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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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胜!”校尉的动员起到了不错的效果,楚军士卒发出了兴奋的呼喊声,校尉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鼓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楚军开始向前移动了。
  一开始楚军的速度并不快,大约也有一分钟40步左右,但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他们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当距离壕沟的距离缩短到40步的时候,士卒们已经由齐步变成了跑步,这些粗鲁的汉子刚才已经看到了蛮兵们四散逃走的景象,对于胜利和战利品的渴望就好像兴奋剂一般渗入了他们的血液,让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血管扩张,嗜血的渴望在灼烧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几乎有一种疼痛的错觉,下意识的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呼喊声,举起手中的武器,准备做最一次凶猛的突击。
  “不许射击!不许射击!”周虎彪行走在火铳手们的行列中,不时用手中的短杖轻轻的敲击着士卒们的后背,此时最前面的楚军相距火铳手的距离只有二十步了,早已进入了射程,在壕沟旁的篝火光线照射下,火铳手们几乎可以看清敌兵脸上长了多少麻子,但周虎彪还没有下令开火。在这种压力下,不少火铳手们几乎都要窒息了。
  终于楚军的第一批士卒冲到了壕沟旁,面朝着火光的他们很难看清对面木栅栏后的情景,但眼前壕沟旁四处散落的武器和壕沟中的几具尸体无声的告诉了他们方才敌兵遇到突袭时的慌乱。他们兴奋的越过壕沟,突然看到木栅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尽数是严阵以待的吴军铁甲。
  “开火!”周虎威猛的挥舞了一下短杖,沉重的扶手在划过空气,带起了一阵风声。几乎是同时,吴军阵中闪起一阵红光,震耳的枪声仿佛将空气都撕裂了,但立即白烟又将这一切全部都覆盖了。
第018章
剧战(二)
  随着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楚军士卒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纷纷剧震倒地,但这些年来楚军早已熟悉了吴军的战法,对于火器也早已了解其优劣之处,知道火铳虽然威力甚大,但装填却甚为麻烦,若无壁垒依托,临阵也不过一两发罢了,并不能造成一击溃敌的效果,这些士卒又都是楚军中的翘楚,刚刚得到重赏的诱惑,其作战意志十分旺盛。是以前锋受挫,后面的士卒不但不退,反而更加凶猛的扑了上来,企图突破吴军的阵型,将其赶入沼泽中去。
  “火铳手后退!长枪手上前!”随着周虎彪的号令,负责指挥各个方阵的都头、副都头们用拖长了的声音重复着统帅的命令,发射完毕的火铳手们隐没在方阵之中或者方阵后方,他们将会在这些安全的地方装填子弹,继续对楚军士卒射击。吴军的前四个方阵迎了上去,在方阵之间保持着大约十二人宽的间隔,这些看似安全的空隙其实都是危险的陷阱,任何企图通过间隙绕到吴军方阵侧翼攻击的家伙都会遭到夹击的命运,相邻两个方阵的只需做一个简单的队列变换,就能同时从两面攻击那些冒失的家伙,如果再算上隐藏在第二线吴兵,这在战场上就几乎等同于死亡。
  毫无疑问楚军的指挥官是个十分机灵的家伙,他在拆除了相当一段长度的木栅墙以获得足够的空间使用自己的兵力后,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将兵力投入到看似有利的方阵间隙中,而是一面在正面加强攻势,以牵制吴军的兵力,同时让弓箭手运动到侧翼,用弓箭和投石攻击最外侧的两个方阵的外侧,虽然对于那些身披铁甲的吴兵长矛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胁,但这样也迫使吴军的两翼向中央靠拢,这样一来吴军第一线方阵之间的空隙就越来越小。他很明白,对于训练有素战斗意志坚定的精锐步兵来说,没有什么比拥挤成一团,失去机动能力更糟糕的了,因为他们不需要像新兵那样要依靠密集队形来阻止逃跑,过于密集的队形会让他们没有空间使用自己的武器,而且会自相践踏,最后导致阵型的崩溃。
