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45部分在线阅读
“老子升官了,被踢到湖州去当刺史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升防御使了,下次陈先生可以称我为吕使君了。”吕方没好气的答道。原来唐代官职升迁,往往是由刺史,团练使,节度使的序列,一般来说,地势重要,面临前线的州刺史会加上团练使或者防御使的使职,让其有组织团结兵指挥军队的权力。而湖州与苏州、杭州比邻,镇海军都快兵临州城城下,是以吕方说自己很快就可以当上防御使了。
陈允听了一愣,他也知道湖州眼下的形势,立刻便明白了吕方为何升官了反而这般沮丧,皱着眉头苦思了一会儿,便笑道:“使君以为杨王为何这般?”
吕方混没听到陈允改变了对自己的称谓,没好气的答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定是那王茂章进的谗言,报复我那时在枫林渡按兵不前,这等老奴,若得机会定要将他脑袋砍下来当尿壶。”吕方说的咬牙切齿,他这次实在是恨绝了王茂章。
“杨行密出身草莽,历经世事,又岂是几句小人谗言能够动得了。我看他这般做为的是剪除安仁义羽翼,润州地处长江要冲,广陵门户,安仁义强悍难治,若手下还有使君这般良将辅佐,只怕杨行密难得安卧呀。”
吕方猛然站了起来,眼中精光四溢,盯着陈允,过了半晌才苦笑道:“我此时心乱如麻,这等事情竟都没看出,陈公有何妙计教我。”说道这里,吕方双手抱拳长揖到地。
陈允赶紧让开,不敢受这等大礼:“使君怎可如此,乱了上下君臣之分,其实以明公睿智,不过是身在局中罢了,等会静思一会变知晓了,若说妙计也不敢,陈某倒也有法子应付一下,还请指正。”
吕方一听精神大振,如今湖州将吏上下都心向镇海军,莫邪都就算将丹阳新兵和新吞并的溃卒加起来,也不过四千人。杨行密现在把广陵的精兵悉数调往楚州寿州一线,应付宣武大军,自己若是要求增兵那是肯定没有的,至于新败的宣润二州那更是不问可知了。以孤军临敌境,对抗屡胜的敌军,胜败就不问可知了。
“其实只要明公拖一拖,拖上个把月,那李彦徽自然就会被赶下来,湖州也会投靠到钱缪那边去了,那明公被任命为湖州刺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杨行密总不能让明公就带着莫邪都去把湖州攻下来吧。至于丹阳,乃是润州属地,只要使君选一忠心可靠的下属,推荐给安仁义,这次南下之役,润州军中如论军功,使君当属第一,安仁义野心极大,又如何会为了一县之地失却这等臂助。”
“啪。”吕方猛地一拍大腿,笑道:“古人说智者心有七窍,估计说的便是你吧,好,反正杨行密让我去做湖州刺史也是为了剪除安仁义羽翼,我军新从江南败回,整顿耗些时日也说得过去,嗯,干脆我回到丹阳装病便是。”说到这里,吕方哈哈大笑起来,方才的满脸愁容早已消失了。
丹阳,刘繇城中。在吕方领兵出征的这一年中,范尼僧已经平定了豪强的叛乱,往日里那些兼并土地,横行不法的豪强要么被抄家灭族,要么老老实实的交出过去荫庇的部曲奴仆。加上大量的劫掠来的财富的滋养,让范尼僧可以大兴土木,昔日只有一个土台的刘繇城已经变了模样。城墙,望楼,粮库,军械库等设施已经粗见规模,考虑到刘繇城的规模和地理位置,如果吕方有数万精兵,立刻就可以以此为根据,割据江东,成为一方豪雄。
吕方一领兵回到丹阳,便立刻说感了风寒,卧床不起,躲到了刘繇城中。除了王佛儿、范尼僧等几个亲信以外,谁也不见。搞得军中倒有点人心惶惶。
