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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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舍儿见那客人定下了珠子,便装作闲逛,缀在后面,一路尾随其到了一处府邸外,记下了地址方才向住处走去,脑中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吕方交给他的使命完成了。正想事间,突然有人从背后在薛舍儿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倒把他骇了一跳,本能的跳到一旁,回头一看,颇觉意外,又惊又喜。“啊呀!原来是你!”
  “正是在下,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恩公,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说话那人一身褐色圆袍,浑圆脸庞,头发微曲,一双眼睛里便是平日里也带着三分笑意,却是一个粟特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薛舍儿。
  “不错,不错!却不知你如今……”
  薛舍儿正问道这里,一阵人流涌了过来,将两人挤得站立不住,那粟特人皱了皱眉头道:“这里人太挤,咱们出去找个地方畅叙吧。”薛舍儿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用力向外挤去,看到一旁的胡同里行人稍微稀少,便挤了出去,又转了几个弯子,到了东街。那粟特人笑道:“小人自从离开广陵之后,某便在北方做些生意,这几年来也积累了些钱财,正好有同族在李横冲麾下做事,便投了去,做些转易买卖!却不知恩公现在如何,还在广陵吗?今日为何来邺城?”
  原来这粟特人名叫安护陈,十年前行商经过广陵,为当地豪强所欺,不但钱财被尽数劫走,连自己都被绑了去,有杀身之祸。正好被薛舍儿撞见,觉得可怜,便杀了那豪强救了他一命,连财货都夺回了,尽数还与他。这粟特人本是胡人的一支,以善于经商闻名,与也是胡人的沙陀人关系颇深,河东军中整理军资之人中便有不少是粟特人。薛舍儿正想着如何才能打通前往晋军高层的通道,好完成吕方的使命,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笑道:“想不到你如今竟然已经为名满天下的‘李横冲’做事,当真是了得。我这次来邺城是替我家主上做一桩事,却是有劳烦安兄弟的地方!”
  安护陈闻言,连忙猛拍胸脯道:“某家这条性命都是恩公所赐,若无当年恩公仗义相助,安某岂有今日,只管开口便是!”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一间小酒肆旁,薛舍儿灵机一动,笑道:“某家逛了半天灯,腿脚也有些倦了,不如你我去那边歇会脚可好?”
第083章
说客(二)
  “那酒肆邋遢的很,不如恩人来某家中饮酒叙旧便是!”安护陈突然遇到久别恩人,赶忙殷勤延引,却是正和薛舍尔之意,假作推脱了两下,便随其而去,两人穿过了两条街,到了一个僻静巷子,进得一间三进的院子来、那院子虽然也不大,但装饰的倒是精致的很,胡人也没有当时汉人那么多礼法,薛舍儿刚刚坐下,安护陈便唤来妻子儿女对其一同下拜,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薛舍儿见其妻儿身上服饰多为皮毛绸缎,贵重的很,随口笑道:“看样子你在那‘李横冲’麾下过得很是不错呀!”
  “这也是多亏了当年恩公的洪福!”安护陈一面吩咐妻子去整治酒肴,一面笑道:“这些年南北交兵,交通断绝,小人未曾前往广陵探望恩公,着实罪过,想必恩公家业更是生发了?这次得见,恩公若是不嫌弃鄙宅简陋,不如便在鄙宅住上些时日,拙荆虽然笨手拙脚的,但也好早晚侍候些,整治的汤水饼饵也还吃的!”
  薛舍儿来的路上在腹中早就想好了由头,此时听到安护阵的问话,脸上早装出愁容来,摇头叹道:“还谈什么生发了,某家也不瞒你,我此番来邺城说是替人做事,其实是逃祸出来的,否则我在广陵偌大家业,在家中一呼百诺的如神仙一般,何必背井离乡的熬这番苦楚!”
  此时安护陈妻子已经暖了酒上来,安护陈闻言一惊,赶忙替薛舍儿倒满了一杯,双手呈上道:“恩公先满饮了此杯,到底是何事,若是无甚重大干系,便说与某家知晓,也好派遣一番!”
