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余二捡起一个柴捆,扛在肩膀上,这样可以遮挡住部分身体,他深深的呼吸着,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余大的示意他开始向前冲的信号。这里比较安全,绝大部分城楼上的弓弩手都在瞄准护城濠边正在投掷草袋的人射击,只有少数偏离目标的才飞到这边来,城壕边人群密集,不断有人中箭倒入护城濠中,甚至有的人性急,竟将前面的人推入濠中,好让自己有空隙扔下草袋。
余二的耳边不断传来惨叫声和箭矢飞过的嗖嗖声,他却进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猛然他背上被人猛的推了一把,几乎摔了个踉跄,同时耳边听见余大的声音:“快跑,就是这时候。”果然前面不远处的护城濠旁有了一块空缺,余二飞快的跑到城壕边,将柴捆扔到城壕里。耳边的箭矢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中箭倒地,余二扔下柴捆便全力往回跑去,等到到了督战队阵线前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脱力了,胸腔里面的肺仿佛着了火一般,火辣辣的疼,喘了好一会儿,余二方才觉得好了点,和旁边的兄长排队去领筹码。排了好一会儿队,才轮到他们,发放筹码的士兵塞给他们一块布条,还有一张杂面饼子,估计是让他们吃饱了,好有力气去再扛一袋填壕沟。余二这才感到肚子饿得要紧,正要面饼掰碎了往嘴里塞。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抢过面饼,余二愤怒地抬起头,正要看看是谁连自己这块用性命换来的面饼也要抢,却发现那人竟是最疼爱自己的兄长余大。正惊讶间,余大却将自己手中的布条塞给余二道:“你下次就不要去填壕沟了,赶快拿了这两条筹码逃出去吧。”
余二接过布条,才反应过来余大这样岂不是还要再去那生死场冲两次才能活着回来,赶紧将手里的布条往兄长手里推:“哥,这怎么行,不是把你往绝路里推吗?”
余大却并不接回布条,只顾将杂面饼子往嘴里塞,大口的吞咽着。好不容易才将嘴里满口的面饼咽下去,喘息着说:“好渴呀,要是有口水喝该多好呀。”吃完面饼,余大将两根布条塞到弟弟的怀里,盯着余二的眼睛说:“弟弟注意听清楚,家里的老娘还有你嫂子侄儿都要人养活,我们两个方才都没受伤,这是运气好,下次可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指着远处壕沟旁累累的尸体,说:“你看,下次只要我们运气稍微差一点,躺在那里的就是我们了。与其碰运气,不如让你先回去,起码我们俩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去。不要婆婆妈妈的。”
“可为什么哥哥你不先走呢,嫂子和侄儿都在家里等着你呢?”余二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余大叹道:“你才14岁,骨架尚未长成,方才背那一捆柴就应差不多了,若是再让你去两次,只怕便是必死了,还是让我去吧。”说到这里,余大摸了一下弟弟的头,眼睛也有些湿润了:“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将来把我的尸体找回去,归葬在父亲坟边,莫让我在这里做孤魂野鬼。”说到这里,余二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只是不住点头。后面的督战队又开始大声喝斥起来,余大一咬牙,把弟弟往换筹码的地方一推,自己便转身背起一个柴捆向护城壕跑去。
余二摸索着从身上拿出布条交给督战队的军官,军官仔细地看了看布条,便让他过去了,余二回过头吃力的在人群中找着余大的身影,可是已经找不到了。
这天是余二最后一次见到他哥哥。
第080章
越州(三)
虽然填濠百姓死伤十分惨重,也有人凑够了两次筹码而逃了出去,但是镇海军又将第二批百姓赶了过去,护城濠被填平的地段越来越长了,城头上的越州守军的箭雨也逐渐稀疏了起来,毕竟弓箭手的体力和箭矢都是有限的。看到这样,镇海军又将下一批百姓赶出来,想要一口气将北门外的所有护城濠全部填平,然后将攻城器械直逼城墙,一举直接攻下越州城,好像箭矢不足的样子,城头的弓弩也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威力最大的那些床弩更是半天也没射一支,护城濠前的百姓们的动作就更快了,很快,护城濠前就布满了填濠的百姓,加起来不下两千人,护城濠也被填平了70多丈的一段。
赵引弓看着护城濠一段一段被填平,开心的对身边的副将说:“顾帅还真的有办法,他让那些泥腿子搬上两袋便可以退下,这样便有了希望,不但不会有人哗变,反而动作特别快,你看,才两个多时辰的功夫,这护城濠便填平了那么一大段。你看我们要不要赶快去顾帅那边,抢个头功,也好给他一个好印象。”
副将点了点头道:“说的是,起码将来钱使君就算不支持我等,起码不支持那腐儒也好。”
赵引弓见副将也赞同自己的决定,越发兴奋起来,赶紧亲自带了两名亲兵赶到顾全武牙旗下,大声请战。顾全武却满脸笑意,道:“赵将军果然忠勇异常,待攻下越州城后,我定然要禀报钱使君,请他代为上奏朝廷,为将军请功。”
赵引弓听了心头暗喜,顾全武方才那段话可算抓到了他的痒处,一旦攻下越州城,钱缪必然成为两浙的主宰者,若是钱缪愿意上奏朝廷为他请功,岂不是暗中应允了他对明州的野望。口中请战之意就更是坚决。这时,望楼上的亲兵突然大声喊道:“浙东军出城了!”
