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44部分在线阅读
显然王彦章在进谏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不假思索的答道:“末将选择由武当渡河的原因有三:其一武当位于上游,其水量小而水面窄,利于我军涉渡,而汉水过襄州之后,有白、筑等多条水流汇合,江面变宽,不但不利于我军渡河,而且吴贼水师强盛,只怕浮梁会被其截断;其二吴贼进军迅速,均、房二州豪杰不过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罢了。若有大军渡河,稍一招引,必是群起呼应的局面。末将以为渡河之后,不必疾趋襄州,当先分遣骑队,大张声势,招揽义士,让其不知我之所向,再寻机解襄州之围。而襄州乃是吴贼进军的路线,其地控制较严,若由下游渡河,若是初战不利,只怕反倒为吴贼所乘。其三汉水下游,河流漫流,湖泊众多,吾军长于步骑而短于水战,当选其长而避其短!”
李振听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回头对朱友贞躬身道:“请陛下圣断!”
“嗯!众位卿家还有反对的吗!”朱友贞目光扫过众将。一旁的张汉杰腹中却满是怨毒,他本以为李振是反对王彦章的建议的,便乐得躲在一旁看笑话,却没想到对方是通过这种办法暗助了王彦章一把,这个时候自己再想出言反对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凭他的见识也拿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反对意见来,此时也只得随着众将齐声道:“微臣并无异议!”
“那好!”朱友贞满意地点了点头,显然他对这次军议的结果很满意,也忽略了一旁的前敌指挥官张汉杰,直接对王彦章沉声下令道:“既然这方略是王卿家所献,那爱卿以为何人是率领渡河之兵的合适人选呢?”
朱友贞话音刚落,场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在王彦章这个方略中,对于指挥渡河支队的将领的能力要求是非常高的,因为梁军这个方略用现代军事学的术语来描述就是通过支队的巧妙机动,迫使敌军放弃有利的地形,对敌军形成外线包围,以发挥梁军的数量优势,寻求决战,但这一方略成功执行必须有两个前提:第一、支队渡河的行动必须隐蔽而又迅速,否则占有水军优势地位的吴军一定会做出阻截的举动以破坏梁军的渡河行动。第二、在渡河成功之后,支队和本队必须有良好的配合,迫使吴军无法将兵力进行正确机动,利用自己的内线地位攻击被汉水这一巨大地理障碍分隔开来的两部梁军,要做到这一点,渡河支队的梁军首先要通过假象隐蔽自己的真实作战意图,寻机解开襄州之围,获得一个有力的据点,迫使吴军放弃浮桥这个有力的工具,形成首尾不得相顾的窘境。这个方略对于梁军渡河支队的将领的能力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屋中诸将并无一人开口请战。
“此方略既然是末将提出的,某家自然当仁不让!”王彦章见无人应当,便昂然道。
“好!”朱友贞闻言大喜:“朕便以王将军为观军容副使,统辖渡河之兵。你所需兵将,任你挑选,便是某家的护驾亲随,也不例外!”
王彦章闻言赶忙敛衽下拜道:“末将定当尽心竭力,不破吴贼,誓不生还!”
军议完毕之后,诸将纷纷散去,身为执政的李振在最后一个出得屋来,刚走了几步,一旁便闪出一人来,正是王彦章,只见其对李振躬身拜了一拜,道:“今日之事,彦章感激不尽!”
“王将军不必多礼!”李振脸上笑得颇为欢愉:“今日将军的方略确实是上策,远远胜过正面猛攻,我身为佐命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分内的!将军又何必多礼呢?”
王彦章摇了摇头,脸上现出忧恨之色来,道:“太保有所不知,那张汉杰乃是奸佞小人,唯以贪禄是从,不计国家大事。当年河上之役,我四面围攻杨刘,若非段凝小人百般阻挠,早已尽破晋军,复河上之地。然此役之后,段凝那小人却升为北面招讨使,代我之位。今日若非太保出言,只怕又被此贼阻挠了!”说到这里,王彦章不禁恨恨不已。
李振见王彦章这般模样,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劝解道:“王将军,我也知道你忠直过人,那张汉杰、赵岩,段凝都是奸佞小人,但天下事并非如此简单。今上得位仰仗赵岩之力,岂有不信重之理?且如今内虚外强,君弱而臣强,那张汉杰乃今上姻戚之族,岂有不大加倚仗的?你却呼其为奸佞小人,称破沙陀之后,定当回师汴京,尽诛尔辈。像你这般不要说是赵、张之辈,就算是今上只怕也对你有猜忌之心了纵然你有千般本事,万般忠心,又岂有施展的机会?”