“好舒服呀,这才是生活,嗯,丽娘,左边力气再大一点!”屋子里水汽四溢,正中央放着一个大木桶,躺在木桶中舒舒服服泡澡的正是据说感了风寒,卧床不起的新任湖州刺史吕方,站在一旁给他按摩的正是沈丽娘,看吕方满脸红光,一脸惬意到了极点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吕郎,我这般一回来便和你躲到屋中,也不去拜见吕姐姐,这与礼法不太和吧?”沈丽娘衣着单薄,又被屋内的水汽弄湿了不少地方,露初曼妙的身姿来,一张脸被水汽一冲,白里透红,说不出的可爱。她还没见过吕方的正妻吕淑娴,想起昔日家中小娘服软做短的模样,心中顿时忐忑不安的很。
“没事,淑娴她去扬州看她哥哥了,听说要过几日才要回来,你也不要担心什么,毕竟这家中还是我做主。”吕方漫不经心的答道,自从穿越以来,不是打仗就是练兵,舒心的日子加起来也没过上几天,好不容易现在在装病,闲来无事,立刻便嘱咐手下弄来木桶热水,享受一下美人同浴的滋味。想到这里,吕方转过身来,淫笑道:“怎能让丽娘一个人辛苦,来来来,我也给你松松筋骨。”说着右手的禄山之爪已经向丽娘腰间摸去。
第002章
妻弟
沈丽娘赶紧后退躲避,却不小心一脚踩到身后的木盆,若不是身负武艺,便要摔倒在地上,若是如此,也弄得水花四溅,狼狈的很。身上的短衣更是弄湿了许多,紧贴在身上,饶是吕方是前世在互联网上饱览美图的淫民群众,也鼻头一热,几欲流出鼻血来。
吕方正欲软硬兼施,定要和美人共浴。却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亲兵的禀告声:“将军,有人求见。”
饶是吕方脾气再好,这当口被打搅了,顿时胸口一股无明火直冲头顶,忍不住大声对屋外骂道:“你这狗才,没接到军令吗,老爷我生重病了,谁也不见。快些滚出去,小心吃军棍打折你的腿子。”嗓门之大,中气之足,哪里有半分生病人的模样。
吕方正气哼哼的准备披上袍子,准备出去给那个不开眼的混蛋点颜色看看。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接口道:“谁也不见?莫非连我这妻弟也不见了,任之,可别升官就连亲戚都不认了。”
吕方听了这话,便如同腊月天头顶上被泼了盆冷水一般,惊得目瞪口呆。他的妻室连沈丽娘只有两人,可丽娘家早就被安仁义灭了门,剩下唯一一个小舅子便是现在在广陵城中当校尉的吕家嫡子吕之行。他在这里,自然前几日去探望他的正妻吕淑娴也一起回来了。自己对外称病不出,可却抱着新娶的平妻同浴,还被结发妻和小舅子抓了个正着,饶是浴室中温暖如春,吕方还是觉得背后一阵恶寒,不禁打起哆嗦起来。
沈丽娘还蒙在鼓里,看到吕方的脸色古怪,以为他真的犯病了,赶紧扶住。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屋外一个女声:“吕郎,大弟有要事相商,快些更衣出来吧。”沈丽娘心思灵敏的很,这天下以吕郎称呼吕方之人除了自己只有正妻吕淑娴一人。那现在屋外的那个女人是谁也就不问可知了,想到这里,丽娘的脸庞一下子没了血色,变得惨白起来,连搭在吕方肩上的小手,也不住颤抖起来。
堂上当中吕方正襟危坐,一头短发上还湿湿的,显然刚刚从擦拭干净,脸上神色却古怪的紧,好似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抓了个正着一般。
吕淑娴和吕方妻弟吕之行坐在下首,那吕之行大声问道:“姐夫,你这是闹什么玄虚,我远道而来有要事相商,却听说你重病在床,不能理事,可你现在不好好的吗?”