  薛舍儿将杯中酒饮尽,便将自己方才在来路时在府中编好的来由倒了出来:吕吴吞并淮南之后,他便投入军中,十年来也积功至指挥使一职,麾下也有五百余人,只是两年前在市中路见不平,与人相斗,却失手杀了人,却不想那人竟然是吕家子弟,算来还是大将军吕雄的一个侄儿,薛舍儿只得收拾细软,弃了家小逃出广陵,这两年只是在山东做行脚商人过活。
  安护陈听到这里,赶忙安慰道:“想不到这些年来恩公竟然有这么多遭遇,不过天下之大,也不是他们吕家一家的天下。恩公若是不弃,便留在邺城,定然有报仇雪耻的一天!”
  “你也莫要安慰我了!”薛舍儿摇头苦笑道:“我也是在吕吴军中做过的,这些年来吕吴开疆拓土,南方已然一统,精兵二十万,战船如云,那吕雄乃是吕方亲信大将,要收拾我不过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说什么报仇不过是说笑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下事又如何说的死的,你说吕吴二十万大军,战船如云,势大难敌。可我家主上麾下也有铁骑十万,也不差于吕吴了。”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收敛心神,装出一副犹豫模样:“你说的倒也不错,可‘李横冲’虽勇,却也只是晋王麾下一将罢了,如何做得自己的主。再说他也未必要我呀!”
  “恩公莫要担心,我家主上虚怀若谷,绝非寻常庸碌之人,你在吕吴军中做到了指挥使,深悉敌方军情,我家主上又如何会亏待了?再说我家主上乃是先王义兄,军中首将,又岂是那些阉竖能够制肘的。恩公且宽心在我家中住下,定有晋身之阶。”
  薛舍儿心中大喜,脸上装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安护陈又劝解了几句,两人便痛饮了起,薛舍儿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杯到酒干,很快便酩酊大醉,倒了下去。安护陈吩咐家人将其梳洗安置不提。
  已经是初更时分,屋外的院子越发显得寂静,只有坊外远处传来的一下下沉闷的梆子声。薛舍儿躺在榻上,双目圆瞪,双目中并无半份醉意。原来他本来酒量便颇豪,寻常人所饮用的那些薄酒根本醉不到他,方才醉倒不过是假装罢了。此时薛舍儿不禁回忆起临行前在吴王宫中的那一幕:
  薛舍儿跪在地上,面孔紧贴地面,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这让背部肌肉有些发酸发紧,一股股寒气也从膝盖下面的青石地板上传了上来,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上首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传来。薛舍儿几乎都要偷偷抬头看看上首年迈的吴王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忘了还有自己这个跪在下首的小人物。正当这个时候,上首传来了一身低沉的咳嗽声,这让薛舍儿的面孔重新贴紧了地面,恢复了旧有的姿势。
  “薛舍儿你现在已经是殿前龙武军右厢指挥使了吧?”堂上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这让薛舍儿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他用尽可能恭谨的声音答道:“正是!”
  “你是天启七年投入我麾下的,算来也有七八年了,便做到了殿前龙武军右厢指挥使,不少淮上、丹阳便在我手下的,也不及你呀!虽然破广陵时你立下了大功,升迁也算得快得了!”
  吕方的声音十分平淡,便仿佛在朗读一篇叙述文一般,这让薛舍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到最后只得低声回答道:“这都是大王的恩典!”
  从上首传来一阵翻弄纸张的声音:“天佑九年,洪州城下,破阵,斩首七级,俘旗帜一面;十一年,楚州,焚粮七百石,获男女三百,牲口五百;十二年,深入梁军腹地,探察军情一次……”念到这里,吕方笑道:“这是你积功而至,倒也不是我的恩典!只是你的资格太浅,又无什么奥援,只怕在殿前龙武军这等地方过得不太如意吧!”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底不由得一沉,他所在殿前龙武军便是吕吴的新军中也是翘楚,其中的指挥使,虞候许多都是军中的青锐,不少人干脆就是天家子弟或者在淮上或者丹阳时便已经投到吕方麾下的人,像他这等天启七年破广陵时才加入的家伙在一堆贵戚子弟中间,显眼无比,自然平日里暗亏没少吃,只是这些话在吕方面前如何说得开的。薛舍儿脑子中正想着如何将这个尴尬的话题推开了去,却听到吕方自顾说了下去:“其实这日子我倒是熟悉的很,当年弘农王西征,我用反间计破了濠州,投入淮南,虽然弘农王依功赏了我,但淮南诸将对我也不太看得起,想必那滋味便和你现在差相仿佛!”
