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陈五那次战斗中就给了吕方很深的印象,他是个在战场很清醒的家伙,不但武艺出众,而且非常懂得指挥同伴互相配合,经常能够就和十来个人,打垮两三倍于自己的敌人,黑云都中能活着的低级军官只有三个,他就是其中之一。吕方第一个就把他拉了过来,当了屯长,这次他们屯里来的25名屯丁脚步灵活,动作敏捷,手臂挥动有力,明显武艺有了基础,更是在众人面前大加赞赏,还顺手从怀中取出一块金锭塞在陈五手上,于是便让他当了首席百夫长,代理练兵事宜。
陈五红着脸侧身对吕方拱手行了个军礼,操起荆杖走到人群面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痛打。他特地把自己带来的那一队人放在前面,想要给吕校尉露一个脸,没想到这群小子居然露了怯。队中为首的那人惨叫着跌倒在地,陈五狠狠地在屁股上肉多的地方抽了两下,对着后面吓得躲的远远的屯丁们大骂:“你们这群杀才,蠢货,挤得跟某家后院的猪一般,胳膊都快缠到一起了,你们如何用手里的家伙。若是某在黑云都中碰到你们这帮蠢货,只要用长槊围住,也不用动手,你们就会把自己杀的一干二净,还不快快散开,按照先前所说的,人和人之间留下两个人的宽度。”
屯丁们赶紧老老实实的按照要求散开,他们已经被这个黑脸屯长吓坏了,参加过打劫车队的战斗的人都知道,光那次这人就至少捅翻了十来个人,传说这人原先是秦宗权的手下,就是那拖着腌人肉做军粮的魔王,若是让他着了火,只怕心肝都要被掏出来吃了。
陈五穿行在队中,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在每个人的右脚上用荆杖敲了一下,然后示意脱掉草鞋。待所有人脱掉右脚鞋子后,便大声喊道:“某知道你们很多人分不清左右,你们给某记清楚了,没有草鞋的那只脚乃是右脚,三日之内须得给某记住,否则军棍有的你吃。”
于是便开始训练阵列,教授屯丁们如何使队伍分散和集合,怎样在指定的地点集中,怎样进行包围,怎样向左向右转移,怎样把队伍列成三条战线,让第三条战线的士卒穿过第二线成为第一线,让士兵们如何区分通过不同节奏的鼓声和锣声来区分集合,分散,冲击,投掷标枪的信号。
徐十五站在队伍里,右手拿着一柄没有开锋的铁剑,足足有十来斤重,左手持着一面大盾,汗水已经浸湿了身上的麻衣,沉重的盾牌和铁剑让他已经感觉不倒手臂的存在。他只有16岁,是陈五屯屯丁里最年轻的一个,因为唐时一名男子一日干活的报酬就是十五钱,他父亲没有自己的田地,整日里为别人干活,于是便为他起名徐十五。这次听说来这里可以有免费的饱饭吃,就抢着来了。连续十天的队列练习让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每天的训练还好,只要做对了就不用挨打,年轻机灵的他只挨过两次打就完全摸到了窍门,饭食也不错,玉米干饭混着土豆管饱,还有鱼汤和咸菜佐餐,可是让他觉得最觉得辛苦的是每天晚饭后的体力活,每个人要按照分段挖掘壕沟,建筑土垒,按造百夫长的要求支起帐篷,还有轮流在外面守夜,守夜的人还不许带着长矛或者盾牌等可以用来撑着打盹的物件。
小胡昨天值夜的时候靠着土垒睡着了,结果第二天被当着大家的面,由同火的一人五鞭的打了个屁股开花,据那个陈凶神说,这要是在战场上肯定要砍头的,因为夜里值勤打盹,如果敌军夜袭,会害了一营弟兄的性命,所以让同火的兄弟来执刑。自此再无人敢执夜的时候打瞌睡了。徐十五正走神了,突然脸上一阵剧痛,紧接着就被踢倒在地,就听见一个声音大吼到:“想什么去了,想讨打吗?”