“这个,这个内有详情,等会我再跟你细说。”吕方好似被抓住了痛处,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妻子脸上扫视,想要找出什么端贻来,方才自己和丽娘在浴房中厮混,却被妻子碰了正着,虽然丽娘躲在屋中没有出来,没有被抓到现行,但是吕方知道自己这发妻并非寻常女子,不但处事精细,而且在这刘繇城中威望卓重,只怕刚回到城中,自己和丽娘的事情便已有人通报与她,否则怎么会这么巧。
吕方在这里不知怎么回答,一旁的吕淑娴却接过口去:“哥哥莫要再问了,吕郎这是不愿被派到湖州那个火炉去,使得缓兵之计,你这次来不是有大事要商量吗?还不快说。”
吕之行拍了拍脑袋笑道:“怪不得有人说不是一路人不入一家门,妹子和妹夫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说到这里,吕之行赶紧把他的来意细细说明。原来自从吕方被杨行密派到了安仁义手下,吕家嫡子吕之行则到了广陵杨行密麾下当了校尉,于是七家庄的近两千部曲便落入了王俞手中。此人也是颇有才具的人物,否则也无法当年和吕方同为庄中执政。他当上徐城镇将后,有了正式的官职和寿州团练使朱延寿的重用,招募流亡,屯垦土地,对于淮上多如牛毛的流民集团和聚族自守的豪族,他借助淮南的这张虎皮,或者以武力吞并,或者使者劝服,在吕方下丹阳的这两年多时间里,竟已经将徐城方圆百余里的诸家势力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而这么联盟的核心便是七家庄。庄中长老对其也是极为满意,一时间七家庄内王家的势力已经隐然压倒了吕家。
可到了乾宁四年,北方宣武朱温大军南下的声音已经刮得越来越响。而七家庄所处的淮上正处前线,无论淮南是胜是败,其桑梓所在必然都会变成战场。先前对王俞俯首帖耳的长老院也变的潜流四伏起来,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许多先前叛离吕家麾下的小势力也想起了吕家还有个在丹阳混的风声水起的吕方,还听说其刚刚升了官,当上了湖州刺史,那可是一方牧守,三四品的大官。于是乎已经冷清了许久的吕家门前又热闹了起来,每个访客都能先扯出和吕家七八代的交情,然后到了最后低声下气的询问南方的情况,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以吕家家主吕深的几十年的见识自然知道这些墙头草的话是做不得数的,可是他更明白这世界上最多的便是墙头草,任你何等英雄,若无这些墙头草帮衬,那也是什么也做不成的。再说他也就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便让儿子吕之行到吕方这里探探口风,也是为儿子收揽人心,积累实力打个基础。
吕方听了吕之行的话,先是精神一振,随后又是暗自叹气,这七家庄的部曲精兵可以说是吕方一手打磨出来的,只要换上甲具,便是一等一的精兵。当时商队一战,吕方麾下不过有甲胄不全的600人,便能驱使饥民,逼得王启年弃甲投降。可全庄若是尽数抽调,这等精兵可不下两千人,加上自己先前训练的屯田兵,只怕有三千人,这些兵的素质可远胜自己手下那些刚刚招募的新兵。可只因为自己是个赘婿,下江南时身边竟只有两百多自愿跟随的,若是七家庄那几千兵来了,只要一年前下江南时,以此强兵横扫江南也不是难事,要知道淮南争霸战后,马殷、刘建锋便是带着孙儒的七千残部逃到湖南,硬是打下了数十州地盘,成为南方数得上的豪强。可眼下自己手中不过丹阳一县之地,土地也早就划分的差不多了,县内户口不到两万,便已经有了四千士卒,若是七家庄再来上几千人,那是决计养不起的,眼下的大势又绝不是出兵四掠的好日子。想到这里,吕方不禁叹气起来,口中低声嘟囔道:“失机,失机呀!”