众人听了大惊,往越州城方向看去,只见越州城北门紧闭,哪里来的浙东军,莫不是那亲兵看错了。正犹疑间,顾全武喝到:“糟糕,定然是那董真事先挖好了突门,偷偷将精锐派出来,这下可着了他的道儿了。”
众将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越州城墙和护城濠之间有许多羊马墙,大约有一人高,挡住了镇海军的视线。董真事先预料到镇海军会从这边进攻,便在城墙上挖掘了十余个突门,平日里用土砖遮掩起来,到了紧要时候便打开用精锐突出,镇海军都在注意城门是否开放,所以直到浙东军从突门出了不少人来,方才发现。
从突门冲出的浙东军选锋从羊马墙后涌了出来,那些填护城濠的百姓们看到大队兵卒挺着白晃晃的刀刃杀过来,纷纷丢下手中的草袋,柴捆,向后逃去。浙东军立刻沿着填平了的护城濠赶了上来,督战队的武勇都士卒想要上前厮杀,却被那些逃窜的百姓冲的队形大乱,那些出来突袭的浙东军都事先穿了镇海军的衣甲,之间只用右肩上裹着的一块白布区分,镇海军一方又被冲乱了阵型,和百姓和敌军混作了一团,顿时分不开敌我,被杀了个搓手不及,有的甚至自相残杀起来。这时,越州城北门大开,吊桥也放了下来,一彪人马杀了出来,正是董真的亲兵精锐——“解烦都”。这解烦都本是三国时吴主孙权的精锐部队之名,取其为主上解烦之意,董真在浙东军中选拔精锐敢战之士,平日里厚其飨给,倍于常军,兵甲也尤为犀利,对敌则用其先登,端的是十分厉害。
赵引弓看到局势突变,心底也有些惴惴不安,暗想:“莫非今日镇海军便要败在这里了?”他清楚钱缪分兵两处,一处在杭州抵御淮南兵南下,一处在顾全武手中围攻越州,互为犄角,精锐泰半在越州城下,若是这里一败涂地,留在杭州的钱缪一军必然必然独木南撑。一时间数十个念头在自己脑海中划过,是倒戈杀死顾全武投向董昌,还是趁局势尚未大败,自己领兵退回明州,发动兵变夺取刺史之位。正犹疑间,猛然听到顾全武吼道:“武勇都士卒听令,如有冲撞阵型,不遵军令者,不分敌我,一律射杀。”
旗下牙兵赶紧大声将顾全武的军令传递下去,方才彷徨无主的士卒们听到行营都统的命令,镇定了下来。前排的士卒将手中长矛直指前方,后排的士卒将长矛放在前排士卒的肩上,整个武勇都的阵前就立刻升起了一面长矛组成的密林。方阵的空隙间一队队弓弩手张满弓弩,箭矢直指前方,全军气势为之一振。赵引弓看到顾全武此兵势,心下立刻做出了决定,他转身走到顾全武面前:“顾都统,董昌篡号谋逆,还敢抗拒王师,末将手下有八百却月军,还尚称精悍,请让我领兵出击,挫其锐气。”
顾全武看到赵引弓出来请战,心底也十分高兴,毕竟现在镇海军分不清敌我,战场形势混沌不清,各军都只敢收束士卒,抽不出军队来反攻。那董真骁勇异常,若是让他领军出了城,局势便不妙了,毕竟这些日子打制的攻城器械已经全部拖到阵前,那群被冲击的支离破碎的督战线之后便是那些攻城器械。若是浙东军受挫,最多退回城下再战便是;可若是镇海军被击败,虽然有营寨可守,想来不会全军覆没,可那些攻城器械肯定会被他们全部烧掉,那便要去更远的地方砍伐木料,再花上许多时间打制,只怕迟则生变。这下那赵引弓毛遂自荐,顾全武赶紧大声激励了几句,让他引本部兵出击,升官许愿的话说了不少,顾全武也对赵引弓的野心有些耳闻,这些话反正说来惠而不费,自然是多多益善。
