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30部分在线阅读
吕淑娴听完儿子说完这一番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好一个‘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想不到数年不见,我家的虎头也长大了,好,好,好!你有这个心思,任之百年之后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说到这里,吕淑娴不待吕润性逊谢,突然脸色一整,道:“只是你可知道,这天下间有君王之仁还有小人之仁,两者之间可是大有不同的。”
“君王之仁?小人之仁?”吕润性闻言不由得愣住了,他一下子被这两个从未听闻过的名词给弄糊涂了,只得问道:“孩儿愚钝,还望阿娘开解!”
“这小人之仁倒也简单,无非是在家孝敬父母,兄友弟恭,爱妻怜子,节俭度日,在外与邻里友善,努力耕作,遵守法纪。而君王之仁却大有不同,须知这君王执掌天下大权,则须为天下长远计,而小人往往庸碌短视,昧于眼前小利而不做远计,若是君王耽于小仁小义,那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反而害了他们!”吕淑娴说到这里,见儿子脸上露出不解之色,便笑道:“比如你父亲用兵打仗吧,当年我等在淮上时,盗贼横行,百姓不得安堵,无论是哪一家打过来,都要对当地百姓烧杀抢掠一番。幸好有你父亲兴起义兵,扫平群雄,如今虽然赋税劳役重点,可比起当年那般‘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简直是天上地下了。可只要用兵就肯定要收粮征夫,更不要说杀人了,若是按小人之仁所言,你父亲就什么都不做,呆在家里当个田舍汉,只怕现在江淮间还是你杀我,我杀你,三日一小仗,五日一大仗,哪里还有今日气象?”
“阿娘所言有理!只是——”吕润性听到这里,虽然在母亲话语中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可还是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吕淑娴看出儿子心中的犹豫,道:“你出生时夫君已经当上了一州刺史,不曾见过在淮上时的乱离景象。明明外面有大片的荒地,庄子里也没粮食吃,可就是不敢去开辟,因为离庄子远了一旦碰到盗匪袭击,便来不及逃回来。刚刚一开春,庄子外面便是成群结队破庄子抢粮食的流民,若不杀个你死我活,便没法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安生吃到肚子里去。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底下最重要的就是秩序,让老百姓能够安心种地、这样所有人才能有饭吃,有了饭吃才能谈什么仁义道德,离开了这个谈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虚的。”
听到这里,吕润性已经被吕淑娴口中所叙述的景象触动了脑中的回忆,他在担任寿州观察使时,也曾看到后梁与吕吴边界的缓冲区,数十里甚至百余里毫无人烟,这一切都证明吕淑娴方才所说道理的正确性。
“阿娘说的是,孩儿受教了!”吕润性向母亲拜谢道:“父亲连年征战,致一方太平,的确是仁义之举,只是这大兴土木,兴建建邺城之事,是否可以先缓一缓,待到兵事完结之后,再建设不迟。”
吕淑娴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堂前,手指城外东南方向问道:“大郎,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吕润性走到吕淑娴身旁,向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吕淑娴手指的方向远处有一个土丘,在烟气笼罩之下,一时间也看不太清楚,他仔细的搜索了一会脑中的记忆,不确定的答道:“孩儿愚钝,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母亲手指东南方向,那边应该是南朝台城旧址吧。”
“不错!”吕淑娴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来,道:“今日某便再考校大郎你一个问题,为何你父王要弃已有根基的杭州不要,迁都建邺,重新建城于此地?”