吕之行在一旁听的不懂,挠着头皮问道:“时机?史记?石鸡?妹夫,你倒是别打哑谜了,行还是不行你倒是给句话吧。”
吕淑娴和吕方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了,倒是立刻猜出了七八分吕方的意思,拍了拍哥哥的大腿,道:“大哥,莫要催,让吕郎慢慢说,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那个脾气,不想清楚半个明白话也是不会给的。”
吕之行倒是明白自己这个妹妹的本事,吕家族长常常喟叹吕淑娴是个女儿身,不然光大吕家门庭的定然是她,越是闭上嘴紧紧盯着吕方在那里皱着眉头苦思。
屋内三人正谈话间,门外翩然走进一名女子来,在三人面前放下一杯热茶来。吕之行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小腹直升到脑门,说不出的舒服,原来竟是一杯驱寒的姜茶。一看那方才送茶的女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乃是极少见的国色,却是沈丽娘。那吕之行以为这女子乃是妹子的新收的侍女,随口对吕淑娴取笑道:“妹子这侍女好生要得,却不知留在自己身边放心不放心,也不怕任之看着眼馋。”
吕之行这话刚一出口,便觉得屋内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那女子雪肤带晕,倒好似有些嗔怒,吕淑娴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可从突然捏的发青的手指关节来看,内心深处已是恼怒之极。对面的吕方脸上好似被当场打了一个耳光一般,过了好一会吕方才咳嗽了一声,道:“之行莫要说笑了,这位乃是丽娘,我新纳的平妻。丽娘,还不向吕兄弟和淑娴见礼。”吕方后面这半句却是想沈丽娘说的。
吕之行却被吕方这番话给惊得呆住了,连沈丽娘在他眼前敛衽为礼,也忘了回礼,浑然没看见丽娘脸上闪过一阵怒色。待到丽娘正要在吕淑娴面前行礼时,吕淑娴却突然浅浅一笑,一手伸手扶住丽娘,顺手牵着丽娘坐到自己身旁道:“妹子怎的生的如此端丽,连我这女子见了都怜爱非常,何况老奴。你我今后便如同姐妹一般,共同扶助夫君,又见什么礼,倒显得生分了。原先我就写信给吕郎说,像妹子这等佳人,怎能亏待了,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的,总算他还不傻,妹子这等佳人,错过了,看他到那里再去求。”
第003章
借粮
吕淑娴平日里都是庄重自持,混不似寻常妇人那般多言,便是吕方,对她也是且敬且爱。今日却话分外多,丽娘本来对于见大妇就很是忐忑不安,生怕对方给自己难看,更不要说方才对吕之行行礼,对方却毫无回应。她心里就更是又羞又恼,沈家本为世家高门,本人不但容颜绝世,而且武艺高强,如今委屈做吕方的平妻,却还要受这等屈辱,可突然见吕淑娴如此相待,心下又惊又喜,赶紧起身强自行礼道:“姐姐莫要这等说,屈杀了妹子,妹子家中突遭大变,孤苦无依,多亏吕郎收留,本待回到丹阳,求得姐姐应允后再行礼,可……”说到这里,丽娘转身向吕方看去,眼中满是说不出的情意。
屋中人的眼光这时都看在吕方的脸上,饶是以吕方的脸皮厚度,此时也不禁有些发烧,他起身苦笑道:“淑娴,这事都是我的过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吕淑娴笑道:“这是好事嘛,夫君现在已经官居四品,本就应多纳妻妾,多留子嗣,这才是正理。再说妾身不过生了个女儿,就为了这个也要纳妾的,更不要说这位妹子生的如此国色,夫君倒是小瞧我了。”
吕淑娴这番话,软中藏硬,顶的吕方十分难受,他也听出了妻子的话中深意,俗话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要娶沈丽娘我不反对,可只能是娶妾,若要使平妻那是绝对不行的。古代中国的宗法制家庭从某种意义上讲,一直都是一夫一妻制,其他的妾、如夫人、家妓等,从某种意义来说都不过是家中的奴隶罢了,正妻有权力随意处罚,甚至处死对方。尤其是唐代以后,为官者连在妻子死后,将妾扶正为妻都往往要受到清议攻击。吕方先前打算的是将丽娘立为平妻,这样虽说没法和发妻一般,但好歹自身的生命和财产能够得到一定的保护,生下的儿子地位也要高得多,这下吕淑娴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再为丽娘争取了,不过看到丽娘那副笑逐颜开的样子,暗自叹道:“看来将来你日子可有得熬了。”