  薛舍儿听到这里,已是满头大汗,他自然是知道当年吕方的故事,后来可是取淮南而代之。赶忙连连叩首道:“死罪,死罪!微臣如何敢和大王相比!”
  “这又是什么罪!我提起旧事其实是想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立下大功,让那些说闲话的家伙无话可说;要么离开殿前诸军,去找个闲散位置去养老,自然就没人为难你了,无人妒忌是庸才。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你自己选吧!”
  薛舍儿这才渐渐明白吴王招自己过来是因为有一桩事要自己去做,精神一振,低声答道:“殿前司濒临天颜,微臣不愿远离!”
  “很好!”吕方的声音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满意:“你要做得很简单:你乔装打扮,前往邺城,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让晋军尽快南下即可!”
  听到吴王的命令,薛舍儿茫然地抬起头,在昏暗的烛光下和冉饶的香烟下,身着紫袍金冠的吴王身影有些模糊,声音也显得颇为遥远,不像是个凡人,倒有些像是天上的神明。薛舍儿胆怯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大王,杨刘一战,李存勖战死,新王即位不久,自保不暇,如何还能南下?请大王明示!”
  上首传来一声轻笑,薛舍儿听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吴王从接下来的话语中获取了莫大的乐趣。“晋军的核心实力乃是沙陀铁骑,其本源来自塞外苦寒之地,所求者不过夺取富庶的中原,无论是李克用还是李存勖都不过是率领他们攻袭抢掠的头领罢了,无论是哪一个人当上他们的头领,都必须足够强悍,以能够带着他们南侵,否则就会被下一个足够强悍的首领代替。李存勖死后之所以晋粱之间战事平息,只不过是因为晋军高层内部相持不下,谁也无法掌握最高权力来主持南侵战役罢了。你去了河北之后,只要找到一个你认为最强的,然后告诉他只要能带领沙陀杂胡们南下,获得足够丰富的战利品,就能够赢得他们的支持,登上最高权力的宝座!就可以打破这种平衡!”说到这里,吕方微微停顿了一下,沉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也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的原因,到了后来吕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听在薛舍儿的耳中却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他小心地抬起头,向上首的那个人影望去,华丽的金冠已经遮掩不住头颅上苍白的两鬓。往日丰满的两颊此时也布满了老人斑和深深的皱纹,宽大的紫袍下身形也有些佝偻,但在这个看起来苍老无力的老人身上,却潜藏着一种可怕的东西,无论你是什么人,他都能用这种或者那种东西驱赶着你向着他的目标前进,世界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他就是一名棋手。
  薛舍儿竭力将压下胸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俯身跪拜,答道:“微臣明白!”
  “很好,事成之后,你便是殿前上四厢都指挥使!”此时吕方的声音又重新变得低沉而又无趣,方才那种奇怪的魅力一下子从这个老人身上消失了,就好像被什么精灵一下子给吸走了一般。
  薛舍儿从榻上坐起身来。一连串回忆让他的喉咙干渴的很,皮肤上多了一层黏黏的汗,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站起身来,大声对外间喊道:“有人在外面吗?”
  “郎君有事吗?”一个婢女从外间进来了,从她的衣着看应该是安宅中的内宅女。
  “有热汤水吗?我想擦洗一下!”
