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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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套银器只换了些衣服和酒肉?奉天,这可是真事。”吕方吓了一跳,转过头询问主持集市的高奉天。
  “是有这种事情,不过那也是偶尔,大部分还是平价买卖,我等做生意一向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吕方看着高奉天那满脸诚恳的笑容,内心只有一个感想:“真黑呀。我说十来天就能赚五万多贯,当年在善德寺明抢财物也就到手一万多贯,感情宣润二州士卒们抢来的大半都来了我这里”
  “将帅贪婪,侵夺士卒私财,为害大焉。许多藩镇兵变便是起源于此。我军这般作为,士卒皆有恒产,有恒产者有恒心,自然也不易发生兵变。”说话的正是莫邪都的亲兵队长王佛儿,吕方听了暗自点头,这王佛儿在进入自己手下时不过是个流民头目,其后苦读兵书,这一年多来,倒是气质大变,一个亲兵队长看来倒是委屈他了,待到有了合适的人选替代,便可将其外放除去独领一军。
  众人正说着,突然亲兵来报,泗州防御使王茂章已经快到营门,吕方听了,赶紧带众将赶到营门,只见营门口一队人马,为首的便是王茂章。吕方赶紧上前两步,笑道:“王使君为何不先遣人来报,也好让末将准备一下也好迎接,这下仓促间只怕怠慢了使君。”
  王茂章却并不领情:“不必了,我已被任命为前营都统,你唤我王军头便是,不必扯这些虚文,我带的两千援兵已到,歇息一日,明日便要进军,这次来也就看看你准备的如何。”
  说话间,王茂章已经走到指挥使营帐前,他立刻用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兵的眼光开始观看莫邪都的营寨,很快他眼神里便满是赞赏的眼神,对吕方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少许;“先前听犬子说吕将军营寨部署得法,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不过这营寨好像和我朝军中法度颇有不同,却不是吕将军是从哪里学来的?”
  众将顿时眼光都聚焦到了吕方的脸上,唐时修筑营垒之法大半出自《李卫公问对》,讲求的是防御借助地势,便于引水放牧的地址。而吕方的营垒完全是按照他在现代看到的古罗马营寨资料,整个营垒选址都是在平地,四周先是壕沟,然后便是土垒,土垒上还有木栅栏,营门口都有望楼和箭楼,如果住的时间长,在土垒后面一段距离一般都有一个箭楼,在土垒内壁和住宿区之间还有一段空地,以免被营垒外的敌军箭矢射中,从处于高地的指挥使大帐看下去,整个莫邪都的士兵营帐如同棋盘一般,各个部分的军队各居其位,一目了然,便是遭到突袭,士兵们也绝不会出现找不到军官,失去秩序的情况。王茂章是内行人,不住的赞叹:“便是那周亚夫的细柳营也不过如此了。”
第077章
徐自喜
  吕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突然灵机一动,答道:“家父喜欢围棋,先时触类旁通,便摸索出这修筑营垒之法,传之于我,在下没有在军中历练过,是以和国朝法度有些不同。”
  王茂章听了有些不信,但是一想天下奇人极多,也并非自己所能尽知,也就忽略过去了。这时,王茂章突然看到广场上还有一些打包好的货物,自顾走过去一看,却是些金银器皿、各种绸缎衣服,式样不一,显然是四处劫掠来的,打包好准备在战前运走。王茂章脸色一沉,指着那些财物便问道:“汝辈欲为富家翁吗?如今天下未定,这般耽于享乐,如何能战?”