  周虎彪也看出了对方的企图,但他不能像平时那样采用轮替的方式来应付对方的战术,因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沼泽地,他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做相应的变化,如果战线向后推移,不用等到吴军崩溃,后面那些惊魂未定的蛮兵就会立刻争相涌向那唯一的生路——沼泽地里那最窄处只容三人并肩通过的狭窄栈道,不用多丰富的想象力就能猜到后果如何。于是,他剩下的只有一个选择了。
  “命令第二线的三个方阵起立,准备迎战,阵后的火铳手上前,用火力驱逐那些弓箭手。”
  在吴军火铳手的射击下,楚军弓箭手稍微后退了一点,但只是一点。原因很简单,火铳手虽然威力巨大,但在黑夜里对这些队形松散的敌人射击效果并不理想,而且弓箭的射击速度要远远高于火铳,很快,楚军就增加了两翼的兵力,企图达到自己的目的。面对这个情况,周虎威只得将第二线抽出一部分兵力,排成纵队,发起白刃冲锋,将楚兵打了回去。
  与两翼的反复进退不同,中央阵线的战斗有着一种无声的残酷,双方的士卒都排成密集的队形,举起手中的长枪,向前刺去,除了第一排的军士,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的人们根本看不到敌人的模样,他们只是费力的将双手举过头顶,举起十二尺左右的长枪向看不见的敌人扎去,不断有人惨叫着丢下手中的长枪,双手紧紧抓住刺入自己身躯里的长枪,倒地死去。后面的同伴则发出无意义的呐喊,迈步上前填补死者的空缺。方阵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刺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竭力刺伤敌人,而不被敌人刺伤,在这样战斗中,个人的勇气和武艺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能够活着突破那如密林般的枪矛,唯一的出路就是地面,双方都有些矮小敏捷的士卒,丢弃枪矛,只拿着匕首或者短刀,用膝盖和手肘爬行,无数支长枪在头顶上对刺,而他们就好像老鼠一样在泥泞中翻滚扭打,用短刀刺进敌人的大腿,割断肌腱,一直到失去生命或者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停止动弹,这些亡命之徒知道,只有使敌人的军阵崩溃,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残酷的战斗就好像一只石磨,贪婪的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吞噬,突出一具具破碎尸体,双方都以一种惊人的耐力忍受着这种残酷,现在胜利就取决于哪一方更能够坚持了。
  当楚军校尉看到周虎彪派出第二线的长矛手用白刃冲击来驱赶那些弓箭手的时候,他就觉得胜利已经紧握在自己的手中了。吴军一开始占据了有利的阵地,利用了狭窄的战场空间,迫使对方进攻方无法利用自己数量上的优势,并且用惊人的坚忍挡住了楚军凶猛的冲击,但现在形势改变了,发动冲击的那些吴兵已经离开了对他们有利的阵地,进攻方终于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利用自己数量上的优势了。他舔了舔自己已经干燥的开裂的嘴唇,笑道:“投入预备队,胜利的一方是我!”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楚军的预备队从黑影中出现了,这些已经从行军的疲惫中恢复了不少的士卒们发出凶猛的呐喊,向刚刚将弓箭手驱赶走的吴兵扑去。相对于敌人迅猛的行动,吴兵的反应表现出了明显的惊惶,虽然在训练有素的军官的指挥下,他们尽可能快的恢复了队形,火铳手们也发起了一次齐射,但这并不足以抵挡敌人数量上的优势,虽然周虎威将第二线最后剩下的一点兵力也增援了上去,但两翼的吴兵还是在进攻者沉重的压力下缓慢的向后退却了。
  虽然四周的火光昏暗,但依然可以看出迷宗的脸色惨白的和死人无异,他凑近了迷允,低声道“允哥,咱们快逃吧!不然就来不及了!”显然他对于眼前的形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闭嘴!”迷允的声音并不大,他可不想让四周惊魂未定的蛮兵们发现他们的两个酋脑此时意见不一。迷允看了看四周的蛮兵,发现他们只是不安的互相交谈,倒没有注意到他和迷宗方才的冲突,才压低了声音对迷宗道:“跑?怎么跑?我敢打赌,只要我们两个一动,那些儿郎们就会一拥而上,我们都会被挤落到沼泽地里去的,一百个人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再喝到虎头泉的水!”
