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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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吕方处事妥当,王茂章心头的怒意也渐渐消了,暗想:“此人虽然一心自保,处事倒还严密,前途忐忑,总比碰到个拖累人的蠢物好多了。”想到这里,对吕方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浙江西道、苏州嘉兴,淮南将魏约自从宣润二州军渡江后,领兵围攻嘉兴几达半年,但是由于守军军械储备充足,城墙守具完备,在要害部位都有加筑了女墙望楼,乃至第二道城墙。是以淮南军穷尽方法,无论是土山地道,还是投石木驴,守军皆以相应办法破之。魏约乃是淮南宿将,经验极其丰富,见此城急切南下,宁国节度使田覠又领兵屯扎于杭州城外的驿亭埭,进攻杭州城外的镇海军据点,自己便不再忌讳镇海军的援军。于是便筑长围隔绝内外,准备长久之计,待守军粮尽后再一举破城,免得多伤士卒。
  可是旷日持久的围城固然减少了士卒们的死伤,但长期在外无事可做的闲暇对军队的士气和纪律都是极大地损害,这在古代战争中是司空见惯的,恶劣的食物,潮湿的营地,以及糟糕的卫生环境,对于围城军来说也是严峻的考验,近半年对嘉兴的围攻,淮南军直接死伤在城下的倒不多,可军中疫病发作,许多士卒得了痢疾,战斗力大减,把魏约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减少朝向大海方向的长围那边的守卫,结果没想到顾全武竟直接领兵从明州越海而来,唐时虽然吴越之地已经海运十分发达,但是用兵从海上登陆可还是极冒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顾全武这招正好打了魏约一个措手不及,轻而易举的越过了防守薄弱的长围,进入了嘉兴城中,城中守军看到援兵到来,士气大振,立即以老弱替下城头的精锐,开门进攻淮南军。淮南攻城军还如在梦中,根本搞不清楚眼前的敌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顿时输了个一塌糊涂,败回寨中。
  顾全武用兵一向不发则已,一发不可收拾,催促士卒追着败兵的后脚跟攻入寨中,纵火攻敌,周安国在船上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这时候魏约才明白眼前的敌军乃是越海而来的钱缪亲军武勇都,虽然竭力抵抗,无奈兵败如山倒,已经不可收拾了。魏约和数千溃卒被包围在一段河岸上,背后的江南运河虽然不过七八丈宽,可这二月的天气,河水还是彻骨的寒意,无论如何也无法涉水渡过,若要抵抗,已经被敌军包围,只须等上半日功夫,这数千溃卒便会尽数饿垮。于是不待顾全武遣人招降,淮南军士卒便纷纷逃下河岸投降,一众将佐虽然都不说话,可盯着魏约的眼神里满是恳求投降的意思。
  魏约形容枯槁,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一般。一年的时间里,居然两次败在顾全武的手下,让他无话可说。如果说乌程寨一战还可以以全师而退聊以自慰的话,现在则是全军覆灭的下场。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也不自觉的弯了,双肩也不自觉佝偻了下去。双目间或一轮,才显示出老将军还神志清醒。
  这时一名将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老将军,我等还是降了吧,将士们大半身上带病,腹中无食,若是敌军攻来,便是土崩瓦解的下场。何必让他们白白送命呢?”