吕方正暗自思忖,吕淑娴却轻轻将丽娘扶到一旁坐下,起身道:“妾身却还有一件事情向吕郎劝谏,方才夫君在屋中对士卒呵斥,口出讳言。如今夫君官居四品,为天子牧守一方,须得气度俨然,若器小易盈,高位厚禄不过求祸之所罢了。”
吕之行听到吕淑娴这番话,不以为然地笑道:“妹子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任之这算好的了,我在广陵时,杨王的长子杨渥对将吏可是开口就骂,挥鞭就打,连上马都是踩在士卒背上的,这又算得什么。”
“休得胡言。”吕淑娴脸色肃容答道:“这等孺子,在此乱世,还动辄鞭打士卒,侮辱壮士,杨王手下多有桀骜不驯之辈,将来如何能够继承大业。”
“闭嘴!”吕方一声断喝,脸色铁青,看起来十分吓人,一旁的沈丽娘从没见过吕方这般,不禁吓得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吕方脸色方才微和,对吕淑娴说道:“我等本不过是淮上一草民,朝生暮死,如无根浮萍一般,杨王念我等微功,授以显爵,我等岂能在背后言论幼主是非。”说到这里,吕方转头对吕之行道:“今日之事,出门万万不可提起,否则我辈都有杀身之祸。”吕之行赶紧连连点头道:“淑娴是我亲生妹子,我自然不会多言。”
吕方口气虽然严厉,但心中却暗自点头,自己这发妻倒是见识深远,端得是巾帼英雌。残唐五代,各家强豪少有将基业传过两代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手下的忠诚不过是对自己本人,一旦自己去世,主弱臣强,不由得手下没有篡夺之心,其二强豪本人能力太强,一般后代无论在能力上,还是威望上都与之相差甚远,自然无法执掌巨大的权力。杨行密本人虽然武勇兵法并不出色,但为人恢弘大度,见识深远,能够识人,否则淮南群将都是虎狼一般的人物,不反噬主人就不错了,怎能供其驱策打下那么一大片地盘。
想到这里,吕方看着吓得噤若寒蝉的沈丽娘,也觉得屋内气氛过于紧张了。拊掌笑道:“莫要说这些不如意的事了,方才之行说的事情,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给你透个底,莫邪都刚刚南下归来,不就又要出兵湖州,县中粮食有限,田地也早已分配干净,若是来个四五百人也就罢了,多了却是不行。”
“那点济得什么事,现在到父亲那里恳谈的人,算上亲族部曲,只怕不下四五千人,我在广陵听说,寿州面对的那路宣武军乃是由葛从周那厮统领,‘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那家伙岂是好相与的,若是这消息传出去,只怕要南下躲避战祸的人要多上不少。”
“葛从周?”吕方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宣武节度使朱温手下人才济济,可如果硬要在其中挑出第一名将,那定然非葛从周莫属,自从王满渡一战,葛从周投入朱温麾下以来,灭秦宗权,破时溥,擒朱瑄,屡建奇功,尤其是援助魏博镇与河东李克用那一战,生擒李克用亲子落落,并将落落交给魏博镇节度使罗绍威,经此一战,罗绍威彻底的倒向了宣武镇朱温,并斩杀李克用亲子落落为投名状,如此一来,不但魏博镇成为了朱温北方的屏障,使其后顾无忧的专力征伐,而且截断了河东和朱家兄弟的联系,决定了持续近十年的关东争霸战的结局。经此看来,此人用兵不但智勇兼备,而且深谙借用外力的本事,善于将自己的战果最大化,淮南这次只怕有难了。想到这里,吕方对吕之行道:“既然是葛从周到了,吕家一族还是搬到丹阳来吧,毕竟刀枪无眼,徐城地处淮上,无险可据。一旦兵火连绵,再走就来不及了。”吕方说到这里,突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其实这丹阳还是有个善心人,愿意出粮食安置你们的。”
“善心人?冤大头吧。”沈丽娘和吕淑娴看到吕方的笑容,脑子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润州治所,团练使府中,安仁义斜倚在座几上,浑不在意地看着手中折成鱼状的帛书,却不拆开观看,不时打量一下跪在堂下的吕方使者陈允。陈允跪在堂下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上面的安仁义却既不看吕方的书信,也不让他起来。陈允倒也镇静得很,浑似没事人一般,倒好像他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舒舒服服地坐在胡床上一般。