  “那我们该怎么办,咱俩背叛了楚兵,他们打过来肯定会把我们俩点了天灯的!”迷宗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主意了,恐怖的洪水把他剩下的一丁点理智也淹没了,他耳边仿佛回响起昔日在山寨中那些被处以“点天灯”极刑的人的惨叫声。
  “沉住气,吴兵不一定会败!”迷允的脸色也不比迷宗好看多少,只不过比起他的同伴来说,迷允要更加沉得住气一些,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静一些:“你记得吴兵拉了两门炮上来吧?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打上一炮,这说明周校尉还有底牌没打完,胜负还没定呢?”
  “对,对,对!还有大炮这个底牌,赢得一定是我们。”迷宗就好像大部分即将没顶的人一般,对于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抓住不放,他的脸的恐慌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又现出狂喜的笑容,两种不同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显得可怕又有几分可怜。
  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灵听到了迷宗、迷允二人的祈祷,吴军右翼的高地上突然闪现了两道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撕裂。这一瞬间之后,战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呆住了,居然忘记了战斗。
  “终于开炮了,终于开炮了,继续打呀,把那些龟儿子都打成碎片!”迷宗的喊叫声打破了这个寂静,他疯狂的跳跃着,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唾沫从他的嘴巴里喷射出来,突然,迷宗脚下一软,仰头便倒,两旁的蛮兵赶忙上前搀扶,却发现他已经昏厥了过去,迷允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倒也还稳定的很,便沉声道:“先送下去吧,他太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战场上,楚军士卒不知所措的互相对视着,由于是侧射的缘故,吴军炮兵发射的那两发炮弹打透了楚兵四个方阵,四斤重的铅弹在火药燃烧的驱动下,轻而易举的将十几具躯体打碎,同时还有数倍与此的大腿和胳膊,杀戮的效率是冷兵器所无法比拟的,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同伴下一刻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肉块,这种可怖的景象就算是梦魇中也不会出现。
第019章
剧战(三)
  但是相比起火炮出现本身对楚军造成的冲击,这两发炮弹的杀伤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再发起进攻之前,他们被告知对面的只是几百名刚刚艰难的越过沼泽地,已经疲敝不堪的残兵,但现实却是吴兵不但坚忍善战,而且连火炮都运过来了,谁知道在那片黑沉沉夜幕后面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楚军士卒纷纷犹豫起来。
  “前进!向前!”楚军校尉大声的吼叫着,用刀鞘敲打着兵卒的后背,作为楚军中的后起之秀,他对于麾下士卒情绪是十分敏锐的,战场上的士卒就好像羊群一样,有时候能够勇敢到了鲁莽的地步,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也能冲过去;但有时又脆弱到一阵大风、一场暴雨甚至一个谣言都会让数万大军土崩瓦解。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用果断的行动来影响他们,那校尉抢过大旗,猛的挥舞了两下,当先向前冲去。
  “匹夫之勇!”周虎彪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楚军校尉的行动全部都落入他的眼中,虽然他也是凭武勇起家,但随着官职升迁,越发讲究兵法韬略,身份体面,像过去那种挥舞着横刀冲到第一线厮杀的事情在他看来不过是莽夫的行径了,如今已经身为一营指挥使的他是决计不会干的。周虎彪伸手招来一旁的一名火铳伙长,指了指正猛力挥舞着大旗的敌军校尉,冷声道:“看到那面大旗吗,将那旗手射杀了!”
