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65部分在线阅读
“绝无半句虚言!”吕雄沉声道:“那衙役和吴医官现在便在我府中,太监和宫女也可招来,陛下一问便知真假!”
吕方半晌无语,脸色黑的就好像外面的天色一般,吕雄也不催促,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终于,吕方快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沈丽娘、钟媛翠、范尼僧等十余人正静静地等待着,突然殿门被推开,吕方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正想上前见礼,却听到吕方沉声道:“你们都退下吧,丽娘,你那里有个云女官吧,让她立刻来见我!”
“是!”沈丽娘错愕地应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吕方一回来就要见那云女官,虽然那云女官容貌俏丽,性格乖巧,在宫中也是拔尖的。但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吕方也绝不是那种在正妻刚刚去世,就忙着找漂亮女人的好色之徒。这时,吕雄也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对方并没有依照吕方刚才吩咐的那样退出殿外,沈丽娘不禁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吕雄的眼里她感觉到一种刻骨的仇恨。
崇化坊。马宣华静静的走着,在她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一名中年仆妇懒懒散散地跟在后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就在三个月前,就在湖南民变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的父亲马殷突然病势转重,虽然宫中派来了大夫,也开了药方,但马殷却任凭女儿如何哀求,还是不饮不食,只是闭目等死,这般在榻上挺了数日。临死前,马殷拉着马宣华的手低声道:“我一日不死,宫中便一日放不下心,反倒牵连了你,走了反倒干净。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忘了自己是我马殷的女儿,找个好人嫁了,好生过日子,千万不要再有其他念头,知道了吗?”
“孩儿明白!”那时的马宣华已是泪如雨下,死死抓住父亲的手,仿佛这样能够拉扯住老父的生命一般。但方才那番话已经耗尽了马殷所剩的最后一点精力,当他看到女儿答应了自己,了却了最后一点心事,手掌一松,便去了。任凭马宣华千般呼唤,马殷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果然正如马殷所料,他死后,对马宣华的监视立即就松弛了不少,尤其是湖南民变被平之后,不但监视的人手少了很多,每个月还能出坊外透上一次风,相较于过去那般如同囚犯一般的日子,现在的生活不啻是天上了,但失去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父,马宣华独自一人在这囚城之中日子也是难熬的很。
“胡家娘子,胡家娘子!”一名妇人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着。监视马宣华的那名仆妇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那名同伴。那妇人一把将其扯到一旁,连声道:“出大事了,可出大事了!”
“大事?”那胡家娘子疑惑地问道:“前几天不是中宫驾崩了吗?还能出什么事情?”
“哎!哪里说的那事!你可知道沈娘娘吗?她被打入冷宫了,便关在房东边的那间院子里!”
“什么?你说的可是吴王身边那个沈娘娘?那怎么可能?中宫驾崩之后,她不是要当上皇后了吗?怎么被弄到咱们这里来的?”
“不是她还有哪个,那边的管事的便是我族中姐妹,她亲口跟我说的,哪里有假。”那妇人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嗓门道:“听说那沈娘娘和前些日子中宫驾崩有些干系,才被关到这里来的。”
“阿弥陀佛!那沈娘娘俺也曾见过一面,生的如同菩萨一般,看上去好生可喜,怎生做了这等事情!”胡家妇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那同伴不屑的扁了扁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面皮生的好看,一副蛇蝎心肠的多得是。你想想,害了中宫,她便是一国之后,儿子便是当朝太子,满门富贵,这等买卖如何做不得!”
两个妇人一开始还提防点马宣华,聊到得意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倒让一旁的马宣华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马宣华虽然表面上一副木然模样,心底早已翻了天,她生长于楚王宫中,见识自然是这两个粗使妇人比不上的。吕淑娴的突然死亡,沈丽娘被打入冷宫,在宫内是巨大的变故,而且这种宫内斗争,往往会牵涉到外廷的权力变化,这会对整个吕吴上层权力结构造成的多么巨大的冲击,这是不难想象的。这时,马宣华耳边又想起老父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忘了自己是我马殷的女儿,找个好人嫁了,好生过日子,千万不要再有其他念头?”想到这里,她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时,那两个妇人已经交谈完毕,看到马宣华呆呆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模样,那胡姓妇人冷哼了一声,道:“小娘子,你今日可逛完了,若是完了便请回去吧,天色也不晚了,某家还要回去给汉子煮饭呢!”