  吕方被问的一愣,身旁的高奉天却上前答道:“王将军莫怒,这些财物都是士卒们的,并非我家将军私物。”高奉天说道这里,看王茂章满脸都是不信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翻到一页递与王茂章道:“将军若是不信,这里记载了每个人属于哪一厢哪一都,有多少财货,在哪一个担子中,由哪一条船送走,交与某人,等等,将军一看便知。”
  王茂章接过册子,果然上面详细记载了士卒姓名,所有财物,一件件记载的十分详细,又吩咐打开一担货物。根据册上的条目查去,果然件件不差,十分翔实,不由得不信,毕竟吕方不可能事先是到他会来这里,花费大把精力造出这个册子来哄骗自己。于是皱着眉头问吕方道:“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马上就要进攻杭州,你却花费甚多精力去做这等无干系的事情。”
  “将军所言差矣,古人出战之前,皆杀牛飨士,所为者不过激励士气罢了,我莫邪都自去年年末出兵以来,连战连胜,士卒皆已饱掠,我只怕将士们各顾私财,不愿死战,便把士卒们的财物各个送回家中,将士们才不再有后顾之忧,在下以为这就是出兵前最重要的事情。”
  王茂章饶有兴味的又看了看书册还有担上财物,指着书册上的一个名字问道:“你看这人,名下财物便有青绢十匹,还有金银器皿一套,加起来只怕不下八十贯,你就不怕他有了这么多财物,顾惜性命,不再死战了。”
  吕方也不看那书册:“那些财物本来就是他拼命挣来,自然便是他的,我也不能取他分毫,在莫邪都中,未得允许,私掠财物者一律处死,被派出搜略者都是有功将士,他能获取这么多财物,定然立功不小。元月出兵,不过四个月功夫,便挣了八十贯,天下间岂有这么便宜的买卖,那汉子若不是傻子,又岂会不干下去,更何况,他有了这么多钱,一定会娶个婆娘,生些儿子,他当了逃兵,家中妻小怎么跑?”
  王茂章想了想,将手中书册还给一旁的高奉天,道:“罢了,我也不清楚你那里说的不对,不过还是听得有些不对味,算了,马上就要进兵,说说进兵策略吧?”说罢带头走进帅帐中。
  众人这一进帐,竟呆了五个时辰,直到金乌西下,玉兔高升,王茂章方才走出账来,连吕方挽留一同晚饭也拒绝了,临到出寨门前,突然回头对吕方道:“吕将军才识卓著,若是一心事主,位至将相也是唾手可得。任之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吕方听了一愣,没想到本来倨傲自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茂章突然以字相称,说的话也是语重心长,刚想解释什么,王茂章却跳上战马,自顾离去了。
  一路上,王茂章脸色铁青,本来就黑的脸庞更像铁锅一般,身后的牙将虽然对于王茂章最后的那句话满腹怀疑,但王茂章治军一向极严,那牙将还是不敢出言询问,眼看便要一行人就要到了王茂章自己营垒,王茂章突然冒出一句:“草莽之中,实生龙蛇,先前倒小看了他了。”
  王茂章刚进得寨门,一人便跑过来牵住他坐骑的缰绳,正是王启年,比起一年前,他黑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显然他在他父亲麾下又经历了不少磨练。王茂章刚跳下战马便吩咐王启年说:“你快去将那青衣人带到我帐中来,我要见他。”
  王启年听了一愣,也不再询问,便躬身称诺,转身离去。
  王茂章进得帐来,刚刚脱下盔甲,正在用铜盆里的水擦洗脸上的浮尘,便听见帐外儿子的求见声,他也不回头,喊道:“进来吧。”
  王茂章回头来,只见王启年带了一名青衣男子走进来,只见那男子脸上满是伤疤,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看起来很是怕人,不过从剩余的完好白皙皮肤来看,出身应该优裕的很,那疤脸汉子进得帐来也不跪拜,昂然上前两步道:“在下徐自喜,王将军去看过了吕方那厮营盘,在下所言不虚把。”
  王启年见这徐自喜如此无礼,右手将拔刀半出鞘威吓道:“兀那汉子,这般无礼,要作死吗?”
  那徐自喜脸上的伤疤抽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看起来很是渗人,突然右手伸出两指一夹王启年的刀鞘,笑道:“莫非你就凭这刀杀人吗?”