赵引弓精神抖擞的回到本部兵马前,他素来心高气傲,没打算将明州的三千兵全部派出,一来是他看浙东军的出城兵也不过六七百人,觉得自己那八百却月军便足够了,二来他出击也不过是为了挫一下敌军的威风,只要熬过了一会儿功夫,镇海大军将中间那些民夫收拾清楚,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三是其余军队在明州是并非自己的本部,指挥起来不太得心应手,此时局势混乱,只怕反而误了事。
赵引弓看到形势混乱,并没有直接带领本部冲开那些民夫敌兵,直接迎击敌军,他明白敌军的目的便是那些攻城器械,便指挥部下绕了个圈子,沿着战场的边缘,直奔放置攻城器械的地段的侧面,这样他就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个是他可以避开大部分位于自己和敌军之间的民夫和溃军;另外一个是如果那些出城敌军要焚烧攻城器械,自己就可以到达敌军的侧面,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对方击溃。
虽然浙东军出城的突袭部队动作很快,但赵引弓并没有催促部队赶快行动,由于南方缺马,他手下的却月军都是步兵,由于军中军官士卒很多都是赵引弓的亲族故旧,都是自己人,赵引弓不愿轻易伤了一人。是以他将部下结成数个方阵,弓弩手夹在方阵之间,若有敢于冲乱军阵者,无论是民夫还是镇海军溃卒一律射杀,反正那些攻城器械一时也烧不干净。
董真亲领着解烦都一出城门,便直扑敌军的攻城器械放置的地方,他上午一看到敌军驱赶百姓填护城濠便明白了对手的打算,他一面命令城头逐渐减少弓弩手,给对方守城一方弓弩手不足,已经逐渐接受了护城濠被填平的假象;一面将两百多选锋偷偷从事先挖好的突门派遣出去,并让解烦都的精锐解甲进食休息,等待战机。待看到敌军已经列阵两个多时辰,士卒皆以疲惫,才开门突袭,他命令城门和吊桥都不要关上,给敌军还会有援军出来的假象。自己则命令手下多带火把、硫磺等纵火之物,想要一举烧掉敌军器械。他心中暗自祈祷:“若苍天有眼,庇护越州一城百姓,让我此次突袭成功,尽焚敌军器械,便可又拖延十余日的功夫。”
护卫攻城器械的镇海军已经被民夫冲击的溃不成军,更不要说还有夹杂在民夫中的身穿镇海军一样衣甲的敌军奇兵了。解烦都杀过来时,攻城器械前虽然还有少数镇海军士卒人自为战,但那里抵挡得住。董真军飞快的杀散了守军,将硫磺等纵火之物撒在器械上,点火焚烧了起来,那些器械本来就是木质的,这下一着火顿时烧了起来。董真正欣慰间,突然身边亲兵喊道:“有敌军,”董真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支敌军从战场的侧面迂回了过来,显然是要从侧面攻击己方。手下大声问道:“少将军,要召集弟兄们给他们打一仗吗。”
第081章
逃回
董真仔细看了看正在燃烧的器械和那只敌军:道:“不必了,鸣金让弟兄们撤吧,这只敌军部伍整齐,急切之间难下,攻城器械至少也有三四成没法用了,以后的战事还长着呢,没必要多伤弟兄们。”
赵引弓看到前面的敌军鸣金撤退,本来想找机会斩杀几个落后的,也好向顾全武请功,但只见解烦都先退者不乱,断后者不怯,实在是无机可乘,又久闻董真勇名,只得分出仕卒去扑救器械,坐看敌军回城了。
“好个赵引弓,他就这般迎击敌军吗?这分明是坐视敌退嘛,等他回来一定要给他好看!”许再思脸上已经气得通红,他对赵引弓的举动十分不满,不但没有救回器械,连和敌军交兵都没有一次,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那个赵引弓的脑袋看下来做饮器用。