  既然有人掀开了这口子,众将佐也不再忌讳,纷纷开口应和,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已是兵法上的绝境,士卒也无力抵抗。若是不降,敌军攻上来便是土崩瓦解的结局,那时顾全武全部屠了他们也说不定,还不如降了还说不定能逃条活路。
  魏约仿佛一具木偶一般,对众人的话语充耳不闻,他的头盔已经在厮杀中丢失,发髻也已经打散,满头花白的头发披散开来,在初春的寒风中飘荡,众人见他这般模样,一个个六神无主,有的心思灵活的甚至开始寻思面前的运河是否有水浅的地方可以涉渡的。
  正在此时,对面的镇海军阵营里传出一阵鼓声,众人都是久经行伍,知道这鼓声便是那进军的号令,不禁纷纷向镇海军的方向看去,平日里这熟悉的鼓声此刻听来便如同阎罗王催命的步点一般,一下下的都敲在众人的心口。这时猛然听到身后一人说道:“道家有言云,三代为将,其无后矣,古人诚不我欺呀。”众人回头一看,正是魏约,只见他猛然加开身上的甲胄衣衫,赤裸着上身,对众人喝道:“来人,将我绑好,让我肉袒见那顾全武,只求他绕过士卒性命,我魏约是杀是剐都由得他了。”
  亲兵们一开始还有些踯躅,但看到魏约态度坚决,也只得上前将他绑了,走到阵前,跪下向镇海军阵前膝行而去,河堤上的数千淮南军士也随之纷纷弃兵跪倒在冰冷的泥水中,一个个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
第113章
撤退
  顾君恩紧跟在父亲身后,脸上满是自豪之色,也难怪他如此。自江南战事开始,镇海军固然对董昌军连战连胜,势如破竹。但面对彪悍善战的淮南军,除了一开始的乌程寨一战,魏约受到小挫,镇海军连战连败,就连浙江天险也被对方强渡,皇天荡一战,淮南本部大破镇海水军,苏州也为其所下,镇海军副使成及也为杨行密所俘虏,宁国节度使田覠更是领兵直逼杭州城下,一时间杭州钱缪府上说顾全武拥兵自重,姑息养奸,故意不赶快消灭董昌,想要等待钱缪被灭后再投靠杨行密的话语不绝于耳。许多人要求钱缪召回顾全武回援,干脆将越州交给那新近夺取明州刺史之位的赵引弓。可是顾全武却连连上书给钱缪,说越州自古乃是东南大都会,地势险要,士民殷富,若要割据东南,绝不可将此地留给下臣。那赵引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且颇得士心,居明州已经数代。若再让其得了越州,只怕我等苦战经年,也不过是为他做了嫁衣。坚持要攻下了越州,杀了董昌才肯退兵。终于与元月攻下越州牙城,将董昌家小亲信一共三百余口全部斩杀与湖边,然后重赏士卒,领兵从海上直扑嘉兴,大破围城的淮南军魏约,斩俘三千余人,并且切断了江南运河,这下分散围攻杭州四处镇戍的淮南军便处于腹背受敌的窘境。如今除非淮南本部再次渡江南下,否则江南之战大局已定,顾全武军功已是镇海第一。
  枫林渡宣润军大营,帐中众将一个个顶盔带甲排列整齐,可偏生帐中并无屡战屡胜的百战之师的那种肃杀之气,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股大祸临头的惶急神色。
  王茂章坐在首座,一张黑脸仿佛笼罩了层寒霜一般,吕方身为润州军行军司马,宣润二州的宿将都已经随安仁义和田覠出征,他已是上下职位最高之人,自然坐在次座,心中暗自担忧:顾全武消灭董昌后,其辎重钱粮皆为其所有,加上收编的降兵,其众恐怕不下4万。这么多军队肯定不可能全部走海路,定然主力回沿着萧绍运河而上,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可看眼下的样子,兵力又少,更重要的是主帅不在,上下不一,哪里抵挡的住。
  吕方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背后有点不舒服、仿佛芒刺在背似的,他这十年来,也算是历经艰险,对于生死之间的那些东西也算是有了点直觉。转过头去一看,身后却是布幔,再往后便是帐后了。正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却听见王茂章开口道:“如今强敌在前,军中以我位序以我为首,尔等定须听我军令,违者严惩不贷。”
  吕方一听就知道糟糕了,原来自唐中叶以来,藩镇割据日益严重,不要说各镇节度截留租税,不听朝廷调度,就连各州州兵也往往自成一体,成为各镇的半独立王国,只要节度使稍微一昏庸软弱,往往下面那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就起来造反夺权了,上一任淮南节度使高骈便是鲜明的例子,他为求长生,信用妖道吕用之,结果众叛亲离,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杨行密自然和昏庸软弱无关,可他手下的那帮草莽兄弟也每一个善茬,此时若是他本人在此到也罢了,可王茂章本来就名为援兵,实为监军,把手伸到宣润二州军的盘子里来划拉,帐中顿时哗然,下面众将望向王茂章的眼神里满是不服,眼看就要乱起来了。