王彦章听到这里,心中回想往事果然与李振所说的一般,不由得颓然道:“相公所言虽然有理,但这二人卖官鬻爵,货贿横行,使得无能之辈尽居州郡之位,累战之士却位居下僚,政事败坏,国将不国,某家每思之便不由切齿。罢了罢了,如何才能有济国事,有请相公教我,便是千难万难,彦章也不敢推辞!”
第080章
大战(三)
李振苦笑道:“我若是有办法,又岂会身为执政却整日里在家中称病,百事不理?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赵、张之辈所好不过财货、弄权罢了,你此番事罢,多与些财货,和光同尘便是了,时间久了,兴许便好了!”
王彦章听到这里,心中郁闷之极,随口应了一声,便拱拱手退下去了,只剩下李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
深夜里,上弦月已经落去,山影昏黑,树色如墨。均州,蜿蜒的汉水从武当城北流过,微弱星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晶莹的光来,仿佛无数粒的小钻石。城外的渡口旁,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三面是悬崖峭壁,唯有一面有曲折的小径通往山下的渡口,山头上有一座山寨,正好俯视着山下的这个重要渡口,而山下则是一座荒废了的大庙。由于吴军攻取均州武当城之后,得知梁军南下,便将主力撤回,只留下了近千人驻守,城大而兵少,不利于防守。吴军将领便放弃了武当城,而将有限的兵力部署在这个山寨中,一来可以利用其险要的地势;二来靠近汉水,急切间可以通过水路得到己方优势水军的支援。
山下的大庙中,如今驻扎着一队吴军守卒,控制着这个三岔路口。显然,在若干年前,渡口旁的这座大庙的前边原有一条街,几十户居民,三四家饭铺,是南来北往客商行人的打尖歇脚地方,并且隔日逢集,百姓们也买卖些油盐杂货。因为连年战乱,如今这街完全成了废墟,瓦砾成堆,荒草满地。大庙的房屋有的被烧毁了,有的倒塌了,剩下很少。百余名五卒有的住在破烂的大雄宝殿中,有的住在山门下边。此刻,将士们一堆一堆地聚集在背风的地方火堆旁打着瞌睡,以熬过这刺骨的寒夜。几匹牲畜马匹正在啃着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着豆料。鞍韂放在马的旁边,随时可以上鞍。火头军们正分在几处做饭。地灶中的木柴在熊熊燃烧,大锅上冒着烟雾,准备着次日的朝食。
这时,一名吴兵爬了起来,看他睡眼迷惺的样子应该是起来小解的。被他弄醒的同伴发出含糊的咒骂声,他却只当作没听见,摇摇晃晃的走出殿门外,在门外的寒冷空气刺激下,这名吴兵打了个哆嗦,渐渐清醒了过来,向四周打量着,寻找一个适当的小解场所。
很快这名吴兵便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快步向庙外走去,原因很简单,院子中几只大铁锅正在煮着栗米粥——谁也不会喜欢在自己将来的早餐旁排泄。吴兵尽可能快的跑出庙门外,找到一个挡风的灌木丛旁,解开腰带,开始畅快的排泄自己的存货。吴兵惬意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向远处望去。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离渡口还有不到二十步远的江滩上,有二十多个骑影正在活动着,那是正在涉渡的骑兵。
“有敌兵,有敌兵渡河了!”那名吴兵的嘶喊声打破了大殿中的平静,慌乱中的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扎好自己的腰带,没有腰带的约束,他的下裳滑落开来,露出了两条多毛的大腿。
睡在里间的都头被惊醒了,和任何被好梦中惊醒过来的人一样,他此时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在他眼前跳动着的两条多毛的男人大腿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场景。都头立即用自己的果断行动使自己的手下平静了下来,一记耳光抽在脸上,然后呵斥道:“提好裤子,好好说话!”
