻常事,只是他们兄弟有恩与朱温,却被朱温杀兄,这等大仇,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吕方摇头叹了口气,开始背诵起《太祖评点二十四史》里的一段话:“朱温用兵仿佛魏武,而凶狡犹有过之,麾下将帅都是百战之余,历经行伍,此时已据有中原,交好魏博罗宏信,无有后顾之忧,在朝廷之中又有臂助,其大势已成,如何能与其争锋?”
  朱瑾听完吕方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阴暗起来,叹道:“听任之所说,莫非竟无法与这逆贼相争不成,此人事上无信,待下暴虐,却让此人称雄天下,苍天当真是无眼呀。”
  吕方摆了摆手,道:“朱相公此言差矣,朱温虽好杀无信,可中原自黄巢秦宗权二贼之后,百姓乱离已久,朱温能够重定秩序,任用张全义等人,让百姓有更生之极。自然百姓会支持与他,古人云:社稷为先,民次之,君又次之。朱温所为虽然残虐,可治乱世不用重典何以治众?”
  朱瑾苦思了半晌,抬头问道:“朱温清口新败,若朱某请领兵北上,联合青州王师范,共击宣武,任之以为如何?”
  吕方摇头答道:“清口之战,朱温损失虽大,可他南下的大半都是新附之众,本部损失不大,这点相公最为清楚,否则清口之战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松,更何况淮南数面受敌,自守有余,而进取不足,能够拿来北进的最多不过三万,加上青州王师范最多不过七八万人,如何抵挡的过宣武数十万大军,更不要说北方地势旷平,利于骑战,淮南骑兵悉数也不过万余。杨使君也是知兵的人,便是北上,也不过是以攻为守,除非天下有变,决计不会孤注一掷,举全吴之甲,为你复杀兄之仇的。”
  朱瑾听到这里,脸色已是一片死灰,吕方和王茂章二人看他这般神色,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形势比人强,想要靠几句空话安慰是不行的。吕方更是心知朱温这人是死在自己儿子手上,他看的历史书虽然不少,可五代十国时期的史书,十句倒有九句说的是北方的五代,至于南方那些割据势力,他的印象里基本是打酱油的存在。他看书又是不求甚解,像朱瑾这等人物,浑然没有什么印象,便是后梁还是因为中学课本上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后唐庄宗本记》,才知道最后是被河东李克用的李亚子所灭,想必和眼前此人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吕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提点一句,省得此人一夜白头,变成个伍子胥就不好了。
第060章
相争
  朱瑾自从败归淮南,得知兄长被杀,妻子皆为朱温所俘,日夜所思不过报仇雪恨,清口大胜后,仿佛在他的复仇之火上添了一把柴,使之烧得更加旺盛了。可方才吕方一席话,处处说到他的痛处,把他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想到,而又不敢说出来的揣测说了出来:要是朱温并吞中原,继而篡位成为天下之主,那自己的大仇岂不是再无雪恨的机会了?想到这里,朱瑾随处于明堂之上,心中却满是绝望的情绪,此时突然听到吕方话音一转,仿佛又有转机一般,便如同落水将溺的人碰到一根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吕方的胳膊死死不放,道:“任之请有以教我,若能斩杀朱温此獠,便是让朱某活生生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再所不惜。”
  吕方正在思索如何组织话语,却只觉得胳膊一紧,原来却是朱瑾一把抓住了,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差点疼的大叫起来,一旁的王茂章赶紧拉扯,朱瑾才发觉自己行为操切,赶紧放开手去。
  吕方喘息待定,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细细说道:“朱温到汴州时,身边不过数百骑,身边亲信将士加起来最多不过万人,随手后来王满渡一战,黄巢余党大部归降与他,其实力较之四周藩镇,依然是弱者,其所以能在十余年时间里发展如斯之快,固然有其知兵善战,料民生产的原因,还有其占据地势的缘故。”吕方说到这里,搬开几案上的盘碟,手指沾了点酒水便在几案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说道:“彼之根本汴州,虽说沃野千里,利于耕作,可也无险可守,于是朱温在张全义与李罕之相争时,遣丁会救援,使得张全义对其感恩戴德,又与魏博罗宏信交好,这样一来,其根本之地的西北两面皆有屏障,可以全力向东南扩张。然而自安史之乱后,河北三镇牙兵势力根深蒂固,驱逐将帅若平常事,外人难以久居,若魏博镇有变,落入他人之手,朱温之腹心便露于人手,攻守之势必然逆转?”