  吕方心头惶急,正要起身劝解,却看见王茂章的铁锅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心头猛然闪念,这王茂章久在军中,岂会做出这等蠢事,只怕他是故意激怒众将,然后拿出头的那人重重治罪,一下子用雷霆手段来压服军心,对抗来日的大敌,只怕这帐外已经满是他的亲兵,就等着掷杯为号进来收拾哪个倒霉蛋。想到这里,吕方不禁背上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果然这唐末的枭雄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若是自己心怀异志,现在跳出来挑动同僚,那王茂章一定不介意砍掉自己的脑袋的来立威,想到这里,吕方咳嗽了一声,喝道:“肃静,军议之时岂能喧哗,如今大敌当前,我等只有死战方能求生,王使君位秩最尊,莫邪都上下两千将士唯王使君马首是瞻。”
  帐中众将虽然不少资格比吕方老的,但是现在手中实力最多不过千人,哪比得上吕方手上足足有近两千兵,更不要说还有唯一成建制的水军,加起来只怕不下三千人,既然他开口表示支持,自然大家也都没什么话说,毕竟大伙都是丘八的,实力强,嗓门自然大。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于是帐中也渐渐静了下来。
  王茂章满意的咳嗽了一下,心头也不禁有点小小的失望。他对吕方的识机倒是有点诧异,王启年带着七八名亲兵披甲带刃的呆在帐外,那个来历神秘的谋士徐自喜也在其中,准备拿刺头开刀,一举震慑军心,没想到吕方带头拥护自己,这下就算有人心中暗自不服。看到实力悬殊也不敢啃声了,虽然现在少了麻烦,可也多了隐患。
  一旦确定了主帅的位置,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毕竟在座的都是老行伍了,眼下强敌在前,后方又有变故,首先该做的就是将全军渡过浙江,退回西岸。那时候即使前后是敌,起码有条大江可以凭仗,毕竟当年淮南军费了好大力气才打过去,镇海军也没那么快打过来吧。麻烦的是谁先走,谁断后的问题,毕竟越州已被镇海军拿下,相距也不过两百余里,若是敌军轻兵沿河疾进,也不过两日的功夫,落在后面的断后军若是被咬上了很有可能就要全军覆没,所以这断后的选择就颇有学问了,若是太弱,一触即溃,那可能会牵连全军;可若是精锐,在这乱世可都是将领的心头肉,谁肯扔在这几乎是必死的断后军中。于是谁也不肯开口,免得成了出头的椽子,被王茂章抓去做苦差。一时间嗡嗡的军帐倒是静了下来。
  帐外,王启年身披甲胄,屏住呼吸,听着帐内的动静,事先约定好了,只要父亲在帐内掷杯为号,自己便带领手下冲进去,护住王茂章。至于杀人的活,自然便是身后那个满脸刀疤的徐自喜的份内事了。想到这里,王启年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徐自喜,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静静地站在帐后,一身玄衣,却没有披甲,腰间并没有如同普通军士一般挎了适合厮杀的横刀,却是一柄更像是装饰作用的玉具剑,站在那里如玉树临风,风度绝佳,若不是脸上满是刀疤,当真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和眼前紧张的气疯颇为不相符。
  王启年看徐自喜这模样,也不禁暗自佩服,毕竟帐内的可不都是善茬,个个都是久经戎行的老兵,而且若是不能迅速解决问题,被外面的宣润兵发觉了,围过来,那可就糟了。自己和手下这帮人也都是老丘八了,可此刻还是背心透湿。可这徐自喜看上去养尊处优惯了,到了关键时候还这么镇定,倒是个人物。正思忖间,却听见帐内一阵轰响,心念一动,便要拔刀冲进去,肩上一紧,却是被那徐自喜按住了,耳边听到那浑厚的声音:“没有信号,将军也安好,应该是大事成了。”
  王启年仔细一听,帐内却是吕方的声音:“如今大敌当前,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是同舟共济的好。”心知自己方才关心则乱,险些捅了大娄子,心下不禁暗自佩服徐自喜的镇定,回身拱手道谢。那徐自喜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回礼。可王启年不知怎么,总感觉这人身上有股大失所望的味道,仿佛他很想冲进去火并一场似的。