“罢了。”说话的是顾全武:“再思你就别生气了,赵引弓他这般用兵也有他的道理,毕竟也抢回了大半的攻城器械,不过那董真果然是良将,董真不死,董昌不亡,看来我们要使骆团那招暗棋了。”
许再思点了点头,他也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想起董真的勇武谋略,心头就泛起一股无力感,点头道:“也只有用这招了。”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北门城楼上哨兵正蜷缩在城碟下,白天虽然镇海军并没直接攻击城墙,但守城士卒们还是疲惫不堪。围攻的镇海军在扑灭了工程器械的火以后便领军回营了,可能是因为董真将军那次反击得力,镇海军士气大挫的缘故吧。想到这里,哨兵把身上单薄的衣服裹紧了一点,虽然已经四月,可晚上的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得很,羡慕地看了看躲在墙角避风处的队正,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自从围城以来,军中口粮便没有发足过了,只能吃个半饱,可城中那些仓库里据说满满的全是粮食和钱帛,真不知那董昌留得那些作甚,莫非镇海军攻进城,那些钱粮他还带的走不成。那哨兵越想越是不平,前几日少将军董真面见越王,方才给守城将士讨要到足额口粮,可发下来的米里面很多就是霉烂的陈米,还掺了很多沙子,据说是越王身边的佞臣小人从中间捞好处,这时值夜的队正走了过来,骂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武勇都的人摸上来,砍了你的脑袋。”
“呸呸,你这么说也不怕晦气。”队正是那哨兵自小的玩伴,平日里关系就不错,现在又是深夜,左右无人。那哨兵抱怨道:“连饭都不给吃饱,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家里养牛不给吃饱,犁地都不卖力气。越王这般小气,连我们当兵的口粮都要克扣,我看这越州城要完。”
队正听了,吓了一跳,低声骂道:“你这杀才要作死吗?扰乱军心可是死罪。”
那哨兵却满不在乎:“怕个毛,这里左右无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去告密,有谁知道。”
队正左右看了看,的确城头上空空荡荡,走到另外一边看了看,守门的校尉在城门楼下的门洞里睡的正香,本队的同伴们也离得远,不虞担心被旁人听懂啊,转过身训斥道:“你这大嘴巴的臭脾气,迟早要惹来祸患,我们当兵吃粮,给哪位将爷当兵不是一样,偏生的你那么多废话,以我看,早一天镇海军打下越州,说不定还好些。”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半块饼递给那哨兵说:“快些塞住你的鸟嘴,省的等会被校尉听见了,拿你去穿箭游营。”
那哨兵本来晚饭就只吃了个半饱,这时候见到吃的,赶紧一把抢过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话,一不小心倒噎住了,这城楼之上一时间又找不到饮水,队正赶紧在他背上一阵猛拍,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队正禁不住又是一阵叱骂,那哨兵也不着恼,忝笑着:“也好,就算等会死在那武勇都手下,起码也是个饱死鬼。对了,这饼哪里来的?”