  王启年听了大怒,猛然拔刀便要斩杀眼前这狂生,可无论手上如何用力,掌中横刀却也怎的也拔不出鞘来,便如同这刀和鞘是铸在一起一般,往刀鞘一看,原来方才那徐自喜方才两指一夹,竟然将那铁质刀鞘夹得凹了进去,夹住了刀刃,便是那王启年力气再大一倍,只怕也拔不住那刀。
  徐自喜看王启年正面红耳赤的拔刀,冷笑道:“拔不出来吗?那我来帮帮你。”
  说话间,徐自喜伸出右手在那刀鞘上一弹,王启年手中的横刀猛然便拔了出来,他用力过猛,一时收不住,一连退了几步,王启年年岁虽然不大,但身经百战,手中那把横刀便如同身上的胳膊一般,立刻便感觉到重量不对,一看竟然只剩下半截断刀,往刀鞘里一看,竟然还有半截断刀。原来徐自喜方才在刀鞘上那一弹,竟已将鞘内的横刀击断,这武功是何等可惊可怖。王启年要上前,却又不敢,后退却又不甘,正犹豫间,却听见上首王茂章的声音:“先生到我营中,莫非是为了显露武功来的。”
  徐自喜听了这话,躬身对王茂章行了一礼道:“我的来意,已经尽在那封书信中了。无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王茂章挥手道:“你这书信我也看过了,里面说的大半不过是你的无端揣测,凭这区区几行文字,便要我自折羽翼,你以为我等是傻子吗?”
  王启年在一旁听了如同打哑谜一般,他心知这二人说的有关机密,又刚刚被那疤脸汉子折辱过,想要告退;但这人又武功如此高强,留下他和父帅二人同在一帐中又不放心。正为难间,却听见上首王茂章说:“启年,你将内外的卫士都撤下吧,事关机密,只留下你便够了。”
  王启年听了一惊,正要说些什么,抬头一看父亲的脸庞,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执行命令去了。
  王启年执行完命令,进得帐来,便听见王茂章的声音:“你这人句句都是想要对付莫邪都的吕将军,莫非你和他有什么冤仇不成。”
  “吕方屠杀百姓,贪财无比,连与世无争的寺庙也不放过,世间人恨他的又何止我一人。再说我说的话句句也都是实情,这莫邪都自成一体系,且吕方其人杀伐果断,志向不小。若姑息不除,将来必成杨王大患。”只见这徐自喜的额头上凸显出一根根青筋,如同一根根树根一般盘根错节,显然情绪已经激动之极。
  王茂章神情倒是轻松得很:“莫邪都的确自称一体系,可那是由于一开始吕方起家便是部曲和降兵。至于杀伐果断,志向远大,那是他的好处,杨王麾下这等人所在皆是,若按照你说的皆杀了,尽留下些儒生,那还有谁替杨王扫平天下群雄呢?”
  徐自喜抗声道:“那蛊惑主将,养敌自重,驻兵不前,以致贻误战机呢?莫非淮南军中尽是这等人?”
  这徐自喜说出这番话,帐内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王启年已经被这一连串话给惊呆了,他随同那两千援兵同来时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宣润二州兵渡过浙江后便驻兵不前,放着近在眼前的西陵不取,还和钱缪暗通款曲。传说钱缪拿出百万贯收买宣润二州兵退兵,还以自己嫡子为质,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旁人不信。王启年却是将信将疑,毕竟吕方投入淮南便是他引荐的,底细最是清楚。虽然吕方才干非凡,但其妻党都在濠州徐城,吕家的嫡子也在广陵城中,显然不能引以为援,算来手下不过千余降兵,一县地盘,要做这么大的事情,若是激怒了杨行密,反掌便能灭了他,此人并非愚人,怎会做这孟浪的事情。可这徐自喜并非寻常人,跑到王茂章帐中说出这等话,也让人不得不信,毕竟王茂章只要一声令下,纵然他武功再高十倍,也决计杀不出这两千精兵的包围。
第078章
越州(一)
  王茂章身体猛然拱起,两眼微眯,就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一般。帐内的温度仿佛立刻低了好几度。冷然道:“徐先生,你说的句句都是杀头之罪,若是不实,便是你武功再高十倍,也逃不脱王某的手掌心。”虽然此时帐中只有三人,那徐自喜反掌便能杀了王茂章父子二人,但王茂章百战余生的杀气宛若实质,逼得那徐自喜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吕方是不是说春耕季节,缺乏民夫,且军粮不足,待到夏粮渐熟,再出兵攻打杭州,这样可以就食于敌,免去转输之苦。可王将军在吕方营中有无看到财货山积,船队数以百计,这分明是撒谎?”