吕润性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沉声答道:“杭州虽有重江之险(对北方有长江和钱塘江两道障碍),但偏处一隅,运河狭隘,大船不得并行。若要经略荆襄,混一宇内,远不及建邺。其地前据大江,南连重岭,凭高据深,形势独胜。西引荆楚之固,东集吴会之粟,经营四方,此为根本。其地舟车便利,无艰阻之虞;田野沃饶,则有展舒之藉。在东南言地利者,自不能舍此而他及也。”
“不错,兵要地理之上,你倒是花了不少功夫!”吕淑娴笑道:“用兵之道我是不明白的,但这建邺乃根本之地,四方财赋,商贾大户聚集此地,若不兴建城郭,如有变乱,当以何拒守?你用兵多年,应当知道两军相争,胜负无常,若无城郭,胜则罢了,若是败了便是一败涂地的下场。你父王用兵数国,运转千里,岂能不深固根本的?”说到这里,吕淑娴指了指远处的南朝台城遗址,继续说道:“南朝城池狭小,随固但百姓商贾皆居城外,侯景之乱时,百姓死伤极多,是以南方积弱,终为北朝所灭。如今南方户口胜与南北朝时十倍,若不兴建大城,若敌军来袭,城外的百姓资财岂不是尽数落入敌手?”这吕淑娴虽为女流,但见识深远,朝中无人敢以女流相视,吕方出兵远征之时,时常将权柄相交,以为居守之人,这一番话说下来,听得吕润性大汗淋漓,惭愧无地,便好似面对父亲的责骂一般。
第042章
父子(一)
吕淑娴见状,安慰了儿子几句,笑道:“不过待到吕郎回来后,你还是将今日所见之事说与他听听吧!”
吕润性闻言不由得诧异道:“这又是为何呢?父王事务何等繁多,孩儿岂可拿自己的愚见去劳烦他?”
吕淑娴笑道:“虎头你这可就错了,这基业是你老子的,可说到底也要传给你的。为人君者最怕的就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还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将世间万事看的太简单了,这等人十个有十个要亡国的,不但害了自家,还害了天下百姓。不管你这次见解是对是错,但能从小事中看到祸患的端倪来,并反求诸己,就凭这点谦瑾的性子,便是个保家之人。你父亲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只怕连饭都要多吃一碗了,又如何算是劳烦他?”吕淑娴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笑道:“再说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啊?”吕润性正低头受教,突然听到吕淑娴这般说,不由得讶然问道:“阿娘怎的又这么说?”
“这为政之道便如同那鼓琴一般,不可将弦太松了,否则会弹不出声音来;但也不可绷的太紧了,否则就会崩断了。你父王外用大军,内兴功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若是对百姓刻剥太狠,激起了民变,那也是不行的。如今大江以南已经大半平定,北方群雄角逐正酣,正好息民停役,坐以观畔。只是好事也要用正确的办法来做才对,天下间尽有把好事做坏了的愚人!”
吕润性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恭声下拜道:“待到父王返京之后,孩儿定当向父王好生学习这为政之道!”
半个月后,建邺王宫。两只描金镂空龙首暖炉里,撒满了龙涎香的木炭静静的燃烧着,散发出一阵阵暖暖的香气,虽然外面还是刻骨的春寒,但房间内却又是暖和又是舒适。里充满了舒适而又暖和的气氛。一张用精美的山鸟刺绣图装饰的屏风放置在室中,将房间分隔为内外两个部分。
吕方斜躺在矮榻上,双目微闭。外间的灯光透过屏风淡淡的照在他的侧脸上。也许是光线的原因,此时他的脸色显得分外惨白。即使在睡梦中,吕方脸上的肌肉不时有些抽搐,双手的也不时握紧松开,好似在睡梦中他也在和敌人争斗,显然即使在梦中他也并不安稳。突然,吕方猛的坐起身来,额头满是汗珠,目光中满是惊吓之意。
屏风外间夜里当值的两名婢女听到里间动静,赶忙入内察看,看到吕方这般模样,赶忙取来热茶和毛巾,吕方喝了两口热茶,又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才觉得好了点,挥手让那两名婢女退下,躺下想要再睡一会儿,可一闭上双眼,方才梦中的图景便在眼前不断闪现,怎么也睡不着,只得爬起身来,披上外袍,走到桌旁,随手挑亮油灯,拿起几案上的一份摊开的奏折,轻声诵读了起来。
“依臣所闻,国皆以农为根本。夫天下万物,无有根枯而叶昌,本瘦而末肥者。圣人有云:治国之道,当不扰民为先。不扰则民静,民静则不误农时,不误农时则民有积蓄,再晓以礼义,使之知上下之分,明廉耻之义,以此攻之,天下有何人能当之?今陛下不法先王之道,以独断为智,攻伐为能,外用虎狼之将,大兴师旅,攻伐不断;内用聚敛之臣,大兴城池楼台。百姓穷苦困乏,丰年糠菜不饱,饥年则老弱填于沟壑,强者啸聚为盗。长此以往,臣恐有不忍言之事。”
吕方念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目光越过剩下的文字,直接落到了最后的落款处,只见用端正的柳体楷书写着十个字:“臣润州刺史崔含之具闻”。