  “郎君请稍候!”那婢女对薛舍儿敛衽行了一礼,便要转身去取汤水,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子的曲线映在薛舍儿的眼帘里,他本能的伸出手扯住了对方的手臂,用力一拉,便将其扯入怀中。那婢女的挣扎很软弱,口中发出不清楚的细微呻吟,这软弱的挣扎和呻吟反而激起了薛舍儿心底的压抑着的欲望,他低吼了一声,便将那婢女按到在榻上,翻身压了上去。
第084章
说客(三)
  次日清晨,薛舍儿站在房檐前,活动着腰腿,经过昨晚的剧烈运动,他的腰背肌肉有点发麻,但精神却好的出奇。这时安护陈从后院走了出来,看见薛舍儿,拱手笑道:“恩公昨夜休息的可好?”
  薛舍儿脸上微微一红,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赶忙拱手笑道:“这般‘恩公恩公’的也不好说话,不如你我便兄弟相称如何?”
  安护陈笑道:“也好,既然如此,某家便也不矫情了。薛兄你在吕吴军中多年,对于火器定然熟悉的很,我也不瞒你,现在晋军中火器倒也还有点,但熟悉火器使用编队的人才却是半个也没,稍微懂一点的便受到重用。安兄不如将那生意的事情了了,便住在我这里吧!像你这等做到指挥使的,我寻个机会禀告上去,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定当重用。”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大喜,想不到自己苦心寻觅的机会这么容易便到了自己面前,赶忙笑道:“甚好,那我先去客栈里和伙计把帐结了,再给那东家写封书信,交代一番才好!”说罢便要出门,却被安护陈上前拦住道:“何必这般麻烦,不如你在我这里将书信写好,让我派个伙计带去,再将薛兄的行李取来,你我兄弟只在家中吃酒便是。”说罢便招来一个仆人,薛舍儿无奈,只得回到屋中手书一封,只说自己在这边遇到故交,一切妥当,便寄居此地了,汝辈售卖货物完毕后只管回去,替自己拜别东家,并将寄存在东家处的资财细软一起运来。他害怕有人半路上察看自己书信的内容,所以在书信中也未曾留下什么关键话语,他此次同行的副手是个精细的,想必看了信中内容便知道该如何应对。
  自此薛舍儿便留在安护陈宅中,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情。他每日里在邺城中闲逛,倒在酒肆中得来了不少消息。原来李存勖亡故后,晋王之位由其嫡子李继岌继承,继位之后便返回北都晋阳,只留下其老臣张承业为权知观军容使呆在邺城,与身为晋军守将、统领河上大军的李嗣源隐然间成了一种分庭抗礼的局面。只是张承业和李嗣源二人都是识大体的,而且张承业虽然身为监军,但立身极正,凡事皆从正理出发,对李嗣源并无制肘之处,是以二人自李存勖重创之后,内心中早有芥蒂,但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这邺城之中表面上还是一片平和,只要稍微有点见识的,早就感觉到了平静的表面下的湍急的潜流。
  这天薛舍儿刚刚走到安宅巷口,便看到安护陈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灵的样子,他还来不及开口招呼,便看到安护陈快步想自己跑来,连声道:“左等右等总算把你这个活祖宗等回来了,快随我去换衣服!”说话间便扯着安护陈胳膊向院内跑去。
  薛舍儿见状心中一动,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安兄你这是作甚?”
  “快替薛郎君换衣服!”安护陈一边招呼奴仆,一边解释道:“还能有啥事,今日正式总管召见的日子,我找到个机会将你的事情禀告上去,想不到竟然立刻就要见你,回来却说你出去外面了,还不急煞人了!”说话间早有仆役将袍服纀头送来了,替薛舍儿打扮好了,又换上一双乌靴,这才上马一路往李嗣源府上去了。
  二人进得府门,一路上薛舍儿小心观察,只见李嗣源这个晋军首将,邺城中的实际最高权力者所居住的府邸虽然面积很大,但装饰却十分普通,甚至到了一种简陋的地步。待到了一处院落外,安护陈便让薛舍儿在外间等候,自己进院中通传,薛舍儿注意到虽然这院落守备森严,但进出的将佐文吏礼节却十分简单,显然这里的主人还保持着草原上游牧武士的那种诚朴刚毅的作风。薛舍儿正考虑着要如何才能完成吴王交给自己的任务,安护陈已经从里间出来了,对薛舍儿低声道:“快随我来,总管要立刻召见你!”