  王启年听到这里,联系起吕方以一介外来将领飞快便当了润州行军司马的要职,心知这徐自喜说的十有八九便是实情,转过头去看父亲的脸色,只见王茂章冷然道:“徐先生说的这些都没有真凭实据,此事关系重大,我要小心求证后再说,启年,你先送徐先生下去休息,要小心款待,莫怠慢了。”
  王启年赶紧领命,带了那徐自喜下去休息,吩咐士卒小心看管,处理完毕后,赶快回到中军大帐中,看到父亲还在那里眉头紧皱,苦苦思索。他虽然满腹疑问,但其父一向治军极严,自己虽然是亲生儿子,但平日里也不过以平常将佐一般看待,并未得什么优待。正想禀报一声已经将那徐自喜看管好,却听见王茂章说:“启年,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那徐自喜的脸上疤痕很新,并非旧伤。”
  王启年回想了一会儿,答道:“父帅说的不错,我方才看他那伤口不但新,而且浅,好像就是这两天受的伤。”
  “嗯,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准错不了,这人和吕方的仇十有八九和这伤势有关系,莫非是吕方这几日派出的抄略士卒伤了他不成。”王茂章刚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徐自喜武功如此之高,一小队抄略士卒如何伤的了他,除非是杀了他的家人妻小还差不多,那他脸上的那些新伤疤是哪里来的呢,这等武功的人,要在伤他的脸庞可比杀了他还难上十倍呀。”
  王启年也在下面苦苦思索,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从他的脑海里划过,一句话脱口而出:“莫非是那徐自喜划伤了自己的脸庞,这人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错,定是如此。”王茂章点头赞许道:“好小子,也懂得用脑子了,长进了不小呀。不过这厮倒是够狠,为了报仇连自己脸上都下的去手,看样子吕方倒是有难了。”王茂章的语气中竟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父帅,这人如此狠忍,偏生武功如此高强。留在军中倒是危险,不如搞清楚情况后便杀了他,免得遭他反噬。”
  “无妨,启年,你和那吕方打过交道,你觉得此人像是什么。”王茂章此刻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笑着问道。
  王启年皱眉想了一会儿答道:“此人出身最是低微的赘婿,却脱颖而出,七家庄位处两淮四战之地,却能发展壮大,其兵制田制和他都有干系,其用兵牧民的才干就不用说了。最厉害的是这人在这纷乱的世间,竟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让别人不得不按照他算好的道路走”
  王茂章脸色阴沉了起来,话语中也掩饰不住杀意“这吕方竟是这般人物,不过他上午和我说的进兵策略来看,这人倒的确会揣度人心,布局深远?若当真如此,倒不是甘于人下之徒,他可有什么嗜好?”
  王启年心里一咯噔,心知父亲已经动了杀意,答道:“倒并无什么嗜好,在七家庄时,他整日里打扮的跟寻常农夫一般,跑着屯田的事情,官职也让那王俞为首,自己不过当了个典农校尉而已。若硬要说嗜好,就是喜欢嘉禾桑蚕,若是看到屯民田野丰收,便喜笑颜开。”
  “这人既无寻常嗜好,定然所谋极大,看来若不能为杨王所用,定要除了他,不然必为大患。”王茂章下定了决心,他在儿子面前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继续问道:“那此人莫非是用不得了?”