“好一个崔含之,家风果然刚正,倒是没有辱没博陵崔家的名头!”吕方随手将那封奏折重新收好,放回案首,他心里明白,这封奏折能够到这里,也代表了留守建邺的高奉天和骆知详两位重臣的意思,否则自己在外用兵这么长时间,朝中政务多半都是由这两人处置,若是他们两人不赞同,又如何会让这样一份奏折来到自己的案头。这么看来,自己这些年来连年用兵,国事已经严重到一定地步了。
“不过那又如何?”吕方脸上突然又现出刚愎之色,南方百姓再怎么过的差,也远远胜过北方后梁、河东那些地方,更不要说自己百战百胜,精兵在手,这等乱世之中,只有先平定四方,才能与民休息,否则你减兵休役,只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罢了。想到这里,吕方又将那奏折取出打开,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舔了舔,正要写下批语,突然又悬腕停住了,转念道:“这崔含之名望甚高,也颇有才略,治理润州三年来成绩非凡,倒是个人才,这谏书也是出自忠心。若是驳下了,只怕朝中那些看他青云直上的不满之人会趁机攻伐于他,倒不是惜才之道。淑娴还说他那个女儿很是不错,是润性孩儿的良配。留中不发便是了!”想到这里,吕方便将那奏折重新折好,放到一旁书架标着留中不发的木格中。
吕方做完这一切,本待上榻重新睡一会儿,这是外间传来一阵更鼓声,侧耳细听已经是五更时分。再过一会儿天边大亮了。他便索性换上外衣,走出屋外,取了佩刀,舞了两路刀,只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额头上渗出津津的汗来,便将兵器丢到一旁,早有内侍送上毛巾来,吕方一边擦汗,一边问道:“施公公,今日有何安排。”
施树德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此时的他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时间的河流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听到吕方的问话,赶忙快步上前,低声道:“夫人昨日遣人来说,润性殿下上午会来求见。”
吕方闻言笑道:“喔!是润性那孩子呀!那好,我且去梳洗一番,若是他来了,便立刻通传进来,让他在书房中等候!”
吕润性坐在书房中,想起马上就要见到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心中不禁有些忐忑。虽然他与吕方乃是骨肉之亲,但俗话说“天家无父子”,若说世间亲情最淡的地方便是宫廷之内,这点在唐朝表现的更为分明,从开国时“玄武门之变”算起,整个唐代正常父子相继的不会超过一个手掌之数。吕家虽然因为兴起草莽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形成那种上层家庭中的那种冷漠、以权谋利害为先的父子关系,但吕润性想起自己即将与父亲说的话,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大郎!”
吕润性正在那里思忖着,门口处突然传来人声,他赶忙站起身来,对进门来的吕方躬身下拜道:“孩儿拜见大家!”
“罢了,罢了!”吕方抢上前扶住吕润性,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子,突然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臂膀,大声笑道:“短短数年未见,雏鹰就长成了一只雄鹰了!好!好!不愧是我吕任之的儿子。我们父子二人同心协力,天下间事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吕润性见父亲如此,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笑道:“孩儿这里先恭贺大家击破马楚,生掳马殷,成就大功!”
“那又算得什么,我民力户口数倍与马殷,若非顾忌粱贼在北,早已平定了他,如今朱温早死,其诸子皆弱,平定楚地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罢了。”吕方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一旁的胡床,示意吕润性坐下,笑道:“倒是你在寿州不战而退梁军,着实难得!难得的很!”
吕润性听到父亲连番夸赞,脸色不由得涨红起来,赶忙逊谢道:“孩儿这点微末本事,如何及的大人,还请大家多多提点。”
吕方听到这里,脸色突变道:“你这话倒是不错,某今日是要好生提点一下你这小子。”
吕润性闻言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何吕方突然一下子变了脸,赶忙起身逊谢道:“孩儿敢请大家指点。”
吕方点了点头,沉声道:“某听说你在寿州时得知下蔡将叛,便亲领精兵,连夜冒雨行军,击破叛军,斩杀贼首,将百姓迁回淮南,又毁掉下蔡此城,可有此事?”