突然而来的话语将马宣华从幻想中扯了出来,她一边点头向自己住处走去,一边在心中自嘲道:“你显然不过是个阶下之囚,就连这个粗使妇人也能对你呼来喝去,就算吕吴高层真的出了变故,难道你一个弱女子还能翻身不成。”
建邺城东崇德坊,相距宫城只隔着两条街,住在这里的无不是吴国的高官显宦,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由于吕淑娴刚刚去世的缘故,在城中实行宵禁,禁止宴饮,娱乐。这些深宅大院都早早的熄灭了灯火,只有不时从上空飞过的夜鸟发出一阵阵鸣叫声。
屋中只有一只蜡烛,借助微弱的烛光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坐在胡床上,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那男子坐在胡床上一动不动,从粗重的呼吸声中不难猜出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紧张,仿佛在等着什么重要消息。突然,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那男子身形一动,仿佛要站起身来,旋即又缓缓坐了下去,沉声道:“进来吧!”
随着轻微的摩擦声,门被打开了,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进得门来,跪在低声,低声道:“禀告郎君,宫中传来消息,事情已经成了!”
“嗯!”阴影中的男子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来,沈娘娘已经被赶出宫城,送到崇化坊去了?”
“正是!”跪在地上那人低声答道。他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命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屋中依然寂静无声,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抬头道:“可要小人传话给宫中那位!”
“不!”阴影中那人立即回绝道。
“不?”
“对,什么也不必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的多,就越容易错的多,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你回去后什么都不必做,也不要来我这里,你懂了吗?”阴影中那人的语气斩钉截铁,十分坚决,显然已经有了定见。
“是!”跪伏在地上那人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主上的意图,但还是恭敬的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此时屋中只剩下胡床上那一人,突然,那男子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仰首向天,冷声道:“吕方你看着吧,某家岂是食禄终老之人!”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其虬髯阔面,正是钟延规。
第135章
老奴
自从吕方回京以来,整个建邺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吕淑娴的突然病逝,接着沈丽娘被打入冷宫,宫中并没有发出明诏对事情的原委做出明示,各种各样的流言依然在人们中流传着。虽然众人对这两件事情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在一件事情上是有共识的——那就是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为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就这样,在赢得襄城之战胜利之后,建邺城中的人们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在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而身处暴风眼中心的吕润性,也感觉到巨大的无形压力,母亲的突然去世,生母又被突然打入冷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他的本来笃定的储君之位又变得未知了起来。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管在他短暂的生命中经历了多少磨练,有多么出色的才能,在这个陌生而又饱含着敌意的世界面前,吕润性还是感觉到了茫然和恐惧,毕竟以前不管他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在他背后都站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吕方和强大的吴国;而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谁也不知道未央宫中的那个老人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要知道近三十年来,即使在天下群雄中,吕方都是以行事出人意表而闻名的,但结果只有一个,敌人的毁灭和自己的兴旺。
“殿下!前往宫中的人回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吕润性忙不迭道,这几日来关于吕淑娴突然亡故,沈丽娘被打入冷宫的各种流言到处都是,一个比一个听起来还要离奇,但宫中一直保持着沉默。吕润性只得让自己的乳母去宫里一趟,此人原是吕淑娴的好姐妹,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在宫中当差,在宫中人头极熟,便是吕方本人见了她也要叫一声五娘(在族中行五),此时去宫中最适宜不过了的。
此时屋中只剩下五娘与吕润性二人,吕润性低咳了一声,道:“阿娘,你从宫中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郎君!”五娘对吕润性福了一福,她是个打扮的颇为素净的妇人,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还保留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韵:“老身去了宫中,向几个宫中管事的、老姐妹打听过了。听说此次沈娘娘被逐出宫来是和中宫突然驾崩之事有关!”
“什么?”吕润性这几日虽然也有耳闻过类似的消息,但毕竟是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和此时五娘口中所说的大大不同,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惶,低声问道:“那可有什么凭证?”
“郎君,这等宫闱之事哪里会有凭证?否则沈娘娘又岂止被逐出宫外,拘禁在崇化坊就作罢了?”五娘低声道:“只是沈娘娘出宫前的那个晚上,她属下的云女官突然被施总管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那可有从施总管那里打听一下详情?”吕润性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果然五娘摇头道:“那条老狗口风严的很,这等事情决计是半个字也不会漏出来的,还是算了吧!”