  这时,军帐的门口突然打开了,王茂章当先走了出来,吕方紧跟其后,其他将佐鱼贯而出,咒骂吕方身为润州行军司马,安使君一手提拔,却支持外人夺取润州兵权,首鼠两端的话语依稀可闻。显然帐中军议已经有了结果,王茂章在吕方的支持下大获全胜,却不知是那个倒霉蛋被派到了殿后这个职位。
  吕方一回到莫邪都营中,立刻召集众将,准备渡江。留在浙江东岸的淮南诸军中,若说舟师之盛,莫邪都当数第一,虽然没几艘是战船,但组织良好,水手齐全,王茂章不敢把吕方留在后面殿后,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手下的淮南本部兵要渡江也离不开莫邪都水师的帮助。这下平日里那个出身降将,见人矮三分的周安国顿时气焰高了三分。除了对吕方手下王佛儿、龙十二、吕雄、陈五等几个元从大将外,都是挺胸凸肚,仿佛都不在他的眼下了。正得意间。突然听到背后一人问道:“却不知道任之何时渡江,坐的那条船。”
第114章
营救
  周安国一听,回过头正要叱骂来人好不懂规矩,居然敢直称指挥使的字,还敢问这么机密的事情,却见这人明眸粉面,端得是少见的美男子,正是那日在江上擒住自己的沈丽娘。周安国立刻将险些要出口的脏话咽了下去,腰背立刻也弯了下去,本来趾高气扬的一张胖脸,立刻堆满了谀笑:“原来是沈娘子,指挥使说要留在东岸,看到最后一船将士上船方才渡江,果然是名将风范,非我等能及。”
  沈丽娘此刻对吕方正是情热之时,好似蜜里调油一般,听到眼前这胖子的谀词,比夸奖自己还要高兴三分。口中却娇嗔道:“这人老是这样,当老好人,连渡江这等要紧事,还让王茂章那人先走,自己留在后面,也太心慈了点。”
  四周将佐听到丽娘的说吕方心慈,顿时一片哑然,周安国也是满脸是汗,以他的脸皮,若要他指鹿为马,一咬牙也能说得出来,可让他在众人面前说吕方心慈,那实在是难度高了一点。可丽娘正看着自己,她那一身武功,周安国可是记忆犹新,更不要说若是在吕方耳边吹吹枕头风,自己可就永世翻不得身了。想到这里,周安国一闭眼,正要开口附和丽娘的话,却听到丽娘一声娇呼,睁眼一看,却是吕方已经走了过来,丽娘看到爱人过来,赶紧走了过去,早把这矮胖子抛到了脑后,周安国这才逃过了一劫。
  “吕郎,为何你不随莫邪都渡江,却要留在这边等全军渡江。”沈丽娘皱着眉头问道,她虽然未曾参与那次军议,但吕方将她安排在第一批渡江船队中,周围军情也并不瞒她。丽娘感动之余,也绝不愿丢下爱人,独自渡江,定要陪在吕方身边。
  吕方苦笑道:“我让淮南本部和莫邪都已经先渡江,若我也先跑了,丢下润州军将士,将来哪里还有脸见安使君?”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两声,这几天他忙的昏天黑地,疲累之余感了风寒,更显得面色蜡黄,憔悴了许多。
  沈丽娘看得心疼,赶紧过去轻轻拍击吕方的后背,也不再忍心说些什么,吕方伸手替丽娘捋了捋秀发,低声道:“只是苦了你陪我在这里苦熬。”两人相依,一时无语。
  这时,身后赶来一人报道:“军士已经大部上船,只是还剩下一些财物军械,是否要烧掉。”
  吕方回头一看,却是润州军的一员将佐,原来淮南军在外驻扎多日,所掠极多,退兵之时匆忙的很,许多财物来不及渡江,而对面的浙东军活动日益活跃,好几次“夜不收”都有捕获到探子,审讯后得知敌军主力正沿着萧绍运河赶来,决计不能再耽搁了,平日里这些财物一般都烧掉。
  吕方皱眉考虑了一下,答道:“不必了,那些财物就留在营中吧,这些都是民力所聚,烧掉有伤天和。”
  那将佐听了一愣,显然吕方的命令和他心中所想的有所不同,可在军令如山,只得唱诺领命离去。
  经过三日紧张的抢渡,位于浙江东岸的万余淮南军终于渡过浙江,过后不到半日,许再思统领着的镇海军便赶到了枫林渡口。许再思静静地看着完好无损的莫邪都大营,后营里整齐堆放着的财物军械,如同山积,光布帛就有千余匹,没有丝毫损毁。身后的一员偏将笑道:“这帮淮南贼也当真胆小,连这么多财物军械都来不及烧毁,逃得这么匆忙,将军若渡江追击,定然大获全胜。”
  许再思脸上却无半份喜色,仔细的查看着军营布置,喃喃自语道:“这营垒设置虽与兵书上不附,但自成一体,暗合法度,杨行密虎步淮南,手下果然多有英杰。”说到这里,他走到布帛财物面前,只见其按照类别堆放整齐,甚至一旁还堆放着防潮用的石灰盒,显然是敌将故意留下的。许再思呆呆看了半晌,叹道:“将财物分赏有功士卒,各军严防渡口,不得追击。”
  身后偏将听到这话,正要出言劝谏,却听到许再思叹道:“士卒披坚持锐,拼死奋战,所为者不过恩赏俘掠罢了,可眼前便有财货,谁还会渡江与敌死斗,军无斗心,又如何能战?”