“正是,还请大家提点!”
“你在此事上,用兵果决,进退有节,虽然有些行险,但也符合兵法上的‘奇正相间’,也是兵法的正道,便是孙吴在你这个位置上,只怕也是这般行事!不过——”吕方说到这里,语意突然一变,厉声道:“你现在不但是寿州主将,已为方面之任,还是一国储君,若有个万一,战局尚可弥补,大位又有何人可以继承?我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到头来岂不是一场空,你这般做可是大大的不孝!”
第043章
父子(二)
吕方这番声色具厉的训斥立即弄得吕润性跪伏在地,连声逊谢。吕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还年轻,最忌讳的便是倚仗血气之勇,切切记住一句话,你老子我拼死厮杀半生可不是为了让你也这样拼下去,懂了吗?”
“儿臣定当谨遵大家教导!”
“起来吧!”
吕润性爬起身来,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吕方的脸色,确定父亲此时的心情还不错,便小心的咳嗽了一声,将自己那日在寺庙中所见所闻悉数说于吕方听。吕方听罢了,微微皱了皱眉头,突然问道:“某听说崔润州有个女儿不错,你回来可曾见过?”
吕润性突然被问道这个,脸上突然变得涨红起来,旋即期期艾艾的答道:“孩儿回家时崔家小娘曾经与阿娘同来,再就是几天前我来看望阿娘时遇到一次,一起吃了次晚饭。”
“哦,除了这两次就再未曾见过了?”
“没有,大家为何这般问?”吕润性被吕方突然这般连续发问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哦,没什么!”吕方在确认儿子的劝谏和方才看过的崔含之的奏折没有直接联系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人主者,是非常忌讳手下利用身边人影响自己的决定的。想到这里,吕方笑道:“也没什么,你母亲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她对那崔家小娘颇为满意,想要订下这门亲事,你也见过两次了,意下如何呀!”
吕润性哪里想得到吕方心中的那些心事,羞红着脸答道:“崔家娘子端庄秀丽,家学渊源,孩儿没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过两日便选一吉日遣人到崔家去求亲,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呀!”吕方大声笑道,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情,某也知道这些年来连年用兵,百姓劳苦,也曾想过减兵息役,与民休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吕润性听到这里,他自出生以来,双目所见,耳中所闻的都是父亲的英明神武,在内心深处从没有一个想过父亲会犯错的念头,听到吕方说也要与民休息,更是觉得自己方才所说不过是浅陋所见,赶忙应答道:“大人明鉴万里,自然非孩儿所能比拟。”
吕方坐回矮榻,紧盯着儿子的双眼:“其原因有二,第一,方今天下,豪杰并起,若吾减兵息役,与民休息,那何来钱粮养兵,豪杰散去,不可复集,若有机会,岂不痛惜?其二,我今日若施仁政,天下百姓也只会念我的好,不会念你的好,可以为父百战而得的威望,又何须这些好处,不如将这好事留给你做,换得民心。”
“这个?”吕润性听到这里,不由得如坠五里雾中。吕方见他这茫然模样,笑道:“某都想好了,你这次回来。过段时间便去岳州,准备攻略荆襄,积累班底威望。待到平定荆襄之后,我便立你为世子,我领兵在外之时,你便在建邺监国。那时你便可将诸项苛政一一废除,俗话说‘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百姓困乏已久,只要稍有善行,必然大加拥戴于你。”
吕润性听到这里,才明白吕方的用意是要自己来承担恶名,而将废除恶政的善行让自己来做,好换取美名,不由得感激涕零,伏地哭诉道:“万万不可,儿臣岂能将污名留于大人,美名归己,行此等不孝之举!”