“董真将军昨日将家财尽买,换来些粮食,分给各营,我也就分到点,你别到处乱说,够我们俩活到城破了。”
哨兵听了大喜,赶紧连连点头,发誓诅咒绝不泄露出去,队正见对方吃完了,正想离开,背后哨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若是那董少将军在越王的位子上,那该多好呀。”
队正心中一动,本想回头教训他几句,突然耳边仿佛城楼下传来一阵人声,莫非那镇海军真的来偷城了?赶紧拔出腰刀,回头走过去,那哨兵也听见了声音,赶紧站起身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那队正一把将其扯了回来,口中骂道:“找死呀。”那哨兵立刻回过神来,若是城下有敌人偷城,自己伸出头去正好被对手候着的弩手射个正着,心底暗自感激。队正紧靠着城墙,从女墙垛口处往城外细细观察,只见黑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依稀有什么东西在挪动,他回头吩咐哨兵快去将城门上同队的弟兄们叫醒,不要喧哗,再派个手下到城下去叫醒守门校尉。那哨兵听完了,便弓着腰往城楼背风处跑过去了,那边有十七八个同队的士卒们,三步两步跑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拳打脚踢的把一个个弄醒,每弄醒一个人,便在那人耳边低声说:“武勇都偷城了。”好不容易才把叫醒了所有在城头守夜的同队士卒,自己便往城楼下休息的守门校尉那里跑去。
队正靠在墙头,侧耳仔细分辨着风声和城楼下的人声,他越听越觉得不像是偷城的镇海军。城楼下的声音不像是挖掘地道或者攀爬城墙的声音,倒依稀是压着嗓门的呼喊声,他当了十几年兵,还没听说过晚上爬城前还喊话的,莫非是来投诚的逃兵?队正为自己的揣测苦笑起来,天下岂有这么没眼色的逃兵,怎么看也是自己这边随时都要完蛋。队正正思量间,后面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城楼被叫醒的同队守兵过来了,为首的一个提着双尖矛,腰间还挎着横刀,喘着粗气低声询问道:“队正,下面的镇海军狗崽子有多少人,要不要让人把锅里的水烧开,等他们爬城便浇下去。”
队正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仔细听了一会儿,问身旁那人:“你听是不是下面有人在喊话?”
身旁那人仔细听了会,神情古怪的答道:“我听下面有人在喊让我们放绳子下去,说是投诚的人,是不是我听错了。”
队正摇了摇头道:“那就没错了,我听的也是这样。”回身爬了几步从旁边的篝火拿了一根火把过来,然后对一名拿着盾牌的手下吩咐:“等会儿我一探出身子,你便用盾牌遮住我。”队正走到女墙后,把火把从箭孔里伸了出去,自己借着火光从女墙边缘向城下看过去,旁边那人立刻用盾牌遮住了队正的躯干。他并没有遭到意料之中的箭矢,只见城下七八个人正在对城上呼喊,火把的光亮下,城门四周的七八十步内并没有其他镇海军士卒的身影。
“看来的确是逃兵,是放绳子还是不放呢。”队正正犹豫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守门的校尉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身后是大队守城的士卒。见到上司来了,队正赶紧将具体情况上报清楚,请其定夺。校尉听完后,立刻做出了决定:“让他们把盔甲兵器全部都丢掉,一个个爬上来。”
城下的那些逃兵听到城上的喊话,立刻将身上的盔甲兵器丢弃,然后便顺着城楼垂下上的绳索爬了上来。每一个上来的人立刻便被十余根长矛逼着,绑了个结结实实,那些逃兵也老实得很,乖乖的束手就缚。看到最后一个人也爬上城来,守兵们不禁一个个松了口气,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这些逃兵,“天下居然有这种蠢货,当逃兵逃到围城里面来。”几乎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咦?”一个守兵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守门校尉恼火地盯着那个倒霉的家伙,半夜被人吵醒本来就很恼火,正想找个地方发泄:“军中禁止喧哗不知道吗,来人,给他两下皮鞭,让他学学军中的规矩。”
那守兵被飞来的横祸吓呆了,赶紧喊道:“校尉恕罪,恕罪,我是因为在那些逃兵里看到熟人才出声的。”
“熟人,看到熟人就可以乱喊乱叫吗?阵前看到熟人你是不是还准备和他打打招呼,拖下去,狠狠打。”
第082章
密信
那守兵立刻被两个亲兵扭住胳膊,要拖下去,赶紧大声喊:“我不是看到了熟人,我是看到了前营的骆团骆副将。”夜里,那守兵的声音格外凄厉,可是更惊人的是话的内容。守门校尉惊讶地盯着被绑的结结实实的逃兵们,为首一人抬起头来苦笑道:“刘无病,你认不出我了吗?”