  偏将听了有些不服气,低声道:“要不将这些财物全部烧掉就是了。”
  “那士卒们眼看着这么多财物白白烧掉,却不恩赏给他们,只怕心怀怨尤之心,统帅怨尤之师,渡江与敌死战,这又如何能胜?”
  偏将听了语塞,许再思抬头向浙江对岸的方向看去,叹道:“也不知是何等人,却将人心算到了极处,此人一日不死,只怕钱使君一日不得安眠。”
  “阿嚏。”吕方猛地打了个喷嚏。“莫非是谁在念叨我不成,该不会是淑娴吧。”看着一旁正端来晚饭的沈丽娘,想起家中的贤妻,如同大部分娶妾的男人一般,都不禁暗自心虚起来。
  “吕郎,你觉得怎样,莫不是生病了?”吕方平日里是个十分勤快的人,只要能够搭把手的,绝对不做甩手掌柜,若是平日看到丽娘端着托盘过来,肯定早就起身帮忙了,绝无古代男人正襟危坐的模样,可今日看到打了个喷嚏便神色古怪,丽娘赶紧放下托盘,伸手摸了下吕方的额头,生怕他得了什么病症。
  吕方赶到额头上一阵温软,回过神一看,却是沈丽娘正看着自己,如水双目中满是情意,心中不禁一阵羞愧,赶紧掩饰的咳嗽了两声,笑道:“也没啥事,就是想起宣州田使君那边的事情,一时间有点走神了。”嘴上说着,一只手却不老实的向沈丽娘腰上挽去。
  以沈丽娘的武艺,便是十个吕方也近不得身,可爱郎的手掌碰到腰间,丽娘身子不自觉便软了,倒入吕方怀中,口中告饶道:“别这样,手上还端着羹饭呢,莫要洒了。”
  吕方却是不顾,伸出左手接过饭碗,放到一边,笑道:“秀色可餐,有丽娘这等国色,看着也就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口中调笑着,一面向丽娘的红唇吻去。丽娘婉转相就,一时间帐内温柔无边。
  两人正情浓处,吕方突然听到账外一阵喧哗,王佛儿那低沉的嗓音正在急促的争着什么,心知好事不谐了,只得将那只伸向丽娘腰带的禄山之爪收了回来。轻轻将丽娘推开扶住,起身走到账门口,沉声道:“何事喧哗?”
  莫邪都依照罗马军团筑营之法,吕方的指挥使营帐所在即在营中高地上,出得帐来便将整个军营情景一览无余,只见营寨外乱七八糟的坐满了溃卒,怕不有千余人,正和守卫营门的莫邪都守卒对峙着,今日轮值的王佛儿正和三四个蓬头垢面的汉子争论着什么。
  吕方自忖道:“渡江的淮南军组织的很好,哪里来的这么多溃卒,那帮留守将领也真是饭桶,连本军士卒都挟制不好。”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人喊道:“任之,故人在此,何故如此相待?”