  “那倒不是,只要有足够的实力,那吕方便知机的很,还能做出许多平常人无法做出的事情,此人并无定见,只会站在实力强大的一边。”王启年越说越快,过去吕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鲜明起来。
  “说的不错,如今杨王大军南下,只要晓以利害,这吕方也是可以用的,不过也不能不留一手,这徐自喜对他如此仇恨,万一这吕方有变,便可用这把刀杀了他,免得留为后患。对待这种人,还是多点准备为上。”王茂章笑着说道,按在几案上的右掌不住抓紧,坚硬的木质扶手在咯吱作响,仿佛吕方便是那扶手,握在他手中一般。
  越州城位于宁绍平原,背山面海,南高北低,背靠会稽山麓,所处的位置本来是会稽山麓冲击扇下的沼泽平原,由于雨量极为充沛,是以容易受洪涝的侵袭,尤其是濒临海边的北部,更是容易受到咸潮的侵袭,所以越州城北面有大量的排涝用的水利工程,例如堤塘,大量的水道和堤塘将越州城南的平原隔离的支离破碎,对于攻城一方来说尤为不利,因为他们既无法大量投入兵力,也很难横向机动攻城兵力。而守城一方却可以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利用时间差将进攻方的进攻逐个击破。
  越州一共八座大门,其中五座都已经被用巨石杜塞的严严实实,其余三座:东门、北门、南门,东门外被董真挖断了几条水道,变成了沼泽地,极难通行,而且进了东门百步外便是董昌的宫城,进城的军队便会陷入数面夹射的窘境。至于越州城的南门,由于会稽山脉根本没有足够的平地展开兵力和攻城器械,就算攻进了城门,也会因为后续部队无法跟上而被赶出去,双方都知道主攻的方向只有北门了。
  是以顾全武这一个月以来,除了造攻城器械,其他的工作便是在那些交错纵横的水道上修建桥梁,使得自己的兵力可以在越州城前的平原上自由调动,在攻取了余姚后,明州刺史黄晟派出了自己的一名牙将赵引弓,带领三千兵跟随顾全武围攻越州,加上降兵,现在顾全武手下的兵力已经膨胀到了接近三万人,对守城的越州军有三比一的优势,加上大量的民夫,终于在半月内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守城的董真并没有坐视顾全武收紧包围圈,他不断地亲自带领或者派出小股精锐,攻击包围圈上的薄弱点,或者从包围圈的缝隙出去袭击砍伐木材的小股镇海军等。自四月以来,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的围城战就是由这些规模不大,但是极为激烈和残酷的小战斗组成的。由于董真的勇武和谋略,还有浙东军对当地复杂水道地形的熟悉,浙东军取得了很多次的胜利,很多时候镇海军的援军隔着水道看着自己的友军被对方击垮干着急。但是随着包围圈的紧密和镇海军桥梁修筑的完毕,胜利的天平逐渐向镇海军那一边倾斜了,镇海军也获得了足够的木材来打制攻城所必需的各种器械,越州守军也逐渐平静下来了,先前那些频繁发生的小战斗也逐渐停了下来,越州城下竟出现了奇怪的平静。可是双方都明白,这一平静不过是假象,最后的决战随时都会发生。
  乾宁三年四月的一个清晨,水鸟如同平日一般在水边觅食,不时发出一阵阵鸣叫声,露珠在草叶上滚动,晨光照在上面,更显得晶莹剔透,如同无价的珍珠一般。突然,水鸟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向北方看去,不时发出不安的鸣叫声。几乎是同时,所有的飞鸟张开翅膀飞走了,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众多飞鸟同时飞走时翅膀鼓动带着的风声将草叶打折了不少,一时间草叶上的露珠四处乱溅,落在水面上,仿佛下了一场小雨一般。不久之后,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便将那草叶一脚踏在泥土中。
  远处的镇海军营寨仿佛一个巨大的蚁巢,吐出一片片黑压压的士兵,淹没了越州城下广袤的平原,一面面旗帜飘扬在空中,在旗帜下面是密集的军阵,军阵后面,可以看到大量的投石机,木驴、攻城锤等器械正从营寨里出来。骑着战马的传令兵正不断的在军阵中穿梭着,传递着主帅的命令,在经过短暂的平静后,越州攻城战终于爆发了。
  越州北门外的一个小土丘上,明州牙将赵引弓艳羡地看着百步外飘荡着“顾”字大旗,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数万人之性命操与一人之手,这是何等畅快的感觉,若能如此,便是一日也死而无憾呀。”
第079章
越州(二)