徐十五赶紧抬起头来,却看见那陈百夫长站在自己面前,说:“你手里的不是娘们手里的纺车,是盾牌和刀剑。你这般拿着家伙只会害了袍泽和自己。”
说罢陈五便抓起盾牌和铁剑,一边演示一边对屯丁们说:“战场上面就算你力气再大,武功再高,也挡不住乱枪刺来。所以你们要保护身边的同伴,同时让同伴来保护你,这样才能多活一会,左手的盾牌用来保护左面的战友和自己的,你自己的右侧由右面的人保护,前进的时候注意听百夫长的号令,先投出手中的短矛,然后快步向前,用肩膀抵住自己的盾牌压倒对手,同时用手中的武器从盾牌的缝隙刺出,尽量从侧面攻击对手的肋部,那里没有骨头不会卡住你的武器。碰到不利的局面也千万不要掉头逃跑,那只会让情况更糟,难道你手里拿着刀剑盾牌的时候不能保护自己,屁股对着敌人时候还能活下去。如果对方实力强大就以百夫长为中心靠拢起来组成圆阵,慢慢后退到高地上。”
说到这里,他猛地把盾牌和武器扔到徐十五的面前吼到:“抓紧这些东西,这玩意能让你有田地有女人,某就是靠掌中长槊腰上横刀挣倒今天120亩勋田还有婆娘的,校尉说等打下了寿州有了自己的地盘,手头宽裕了,还要给某两头牛。小子们,种田哪有这个来的快,好好练吧。”
这段话仿佛一滴水调入滚烫的油锅里,屯丁们一下子全哄了起来,勋田和女人,还有牛,勋田可不需要交公粮的,打下的粮食全是自己的,搏一把也说不定能成,徐三赶紧抓起铁剑和盾牌,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就是他的田地和牛,他未来的希望。
第015章
事发
时间过的飞快,一晃就是乾宁二年(895年)的三月了,去年的十一月,因无法忍受宣武节度朱温的勒索,泗州刺史张谏举州依附淮南,濠州已经直接和淮南接壤了,局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野地里的雪早就化了,集中训练的屯丁们也都分散回屯准备耕作了,但吕方并没有如同去年一般在屯子之间奔走,只是整日钉在庄中的铁匠铺中,算计着手中的兵器,没有办法,庄中人力缺乏,虽然自己从小就在钢厂大院,天天打交道的都是转炉,选矿,可是农忙时都在种地,农闲就在练兵,实在抽不出青壮劳力开矿,更不要让自己像其他穿越前辈一般建立小高炉了,大炼钢铁了。只得扳着手指头来用剩下的那点生铁了。正在发愁间,就看见王启年与王俞两人走了过来,神情紧张,王俞神情严肃的斥退旁人,附耳说道:“杨使君已经上表朝廷,斥责忠武节度使朱温十二项大罪,已于6天前从扬州乘船发兵了,今日应该到了淮阴,再乘船逆淮河而上到泗州,估计8天后到达这里。”
吕方听到这话,低头沉思,过了半晌也不说话。旁边王俞倒有些急了,低声说到:“要不某带精兵前往濠州通报消息,以为内应。”
“不可,杨公今日才到淮阴,徐城离淮阴这么远你怎么就知道了,再说某们与杨公有大仇,你却将精兵都带去防卫濠州,却将家人亲眷都留在徐城任人鱼肉,这岂不是明着告诉别人你是来做内应的?”吕方摇头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在这春寒天里王俞额头已经大汗淋漓。
“不妨,你先将庄中平日往淮阴那边贩运货物的管事叫来,就说他在淮阴看到大军,于是弃舟连夜逃回,三日后你就带那管事骑快马赶去,随身就带10个人去,多带钱财,行贿那张璲,请求派兵前来帮助守卫徐城,那张璲定然不敢,某再带士卒夹杂妇女老幼投奔濠州,如此这般张璲定然不疑。”
“好,吕方这法子好,最好再晚上两日,让王兄到后不久吕兄再投奔濠州,让他没时间考虑仔细。现在春耕时节,那张璲定然兵力不足,绝不会放过这千余青壮,如此一来大事可谐。”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王启年也补充说,三人细细商量细节定了,赶快跑到议事堂,与长老们议定了,便分头准备去了。