挨耳光的熟悉感觉立即让那个吴兵清醒了过来,他用尽可能间断的话语告诉自己的头领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头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快步冲出门外,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警报的真实性。
当都头冲出庙外的时候,渡口已经有二十多个活动的人马身影,两条停在码头上的小船正在缓慢的向对岸划去,其中有四五个人在渡口旁的那两颗合抱粗细的大柳树旁忙碌着什么——都头很快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对方在系渡江用的粗索,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可以涉渡。或者为建造浮梁做准备。
“你马上上山去通知徐指挥使,说有敌兵渡河!”都头低声对尾随他出来的那名吴兵下令,接着他轻轻地拍了拍手下的肩膀低声赞许道:“好小子,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好好干,这一仗打完了,咱家这个位子便是你的了!”
突然而来的赞许让那吴兵兴奋了起来,他本能的咧开了嘴,俯下身子快步向山上跑去,那都头又仔细看了几眼渡口处正在忙碌的敌人,才让一名手下监视渡口,自己回庙里去了。
渡口,此时渡河的梁兵哨骑已经将两根粗索的一端捆在了一旁大柳树上,正三五成群的聚成团,躲在马匹的后面,以躲避刺骨的寒风,他们正在等待着那两条返回对岸的船只运更多的同伴和粗索过来。此时正是四更时分,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他们在涉渡时身上的衣衫都被江水打湿了不少,此时黏在身上,被寒风一吹,简直和用小刀在身上割一般。
突然,一阵沉闷的枪响打破了凌晨的寂静,遭到突袭的梁军哨探顿时乱作一团,人喊马嘶声交织成一片。但是这些精锐还是凭借本能做出了正确的反应,没有受伤的人跳上战马,向火光的方向猛冲过去。刚冲了几步,荒草中现出一排长矛来,狠狠向冲过来的骑士们刺去,几个骑士躲闪不及,或者被长矛刺中,或者被惊起的坐骑掀落地上,这些倒霉蛋往往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数只长矛钉在地上,但还是有七八骑越过了长矛的刺杀,锋利的横刀划破空气,劈砍在吴兵的脖子或者肩膀上,残酷的混战终于开始了。
汉江北岸,王彦章站在江岸上,凝视着对岸,其实在他的眼中北岸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虽然他竭力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点,但在他的内心中仿佛有一个沙漏,胜利就好像沙子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落入无底的深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最多再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可是过江的哨骑还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王彦章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正当他觉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黑暗的水面上传来了一阵划桨声。
“将军,先锋已经到对岸的渡口了,绳索捆好了,还弄了两条船过来!”船离岸边还有两丈多远,船上的梁军选锋便已经跳下水中,快步向岸上行来。王彦章笑道:“好,快把东西和援兵弄上船,乘着天色未明,把那些吴狗堵在床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一阵微弱的声响对江对面传了过来,王彦章脸色突变:“莫非是枪响?不,肯定不是!”他大声催促道:“快,快!不能耽搁片刻了!”在主将的催促下,梁军几乎是以飞快的速度登上了那两条船只,重新向对岸划去。
当粱船重新靠近渡口的时候,天边已经透出一层薄薄的亮光来,借着微弱的晨光,船上的梁兵可以看到渡口处一片平静,系在那两棵大柳树上的粗索还是在老位置,唯一和刚才不同的是留在渡口驻守的同伴们都不见了,无论是人,还是马,就好像有一个魔法师将他们一下子变没了一般。
“停止划桨!”前面那条船上的军官举起了右手,此时他离岸边大约还有七八丈,眼前诡秘的情景给他带来了一种不祥的猜想,他犹豫了片刻,自己是否应该掉头离开这里返回对岸,正当他在军律的惩罚和眼前的危险间犹豫的时候,岸边的树丛一阵剧烈的晃动,船上的梁兵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在树丛中站起七八个吴兵来,他们其中的一个手里正拿着一根一端点着了的短矛,正将点着的那端向一旁伸去,仿佛要点燃什么东西一般。
“双倍霰弹,发射!”随着尖利的号令声,树丛中火光一闪,旋即便被白烟笼罩了。近百粒大小不一的铅丸扫过船只的甲板,将所有的一切打碎。不少中弹的梁兵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失去了生命,更多的人落入水中,大量失血的他们很快就会在寒冷的江水中失去体温,大量失血而亡。第二条船只上的梁兵几乎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他们几乎忘了逃走和反击,直到岸上吴兵响亮的装弹号令声惊醒了他们。
“快掉头!”梁兵们疯狂的开始倒划桨,但是火绳枪的齐射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希望,虽然从效果上远远不及方才的那次霰弹,但足以打破梁兵的勇气了。随着一阵求饶声,岸上的吴兵停止了射击,接受了梁兵的投降——他们也需要从俘虏的口中获得对岸敌军的情报。
“什么?粱将王彦章便在对岸,至少有五千人?”大庙中,吴军守将吴璋的脸色大变,作为吴军的中层将领,他自然是知道王铁枪的大名,这样一员梁军名将出现在对岸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他皱了皱眉头,让手下将俘虏待下去,挥手招来一名心腹手下,对其低声道:“你马上挑六名干练的手下,都带双马,立即出发,分两条路赶往襄城,将这里的事情禀告总管。知道了吗?”