  吕方听的耳熟,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却是那几个汉子中人,看着正有点眼熟,好不容易才认出来是田覠手下的宣州将康儒,身上披了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罩袍,光着头,头盔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脸上冻得铁青,哪里还有往日刚勇沉稳的模样。吕方吃了一惊,抢上去一把抓住康儒的手:“康兄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田使君呢?宣州军呢?”
  康儒未语先叹:“田使君连营百余里,围攻杭州诸镇戍。没想到那顾全武突然渡海而来,击破嘉兴魏约部,然后以降卒为先导,放火疾攻。我宣州军连营百余里,首尾不得呼应,于是大败,田使君现在还生死不知。”说到这里,康儒一条铁打的汉子竟嚎啕大哭起来。
  吕方听到这里,已经惊的呆住了,他也预想到顾全武夺取嘉兴后,淮南军会被割裂为两块,形势不妙,却没想到那顾全武行动如此迅速,万余宣州军竟一战即溃,此时气候还寒冷得很,这些溃卒辎重粮秣已经丢的一干二净,只怕就算没有战死,也要冻饿而死不少。转身对跟出来的丽娘吩咐道:“你快些准备些热汤粥饭来,让康兄洗浴食用。”
  “我等不忙,营外这些溃卒已经两天未曾饱食,赶快让他们进营,好生歇息进食,否则能挺过今天的一半都不到。”
  吕方正要下令,一旁的王佛儿低声道:“这些溃卒中也不知有无镇海军的细作,不能让他们这样直接进来。”
  听到这话,康儒立刻对王佛儿怒目而视,正要开口叱骂,吕方经王佛儿提醒,笑道:“康兄莫要发怒,佛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放心,宣润二州如同兄弟一般,我定然亏待不了他们。”转身对王佛儿吩咐道:“你带亲兵队出去,营外搭上两个粥棚,发放寒衣,同时清点人数,勿要让镇海军细作混进来了。”
  康儒听到吕方这等安排,才放心去后营洗浴进食,看到康儒走远,吕方赶上几步赶上王佛儿,附耳低语道:“等会检点溃卒时,若有体格强壮的锐卒,全部登记入册,编入莫邪都中。”
  王佛儿听了一愣,竟呆住了,吕方看他这个模样,附耳低声道:“若佛儿你不愿意干,便让你副手徐二去干便成了,你在那边盯着点就是了,办事还是放心你。”说完后,吕方便自顾走了。看着主帅离去的背影,王佛儿苦笑道:“果然是死不吃亏吕任之呀。”
第115章
结束
  乾宁四年二月,顾全武在袭破嘉兴之后,纵兵里应外合,大破连营百余里,围攻杭州城外镇戍的宣州军,领军的宁国军节度使田覠大败,器械辎重丢弃一空,士卒散失过半,多亏莫邪都指挥使吕方悉辎重补给,收拾残部,沿着浙江退回宣州,随后顾全武领镇海军大军沿着江南运河北上,包围苏州,将淮南周本、秦斐、台蒙等淮南名将包围其中,不久之后支持不住的周本、台蒙等人突围逃回淮南,而秦斐为顾全武所俘,苏州自然也就回到钱缪手中。于是,自乾宁三年初以来的淮南南下侵攻援救董昌之役自此结束,淮南军又回到了出发时的起点,所不同的是往日富庶繁荣的江南一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钱缪北拒淮南,东灭董昌,浙江两岸的十余州尽数成了他的地盘,不久浙东、浙西将吏便上书朝廷,请以钱缪兼领浙东,朝廷无奈,只得以之为镇海、威胜军节度使。于是钱缪终于走上了唐末历史的大舞台。
  而终于吞并了函谷关以东、黄河以北,淮河以南数十州的中原广大地区宣武镇节度使朱温,终于腾出手来,上书朝廷,请求讨伐淮南节度杨行密。朱温北连魏博、镇州二镇,趁着河东李克用讨伐幽州惨败,无力北下,倾大军南下,兵锋所指的便是杨行密的淮南,遣庞师古以徐、宿、宋、滑之兵七万壁清口,直趋扬州广陵,葛从周以兖、郓、曹、濮之兵壁安丰,将趋寿州,全忠自将屯宿州,以为后踞;一时间淮南震恐,广陵百姓一夕三惊,杨行密亲引大军北上迎敌,淮南便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朝夕可灭,寄居于杨行密宇下的吕方面对如此大的危机,将如何自处呢?