  随着一阵枪响,楚军校尉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巨手猛推了一把,便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落到地上才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勉力睁开双眼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原来那楚军大旗旗杆被铅弹打断,飞飘而起落在校尉的身上,就仿佛一件巨大的尸衣,将他包裹起来。
  “败了!败了!”大旗的倒下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维系着楚军组织的脆弱丝线,就好像溃决的堤坝一样,一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武器和盔甲,转头向外逃去,即使是最勇敢的人面对这种人流也会被裹挟而去,几分钟前还手持武器拼死厮杀的勇士们现在却争先恐后的逃走,一面面旗帜落在地上,被无数只脚踏入泥泞之中。这时那条不深的壕沟成为了致命的障碍,不少楚军士卒忙乱间跌入沟中,摔倒在地的人绝大部分不会有再站起来的机会,恐慌后来者的践踏对于倒地者来说是致命的,折断了的肋骨刺穿了内脏,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人们互相厮打拉扯着想要爬上地面,壕沟底部成为了地狱。
  “迷酋!”周虎彪头也不回的下令道。
  “末将在!”迷允应道,自从形势逆转,楚军被击溃之后,他便诚惶诚恐地站在周虎彪身后,生活在烧当部这样一个还是由丛林法则统治的社会里的他对于力量的感觉是非常好的,吴国新军的强悍战力已经将其心中残存的一点异样的念头全部打消了,迷允现在心中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将眼前这条粗壮的大腿紧紧抱住。
  “楚军已经退了,我的士卒也疲惫的很,便让你部打扫战场,然后继续修筑壁垒壕沟吧!”
  “喏!”
  很快蛮兵就在迷允的驱使下,开始清理打扫战场,蛮兵们将壕沟中的楚兵尸体和那些尚未断气的人扔出来,然后重新修补被破坏了的木栅墙,将壕沟挖掘到要求的高度,这些先前还有些骚动不安的家伙现在却变得驯服而又勤快,工程进展的很快,到了天明的时候,所有的栅墙已经修补完毕,壕沟也挖深不少,在壁垒的右翼端,一个突出防线来的多面堡已经初具雏形,周虎彪将那两门轻炮和新运到的一门长炮部署在了那里,从那里,守兵可以用实心弹和霰弹扫射进攻敌军的侧面,打散敌军的队形,这对进攻一方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来,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吴军营寨重新热闹了起来,一股股炊烟缓缓升起,疲惫的蛮兵停止了工作,回到壕沟内进食休息。一队吴军通过栈道,到达了新营寨,随其一同到来的还有四门轻炮和两门长炮,去除掉夜战中的损失,壁垒内的吴军守兵已经增长到了一千两百人,加上原有的蛮兵,从人数上已经足以防御壁垒了,于是周虎彪让守兵们进食休息,准备早上有空隙的话,就在大家一起动手在壁垒的左翼修筑一个突出部来,安置两门轻炮,好与右面的多面堡形成交叉火力,将这壁垒变得坚不可摧。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望,周虎彪刚来的及咽下一口热粥,望楼上的哨兵便报来了敌兵大举出动的迹象,待到他爬上望楼,已经可以看到楚军的前锋,从更远的杂木林的上方,可以看到大片的烟尘和旌旗闪亮的金属尖顶,从烟尘的范围来判断,此次楚军出动的规模十分惊人,战兵只怕已经接近万人了。
  “军主,是否让将士们准备一下!”一旁的十将显然已经被楚兵庞大的军势所震慑住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不可!”周虎彪观察了一会楚兵的形势,沉声道:“敌众我寡,楚兵举大军而来,行军的速度也不快,显然就是想要先以其威势在心理上压倒我军,我若让将士们立即上墙,一来白白消耗士卒们的体力,二来将士们看到敌军军容盛大,只怕反而士气沮丧,便着了他的道儿,不如先蓄锐待变为上。”
  “军主高见,非吾等所能及!”那十将奉承了一句,沉声道:“彼兵十倍与我,而我方只有城郭未完,所倚仗不过右侧多面堡而已,但多面堡外壕沟深不过四尺,又无鹿角塞车,若楚贼以重兵图之,则大事去矣,不如在堡垒中再修一条隔墙,以轻炮伏其后,若敌入堡,则以霰弹射杀,当无不破。”
  周虎彪闻言观察了一下营垒形势,果然正如那十将所言,整个吴军壁垒防线的重心就是那个多面堡,只要那多面堡还在吴兵手中,即使楚军冲破了壁垒,也会遭到侧面甚至背后火力的猛烈杀伤,只要守军控制有一定的预备队,不难将其击退;但如果多面堡易手,楚兵就能在上面扫射整个吴军防线,吴军的失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吕师周乃是楚军宿将,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只是现在时间已经不足以在多面堡内临时修筑工事了。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投向那个提出建议的十将来。
  那名十将感觉到了周虎彪的目光,挺了挺胸脯,道:“军主若是担心时间不够的话,末将愿简选精锐之士,前往楚军阵前挑斗,一来可以拖延时间,二来也可以消耗楚军士气!”