城门楼下,骆团早已被松了绑,身上还披了件帛袍,正在喝一碗热水。那名叫刘无病的校尉站在一旁殷勤地笑着,一双手紧张的搓着说:“骆将军,真的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没认出你,我还以为你和胡副将都在石城山一战都……”说到这里,刘无病感觉到自己的话不太吉利,赶紧收住了话头。
那骆团好似没有注意到刘无病话中的不吉利的字眼,三口两口将热水喝完,苦笑道:“嗯,我那时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汤都统带着老营丢下我们跑了,镇海军的狗崽子围了上来,后来我想不能死,要留着有用之身回来给越王效命。无病,你快替我向越王通报,我有紧急军情要上报。”
刘无病低声在骆团耳边回答:“骆将军你是不知道,越王这些日子来更是荒唐了,经常通宵饮酒,一天到晚没多长时间是清醒的,喜怒无常,随意杀人,你这军情要是坏消息还是莫要报给越王,免得白白丢了性命,现在越州防务由董少将军把持,天亮后我替你向董少将军通传便是。”
“董少将军。”骆团眉角微微上挑,内心泛出一股恨意,若不是为了和你争军权,我又如何在石城山冒进兵败,落到如今做离间计的弃子的下场。心思如闪电一般,骆团脸上满是笑意道:“无妨,我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越王定然不会杀我,如果越王没空也无妨,替我通传汤臼汤都统也行,麻烦无病则个了。”
那刘无病感觉颇为怪异,这骆团先前在浙东军中极为自傲,便是勇冠军中的董真也不太放在眼里,更不要说他一个区区校尉了,不想这次兵败回来倒是性情大变,摇头笑道:“你一定要通传汤臼?你不是说石城山之战,他丢下你和将士们独自逃生的吗?为何还一定要传信给他,说来还是董少将军才是主事的人呀,像你这样逃回来的将士,都要先禀报他的,又何必还要通过那汤臼呢?”
骆团暗叫不好,心知自己求成之意太过明显,露出了破绽,幸好眼前不过是个守城校尉,若是董真那等精细人,那就麻烦了,赶紧解释道:“我在敌营时间久了,不知越州城中情况,若是董少将军主政那就好了,我是想那汤臼是越王身边心腹,让他代为通传,也好少些麻烦。再说那汤臼心胸狭隘,我这般买个好与他,省的他因为独自逃生,猜忌我等怀恨与他,将来免得遭他的毒手。”骆团口中说着,手底往刘无病手上一握,一块金饼便已滑到对手手中。口中说道:“我有封书信请带我交给那汤臼,麻烦则个了,无病兄弟费心了。”刘无病手中多了冰凉的一块,心里一惊,微微一掂量,怕不有二三两重,脸上的笑意更是多了三分,没口子的说骆将军思虑深远,非我等小卒所能比拟,这次大难不死,将来定要高升,拍着胸脯说定要为骆将军把信带到,说着便转身快步离去。骆团看着的刘无病的背影,两眼之中满是怨毒之色:“董少将军才是主事之人,哼,董真,我骆团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汤臼府中,已经是清晨时分,汤臼躺在床头,他刚刚才从越王府上回来,昨夜又是一次长夜之饮,喝得烂醉的董昌不知又被什么触怒了,将平日里十分喜爱的一名侍妾用青铜酒爵砸死。随着战事的越来越糟,越王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经常无故杀人,不要说婢女仆役,就是像汤臼这等先前十分受宠的近臣也觉得战战兢兢,随时都有杀身之祸。
汤臼躺在榻上,昨天他喝了很多酒,按说一回来就应该睡的很死,可偏生头疼欲裂,口也渴得要命,怎么也睡不着,只得唤来婢女送了些热汤上来,喝了点才觉得好了些。婢女退下后,他正想躺下,无意间看到一旁的铜镜,便顺手拿过来看看自己前些日子被董真打伤的脸愈合的怎么样了。
汤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铜镜照的并不清楚,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比前些天是好多了,伤口都已经愈合,肿的老高的额头和腮帮子也消肿了。可镜子中的那个自己显得又是疲倦又是丑陋,平心而论,汤臼皮肤白皙,身材修长,按照当时的审美观来说是个十分英俊的美男子,他能够得到董昌的宠信外表也占了很大的原因,他自己本人也十分讲究修饰穿着,可铜镜中的他眼圈发青,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余岁一般,毫无先前领兵出镇石城山时的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