濠州古名钟离,唐初杜伏威降唐后改名濠州,战国时候便是吴楚相争的要地,南北朝时南朝大败北魏于此,自古以来便是南北交锋之所,与寿州阻淮带山,为淮南之险,城池本就坚固高耸,瓮城,羊马面、望楼一应俱全,乃是天下有数的坚城。本来元和年间户二万七百二,经过黄巢之乱和各处藩镇的厮杀后,已经十不存一,刺史张璲于是便将周边的民户集中在濠州城,坚壁清野以待淮南杨行密。是以濠州城倒也人烟稠密,加之处在淮河边上,交通便利,在这乱世之中,也有些畸形的繁荣。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南方的春天来的早,下午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暖暖的仿佛让人骨头都酥了,城门楼上的军官懒散的斜靠在胡床上,盔甲已经解了下来,正打着瞌睡,忽然听到下面一阵喧哗,心头一阵烦躁,跳下地来,操起皮鞭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准备下去给那帮兔崽子好看,却看到看守城门的士卒围着三个人,旁边是六匹骏马,马颈满是汗水,连鬃毛都湿成一缕缕的了,那军官看到居然双马都累成这般,定然是极为重要的军情,赶紧下令士卒将马匹牵走,多喂些麦子豆饼。这是一人大声说道:“某乃徐城镇将王俞,有紧急军情通报刺史大人,赶快为某进城。”
那军官上前一看,果然是新任徐城镇将王俞,心知徐城与淮南杨行密接壤,难道是杨行密出兵了,这可是春耕的季节,天杀的淮南贼,这季节都打仗,还让不让人活了,他心中思量,赶紧上前拱手为礼,只见那三人脸色灰白,身上仿佛水洗了一般,后面两人手里还抓了两个包裹,疲惫欲死的样子。那军官赶紧牵来马匹,飞快就到了刺史府。王俞跑到堂前,也顾不得四周众人旁观,扑倒在张璲脚前,哭喊道:“淮南杨行密大军九天前从扬州出发,沿通济渠到了淮阴,然后沿着淮水逆流而上,直奔濠州来了,还请刺史派遣大兵前往徐城抵御,某等家小田宅皆在那里,还请使君速速发兵。”
张璲长得白面长须,峨冠宽带,在一众随员之中更显得鹤立鸡群。他躬身将王俞扶起,想了一会儿,温颜说:“退之勿慌,杨行密春季出兵,逆天时而行,乃自讨死路,此次必然只是轻锐,以少兵临大国,利在速战,某等应坚壁勿战,不若你将家中青壮财货悉数集中与濠州,某遣使向忠武镇求救,待得救兵来到破了敌军,乘机沿淮水直下,直捣扬州,大破杨行密那厮。”
王俞心中暗喜,面上只是苦苦哀求,张璲也不着恼,细细解释道:“此刻正在春耕,某这里兵力也不足,徐城那边城池荒废已久,杨行密久经戎行,此次违反兵家常理春天进兵,定然全是精锐,又身处某地,士卒有必死之心。某军中多是本地人,家小都在濠州,若是到你那里野战,定然心中担忧家里,容易逃散,某知道你担心家中田宅,杨行密此次利在速战,绝不会在徐城耽搁,最多三个月,某等必然直下扬州,那时你就不只是徐城镇将了。你赶快回去,将你家中精壮悉数带来,待击破杨行密后必有厚赏。”
王俞脸上流露出贪婪和担心交织的表情,一会儿后才顿足道:“罢了,某回去便带青壮前来,家中老弱难以悉数疏散,须与杨贼虚与委蛇,望使君见谅。”
张璲笑道:“无妨无妨,只要多带兵士前来即可。”王俞下堂去吃了晚饭,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便换了马匹赶回徐城,濠州张璲立刻遣使求救,派出探子四处打探消息,集合士卒,砍伐城外的树木,准备擂石磙木,修缮城墙。
三日后王俞带着千余青壮汉子来到城中,报杨行密先锋已经到了泗州,正在休息,大约有3万余人,张璲与自己的探子消息对照,与之相符,心中暗自欣喜,濠州城中光士卒就有万人,青年壮妇不下两万,物质充裕,这濠州乃淮南门户,杨行密已经上表讨伐朱温,忠武镇定然会派兵来救,里应外合,此番大功立了,淮南节度恐怕就是自己的位子了。那王俞这次倒是立了大功,不但通报这般要紧军情,带来的青壮虽然甲胄不全,但都精壮得很,显然是已经全力来援。想不到当时一个空头镇将的告身居然换来了这个机会,倒是没想到,马上就要大战,吩咐武库与他800套步兵甲,长槊600根,羽箭3万。将来也是一个臂助。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知不觉的翘了上去。