  “好!”周虎彪闻言大喜:“果然不愧是我江淮男儿,且将你名号报上,此番事后,某自当向枢密院举荐!”
  那十将连忙敛衽拜谢道:“末将李益民,字顽石,多谢军主举荐!”
  “快快起身!”周虎彪一把扶起李益民,笑道:“李十将处我军中,若椎处囊中,自当脱颖而出,何必谢我!取酒来,为李郎君壮行!”
  吕师周站在土丘之上,默默地注视着楚军的前进,一阵清晨的寒风吹来,倒卷起他颔下已经花白的胡须,吕师周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十余年前自己因为杨渥继位之后倒行逆施,孤身投奔马殷的事情,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的早上,站在土丘之上,远处是淮南的追兵,晨风刺骨,只是被风卷起的胡须是乌黑的,不像现在已是花白一片而已。
  “看来自己终归是老了呀!”吕师周的脑海中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当年自己孤身一人往投旧敌马殷,志气何等昂扬,可今日麾下统领数万大军,却是暮气深沉,难道只是时势变异了吗?”
  “都督!前锋遣人来报,遇到小股的吴军游骑,前来邀斗!”正当吕师周回忆往事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吕师周冷哼了一声,凭借丰富的经验立即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雕虫小技,吴贼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传令下去,不用理他们,继续行军!”
  “喏!”
  楚军行列右侧的一个高地上,李益民目光炯炯地看着下面几个部属正在楚军阵外约莫一箭地开外的地方大声的叫骂着,但是楚军却并不理会,显然他们的主将得到了明确的命令。看到叫骂没有什么效果,那几名吴军游骑中的一个调转马头向高地上飞驰而来。
  “头儿,俺的嗓门都要喊的冒烟了,能骂的话也骂的差不多了,可楚贼还是不理咱们,该行军的行军,该休息的休息,俺看也没什么法子了,要不您出个主意?”
  “罢了!”李益民的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停止抱怨,继续死盯着下面的楚军行列,仿佛要用眼睛在上面挖一个洞出来似的。这李益民本是凉州归义军人氏,世代经商,颇有资财,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之后归义军内乱连连,外有回鹘相逼,形势危急,他祖上因为不愿屈身侍鞑,便举家迁徙至长安,黄巢之乱后又随驾迁往蜀地,后来黄巢之乱虽然平定,但李家在长安的宅院被焚毁,田地也荒芜了,加上关中战乱不断,并非久居之地,他们只得变卖了田产,一路向南迁徙,最后在相对于北方比价平静的淮南定居,吕方并吞淮南之后,这李益民因为善于骑射,刚勇过人,被录入新军,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积功至军中十将了,也算的是少年有为了,正是功名之心炙热的年纪,此番他好不容易才从周虎彪口中弄到一个保举的许诺,楚军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他怎的不心急如焚。
第020章
剧战(四)
  “头儿,要不咱们先退吧,楚贼摆明了不理会咱们了……”
  “闭嘴!”那个多嘴的下属刚说到一半,便被李益民截口打断,厉声道:“快去把某家让你准备的东西取来。”
  那下属闻言脸上立刻显出难色来,犹豫道:“这样不太好吧!这般做会不会过头了!”