“起来,起来!”吕方见儿子如此,也不禁动了感情,双手扶起吕润性,沉声道:“要想救得这等乱世,不但要有人做好事,还要有人做坏事。我在位之时,天下人畏我敬我,便是有行逆之心,却也不敢。你就不同了,恩义未结,威信未立,却将权柄交在你手中,便如同三岁小儿,持重宝而过闹市一般,最是危险不过。此等善政不让让你来做,还让我来做不成?至于身后毁誉,只要继位之人是我吕家男儿,也不会让那些酸儒在史书上写的太难看的。”
建邺城,宫城,南衙,政事堂。建邺城的部局在相当大方面是模仿大唐长安城,皇城位于作为行政中枢的政事堂位处的宫城之南,京中百姓便也将其称作“南衙”。院墙上的青苔早已吸足了雨水,不断有水滴落下来,落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院子里,静寂的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滞了。
“里面还没有传出来什么消息吗?”高奉天专心地看着眼前的茶盏,仿佛那句话不是从他口里出来的一般。
“没有,那个姓施的老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嘴严的就跟一块臭石头一般,什么东西落到他肚子里,烂了也出不来。”陈允答道,他丑陋的面容上带了一丝讥诮的笑容,道:“怎么了,你都是文官之首了,难道还需要耍这等小手腕,拨弄崔家那个书呆子去当这探路石?”
“呵呵!”高奉天轻笑了两声,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讥诮之意,他揭开茶盏盖,一股沁人的香气渐渐弥漫在这静室之中,他惬意的深深吸了口气,赞道:“好茶,好茶!”
“哼!老狐狸!”陈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高奉天好整以暇的放下茶杯,沉声道:“有什么事?”
“禀告相公,吕大将军亲至崔润州府上,代大王向其求亲!”
“什么?”陈允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失态了,他恼怒的低下头,脸上转而露出释然的笑容——几案上那茶盏已经歪倒了,高奉天这个老对手的衣袖上已经满是茶渍。
首信坊,崔宅门前,这座吕方赐给崔家的宅邸门前,早已是一片热闹,虽然早已是大门早已关上,但无数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眼睛还是紧盯着门口的那个崔字。千年来的高门果然不同呀,渡江而来便蒙大王赐给宅邸,然后便直接任为镇海军推衙,几轮迁转下来便到了润州刺史这个天下州郡中一等一的肥缺。本来还听说那厮奏折中言辞颇利,以为他要倒个大霉了,却没想到宫中一片平静,便好似石沉大海一般,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来,倒让那些存着看热闹心态的旁人们好不惶急。却没想到几天后,竟然吕大将军亲至府上,要为世子向崔家的小娘子求亲,这让那些旁人们心中如何不想猫爪挠一般难受,不少酸话也说出口了。
“娘的,老子在丹阳时便从龙了,怎的这与天家结亲的好事没轮到咱家呀!”
“呸!你还只是丹阳,老子可是濠州时就跟着陛下吃粮当兵了,要怨就怨没生个好女儿吧!”
“是呀,年头不同了,那时候陛下要的是挽弓扎枪的好汉子,现在要的是门第高,会耍笔杆子的酸书生,有啥法子!”
但是在那些目光更远,看的更深的人们眼里,将这次看似突兀的联姻和崔含之的那封奏折内容还有他的特殊身份联系起来一看,其中包涵的意思就更多了。这些目光深远的人们此时都在认真的思考着,大王如此行动代表着什么。
崔府,明堂,崔含之站在阶前,静静地看着堂下的那棵槐树,微风微微带起他颔下的三缕长须,加上那修眉长目,端鼻方口。这个高门子弟的确生得了一副好皮囊。
“父亲!”随着一声轻呼,崔含之转过身来,女儿崔珂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捧着一件夹袍,低声道:“外间风大,您还是披上这个,免得着凉了!”
“好!”崔含之闻言一笑,接过女儿呈上的夹袄穿上,崔珂站在一旁,突然低声道:“父亲请见谅,孩儿给你惹麻烦了!”
“喔?”崔含之停住穿衣的动作,笑道:“这有何麻烦的?与天家联姻,多少人求之不得,恨不得也生个好女儿,怎的在你嘴里成了麻烦?”
崔珂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低声道:“崔家在吕吴并无根基,骤得富贵,为众人所忌,只怕非福是祸!”
“嗯!”崔含之看女儿的目光越发温柔了起来,低声道:“你见过两次世子,以为如何?”
“刚毅武勇,仁孝下士,乃是少见的英才!”崔珂听到父亲的问话,毫不犹豫的答道。
“这么说,珂儿你愿意嫁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