乾宁二年的三月二十六日,太阳照常升起,往日濠州外已经是浅绿色的原野,如今变成了人的海洋,杨行密的淮南大军来了。远处宽阔的淮河水面上面黑压压的几乎全是楼船,那些庞然大物仿佛移动的城堡一般,两边满是拍杆弩机,在船队的前方是无数的走胢和蒙冲,岸上黑压压的是步兵方阵,张璲和一干将佐站在城头,旁边的副将轻声的盘点着敌人:“黑云都,黄头军,舟师,宣润弩手都来了,这至少有4万人,杨行密老本都豁出来了,这次是势在必得呀。”随着地平线上冒出敌人旗帜的不断增加,仿佛永远没有穷尽。副将的声音越发低沉了起来。
吕方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一片,心中暗自低语:“这杨行密十年前不过是淮南群盗,可是现在下面那数万精兵皆为他所有,两年清口之战后就是天下有数的强藩,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他那样,那王启年说得好,大丈夫不五鼎食,就五鼎烹,再说自己现在还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退不得了。”
想到这里,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拳头。
张璲看到手下脸色凝重,被城下的淮南大军夺气。眉头一皱,大笑道:“这杨行密也算是久经战阵,没想到居然行此无谋之举,春季出兵,就算胜了也要伤了元气,何况如斯大军,野外并无所掠,春天又无法征集太多民夫,并不能持久,某已派出急使向宣武朱使君求救,待到大军到达,某们里应外合,再顺流直下淮南,这里各位都有方面之任。”
众人听了,眉头都舒展开了,纷纷称是,有的甚至开始暗自算计自己可以任何处刺史。吕方却暗自发笑:“且不说自己这个内应,杨行密沿淮水进军,水运补给,民夫根本不用征集多少,再说朱温现在消灭朱家兄弟快到了最后关头了,和李克用也快发生河中之战了,那朱温用兵一向一个战场都是用优势兵力多路并进,自己还在后面统大军压阵,以众欺寡的名家,哪里会又开一个分战场,他可不像李克用在河东隔着魏博镇往天平镇派援兵。人家春天出兵就是想欺负你人力不足,让你没办法征集足够的农夫当兵,速战速决。”
华丽的淮南节度使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后面的中军大帐里杨行密正在仔细地看着一份地图,地图上详细的注明了濠州城内及四周的要点,以及驻守的军队数量以及统帅的名称。地图并不是当时通常的毛笔画成,而是用炭笔画写,甚至还有粗略的比例尺。过了半晌,突然举起右手,指着地图上濠州城前的一座小山城,回头对身旁的李神福问:“那就是磨盘山吗?”
舒州刺史、左右黄头都尉李神福是杨行密麾下的头号大将,统帅着淮南节度使的亲军。素以深沉武勇著称。他低声回答“正是,这山城控制着濠州的淮水码头,若是不夺取这山城,吾方船队就必须停在淮水中央,容易受到袭击,还不能直接靠岸,必须用小船运送粮食器械,颇为麻烦,攻击东门的军队也会腹背受敌。”
“磨盘寨,磨盘寨。”杨行密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回头对李神福说:“这吕方还真是有本事,你看着地图画写的如此清晰明白,连山高和城高都有注明,看来攻下濠州以后这个吕方一个镇将还真的安置不下他。”说到这里,杨行密抬起头来对下面众将大声说道:“这寨子不大,里面最多300人,但地势重要,城中定然派精兵把守,若是屡攻不下,反而伤了士气。不知哪位能够一鼓而下这磨盘寨?”