  朱瑾皱眉思索了片刻,道:“任之所说甚是,的确若能据魏博六州之地,以之向南,那朱温便只有沿河设防,千里河防,光是戍守转运之费便可耗得民穷财尽,哪里还有余力进攻他地。可现在那朱温与罗宏信两家可以说是秦晋之好,便是将来魏博有变,得利的只怕也是近在咫尺的宣武朱温,河东李克用,幽定数州也来不及赶到,岂不是适得其反。”
  吕方听到这里,顿时语塞,课本上的那段古文也就提到了后梁为以河东为基地的沙陀势力所灭,至于何时所灭,如何消灭,也没有提到,他前面所说的也不过是根据已知的情况推理出来的,毕竟按照现有形势看,朱温现有的地盘户口十倍于河东李克用,加之现在关中之地已经残破,不复汉唐时肥沃,除非李亚子大发神威,拿下河北之地,居高临下,才有消灭后梁势力的可能。其实历史上,后唐虽然据有河北之地,后梁君臣愚弱,李亚子也是在形势极度不利的情况下孤注一掷才扭转败局的,所以吕方被朱瑾一问,也说不出话来,毕竟就算他熟知后来历史,也觉得后梁亡的很不可思议。
  一旁的王茂章看到四周的人注意到朱瑾久久坐在他们两人席上,虽然听不清楚三人说些什么,可也都在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这边。赶紧低声对朱瑾道:“朱相公,堂上杨王好似有什么要事与你商量,此间事待到宴后,吕刺史再去府上拜会时,细细叙说可好。”
  朱瑾也是个聪明人,自己名重天下,又新立大功,偏生是外人,毫无半份根基,纵然杨行密心胸宽宏,只怕也不无防备之心。自己这般和他手下将佐往从过密,可不是什么自保之道。想到这里,他举杯对吕方王茂章二人笑道:“你们二人说得那湖州若下酒多般妙处,朱某却是不信,想必不过是相戏吧。”
  吕方反应甚快,立刻就明白了朱瑾的意思,笑答道:“朱相公若是不信,吕某明日便带上两坛送至府上,共谋一醉可否?”
  “如此甚好。”朱瑾起身笑道,转身向堂上走去。留下王茂章与吕方二人,吕方笑道:“此人倒是颇有急智,能与朱温相抗十余年,胜负参半,果非等闲之辈。”
  王茂章夹了块烤獐子肉放到口中咀嚼,笑道:“任之是在自夸吗?那朱瑾如何厉害,方才不也被你片言折服。”
  吕方摇头笑道:“口舌之利济得什么事,某初次上阵时,白刃相对,紧张的口中半点唾沫都无,抓着枪杆的手掌倒满是汗水,如何比的这等猛士。”说到这里,吕方伸手去夹菜,却只觉得右臂方才朱瑾所握的地方一阵刺骨的疼痛,撸起胳膊上衣服一看,已经肿了起来,青紫了一片。不禁苦笑道:“果然孔子说君子敏于事而呐于言,某方才多嘴如今便遭报应了,这朱瑾好大手劲。”
  王茂章在一旁看了也是咋舌,叹道:“久闻此人武艺超群,尤其是掌上一根丈八的马槊,万军辟易,关东几无抗手,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若无这等手力,如何使得动那等长槊。”
  吕方正要寻机退下,找医生料理。却突然听到堂上一阵乐器响起,被王茂章一把抓住,笑道:“任之莫急,我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今夜杨王会赐有功众将美女,你那伤不过是些皮肉伤,又未碰到筋骨,忍忍便过去了,莫要错过了,将来后悔。”
  吕方苦笑道:“那朱瑾手力大,谁知有没有伤到筋骨,我还是先去看看大夫的好,至于美女,杨王一向自奉甚薄,讲究勤俭,对有功将吏赏赐也不过几匹帛,上百贯钱。你上次不是以青绢为帷幕,还被杨王数落一番。估计那美女也‘美’的有限。”