“喏!”那心腹躬身拜了一拜,答道:“属下明白,六人双马,分两条路走,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将梁军渡河之事传到总管那里!”
“好,现在就走!”吴璋猛的一击掌。看着心腹离去的身影,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渐渐发白的天色,暗忖道:“这里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为援兵的到来争取时间了!”
第081章
大战(四)
王彦章站在河岸,对岸传来阵阵不祥的枪炮声,显然梁军夜袭夺取渡口的企图已经失败了。他回头看了看正在江岸边随着江水起伏的近百木筏,沉声道:“准备强渡!”
天色已经大亮,江面上数十条梁军木筏载沉载浮,正向渡口处行来。他没有在渡口部署守兵,原因很简单,渡口一片开阔,没有任何屏障,一旦梁军冲上岸来,便会陷入白刃战,无法发挥吴军的火器优势。吴璋将手中的主要兵力都部署在了以废庙为中心的防御阵地上,包括所仅有的四门短炮,剩下的一门长炮部署在山顶在寨子中,从那里长炮就足以轰击渡口了。吴兵拆除了部分废弃房屋,用这些材料堵塞了那些废弃房屋之间的空隙,形成了一道壁垒,房屋的窗户就成为了天然的射孔,而火炮则部署在房顶等地势较高的位置,火药桶都已经打开,弹丸和药包也已经装入炮膛,一切就绪,就等待着战斗的打响。
吴璋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确认梁兵的木筏已经进入了火炮的射程,对身后的牙兵做了一个开火的手势。随着指挥旗的摇动,火光依次从炮口喷射出来,浓厚的白烟笼罩了吴军的阵地。
随着一声尖啸,一发铅弹划过木筏的上空,狠狠的砸入江面,溅起了三丈多高的水柱,铅弹落水带起的冲击力让临近的一只木筏剧烈的摇晃起来,上面的梁兵们惊惶的喊叫起来,拼命地抓住一切可以木筏上抓住的东西,以至于自己被散落的江水淋得浑身透湿都没有察觉道。
“吴狗这炮也就听个响,吓吓人而已,打不中的。大伙儿在加把劲,快些划上岸,把他们全部剁成肉泥!”最前面那只木筏上,梁军校尉大声的喊叫着,激励着手下的士气。在军官的鼓动下,木筏上的梁兵们加快了划桨的频率,木筏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就好像被什么高速运动的物体撕裂了一般,那名方才还在大声叫喊的梁军校尉所在的木筏突然变成了漫天的碎片,它被一发从长炮发射的八斤重的铅弹直接击中,挡在铅弹前进道路上的一切——无论是木材还是人体都被撕碎,漫天飞溅,这一情景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发生了十余秒钟后,惊呼和惨叫声才从四周的梁军丛中爆发出来。
这发铅弹的命中就好像一个信号,第二次齐射中又有一条木筏被击中,这些临时制成的木筏在火炮面前显得十分脆弱,哪怕只是被铅弹擦过,也会散列开来,上面的梁兵都有披甲准备登岸后便临阵厮杀,这些本来用来保护士卒的盔甲在水中却变成了可怕的索命无常,那些落水的梁兵就算没有被铅弹以及四溅的碎片所伤,沉重的盔甲也会把他们拖入水底溺水,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在沉入水面前被同伴捞起,幸免于难。尽管如此,那些没有被炮弹击中的梁军依然奋力划着桨,向不远的渡口冲去,水面上毫无屏障,他们掉头逃跑的话,划桨划的再快也快不过吴军的炮弹,就算逃回去也逃不过严酷的军法,还不如拼死冲上岸,好歹也能脚踏实地,死也死的踏实。