  “快去!你也算是老兵了,连军中法度都不知道了吗?”李益民的声音立刻尖利了起来,双目微红,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怒气爆发的先兆,那下属无奈只得陈喏退下。不一会儿便拖了一具尸首和一套女子裙服来,李益民将尸首横放在另外一匹马上,便一人双马向楚军阵前奔去。
  楚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在军官的指挥下组成了战斗队形,以掩护后继的主力列阵,当他们看到几名敌军游骑又靠拢了过来,并没有太在意,这种大战前的挑衅,耀武在五代的战争中实在是太常见了,后唐庄宗李亚子就经常就领着数十骑前出侦察甚至突阵,是以他灭后梁后经常自诩勇武,自称“凭十指而取天下!”楚军士卒们只是用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打量着远处的敌军游骑,有些身经百战的老兵还对敌人的骑术和马匹做出内行的评价,督领的军官们也懒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约束手下,毕竟马上就要开战了,适当的放松心情不是什么坏事情。
  但是吴军的游骑靠近了楚军军阵后并没有像先前那般立即开始炫耀骑术武艺和发出挑战的喊声,而是将一匹坐骑上驮着的事物推倒在地上,眼力好的楚军士卒已经认出了是一具尸首,之后那名游骑跳下马来,蹲在那尸首身旁好像是在捆扎什么。楚军士卒被对方奇怪的行为弄得疑惑不解,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很快,那名游骑便重新跳上自己的战马,驱动自己的战马,飞奔了起来,那具尸首也随之被扯动,原来他刚才是用套索捆紧了尸体的双脚。
  “吴贼万段!”楚军阵中发出了一阵怒骂,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不少楚兵已经看清了地上被拖行的尸首的服色正是楚军的,敌军侮辱袍泽尸首的卑劣行为立刻激起了众人的愤怒,楚军军阵就好像喷发了的火山一般,军官们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士卒们的冲动。
  那吴军游骑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对面如潮般的怒骂声,他在一箭开外扯着尸首转了两圈,便停下马来,从鞍后翻出一个包裹,抖落出一件女子衣裳来,用长槊挑了在空中抖索了几下,最后将那女子衣裳覆盖在尸首之上,大声叫喊了几句,大意是楚军中并无一人敢与自己决一雌雄,不过是些披甲持兵的女儿家罢了。
  这下楚军阵营就好像一个被滴入冷水的热油锅,军官们再也无法弹压军士们的怒火了,与热兵器时代不同,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很狭窄,绝大部分士兵往往都是临时征集来的农民,军官尤其是中下级军官与其需要他们冷静沉着还不如说需要他们能够领着手下的士兵死战不退,在这种情况下,选拔上来的中下级军官也自然多半是些血气旺盛之辈,实际上此时楚军中的绝大部分中下级军官自己的求战欲望可能还比他们手下的士卒还要旺盛得多。
  很快,一名楚军骑士便冲出己方阵型,将长槊在头顶上盘了一个花,激起了阵中袍泽一阵疯狂的喝彩声,才提起马速向那名大胆的吴军游骑冲去,在他的身后,无数双张嘴巴在呐喊助威,要求他尽可能快的惩治那个可恨的敌人。
  李益民将手中的长槊换了一下手,让自己拿的更舒服一点,看着远处正加速冲过来的敌人,他并没有迎上去,而是轻轻的踢了踢坐骑的肚子,调转马头转身逃去,看到敌人的卑怯行动,楚军发出一阵阵怒骂和吼声,几乎是每个人都要求袍泽将那个可恶的家伙一槊刺个对穿。
  也许是因为先前的耀武消耗了太多马力的缘故,李益民的坐骑马速始终提不上去,眼看着与后面的追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了,楚军的呐喊助威声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人的解下头盔用长矛挑在空中,要求将这可恶的敌人的首级也像这般挑在矛尖。那名楚军骑士不断的用脚后跟的马刺刺着坐骑的后股,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益民的背脊,仿佛要用眼光在对方的背上开一个大洞般。