“与吾600人,3个时辰后拿不下磨盘寨,取吾首级便是。”说话的是个紫脸膛汉子,体型魁梧,脸型端正,只是两眼细长,颧骨微耸,显得有些刻薄,正是杨行密的妻弟,麾下大将朱延寿。
众人皆知这朱延寿勇而敢杀,作战喜欢以寡击众,用法极为严峻,因而麾下士兵每次作战都宁死不退,屡次带兵立下大功,早就想出外执掌方面,这次攻打濠寿两州,他早就盯着这两个位置了。又是杨行密的妻族,没人和他抢这个功,于是纷纷表示赞同。
朱延寿回到营中,立刻将营中的百余名待罪的士卒带了出来,大声说道:“尔等死囚仔细听着,本来今日攻打濠州城要拿你们的脑袋来祭旗,不过你们运气好,攻打磨盘寨要招选锋,若是应选者便抵了尔等死罪,先登者还赏钱百贯。够胆的便上前一步。”
众犯本是触犯了军法的,听说这朱延寿有名的残酷好杀,落在他手上本以为死路一条的,没想到还可以当选锋赎罪,众人本大半是军中的刺头,才触犯军律,落得这般下场,都是些好勇斗狠,轻生尚气之徒,纷纷踏上一步,齐声喊道:“愿跟随朱将军为选锋!”
朱延寿看见众人齐应,喝道:“好、好、好,今日变让濠州城内的汴贼们看看淮南男儿的本色。”于是将众人解去绳索,带到后营杀牛飨士,待众人饱餐,披两重甲,与其他五百精兵列于磨盘山下。那磨盘山地势并不甚高,从山脚算起不过一百余尺,山坡也不陡峭,只是一面临水,两面都是峭壁,能够用于进攻的也就200多尺,都挖了壕沟,后面就是三尺高土垒,沟中有竹签,土垒上还有木栅。
第016章
初战
从上午淮南军列阵磨盘寨下已经三个时辰了,但是守军等待着的血战并没有发生,下面那些黑衣皂甲的黑云都并没有像传说一样凶猛,他们只是在轮流休息饮食,不断得用机械向寨中投掷石块,但是由于距离过远,只是打坏了几段木栅,并没有伤到什么人,有几次他们推着橹盾冲上来,但到了壕沟就停住了,只是往沟中扔了些土袋,连白刃都未相交。时候久了,那些士卒也有些疲沓了,披着二十来斤的铠甲在土垒上下跳跃可不是省力的活,纷纷躲在垒后上歇息,有的连铠甲都解开了好喘口气,连寨中的都将也不再呵斥。
朱延寿甲胄齐全,坐在将旗下,面前放着一盘鱼炙,一壶酒,正一边自斟自饮,旁边的牙兵们只是在旁侍候,不敢多言,这朱延寿最是好杀,无人敢触犯他,待到喝完了壶中酒,牙兵正要添酒,却看到朱延寿将壶往地上狠命一掷,摔的粉碎,那牙兵不知那里做错了,扑的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却见眼前两只靴子移动到了过去,抬起头来却看到朱延寿提着长槊往前去了,赶紧爬起身来,跟在后面,却觉得后面一阵发凉,原来那一下汗水竟将背心浸透了。
朱延寿来到选锋队中,见众人皆已扎束整齐,便随手拍拍几个士兵的肩膀,便来到阵前,随手用腰间横刀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大声说:“今日若不能拿下磨盘寨,谁也不能生还过此线,胸前有伤者,免除三年赋税,若是背后有伤者,家产没入官府,妻女为奴。”众人齐声称诺。朱延寿左手提刀,右手持槊,当先而行,余者随后上前。
哨兵懒散的靠着栅栏,下面的淮南军还真是夸张,春耕季节也敢大兵出击,也不怕荒了田园,来年饿肚子,这兵荒马乱的,不知道自家的那些田地种的如何了,正瞎想着,突然看到已经攻了一天的敌军又上来了,怎么人数比先前多了许多,怕不有六七百人,精神头也大不相同,莫不是要来真的了,他回头喊了声:“上来了。”下面的人稀稀拉拉的爬了上来,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前面都举着橹盾,手快的连射了几排弓弩,也没伤到几个人,寨中的守将命弓弩手们引满勿发,反正他们带着沉重的橹盾,又没法跳过壕沟,待走进了在往缝隙里面射个准。很快淮南军就到了壕沟前,手快的弓手已经往后面的人群射了过去,但队形竟是不乱,连中箭的士卒都咬着牙不呼痛出声。忽然一声大喊推盾,前面的淮南军将盾牌推到架在壕沟上,变成了一座小桥,前面的人飞快的冲了上去,寨中人大惊,纷纷扣动弩机,一下子就射到了二十余人,但那些人竟似不要命一般还是向前涌去,一下子就从栅栏的破损处杀了进来,濠州军赶紧堵在缺口处,双方就在那几个缺口处杀了起来,缺口处就像一个怪物的大口,不断的将人吸了进去,然后变成支离破碎的肉块吐在地上。