吕润性点了点头,正如五娘所言,这施树德这十余年来,在吕方身边扶摇直上,做到宫中总管,靠的就是口风严,做事严密,像这等事情更是不会露出半点风声来,若是让父亲知道自己派人入宫打探,反而不好,还是作罢的好。想到这里,吕润性强压下心中的烦闷,笑道:“五娘,这次进宫辛苦你了,先下去歇息吧!”
五娘稍一犹豫,低声道:“郎君,现在外间情况乱得很,你身份不同,说啥做啥都不合适,还是在府中静养的好。大王是个有宿慧的,他膝下子嗣虽然不少,但能及得上郎君你的,一个也没有,这个位子始终是你的!”
“我明白的,五娘安心!”吕润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来。
哐啷!随着一声响,一只茶盏被从屋内扔了出来,落在地上摔得成四五块,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这只茶盏乃是浮梁新平官窑所产的上品青瓷,制作的极为精美。黄巢之乱之后,浮梁的官窑工匠早已逃散的七七八八,吕吴占领江西之后,虽然官窑生产有所恢复,但要生产出这等上品青瓷,还是力所不逮,是以这等青瓷茶盏更是罕见,价值只怕不下百余贯。
“你们将某家拘在这里作甚,我要见大王!”沈丽娘站在屋中,脸上满是激愤之色,两名太监站在面前,一脸的惶恐和无奈。她被拘禁在这崇化坊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无人来见她。一开始的惶恐已经发酵成为愤怒,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肌肉扭曲,更显出三分的狰狞来。
“沈娘娘!”这时一名绯衣老者从外间走了进来,只见其颔下无须,双眼微眯,声音尖利,腰间挂着金鱼袋,正是内侍监施树德。
“老奴拜见娘娘!”施树德敛衽下拜道。沈丽娘虽然此时十分激愤,但也只得强笑道:“公公无须多礼,快快起来吧!”这施树德虽然远不及前代的同行那般权势熏天,但在吕方身边这些年办事得力,又重来不乱说话,此番前来定然是代表吕方本人,怠慢不得。
施树德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那两名太监,那两人会意,赶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屋外。施树德微微一笑,颤巍巍的俯下身子,将地上的青瓷碎片一一拾起,纳入袖中,笑道:“娘娘在这里可是饮食起居有不如意的,惹得不快,老奴自当处置!”
沈丽娘摇了摇头,闭口不答。
“娘娘,那可是奴才们办事不力,惹得娘娘不快,老奴自当换上得力的便是!”
沈丽娘冷哼了一声,道:“到底是为何,公公知晓,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且问你,任之为何自己不来。”沈丽娘积郁多日,此时竟然对吕方直呼其字了。
施树德笑了笑,将那几块碎瓷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小心的拼合起来,道:“娘娘,这青瓷茶盏本来价值数百贯,可现在已经一文不值,就算是重新粘起来,也只能值个贯许了。人和人也是如此,数十年的夫妻情分,若是打碎了,也就再难如初了,娘娘你可千万莫要胡语,做些后悔莫及的事情。”
吕淑娴听了施树德的话,心里不由得一凛,她何尝听不出对方话语中的警告之意,低声道:“公公,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大王若有情分,如何会将我赶到这个禁闭罪人的地方?连见我一面都不见。丽娘有今日,倒也是寻常!”
“娘娘休得胡言!”施树德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厉声道:“陛下是什么人物,难道您还不清楚,这二十余年来,陛下以万乘之尊,一共才纳了三房妻妾,岂是好色之徒?中宫驾崩,娘娘又与此有牵连,若非陛下与你情深意笃,老奴此次带来的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了!”
“中宫驾崩与我有关?”沈丽娘听到这里,已是惊的目瞪口呆,那天她稀里糊涂的被关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那云女官给带走了,这崇化坊看守她的太监宫女又是特别挑选的,她与的外界消息就被断绝了,自然没有听到那些流言。她也是出身世家,对历朝历代的宫闱争斗自然不陌生,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想,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境地,不禁吓的唇白脸青,一屁股呆坐在胡床上。
施树德也不顾忌沈丽娘的感受,继续说道:“中宫一旦驾崩,沈娘娘你便是皇后的第一人选,现在中宫死因未明,而逐条线索又都是指向娘娘你,你说陛下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吕氏族人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沈丽娘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施树德的衣襟,连声道:“公公!公公!中宫之死和我无关呀!你一定要替我与陛下分说,一定要替我分说呀!”说到这里,沈丽娘已经涕泪交加,全无方才那副美丽尊贵模样。
“娘娘快快起身!折煞老奴了!”施树德赶忙让开,低声道:“娘娘莫要惊惶,陛下将你贬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娘娘你想想,中宫与陛下乃是结发夫妻,军中诸将多有蒙中宫旧恩的,这基业可以说是陛下和中宫共同打下来的,中宫死于非命,逐项证据又多指向你,陛下若没有一番举动,在众将面前如何说得过去?现在娘娘你虽然在崇化坊里,但饮食起居与宫中无异,这里看守严密,其实也是一种对娘娘你的保护。这样对外也说的过去了,再说您的封号、品位丝毫未动,待到时机一到,还是能回宫的!”