  听到吕方这般说,王茂章也变的没信心起来,他是杨行密的亲兵头领出身,对主上的行事作风实在是了解之极。正在此时,随着悠扬的乐曲声响起,从堂下娉娉婷婷行来一队女子,本来还闹哄哄的堂上顿时静了下来,清澈的歌声,间或夹杂着木屐碰击着木质地板的声音,犹如天籁,使人恍然如临仙境一般,忘却了时间的流逝。那队舞姬尽皆是越女打扮,短裤赤足,只着木屐,露出白生生的两条小腿来,更显的天然妩媚,便是七八分的颜色,也有十分的可爱。尤其是为首的那个,更是生的出色,一双眸子竟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让人一看了便失了魂魄,待到歌声戛然而止,堂上满是粗重的呼吸声,众将都往杨行密处看去。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吕方脑海里闪过一段诗句,他此时才明白李白这首《越女词》形容的如何贴切。王茂章在一旁笑道:“任之你这次倒是猜错了,谁说杨王吝啬的,你看这次的舞姬不是出色的很。”
  吕方笑了笑,杨行密在堂上指着那一队舞姬对朱瑾笑道:“朱兄南来匆忙,身旁无人侍奉,这些女子都是昔日广陵官宦女儿,皆通礼乐,朱兄便在其中选一人为妻,早晚侍奉也好。”
  堂下诸将脸上顿时满是羡慕之情,吕方心中却是暗自腹诽,杨行密这招表面上是替朱瑾着想,考虑他妻子尽数落于朱温手中,以美女赏赐予他,其实朱瑾此人有勇有谋,名满天下,非久居人下之徒,加之手下也有近万精兵,若是其与手下众将之一结亲,有了凭借,只怕就不可复制了。今日以美色相诱,这些女子虽然出身官宦,可是想必家中早已败落,又是杨行密所赐,朱瑾并不能以寻常姬妾相待,这样就不露痕迹的免除了后患。
  正在此时,堂上突然一人暴起喝道:“姐夫此言差矣,清口之战固然朱瑾他身先士卒,大破庞师古,可淮南精锐尽数在此役之中,我在寿州以孤军屡屡击退葛从周,后有追击大破其,功劳也不下于他。为何论功之时以他为先,今日连女子都以他为先。”
  堂上众人循声看去,站起的那人面色紫红,体型魁梧,脸型端正,只是两眼细长,颧骨微耸,显得有些刻薄,正是杨行密的妹夫,寿州团练使朱延寿。
  杨行密见他如此无礼,脸上已是气的发白,这朱延寿虽然英勇善战,可性格桀骜不驯,野心勃勃,这次清口之战后,便向自己求取将任东南行营都统制置使的部分兵力长久归于他指挥,因为唐时官制,像这些制置使这一类差遣类的官职都是任务在的时候职权也在,一旦任务完成,权力也就随之返还给中央,杨行密对手下这些将领戒心颇重,生怕他们势力强大后尾大不掉,自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只不过给他升了一阶散官,于是朱延寿便怀了怨尤之心,今日在堂上便借机发作了出来,堂上诸将对朱瑾这外来人这般受杨行密宠信看重也有几分不满,是以无人出来劝解,一时间堂上气氛竟僵住了。
  朱瑾却也不怒,站起身来笑道:“延寿兄,你我同在杨王麾下,莫要伤了和气,我看不如问问那个女子,她愿意跟谁,那就跟谁,你看可好。”
  朱延寿本来因为胸中有怨气,也不是为了一个女子发作,见朱瑾这般说,也只得点了点头。
第061章
除根
  堂上众人顿时目光都聚焦在那女子身上,只见其身材高挑,蛮腰盈盈一握,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双目中本尽是天真无邪的神情,偏生天然生出一种媚态来,勾人魂魄,在那队舞姬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许多人先前没看清那女子容貌,本来心中都暗自嘲笑朱延寿为一妇人惹杨行密动怒,可现在细看了这女子,小腹也不禁暗自腾起一股热浪来,恨不得也开口向杨行密索要。
  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也镇静自若,倒是让吕方暗自赞赏,他一开始也被这女子的美色所慑服,自己的妻子吕淑娴也算得上端庄秀丽,后来所娶的沈丽娘更是国色,只是眼前这女子固然美貌,更是天生一股媚态,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眼神扫过便仿佛二十许人的妇人一般风情,真不知道待她长成后又何等妩媚。
  吕方正在暗自将那女子与自己妻妾比较,一旁的王茂章拍着吕方的肩膀讪笑道:“任之莫非也有意于这女子?也要搅这摊浑水?”