朱延寿就在其中的一个漩涡中,刚才六七张强弩就在离他不到15步的地方其齐射,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下子就跳过了壕沟,两步就跳上土垒,将一名弩手用长槊捅翻在地上,右边的一名士卒红着眼睛拿着长矛刺了过来,他身子一错,偏过了矛尖,手臂用力便将矛杆夹在肋下。对方用力回拉,朱延寿便顺势近了身,右手反腕拔刀一推,便割断了对手的喉咙,随后一脚将尸体蹬了过去,逼退了后面的敌人。后面的选锋们也冲上来了,杀做一团。淮南军的选锋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几乎没有喊杀声,只是沉默的砍杀者,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武器和肉体的碰撞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了,鲜血流淌在地上,地上很快就湿了,人们踉踉跄跄的在湿滑的地上搏斗,跌倒,杀死别人或者被杀死。渐渐地,防守方顶不住了,他们的人数少,而且淮南军的选锋们几乎勇猛到了疯狂的地步,很多人甚至不格挡躲避对方的武器,只求杀死面前的对手,终于守将也被一个淮南的伤兵抱着滚到地上,立即被砍下了首级,守军便崩溃了,纷纷放下武器跪下请降。
“全部斩首!”朱延寿头也不回,专心的擦拭着手里的横刀。
“是。”后面跪在地上候命的牙兵起身,过一会儿寨后响起了一片求救声和咒骂声,朱延寿还刀入鞘,上马向淮南军大营驰去,后面是护卫亲兵。“姐夫连船队上的器械都不用运下来,那如何能破濠州城?”他低声自言自语着。
杨行密大营中戒备森严,中军帐外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帐中上首只有三人,坐着的便是杨行密本人,两旁侍立的便是袁袭和李神福,下首跪着一人,低声禀报:“某家主人令小人传信杨节度,今夜子时东门接应,城门上灯笼绕三圈为号。”
杨行密却不说话,旁边的袁袭低声问道:“汝执此要事,必定是庄中重要人等,报上名来,事成之后,使君必有厚赏。”
下面的人听了大喜,急忙报道:“在下姓吕名敬。乃是庄中吕长老的堂侄。”
袁袭拍了拍掌,帐外便有一名侍卫托了个盘子进来,里面放了十来块金饼,他低声对那人说:“这些财物是赏给你的,你小心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今夜子时行事。若是事成,再赏你这么多。”
那人大喜,连连磕头,上前取了赏金,收藏在腰间,面朝杨行密慢步倒退到了帐口,方才转身离去。袁袭待那人离开后回头对杨行密说:“看来这的确是吕方的接应,某刚才问过吕行之了,姓名身份无误。”
杨行密点点头,侧头对李神福说:“今夜攻城就由你统一指挥,王启年与那吕方王俞打得交道甚多,选锋就由他带领,务必一鼓落城。”李神福抱拳拱身应诺,身上铠甲铿锵作响。
濠州东门城头,已是快到子时了,刁斗之声相闻,东门外的磨盘寨已经在白天被淮南军一鼓而下,没有了屏障,城门就如同赤裸裸的婴儿曝露在敌军的面前,一个壮丁正在城头的角楼上盯着城外光秃秃的原野,几里外黑乎乎的一大片的就是淮南大军的营地,想起白天磨盘寨中投降的士兵们全部都被斩首,首级也被挂在寨子的栅栏上,心里就一阵阵凉飕飕的,看着瓮城下休息的3百精兵,不禁更加想念家中的热被窝,心里更是愤愤不平:“这天杀的淮南贼,春天出兵,害的某等平民百姓也得守夜,倒让那些士兵好睡,最好快点仗打完,无论谁赢了也好,误了农时可没粮食吃。”那壮丁正念叨,却看到城内来了一行人,打着火把要上城楼,在阶梯上就被拦住了。正是吕方一行人。