  薛舍儿进得院中,只见院中站着十七八条汉子,正围作一团,看身形气度应该都是河东军中的中高级将领,当中一人生的体型矮壮,五短身材,但气度森严,手中正摆弄着一支火绳枪,便是晋军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那李嗣源似乎感觉到了薛舍儿的观察,突然抬起头来,向薛舍儿这边扫视过来,便如冷电一般。薛舍儿本能地避开双眼,敛衽下拜道:“男女薛舍儿拜见总管!”
  李嗣源排开众人来到薛舍儿身前,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会跪在地上的对方,突然问道:“你为何知道我便是总管?莫非你见过我不成?”
  薛舍儿额头上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来,他来之前的确察看过职方司中晋军几个重要人物的资料,知道李嗣源身形矮小,是以才一下子认出了此人,却被想到露出了马脚,情急之下答道:“总管威严深重,是以小人才一下子认出来的!”
  “哦?当真如此?”李嗣源却是不信,他自知自己体型矮小,行伍出身,骨节粗大,粗粗看去不过是一个普通沙陀奇兵,方才自己也不过穿了件寻常袍服,此人一下子认出了自己的确十分可疑。
  薛舍儿见李嗣源还是不信,心知自己生死已经系于一发之间,一咬牙答道:“总管虽仪容不足以威远国,然床头捉刀人,方是真英雄!”
  薛舍儿话音刚落,院中顿时一片哗然,众将脸上都现出一片怒容,不少人已经拔刀出鞘,要将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一刀斩杀了。正当这个节骨眼上,却听到李嗣源笑道:“汝以魏武比吾,某家如何当得!”原来薛舍儿方才话语中的“捉刀人”却是出自《世说新语》中记载的一桩轶事:三国时曹操即将接见匈奴来使,由于曹操自己身材矮小,恐怕为使节所轻视,便让身形伟岸美须的手下崔季珪代替自己坐在魏王的位置上,自己则换作卫士打扮,捉刀站在床头侍候。接见完毕后,曹操使人询问匈奴来使魏王如何,结果匈奴使节回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真英雄也!”薛舍儿这般说却是辩解李嗣源虽然身形矮小,但却掩不住真英雄气概,自己才能如同那个匈奴使节一般认出对方,却没想到晋军众将多为沙陀胡人,质朴不文,哪里看过《世说新语》,险些丢了性命。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不要说是这么有水准的马屁。李嗣源被拍了这一下,脸上的神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他伸手扶起薛舍儿笑道:“薛壮士,安衙推说你在吴军中做到指挥使,对于火器精熟的很,今日招你来便是让你为我等演练一番,若是得宜,便在我帐下行走吧!”
  薛舍儿随着李嗣源手指的方向看去,直接院中地上摆放着十余种各种各样的火器,从单兵使用的火绳枪到短炮都有,新旧程度,制作质量也是参差不齐,显然这些都是晋军从各种渠道弄到的,这时他脑海中闪现出临别前吕方对他说的那句话:“只要能引得晋军南下,先破梁国,你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们。”
  想到这里,薛舍儿深吸了口气,从李嗣源手中接过火绳枪,轻声解说道:“小人是在吴军中当过指挥使,但对于这火器之道也不敢说精熟,今日解说于诸位听,若有不对之处还望海涵。”说到这里,他先将那火绳枪放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子,放在地上打开了,从中取出几样简单的工具,将那只火绳枪拆解开来,将铁锈和污秽处一一清理干净之后,方才又重新安装起来,待到完毕之后,才一边解说一边按照吴军火绳枪发射的流程准备起来:“这火绳枪乃是吴军中普通士卒所用,可以射杀五十步内的批铁甲之人,若是齐射,八十到一百步也有效。不过这枪还少了不少部件:装弹丸的皮盒,定装药瓶。通棍和支架做的不好,火绳燃烧的速度也不均匀……”薛舍儿一边解说一边装弹,准备完毕后对准约莫四五十步外作为靶子的一块木牌瞄准,扣动了扳机,最后闭上了眼睛。那火绳枪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一股浓密的白烟将众人笼罩了起来,引起了一阵咳嗽声。待到白烟散去,众将们惊异地看到那块作为靶子的橡木板已经缺了一个角。
  “好生厉害!这可比弓弩厉害多了,便是披了铁甲也挡不住的!”