在梁兵疯狂的努力下,木筏和岸边的距离在飞快的缩短,待到还有六七丈距离的时候,不少梁兵便跳下木筏,在鼓声中稍一整理队形,便向那大庙冲去,这些选锋无一不是梁军中的精锐,此时一脚踏实地,士气便凭空涨了三分。虽然不过七八百人,但队形整齐,长枪如林,如墙而进,竟好似千军万马一般。
看到梁兵登岸了,矮墙后的吴军火绳枪手们赶紧向其开火,但梁兵行列中虽然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依然保持着队形前进,当距离缩短到只有四十步左右时,梁军也开始还击,箭矢和铅弹如雨点般落下,甚至还有点着的引火物被投掷过来,吴军搭建壁垒的材料很多本来就是从废街中拆下来的,很多都是干透了的易燃物,此时着了火,顿时便着了起来,一缕缕烟火从吴兵的防线上升起,甚至还有两个没有看管好的火药桶也被点着了,引起了几次小爆炸,眼看梁兵便要突入了。
“换霰弹,放!”随着一声号令,已经停止了好一会儿的火炮又突然轰鸣了起来,一团夹杂着无数小铅弹的火光从炮口喷射出来,十几步开外的梁军阵中立刻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被击中的人丢下武器,扑倒在地,身体垂死的抽搐着,平整的梁军阵线扭曲起来,出现了数个缺口。
“反冲!”已经将手中的刀柄攥出了水的吴璋大吼了一声,猛的挥刀虚劈,紧张到了极点的他的右手小指已经被削去了一块皮肉却全然未觉,早已在废街内排成纵队的三队吴兵立即推倒一段胸墙,猛冲了出来,遭到突然打击的梁兵首尾不得相顾,被截成三段,终于崩溃了,纷纷渡口处逃去,途中不断有梁兵因为体力耗尽而失足跌到,被从尾随追击的吴兵轻易的杀死,砍下首级,披着黑色号坎的尸体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汉水南岸。
北岸,江风将一阵阵喊杀声传来,王彦章踮起脚尖,向对岸望去,不时回头看正在赶制木筏的手下,可是赶制而成的木筏却寥寥无几,毕竟周围可以用来制作木筏的材料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可是四出去搜集渡河船只的游骑还没有一人回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岸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了,显然又一次强渡行动失败了,难道这次自己由上游渡河,夹击吴军的策略就这样失败了?想到这里,王彦章不禁颓丧的低下了头。
“都督,外出搜集船只的胡羊儿校尉回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哦!快领他上来!”王彦章赶忙收敛心情,表露出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作为一个统帅,个人的情绪随时都会影响到军心,尤其是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很快那胡羊儿便快步疾趋了上来,身旁还有一名青衣汉子。那胡羊儿对王彦章叉手行礼罢道:“都督,末将方才沿河北上,寻找渡河的船只,碰到此人,他自称是本地的一个团头,说有办法领大军渡河!”
王彦章闻言,赶忙对那青衣汉子问道:“兀那汉子,快将你姓名报上,若当真能引大军渡河,本都督当不吝重赏!”
那青衣汉子赶忙拜了一拜,恭声答道:“小人姓车名明,家父本是当地长老,前些日子吴贼进犯,守官四散,前些日子吴贼下令各乡将船只击中上缴,家父便让乡民交了十几条船上去,却将剩下的百余条隐藏在上游的一个湾子中,小心看管。今日得见王师,赶忙遣小人前来带路,大军若要渡河,便快随小人往上游去再行个二十里便是了!”