  可是李益民背脊紧贴着马背,以减小风阻,提高速度,可能是为了减轻坐骑的负担,他的长槊也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后面的楚军骑士猛力驱赶战马吗,眼看就要到了长矛的攻击范围,正想挺矛刺杀,却突然发现前面的马背上已经空无一人,正愣神间,突然喉头一亮,便一头在战马,人事不省了。
  李益民腰上一用劲,便翻上马背,回头一看,只见十余丈外,那楚军骑士仰天倒在地上,喉咙上已经多了一支白羽箭,他的坐骑正围着主人的尸体绕圈子,不时低头用鼻子去触碰主人的脸颊,仿佛这样可以让其苏醒过来。原来李益民方才见敌人来势汹汹,他对自己的骑术射艺虽然很有自信,但这种马上对冲,个人的武艺骑术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胯下战马的马力和身上的甲胄,他的马力已经耗了小半个时辰了,对手的坐骑却是生力,决计对敌不过。于是李益民便佯作不敌,转身逃走,连兵器也丢了,以麻痹对手,待到敌人离近了刺己之时,突然使了个鞍里藏身,避开了攻击,弯弓将敌骑射杀。本来楚军的助威叫喊声已经直入云霄,形势的急剧转折就好像一把铡刀将助威声一截两断,倒是高地上那几个吴军游骑大声叫好,这几个稀稀拉拉的叫好声在广袤的战场上空显得分外刺耳。
  李益民回到尸首旁,打量了一会对手的坐骑,觉得是匹好马,便换了坐骑,又取了对手的长矛,这又有十余名楚军骑士赶了过来,高地上的吴军游骑见状,也纷纷打马迎了上来。楚军骑士见状勒住了战马,两个挑战者冲了上来,一名吴军游骑与李益民与那两名对手厮杀起来,过了半盏茶功夫,那两名楚军骑士一死一伤,退了回去,李益民的那个部属腰上也挨了一枪,退了下去。这样的战斗又进行了几轮,两边倒也达成了默契,每次都只出一到两个人,旁人也只是呐喊助威,并不出手相助。几番对战下来,两边互有胜败,但李益民仗着一身好武艺和胯下快马,竟然连片油皮也没碰破。
  这时楚军阵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好似不耐的催促,对面的楚军骑士闻声聚拢了起来,好似在商量什么。李益民看了看天色,已是日上三竿,自己拖延时间的任务已经完成,看样子楚军已经忍耐不下去了,便偷偷对身后的同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先退,自己横枪立马断后。对面的十余名楚军骑士见状,也不围逼上来,他们与李益民虽然有各处一边,但经过这几轮剧战,对这个勇武刚毅的敌军骑士倒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并没有上来围攻,待到李益民看到同伴走的远了,也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楚兵丛中有人喊道:“兀那汉子,倒是好俊的骑术杀法!报上姓名乡里,日后见了也好有个称呼!”
  李益民稍一沉吟,回身拱手道:“某家姓李名益民,凉州人氏,却不知这位兄台上下?”
  “好一个凉州男儿,某家记住了!”对面那楚军赞了一声,笑道:“某家叫甚名号也不必说了,反正今日之内便要白刃相见,拼个你死我活,若是待会相遇,手下自然是不会容情,不过我看你倒是个好汉子,那时便将你合衣葬了,也不枉了今日相识的情分!”
  “既然如此,李某便承下兄台这份情谊了!”李益民闻言肃然行礼,他对今日形势倒也清楚地很,心知孤军深入的吴军凶多吉少,早已对对于生死之事看的颇淡,但对是否入土还是看的颇重,是以对对方的承诺如此看重。
  “世事无常,若是今日我胜汝亡,自当亦如兄台方才所言一般看待。”李益民说到这里,对对面的楚军骑士们做了个罗圈揖,道:“某家就此道别,待会便与列位战场上见了!”
  李益民回到壁垒之中,便闻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火药的味道,火铳手们正静静的整理着火绳枪的火绳和火药瓶,在他们不远处,火炉被烧的滚烫,一群火铳手们正忙着融化铅块然后用模具制造火绳枪使用的弹丸;壁垒的后面,手持长枪的长矛手们依照他们的编制岗位坐在地上,积蓄体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苦战;多面堡旁的甬道上传来一阵阵的号子声,十几名炮手们正将一门长炮推上一个前出的炮位,它是刚刚通过沼泽地上的栈道抵达壁垒中的,正是一幅大战降临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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