那值夜的队正上前问:“不知王将军深夜前来何事。”
“无他,只是外面淮南军势大,夜中睡不稳,前来巡查可有什么疏漏。”王俞答道。
那队正也不怀疑,他知道这镇将的来历,原是徐城的一方豪强,只是劫了淮南节度使的商队,这才投奔了濠州,连这次淮南大军的消息都是他快马通知,想来他也害怕淮南打下城池,昨天城外挂在栅栏上的那些首级就是他们的下场,晚上睡不着起来巡城,想来是怕的紧了,再说他麾下兵力颇多,连刺史都颇为倚重他,没必要拒绝得罪他。再说后面也就30来个人,翻不了天,下面瓮城中可有300兵,连甲胄都没卸。便行礼道:“王将军果然严谨,便请上楼查看。”说罢便让开了路。
待上了城头,那队正引着王俞四处查看,待查看完毕,王俞笑道:“果然防守森严,不愧是淮南重镇,弟兄们辛苦了,某带了些粥、饼过来,这天气寒气还很重,叫弟兄们过来,这里三面都是墙,风小些。一人吃上一碗,热乎热乎。”说罢挥了挥手,后面六七个从人放下了几个大桶,一个箩筐里面都是面饼,打开盖子热气腾腾冒着白雾。
队正正要客气,王俞挥了挥手,笑着说:“你也知道,这淮南贼打下濠州,你们还有活路,某们是死路一条,莫要客气,快快喝了粥,守住城池大家都好。”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加上夜深春寒,守城的壮丁和兵士们都是又饿又冷,脑袋都转过来了,那队正想了想,便笑道:“倒是麻烦王将军了。”说罢挥手将众人召集过来,王俞笑着说:“只有角楼上那几个人没有吃了吗?好人做到底,你们几个把粥和饼给叫楼上那几位送过去。”城头上众人抢做一团,守城校尉站在一旁,对王俞笑着说:“这里大半都是青壮,也不懂什么军律,乱成这样,倒是让您见笑了。”
“也好,若都是兵士倒麻烦了,还好这里大半都是被拉上来的青壮。”王俞笑道。
那队正正觉得奇怪,突然觉得腰间一疼,张嘴正要呼喊,却看到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盖了过来,紧接着脖子一凉,就不省人事了。
第017章
夜袭
吃粥的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看到刚才还笑嘻嘻给他们送粥送饼的友军,猛地拔刀砍了过来,许多人稀里糊涂便丢了性命,几个刚要拔刀便被强弩射的钉在墙上,精灵的几个立刻就趴在地上才保住了性命,那吃粥的地方本就是背风的一个角落,声音也没传远。过一会儿给角楼送粥的几个人也走了下来,鲜血溅了一身,带头地走了过来,竟是吕方。
王俞低声问道:“这瓮城还有300人,怎么办。”
“你去给城外的人发信号,某带剩下得人吧床弩移过来对准梯口。就两个口子,佛儿的兵也快到了,和杨节度的人联系上后便放下绳子拉人上来,到时打开城门放人。”吕方也不慌张,指挥手下把尸体堆到一边,指挥着手下将床弩推到楼梯口指向瓮城下面,然后纷纷将拒马枪也堵在那里,吕方看到旁边的准备的几桶油,命令手下也倒入瓮中,烧滚了待用。众人正忙个不停,王俞跑过来喘着气说:“已经联系上了,只是城头只有绳子,没有箩筐,只好让他们爬上来了。”
刘七睡得正香,他本是濠州城东门那三百人的校尉,自然抢了瓮城之中靠墙边的避风好位置,盖了厚厚的一层毯子,下面还垫了一层干草档地上的潮气,虽然比不上善信坊那赵寡妇的热被窝暖和,也还睡得香甜。正做的好梦,却突然被摇醒了,睁眼却看到副手王许的惶急的脸,忙问:“莫非淮南贼袭城,这黑不隆冬的,他们也不怕掉进护城河里淹死?”