“任之已是湖州刺史,也算是一方牧守了,与我也是平起平坐的人物了,不快去湖州赴任,派你来我这儿作甚,莫非还要借兵借粮不成?”安仁义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很,好似在和好友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安使君果然料事如神,吕将军派我来所为正是要借一样东西,不过不是兵也不是粮,乃是丹阳一县之地。”
“丹阳!”安仁义霍的一声已经坐直了身躯,一双微带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随手将吕方的书信甩到了陈允面前地上。熟悉他的侍卫亲兵猛然一顿手中的长槊,上前一步。堂上这十余名亲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士,动作整齐划一,若是闭上眼睛,那声音只有一下,一时间堂上杀气宛若实质一般,若是胆子小点人只怕已经吓得肝胆俱裂。
陈允却仿佛对四周情况没感觉一般,双手将地上的书信拣起,细心的拭去上面的浮尘,恭恭敬敬的上前一步,深深做了一个长揖,双手将那封书信又呈了上去。他本来五短身材,面容更是丑陋的很,可气度雍容,目不斜视,将满堂虎贲,长槊如林浑然当作无物一般。堂上的安仁义虽然恼怒,眼中也不得不流露欣赏的颜色来。
安仁义猛然从旁取出吕方那张弓来,搭箭拉了个满弓,笑道:“你家主人好大胆子,昔日我将他带来丹阳,委以储帅之位,不可谓不信重,可他竟如此待我,还敢派你来索要丹阳,想来也不想要你的命了。这张弓是从吕方那里换来的,用来射杀吕方的手下,倒也合适的很。”说到这里,安仁义已经将箭头对准陈允,两人相距不过四五丈远,任陈允武功如何高强,也绝对挡不住强弓之威。
陈允脸色却丝毫未变,他的神情竟好似铁打的一般,再次拱了拱手,对安仁义道:“我家将军到底是何等人,安使君为何不看完书信再做计较,在下这条命,早半刻取,晚半刻取,又有什么打紧。”
安仁义盯着陈允的眼睛,过了半晌才放下弓矢,随手拔出佩刀从陈允手中挑过信件,拆开细看,从陈允的角度看过去,信纸挡住了视线,看不出安仁义脸上的神色,只看到对方抓着信纸边缘的双手不住颤抖,显然十分激动。四周的亲兵手中的长槊斜指上方,他们都是神经百战的老卒,只要安仁义一声令下,十余根长槊攒刺之下,一下子就能将对方撕成碎片。
第004章
说服
“信中所说的可是真话,任之当真要留下王佛儿为县令,还留下三千兵镇守丹阳,那他如何去那湖州赴任?他莫不是在诳我?”安仁义看完信,半信半疑地盯着陈允问道。
“这又如何骗得来的,王佛儿是安使君熟悉的人,三千兵您也可以亲自来查看,杨王这番举动所为无非是要剪除安使君羽翼,是以将我家将军移镇湖州,那湖州危在旦夕。吕将军这才装病拖延时间,免得处身危局呀?”说到这里,陈允已经有些动情了,上前两步道:“我家将军来之前说了,自从他投身淮南以来,安使君便以子侄相待,虽然外托上下之名,实怀骨肉之恩。再说如今局势,就算倾尽全军前往湖州,也是必死的局面,还不如将主力留在丹阳,替使君保全这支强军。不过若是将来杨王怪罪下来,还请使君为我家将军说合则个。”
安仁义本就是枭雄之属,陈允的话立刻触动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那个部分,可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口中叱喝道:“休得胡言,自从我投至麾下,杨王便超拔于我,位在众将之右,悉军中骑兵委之,润州位处三吴枢纽,广陵屏障。吕方想要挑拨我等关系,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孙儒势大,杨王如同风中烛火,旦夕可亡。安使君勇冠三军,乃是天下少有的骑将,若无安使君,田使君,只怕今日淮南之主乃是姓孙。淮南平定之役,您功在众将之上,润州也是您亲手攻下,于情于理,这润州团练使之职都非你莫属。何况杨王要当时北上攻取淮上诸州,还需要您和田使君压服董昌、钱缪二人。润州虽然位处要冲,但也兵祸最重,加之土地狭窄,倾尽全州之力,也不过万人,不要说比不过得宣州,连庐州、寿州等都比不过。借问使君一句,这几年来,杨王手下诸将,其将才与您相比,到底谁强一些。”
安仁义冷哼了一声,道:“田使君、李神福、刘威也就罢了,朱延寿是匹夫之勇,其余诸人皆庸人也。”
“那就是了,为何自平定孙儒之后,安使君所辖之土未涨,所辖之民未多。去年宣润兵锋直指杭州,可如今却退回润州,可朱延寿攻伐光州,淮南诸将皆有斩获,这又是何故呢?”