听了施树德这一番话,沈丽娘惊魂稍定,她本来身负剑术,可此时竟然手脚酥软,在施树德的扶持下才站起身来。沈丽娘擦拭了一会脸上的妆容,低声问道:“妾身见识浅薄,让公公见笑了,不过还想多问一句,不知这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施树德躬身道:“天威之下,世人皆是如此。至于这时机,老奴有一点浅见,不知娘娘可否愿意拔陋俯听。”
“施公公请讲!”沈丽娘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与自己的结好之意,心下大定,低声道:“丽娘若能回宫,此生此世也不敢忘了公公的这番心意!”
“不敢!老奴刑余之人,当不得,当不得!”施树德拜了一拜,低声道:“陛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世间常人初时不解其妙,往往事后才叹服不已。依老奴看来,陛下将娘娘逐出宫中,禁闭在这崇化坊中固然有保护娘娘,缓解外部压力的用意。还有‘引蛇出洞’之意,娘娘请想,中宫之死既然和娘娘无关,那必然是另外一人所为,再将水搅浑,使那借刀杀人之计,将娘娘除去,从中取利。那陛下便佯装不知,将娘娘逐出宫外,让那厮自以为得计,露出痕迹来,再将其一网打尽。那时真相大白天下,娘娘自然洗去冤情,重进宫中!”
第136章
崩溃
说到这里,施树德走到门旁,轻击了两下手掌,外间五六名粗使妇人搬进来十余个大小包裹,他指着这些包裹道:“娘娘,陛下担心你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本欲将你在宫中用惯的器皿送来,但又怕那隐藏在暗中的贼人在宫中有耳目,误了大事。便又暗中遣人重新挑选了一套一模一样的,遣老奴这次带来!”
“奴家愚钝,误了郎君之心!”听到这类,沈丽娘已是泪盈双眼,先前对吕方的满腔怨尤完全化作了自责,她走到案边,取来笔墨,挥毫写下数行文字,待墨干了,小心折作一条鲤鱼状,转身来到施树德身旁低声道:“劳烦公公将此物带与陛下,丽娘在这里谢过了!”
施树德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信笺,纳入袖中,低声道:“娘娘且放心,老奴自当省得!请娘娘在这里安居一些时日,诸事必当有所转机!”说罢便躬身离去,他出得屋来,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先前那股冷峻神色,在旁人眼里,哪里还有半点屋中模样,全然是刚刚受吕方之命来这里呵斥有罪嫔妃的钦使模样。
在此之后,建邺城中还是老样子,吕方躲在未央宫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发出旨意,将吕雄任命为权知陵墓使,担任监造吕淑娴的陵墓的任务,本来吕方自己就有在钟山脚下选了一块墓地,也有开始动工,吕淑娴的突然死亡,使得工程进度必须加快。吕雄得到诏命后,当天夜里就搬出建邺城,到工地上吃住去了。朝中群臣见状,谁也不知道上意如何,正当群臣莫衷一是的时候,突然宫中有使节赶到,吴王要立即召见群臣。
未央宫,内殿,十余名文武重臣分两厢站开,虽然他们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内心的激动,但每个人都在小心地观察着别人,想要从别人的举止中猜测是否这次召见的目的,是否和自己的前途相关。但每个人都是一无所获。
“吴王到!”随着一声拖长了的通传声,群臣赶忙抖擞精神,肃立起来,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坐在当中的那张矮榻上。和往日不同,此时的他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锦袍,胸口和袖口的金丝龙纹在烛光下闪着光,分外耀眼。
“微臣拜见陛下!”随着整齐的声音,群臣向矮榻上得吕方下拜行礼,站在矮榻旁的施树德用尖锐的声音答道:“众卿平身!”