王彦章听到这里,便好似绝处逢生一般,不由得向天默祷道:“今日得圣天子护佑,百姓相助,渡得河去,大破吴贼,弟子自当施舍钱财,修缮丛林,若有食言者,天地神明,当共弃之!”默祷到这里,王彦章对那车明道:“你且去带路,此番事成之后,某自当禀明天子,大加赏赐!”
已经是午饭时分,南岸的吴军击破了那次梁军的进攻后,便加紧修缮壁垒,准备火器以迎击梁军接下来的强渡行动,但出乎吴璋意料的是,梁军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的那样连续发起猛攻,江面上空荡荡的,连一条渔船都没有,看上去诡异的很。感觉到不对劲的吴璋派出几条小船前去打探对岸的动静,报回来却是对岸的梁军正在收集木材,赶制木筏,做强渡的准备。感觉到一丝欣慰的吴璋心中虽然仍有几分怀疑,但他手中的兵力有限,此时梁国大军已经直逼江岸,得到这个风声之后,本来就很不稳的房、均两州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自己去分兵巡防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守住武当城渡口这个要点,等到襄州那边的援兵赶到再做主张!
樊城,吴军大营。
帐中吴军大将罗列,只见主帅吕润性端坐在当中,对身旁的那人沉声问道:“陈公此番从建邺来,却不知父王有何旨意,还望告知!”
与吕润性说话那人身着绯袍,皮肤黝黑,双目精光四溢,约莫四十多岁,正是男人一生中精力最为旺盛的年纪,正是吴军大将陈璋。只听其笑答道:“临行之前,大王在臣下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将从中御,兵无选锋者必败’。此番出兵之前,大王对经略荆襄之事未置一词,想必就是为了让殿下无有制肘,全力用兵破敌。”说到这里,陈璋站起身来,对吕润性深深做了一揖。肃容道:“殿下,陈某今日在这里也是麾下一将,只管随意驱策,某自当效犬马之劳!”
第082章
说客(一)
“父王扫国内之众,悉数与我,两国盛衰,决于一役,润性德能浅薄,岂敢专断,还望陈公在兵事上提点一二!”
陈璋本就是不顾猜忌,敢于任事之人,当年武勇都之乱时,杭州为田覠与吕方联军包围,形势危急。钱缪悬以重赏选拔出战之人,诸将皆无人敢接命,唯有本为陈蔡之众的他敢于领兵出战,击破宣州军营垒,险些便解了杭州之围。如今他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姜桂之性,到老愈辣,他见吕润性言辞恳切,并非作伪,便慨然笑道:“既然殿下不以老臣无能,屈尊下问,老臣便斗胆献芹了!”说罢陈璋来到悬挂的地图前:“兵法有云:‘战势不过奇正’,殿下此番围襄城,据高沟深垒而守,以逸待劳,便已经占了先手,在这‘正’上是不缺了。然梁乃中原大国,天子亲征,良将精卒荟萃,若无奇计如何能破之?”
“此言甚是,只是如何出奇却不知,还请陈公教我!”
“说穿了倒也简单,最毒莫过断粮,梁兵有十万之众,加上辅兵役夫只怕不下十五万,如今正是冬春之际,粮草皆需由南阳转运而来,兵法有云‘千里转输,士一日不得再食!’若殿下坚壁勿战,另遣精骑出宛、穰之间,残均陵,塞黾隘,入方城之郊,焚其积蓄,断其粮道,不出月余,梁兵必不战而败!”
“好!”吕润性闻言猛拍了一下大腿,脸颊已经满是兴奋的绯红色。他在淮上寿州当观察使的时候用兵风格本就颇为主动,当他得到下蔡城的豪强即将投靠敌国的消息时,身为一州观察的他竟然冒雨急袭,一举将这颗钉子拔掉,从而兵不血刃的解除了一次梁军大举入侵的危险。但如今统领大军之后,面对这种大规模决战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此番听了陈璋这么合乎自己脾胃的建议,不由得失声称赞起来。吕润性正欲向陈璋说些什么,帐外突然进来一人,快步走到吕润性身旁,附耳低语了起来,吕润性脸色顿时大变,本来红润的脸颊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
吕润性沉声下令道:“来人,令殿前司丙、丁二营立刻准备,听侯调遣!”他下完命令后,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粱贼已经抢先了一步,有消息传来,贼将王彦章已经强渡汉水,占领了武当城!”