安仁义听到这里哑然,脸上仿佛刷了一层浆糊一般,阴沉起来,口中却是无言。陈允也不等待安仁义回答自顾说了下去:“其原因无非是润州土狭兵少,广陵未遣大军后继,若是此次杨王不四面出击,集大军于南方,钱缪早已就擒,只怕江南十余州皆为安使君所有。”
陈允这番话说到了安仁义的心底,他一向眼高于顶,淮南军中除了田覠、李神福、刘威数人外,余子皆不在他眼中。偏生看到别人地盘权势节节上升,自己还是原地踏步,心中早已溢满愤懑之情,如今被陈允一言道破,胸中压抑已久的怨尤之心再也按捺不住,扶着几案的右手猛一用力,咔嚓一声,竟将那枣木制成的扶手硬生生的折断。
陈允是何等精明的人,见到这般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挠到了对方的痒处。赶紧趁热打铁道:“在下还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安仁义挥了挥手,道:“说。”
陈允欲言又止,迟疑地看了看四周围着的亲兵们,安仁义挥手让亲兵退下,道:“你这人怎么如斯不痛快,方才你说的那些话,若是我要治你对杨王不敬之罪,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砍了。”
陈允笑了笑,道:“在下这等书生,在这乱世里,便如同草芥一般,死了又有什么打紧,方才若是使君挥挥手,这世上早就没有陈允这个人了,小心又有什么用。倒是下面的话,关系到安使君的后半生功业,身家性命,又岂能不谨慎。”
安仁义捻须笑道:“你这书生休得危言耸听,杨王的确对我有提防之意,但这乱世,就是父子兄弟,为了权位自相残杀也是屡见不鲜,上位者玩那制衡之术,倒也无可厚非,可杨王气度恢弘,为人仁厚,你说他会做那滥杀功臣之事,我是决计不信的。”
陈允笑道:“安使君既然说不会定然是不会的,不过听说杨王长子杨渥在广陵时对功臣宿将傲慢无礼,亲昵身边小人,对于府中将吏动辄鞭挞,杨王出身低微,历经百战,听说身体也不甚好,却不知百年之后,杨渥对于卧榻之旁的安使君下不下得去手?”
安仁义顿时哑然,他也听说过杨渥在广陵的名声,杨行密这个长子善于骑射,武艺超群,也颇有将略,可惜傲上凌下,若让他继承了杨行密之位,定然要收回现在分散在众将手中的兵权,财权。首当其冲的便是与广陵只有一江之隔的润州,那时,面对悬殊的实力对比,自己只有束手就擒。想到这里,心高气傲的安仁义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层无形的束缚,怎么挣扎也挣不拖,郁闷的几乎要吐血出来。
一旁的陈允低声补充道:“如今宣武大军南下,淮上必然有大批流民南下,自古以来淮泗之众剽悍善战,远胜江南。我家将军愿将王佛儿、妻子为质,借粮万石,以此为资,招募流民南下去取湖州。莫邪都本部兵马留在丹阳。以供使君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