吕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最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有消息传来,四天前晋军大将李嗣源由郓州出发,疾行数百里,攻破粱都汴梁!梁帝朱友贞下落不明,镇守徐州的梁国重臣敬翔已经遣使来,请求内附!”
吕方话音刚落,群臣稍微静了一下,旋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虽然这些年来众人对于梁国都贬称为“逆贼”、“乱臣贼子”、“黄巢余孽”,但事实上,在唐帝国崩溃之后,在诸藩镇当中,梁国据有了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块领土,不但长安、洛阳东西两京在其控制范围之内,而且下辖的人口、资源都是其他藩镇无法比拟的。如果从过往的历史来看,梁国在后世会被称为“中国”,中原、正统;而吕吴则只能和偏安、南朝、江东之类的词汇相关。即使在赢得了襄州之战,俘获了十余万梁军;吴臣中最乐观的人也不认为北伐中原,一统天下是短时间内就能达到的目标。而突然之间,梁国这个庞然大物突然崩溃了,通往中原的大门已经敞开在众人的面前,这几乎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大喜,大喜呀!”高奉天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上前一步,脚下却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他的上身晃了一下,旋即站稳了身子,高声道:“陛下有天命在身,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呀!”
“是呀!陛下有天命在身,微臣为陛下贺!”
“万喜,万喜呀!”
内殿顿时充满了狂喜的气氛,即使是互不想让政敌,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大声的欢笑着,以至于都忘了此事的礼仪。吕方也没有打断他们,只是坐在矮榻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范尼僧大声道:“陛下,此乃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淮北诸州,徐州为大,当年杨行密虽然横行江淮之间,但未得徐州,不得窥中原之地,敬翔归附,正是北上中原的大好时机呀!”
“范长史所言甚是,梁国瓦解,若我以轻军出泗口入徐州,一军由襄州越义阳三关,经叶县直指汴梁,大发檄文,中原各军州定然望风而降,臣敢情大王立即发兵!”陈璋也出列大声道,襄州之战后,他也随着吕方一同返回建邺,作为一名武将,他对于现在吴军的态势更为了解。在襄州之战后,吴军的大部分机动兵力都已经在以襄城为中心的汉水中游广大区域,只有隶属殿前司的部分军队随吕方返回建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沿着广陵——楚州——徐州——汴梁这个方向发起进攻,以吴军现有的态势是不现实的,但如果要进行调整,则需要相当的时间。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晋军已经攻陷了汴京,而且朱友贞本人的情况不明,很有可能已死或者落入晋军的手中。如果吴军的行动迟缓,中原的大部分还在观望中郡县都会投入晋军的阵营,甚至已经投靠己方的也会改变主意,转而投靠晋军。这种后果对吴国是无法接受的。而陈璋的建议则是立即从建邺派出一支轻装部队,沿着运河而上,直入徐州,先控制住这个淮北重镇,同时让襄州的吴军主力通过义阳三关,越过大别山脉,然后向北进军。
吕方点了点头,但对于陈璋的意见却并没有立即表达意见。原因很简单,从理论上讲陈璋方才提出的方略是很不错的,两路吴军协同进军,出义阳的吴军主力可以牵制占领汴京的晋军,使其不敢贸然南下,进攻兵力空虚的徐州;而占领了徐州的吴军则可以利用敬翔对梁国残余地方势力的号召力,不战而获得淮北众多郡县的支持,使得由西而至的吴军主力免去转运粮食的困苦,使其进军的速度更快,而现在这个时候,速度往往就意味着胜利。但两路吴军相距近千里,想要有效的协同极为困难。更重要的是,晋军和梁军不同,对于吴军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敌人,敌军的数量、已经控制的范围,粱国各个郡县对其的态度等等情报都一无所知,在情报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发动大军分兵合进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吕润性站在下首,却有些神不守舍,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刻在了他本来光洁的额头上——这是这些天来的苦闷和打击给他留下的留下深深地痕迹。四周众人的激动和兴奋好似和他都没有什么干系。
“如果在一个月前,自己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欢呼雀跃,大声要求父王将最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满怀着信心带领大军,去征讨敌人吧!”此时他不禁有些羡慕起王自生来,自己的这个好友不用像自己这样苦恼,只需要打败战场上有形的敌人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获得功勋和恩赏。而自己则还要对付那些在自己背后的无形的敌人。这可就太困难了。想到这里,吕润性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来。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