  吕方正要开口否认,堂上李神福在杨行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杨行密的脸色微和,对那女子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愿意随哪位将军吧?”
  那女子听到杨行密的命令,上前敛衽行了一礼答道:“妾身陶氏蒲柳之姿,如何当得两位使君垂怜,只是妾本是徐州人氏,当年庞师古围攻徐州时,家门为之所灭,那时便在佛祖面前发下大誓愿,如有人能斩杀庞贼,便要侍奉他一生一世,以求报答他的大恩大德。”那女子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此时已经宛若蚊呐一般,细不可闻,可堂上众人也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清口大破庞师古,阵斩此人的不就是朱瑾吗?那女子这般说,自然意属何人也就不问可知了。杨行密转身对朱瑾笑道:“果然是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朱相公清口破贼时,岂能想到能得美人青睐?”说到这里,杨行密对陶氏道:“来呀,恩公便在眼前,你还不献酒为其庆贺。”
  陶氏娉娉婷婷行到朱瑾面前,慢慢斟了一杯酒送到朱瑾面前,低头道:“妾身一门大仇,皆凭朱相公神勇得报,贱妾无以为报,还请满饮此杯。”
  那朱瑾也曾是风流场中人,见如此美人在众人面前恭维自己,自然是感觉大有面子,于是也不推诿,干干脆脆的满饮了那杯酒。
  陶氏接过朱瑾放下的空杯,又倒了满满一杯双手呈制朱瑾面前道:“这杯却是相求朱相公一事的,如今北方朱全忠暴虐,拥兵数十万,还请朱相公以神勇护淮南百姓于乱世间且将休息。”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不要说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跪在你面前,大把的恭维话往你耳朵里灌,也怪不得朱瑾笑着又将一杯酒满饮下去,至于旁边的朱延寿恨声走下堂去,自然是谁也没注意到了。
  待到吕方回到自己馆舍中,同行的侍从赶紧唤来大夫治疗手臂上的伤痕,幸喜未曾伤了筋骨,同行的莫邪都将佐听说朱瑾的神力,无不咋舌。待到治疗好了伤势,吕方本就有了几分醉意,正要歇息,却听门外侍卫亲兵进来禀告,说陈允陈先生求见,吕方本欲让其明日再说,突然想起此人中计误捕了王佛儿后,整个人变得谨小慎微,平日里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到了广陵后更是整日里都看不见人,好似私下里在忙什么事情一般。今日漏夜赶来求见,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吩咐亲兵让其进来。
  陈允进的屋来,看到吕方神色疲倦,也不再客套,上前道:“使君,我发现那陆翔的下落了?”