“啪!”汤臼愤怒的把铜镜扔在地上,坚硬的铜镜和木质地板的撞击发出了巨响,两个侍立在门口等待吩咐的婢女探出头来看了下室内的情况,立刻便缩回头了,虽然汤臼并不是一个凶残暴虐的主人,可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做奴仆的都不会进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汤臼心中如同沸水煎熬一般:“要不是董真你事先在石城山军中定计坚守,我一新来统帅,军心未附,要立下战功来使将士心服,我又怎么会领兵出击,导致败绩。还有那骆团,若不是你力主出兵迎战,我听那胡云胡将军的话,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汤臼紧紧地盯着那面铜镜,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仿佛铜镜便是董真、骆团二人一般。汤臼猛的回头从榻旁拔出长剑,狠狠的向地上的铜镜砍去,一连将那铜镜砍成了三四片还不罢休,直到一剑砍在地上,用力过猛,长剑折成了两段方才气喘吁吁的停住了手。这时,门外突然一名仆役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块折叠成双鱼形状的帛书,通报道:“老爷,门外有人送了封信来。”
“信?”汤臼愣了一下,此刻还是清晨,越州城此刻又是在围城之中,内外信息断绝,那写信的人定在城内,可就在这一城之内还有谁用写信来交通信息,还一大早送过来。汤臼心底倒是好奇了起来,随手将断剑扔到一边,伸手在托盘中取过书信,随口问道:“是何人送来的?”
“回老爷的话,送信来的是北门昨夜的值班校尉刘无病,他说这是代人送来的。”
“北门刘无病?”汤臼听了一愣,这个人他也不熟悉,不过这守门校尉虽然官职不高,但地位十分紧要,尤其是现在镇海军的攻势十成倒是有九成都在这北门上,这刘无病能够执掌守门一职,定然不可小看,能够让他派人来送信的莫非是董真那厮,为那日动手殴打自己道歉的吗?
汤臼心中暗想,随手拆开那封帛书,页眉上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败军之将骆团顿首。”
“骆团?”一股无明火立刻直冲汤臼的脑门,若不是方才取信前已经将断剑扔到一边去了,只怕眼前那跪着的仆役已经被他杀了。汤臼一把将那书信抓在手里,揉成一团,刚想撕成碎片,但转念一想,这厮竟然敢写信给自己,那先看看也无妨。想到这里,汤臼好不容易才压下胸中怒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询问眼前那仆役道:“那刘校尉可有交代什么其他的话吗?”
那仆役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依然低着头答道:“刘校尉说,写信的这位将爷是昨天半夜刚刚从城外逃回来的,其他的就没说什么了。”
汤臼听了,便挥手让他退下,走到几案前,将揉成一团的书信摊开,压平,刚想仔细看,却又觉得不放心,大声对外面侍候的婢女吩咐道:“你们二人退下吧,把门关好。如有人来访,便说我昨夜去越王府了,很晚才回来,此刻还在休息,让他们晚上再来吧。”
门外两名婢女称是带上门退下,汤臼又起身四处细细查看,并无人偷听,才回到几案前细细查看书信。只见书信上字写的并不好看,但十分工整,而且笔力十分强劲,便如同刀剑刻画在纸上一般,正是骆团本人的笔迹,汤臼和骆团在石城山共事多日,汤臼十分熟悉骆团的笔迹,他人决计冒充不得。
汤臼确认者书信非他人伪造,这才一行行看下去:“某以一介武夫,得都统青睐,委以重任,本欲尽心竭力,为都统效命。然时运不济,只得死战断后,希冀能恕罪万一。幸天佑善人,都统全师而退,本欲一死以报都统知遇之恩,然为身边亲信将士所挟,不得不归降顾帅。古人云:败军之将,何以谈勇,亡国之臣,何足言谋。骆某覆军杀将,苟全性命已是万幸,本想回乡,得全首于家中即可。然男儿受人大恩,不报而遁世非义也。都统如今坐困孤城,外有大军围困,内有贼臣相逼,形势危急,骆某请为将军谋划,如镇海军破城,都统身为越王劝进之臣,定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场,可纵然击退镇海军,军权已经悉在少将军手中,越王昏暗,只怕外敌虽退,内患即生,越王之祸不在镇海,而在萧墙之内。都统平日与少将军颇有芥蒂,一旦权柄操于他人之手,都统欲为一匹夫亦不可得矣。”心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好像只写了一半突然被人截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