邺城。上元节。
每年正月十五之时,本名为元宵节,由于唐时皇帝为李姓,奉道祖李耳为宗,所以开国时数任皇帝都笃信道教,依照道教的教规,将每年的正月十五称为上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合称“三元”。而道教中又有尊崇天官、地官、水官三神,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并以三元配三官,于是这上元节变成了天官赐福之日,无论是官府百姓都特别看重。盛唐之时在长安城中,每年上元佳节之时,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都张灯结彩,天子也金吾不禁,与民同乐。如今盛唐时的繁盛气象早已化为灰烬,但由于今年六月之后,晋军与梁军未曾交锋,邺城的局势也就缓和多了,连这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也又开始了。
西从东安门外起,东到现在灯市口大街的东口止,约摸里许长,全是灯市。从正月初八日便开始,到十六日结束,共有十天。白天是市场,晚上看灯,李继岌新继大位,为了收买人心,也免去了这块税收。在灯市场上,会集着全国各地商人,南至交趾、北至契丹、东至倭国,西至吐蕃,都有商人各省的、以及外国的各种货物。从年代和范围上说,有两京焚毁后宫中和达官贵人败落后流失出来的各种古董以及珍贵器皿,也有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家常用具,还有从南方运来的各种稀奇玩艺儿,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一吃过朝食,大小街道都涌着人流,到巳时后就拥挤不堪。人们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为着看人的。人们有时被踩掉了靴、鞋,有时被挤散了同伴或孩子,叫叫嚷嚷,呼呼唤唤,像锅滚似的。邺城的百姓们尽情的享受着一点点和平时光带来的快乐,仿佛将不久前的战乱遗忘了。
正月十四日是灯市进入高潮的第二天。这天上午,有一个相貌不俗的壮年男子,生着疏疏朗朗的三络胡须,腰杆挺直,一件七八成新的圆领羊皮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脯,头上戴着纀头,眉宇间满是好奇的意味,胯下骑着一匹健马,身后跟着六七个伴当,赶着驼畜或挑着担子,一副外来殷实商人的模样。他这一行人一路从东门进来,一路沿着坊街下了,在客栈门前下了马,自有伙计牵去喂食,那汉子便肚子慢慢地往灯市走去。一边走一边颇有感慨地叹道:“某只在书上读过这‘铜雀三台’、‘建安风骨’却想不到今日却有机会亲身游览此地!”
此人便是吕方的部将薛舍儿,此人本是广陵大豪,当年吕方攻伐徐温,此人与吕方其间颇有战功,其后便在吕方麾下行事,这些年来已经积功至判点职方司诸事一职。此次来到这邺城却是受了吕方的密旨,来这边执行一个秘密使命。他到了邺城之后,依照习惯,先在这河北名城中游览一番。
薛舍儿越走人越挤,生意越热闹,一时间不知道看什么好。有时他想站在一个店铺前仔细看看,但正在看着,又被人潮推向前去,他走到一个店铺前,随便进去一看,只见一名颔下无须的男子真个尖声尖气的举着一枚很大的珍珠向一名顾客兜售,几尺之外,光耀人目。薛舍儿在广陵时也做过不少没本钱的买卖,也有些见识,心知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径寸之珠”,他不敢走近,也不敢问,只是在一旁侧耳细听。只听那客人问道:“一千贯不能再少了?”
“半贯也少不得了,先生是王府中人,又岂敢多买了?这本是长安宫中的事物,流落到民间,您看看这光泽,这形状,若是太平年间,便是三千五千贯也是便宜了,今日这个价卖给先生,便算是一点孝敬了!”那尖声男子对说话的客人态度恭敬,一旁的薛舍儿听到“王府”二字,心中不由一动,态度又便注意了三分。
那客人又把珠子端详一阵,说:“好吧,我留下吧。这颗珠子着实还不错,正好送给我们王爷嵌在帽子上,倒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