  “也没啥,你没看见那厮准备了多长时间,有这么长时间,十条性命也给射死了!”
  “嗯,原来有那么多窍门,感情这火器也不是点着了放出去就行了的!”
  晋军的将领们兴奋的交谈着,作为在生死间挣扎的武人们,其实他们并不保守,毕竟李存勖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为这种新武器的威力打了广告。而身为晋军主将的李嗣源从薛舍儿的一系列行动中看到的要多得多。当薛舍儿看到对方脸色的凝重地看着放在地上的那支火绳枪,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085章
说客(四)
  “薛壮士,这火器在吴军中也是这般使用?”李嗣源察看了火绳枪之后,沉声问道。
  “不错,这火绳枪从装弹到射击一共有四十三个步骤,吴军中的射手都是练习精熟之后方才上阵的!”
  薛舍儿的回答在围观的晋军将领丛中引起了一阵吸气声,作为在久历行伍的将领,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要让这些愚钝不堪的农夫学会操作如此复杂的武器,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嘴快的抢先问道:“四十三个步骤?我也见过粱贼用过这家什,也没有这么繁琐吧?那岂不是半盏茶功夫才能发射一次?吴兵竟然用这等家什打仗,还能一统南方,当真是奇怪也哉!”
  薛舍儿笑道:“将爷有所不知,你所说的梁兵装弹迅捷大概是守城之时,有人替其专门装弹吧!这四十三个射击步骤乃是吴王亲自订立而成,绝无半个浪费的动作,经过严加训练,吴兵每四十息便可发射一次,动作快的甚至可以三十息。临阵之时火器射手有长枪兵掩护,可以专心射击。别看这火器虽然使用繁琐,但威力远胜弓弩,便是百战之士,身着数重铁甲,五十步内也当不得这火器一击,吴军南征北讨,所向披靡,与此物的确颇有关系!”
  此时已经有人去看过那木耙回来了,正好听到薛舍儿的介绍的最后两句,接口道:“那厮说的不错,两指多厚的橡木板,被打了个对穿,便是床弩也不过如此,这玩意再麻烦能麻烦过床弩?”
  众将闻言顿时哗然起来,相比起占据中原的梁国,位处河东的晋军在人力物力上都远远不如,自然在盔甲还是兵械上都一直处于劣势。双方交起手来,晋军没少吃梁军床弩的苦头,对这等利器的威力和弱点也了解的很,与这火器一比较,威力和射程也许占些优势,但这火器只需一人便可操作,又不用牲畜上弦,优势自然是大的不知到哪儿去了。想到这里,众将投向薛舍儿的目光立刻热切了起来,已经有人七嘴八舌的让其再演示一番,也好看个究竟。
  “薛壮士!”李嗣源提高了嗓门,压下了众将的嘈杂声,他走到薛舍儿面前,问道:“你方才说吴兵的射手都将要将这四十三个步骤练的精熟,还能在战场上依照号令前进后退,操作自如?”
  “不错!”薛舍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李嗣源脸色微变,继续问道:“那吴军中这等射手只怕不在少数吧?”
  “依照吴军编制,每营共有射手八百人。吴军新军现在有多少营小人也不知晓,不过应该不会少于二十五营,至少有两万人!”薛舍儿说到这里,稍一犹豫,还是将现在吴军新军的营数少报了些。
  “这么多?”李嗣源黝黑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显然他被薛舍儿口中的数字给吓住了,一旁的李从珂有些不明所以,笑道:“义父不用担心,不过两万射手,一阵便可荡平了。”
  “小儿懂得什么?”李嗣源冷哼了一声:“你想想,用这等火器可不像是长枪横刀,没有年余苦练只怕根本就上不得阵。薛壮士,你可知道吴军中一个火绳枪射手一年可有多少薪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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