  他身边副将赶紧劝谏道:“引弓,小声点,若让小人听见了回去报给刺史,我等都没有好果子吃。”这副将本是他的族弟,亲近的很,是以直呼他的名字。
  赵引弓满脸皆是不屑:“怕什么,这身边的都是我等心腹,莫非还有被义之徒不成,我赵引弓祖上乃是突厥贵种,五代在明州为将,又多力善射,想来那淮南安仁义也未必胜得过我,却要屈居黄晟那嫉贤妒能的腐儒之下,当真是平生之耻。”
  原来这赵引弓祖上本是突厥王族,若按本名应为阿史那引弓。太宗时李卫公大破突厥,突厥贵族大半被内迁至中原,其祖上便流落中原,到了明州担任骑将,便拜了当时一任刺史为义父,改姓为赵,这么多代下来,这赵引弓从外表来看,和寻常汉人没有什么两样,早就看不出突厥人的样子,其麾下有八百却月军,皆是淮泗那边流落到南方的,十分勇猛,这次刺史黄晟让他带领三千兵,将这八百人一起派出,也有一面讨好钱缪,一面消耗掉这异己的意思。这赵引弓也心知肚明,是以一得了空便大骂不止。
  那副将左右看了看,小声对赵引弓说道:“引弓,那黄晟将你派来,固然有消除异己的意思,可也给了你机会,以来你可以和顾帅结以恩情,联络外援,还有这三千兵若小心笼络,便是你的了,有了这三千兵,你在明州已有五代,世交无数,那时你外有强援,内有内应,手中还有兵马,要对付那个腐儒还不是跟杀只小鸡一般。”
  赵引弓听了这话,心情顿时舒畅之极,拍着副将的肩膀大声笑道:“若是我当了刺史,兵马指挥使一职非你莫属。”说到这里,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赵引弓正笑得畅快,猛然听到一阵鼓声,数十张牛皮大鼓的鼓声听起来和雷鸣都没什么分别,震得人骨头都有些酥了。赵引弓往前面看去,只见前面的镇海军士卒驱赶着大队的平民,背着草袋,柴捆往护城濠冲去,本来越州城外经过近千年来的经营,村落星布,人烟稠密,镇海军来时正式春耕季节,许多百姓虽然害怕兵乱,但毕竟放不开田里的庄稼,董昌本就税负沉重,若是误了农时,就算逃过了这次兵乱,今年没了收成还是得饿死。大部分百姓还是没有逃走也没有逃进越州城中,战战兢兢的留了下来,幸喜镇海军只是征发了些百姓修筑桥梁,砍伐树木,烧杀淫掠的事情倒没怎么做。
  看着田里的庄稼一天天长大,留下的百姓们纷纷庆幸自己的决定,那些躲到会稽山中的百姓们许多也回来了,回到家中料理田亩。没想到今天被驱赶着去填壕沟,城头的浙东军雨点般的弩箭射了下来,那些百姓身上莫说甲胄,就连件厚点的衣服都没有,没有一点遮挡的物件,箭矢射过来,顿时一片惨叫声,倒了一地。
  许多人便扔了肩上的草袋柴捆往回跑去,后面督战的武勇都军官大声呵斥着,大队士卒手中挺着长槊刺了过去,锋利的长刃立刻刺穿了人们的身体,鲜血沿着槊杆流了下来,淌到地面上,顿时染红了一片。被刺中的人拼命地抓住长槊的长杆,有的刺得浅的甚至只能抓住槊刃的后端,仿佛这样就能挽留住自己的生命一般。随着军官的号令,督战队的士兵们纷纷拔回兵器,那些被刺中的人就同被扯开了草绳的柴捆,散落在地上。
  后面跟着的乱跑的人立刻吓得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沾满了鲜血的白刃,他们开始一步步的向后蹭着。督战的军官大声喊道:“跟你们事先说清楚,望护城濠里扔完一袋便回来取一个筹码,若扔完两袋的便可自由回去,临阵脱逃的一律斩首。还不快回去搬草袋。”一头是必死无疑的督战队,宁外一头箭矢虽密,倒还说不定有条生路,那些百姓沉默地转过身,向那些委遗在地上的草袋和柴捆走过去。
  余二紧紧的依偎在哥哥余大的身旁,这样让他觉得安全点,方才如果不是哥哥扯住自己,不要在冲在前面,只怕自己已经是方才那些被督战队捅死的倒霉蛋之一了。哥哥低声的嘱咐他:“等会千万不要去拿草袋,里面装的是泥土,要比柴捆重的多,还有,到壕沟前慢点走,不要抢在前面,快到时再快点冲,扔下去就全力往回跑,知道了吗?”
  余二急促的点着头,他虽然不明白余大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他知道哥哥说的一定有道理,否则自己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看到本来后退的那些百姓又掉头回来了,北门城墙上的浙东军又开始射箭了,不时有人倒在地上,有些人没有被射中要害,大声的哭喊着请求别人帮自己一把,把自己拖到后面去,离开城头弓弩的射程,可是几乎没有人理会他们,谁都明白,这时候浪费力气就意味着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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