“那倒没有,只是2火的吴三起来撒尿,却发现里面坊墙边一群人,盔甲兵器齐全,鬼鬼祟祟的,领头的他认识,正是徐城镇将王俞麾下那个护卫队长王佛儿,他觉得不妙,就跑过来禀报某。”王许神色焦急,手指着城内的方向。
“什么,就是那个拿着大铁锥的王佛儿。”刘七吃了一惊,“难道这王俞是淮南贼的内应,那他不怕被杨行密追究打劫商队的事。”王佛儿本就体型魁梧,勇武绝伦,手中使用的兵器乃是四十斤的大铁锥,在演武之时技惊四座,濠州城中很快便人人皆知。
“若是打下濠州城,劫十次商队的罪过也抵过了,杨行密要是连这点气量都没有还能当淮南节度使。要不他们半夜三更跑到某们这里来干什么,城外必有敌军接应,某们快领兵上城头,准备器械,点燃篝火,通知城内,防止对方偷城,这里朝城内无险可守”王许已急的满头是汗。刘七本是积年老兵,从讨伐黄巢时候就吃着刀口饭了,立刻起身将周边亲兵踢醒,派他往城内刺史府通报,然后自己就领着一队人往上城去了,队副在后面收束士卒,防备城内方向王佛儿这时候突然从后面杀过来。
刘七三步并作两步,跑的飞快,看见前面一个黑影,依稀是守兵的样子,连忙喊:“快把队正叫过来,事情不妙,恐怕城内有淮南贼的内应。”那黑影赶紧转身边跑,刘七正感叹守兵不识体统,连回礼都不做一个,突然城头灯火通明,耳边一阵飕飕声,便看到旁边的亲兵倒了一片,他立刻扑倒在地,:“是弩机”他想。旁边的中箭的亲兵惨呼到:“直娘贼,是自己人,弩机这玩意都不会用。”
“啪!”刘七一耳光扇在那亲兵脸上,“蠢货,淮南贼上城了,还乱喊,作死呀。”一边低声骂道,一把抓住那亲兵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那亲兵倒也硬气,翻滚的时候大腿上的箭一下子插得更深了,血流如注,竟也一声不吭。
城头的火光仿佛一个信号,在坊墙脚隐藏的王佛儿也带人杀了过来,一下子就涌进了内城门,瓮城内的守军杀做一团,城外的淮南军也不再隐藏,纷纷开始城楼上放下的吊桥涌了过来,开始撞击城门,一阵阵的灰土落了下来,落在刘七和王许的头上,在两人的眼中对方脸上都没有人色。刘七猛地拔出横刀,对乱作一团的守军吼道:“城头敌人肯定不多,某们冲上去一鼓杀光了他们,黑夜里淮南贼也无法大举攻城,兄弟们跟某上,某已经派出了求救得人,只要坚持一盏茶的功夫,援军就来了,那时这里的人人都赏二十匹布帛,战死的加倍,王兄弟你带一队人去顶住那王佛儿。”说到这里咬牙挥刀割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若后退一步者,斩。”
守军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黑暗中听到队正的喝令,立刻便有了主心骨,纷纷沿着楼梯一拥而上,喊杀之声鼎沸。长槊如林一般,城楼上连放了两排箭,射倒十余人,但竟丝毫阻碍不了下面的人流。猛然前面的士卒发出一阵惨叫,原来楼梯上竟被放置了几排拒马枪,夜里远远地看不清楚,待得近了后面的挤了过来,收不住步伐,前面的十几人都被串在上面,一时死不了,哀号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