  吕方却一时想不起来这陆翔是何人,毕竟丹阳豪族叛乱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何况主持镇压叛乱的人是范尼僧,陆翔作为其中的一个漏网之鱼,虽然后来刺杀过自己,也没有成功,加之他现在早就昏昏欲睡,随口应了声:“哦,我知道了,这事情陈先生看着办吧,某家现在困的很,明日在详谈可否。”
  陈允看吕方这副模样,赶紧上前一步走到吕方身旁附耳道:“我说的可是那个曾经在西陵大营时刺杀将军之人,此人现在毁面易容,化名为徐自喜,躲藏在王茂章身旁。”
  吕方顿时打了个激灵,想起了昔日的事情,盯着陈允的眼睛,低声询问确定道:“陆翔?你说的那个可是你的旧友,说服你前来刺杀我,丹阳陆家的家主的那个陆翔?”
  陈允脸色阴沉,沉重地点了点头。
  吕方此时脑筋转的飞快,片刻间便把方才陈允说的话过了一遍,立刻觉得不对,低声问道:“你说他躲藏在王茂章那边,还毁面易容,既然如此,你又如何发现得了他?”
  陈允脸上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来,笑了两声,笑声中颇有几分自得,低声道:“使君果然精细,立刻便听出了在下话语中的毛病来,这事原委如下,还容属下细细禀告。”
  说罢,陈允起身四处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旁人后方才走到吕方身旁,细细讲述起来。原来自从陈允那次在丹阳误以为王佛儿受安仁义收买,将其擒下后。他事后又审讯那散布谣言的王佛儿亲兵,才得知收买那亲兵的正是安仁义的幕府苏掌书,陈允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此人有亲族在丹阳豪族叛乱时为吕方所灭,想要借机报复。这次与吕方同来广陵时,陈允外出有事时,却看到这苏掌书打扮成寻常百姓模样外出,他知道此人出身钟鸣鼎食自家,平日里衣锦食肉,自奉极丰,今日却打扮成这般模样,加之神色隐秘,于是便起了疑心,暗中跟踪,于是便发现这苏掌书却是变装与一蒙面灰衣人相会。那陈允远远一看到这灰衣人身形,便觉得好生眼熟,可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等到两人分别后,跟踪这蒙面人的踪迹。那蒙面人与苏掌书分别后,拐过了几条街,便揭去了脸上的布巾,陈允远远看去,却是满脸刀疤,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待到跟踪到了后来,陈允却惊讶的发现,此人竟然就住在吕方所居的馆舍隔壁,老相识王茂章的住处。通过馆舍的小吏打听才知道此人是王茂章手下亲信,姓徐名自喜,想来是因为此人面容被毁的缘故,平日里甚是寡言少语,其他方面的情况小吏却是一点也打听不到。陈允回想那徐自喜的身型,却是越想越是觉得熟识,可偏生一点也想不起来是何人,却又不敢亲自去问,怕打草惊蛇。于是便重贿那小吏,吩咐去捡些那徐先生写过的废弃纸张给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展开一看,便如同冬日里一盆凉水倒了下来,陈允立刻便辨认出了是故友陆翔的字迹,在联想起苏掌书的离奇行径和诡秘行踪,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陈允说完后,吕方坐在那里苦思,方才的困意早就抛到五里云外去了,过了半晌,吕方低声道:“依陈先生的意思,这陆翔毁容易装,变化姓名,投身于王茂章麾下,是想不利于我?”
  陈允不假思索的答道:“正是,陆翔的武功使君是知道的,若要杀他容易,若要在他脸上划上这么多道伤疤,却不杀他,却是万难,定是他自己毁容的,其自苦若此,所谋必定甚大。若是只为了寻个栖身之所,以他的才学武功,加上江南陆家的百年名声,投入哪家麾下都会好生看待,更何况那王茂章在杨行密麾下官职资历都远高于主公,便是让主君知道陆翔在其手下,又能奈他如何,分明是想要暗中报复,其和苏掌书过从甚密,说不定那次的事情便是他的主意。”说到这里,陈允可能是想起来过去中了别人的毒计,差点误杀王佛儿,在吕方面前大大的丢了一次脸,一张丑脸上青筋曝露,显得分外狰狞。
  吕方点了点头,也采信了陈允的观点,看了看对方,笑道:“幸喜陈先生细心,方能发现此人的奸谋,依照先生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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