第三卷
功高震主
第001章
升官
  “莫邪都指挥使,丹阳镇将吕方,沉勇多智,善养士卒,屡破强敌,现左迁为湖州刺史……”上首的节度使府高掌书记还没念完,下面的众将便交头接耳的嗡了起来,奇怪的是投往的吕方的眼神不是羡慕和妒忌,更多的是鄙视和怜悯。
  原来随着北方宣武朱温的压力的增大,钱缪一统两浙,淮南和在南方前线的实力此消彼长,已经变成了宣润二州的实力对抗钱缪的镇海、义胜二军,虽然钱缪还没有完成对两浙的内部整合,但占优势的已经变成了钱缪一方。于是位于宣州和杭州、苏州之间的湖州的争夺变成了江南战局的核心,原任的湖州刺史李彦徽由于是杨行密上表朝廷保举上任的,自然倾向于依附淮南,可湖州将吏面对近在咫尺的镇海大军,做出了相反的选择。李彦徽在刺史的位置上朝不保夕,下的命令出了刺史府就没人理了,除了派往淮南求救的信使相属与道。在莫邪都那帮将吏开得盘口里,认为一个月内李彦徽就会带着亲信家眷逃到淮南来的赔率到了30赔1。现在让吕方去那个火炉去做湖州刺史,杨行密要拿他当盾牌的居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吕方腹中暗骂:定然是那个王茂章下的药,不然自己在润州军中也算立了不少功劳,怎的被派到那个地方去,估计上面是希望自己步魏约、秦斐后尘,去顾全武那里去啃牢饭。只不过以自己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就算钱缪饶的了自己,灵隐寺主持了凡也会要了自己的命。想到这里,吕方的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无以复加,脸上也懒得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起身随便拱拱手唱了个肥喏,便回到自己的班次中。
  按说吕方这般作为,治个军前失仪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可能是杨行密顾忌抓了吕方,没有下一个冤大头去干这倒霉的湖州刺史,周边将佐也懒得和这倒霉蛋一般计较,于是纷纷无视吕方这无礼的表现。
  吕方坐在胡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自从到了丹阳以后,扫平豪强,修筑城池,挖矿炼铁。穿越者种田的基础已经有了个开始,暗中打算一旦镇海军打到常州,他就出兵夺取常州。那时候,手中有强兵数千,又有水师,丹阳又位居长江渡口,与广陵城只有一江之隔,一旦广陵有变,以水师渡江,不过一日功夫便可直抵广陵城下。可现在一下子被踢到了湖州,这年余的经营全都化为了泡影。以这一年来和顾全武打交道的感觉来看,盛名之下无虚士,无论是抚养士卒,临阵决机,都是少有的良将,更重要的是,其人对于政治形势有相当的认识,善于借势用兵,一举一动都符合当时的大势,灭董昌是领朝廷诏命,以顺讨逆,回军救援杭州是抵御淮南暴师,护卫桑梓。用现代的术语来说,顾全武的手段并不只是军事手段,懂得战争不过是实现政治目的的手段之一。只看他攻下苏州后,并没有继续攻打常、润二州,力主争取与淮南实现和平,便明白其人对于当时天下形势和敌我实力对比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绝非寻常武夫可比。和这样的对手相抗衡,吕方可没有半分取胜的把握。
  回到驿馆中,吕方的脸色还是阴沉的很,一旁的仆役也识机的很,奉上茶水就赶快离开了,虽说这位吕将军平日里和气的很,可此刻若是让他当作出气筒,打死了也是白打了。
  吕方刚一坐稳,陈允便赶紧看了看四周动静,便关上门,走到吕方面前,低声问道:“军议时发生了何等事情,为何将军如此模样。”原来自从莫邪都从宣州返回润州后,吕方便将新加入自己集团的高奉天和陈允做了职责划分,高奉天负责对外情报工作,而陈允负责文书处理,这两人都是外来的毫无根基的士人,高奉天还和范尼僧有大仇,无须担心他们掌握机密后,隔绝内外,架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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