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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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舍儿坐在当中的那张桌子上,大口地喝着粥汤,身旁侍立着七八条汉子,各自按刀而立,十分警惕的模样,这位闻名广陵的恶少头目,东城薛大,虽然已经披上两裆铠,成了一个小小都头,可在这粥铺之中,仿佛又恢复了过去一呼百诺,横行街头的恶霸模样。
  薛舍儿吃完了碗中粥汤,对那店铺主人点了点头,那店主人赶紧小步跑了过来,唱了个肥诺,挤出一副笑脸道:“薛家郎君,这粥可还入得口,可要再来一碗?”
  “味道不错!够了!”薛舍儿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身后侍立的一人便呈了一只钱袋来,他接过钱袋,从中抓了一把,也不数便放在桌上,却是一大把青闪闪的开元通宝,粗粗一数足有近百枚。薛舍尔点了点桌上的铜钱,道:“这些是兄弟们的粥钱!”
  那店主人却不取钱,将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郎君来我店中是咱家的面子,岂敢再收钱,再说这粥一碗不过半个铜子,这些也太多了。”
  薛舍儿却笑道:“你且收下,俺也知道咱们兄弟来你粥铺对生意影响甚大,这些余下钱便是补偿你的,你这粥铺又不是什么大买卖,当日吃当日做的,莫要推辞了!”
  那店主人听薛舍儿这般说,不由得又惊又喜,却还是不敢去拿钱,一旁的随从只得将那钱塞入他怀中方才作罢。薛舍儿吃罢了粥,便在店中行走,不时和吃粥的部属说笑两句,原来他这都中士卒多半是广陵恶少,对他自然熟络的很。薛舍儿在店中转了两圈,待要回到座位上,却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黑脸少年走到他面前,问道:“方才有件事情俺不明白,还望薛大哥开解一番。”
  薛舍儿打量了一下来人形容,笑道:“这不是通义坊的扈三郎吗?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这薛舍儿能做到今日境地,却是有一桩本事常人不及的,他与人一面便能熟记在心,便是数年不见,在数百人中也能记起来,这扈三虽然与他只是见过一面,但稍一回忆便记起来了。
  扈三被薛舍儿这一叫,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通体舒泰,整个人仿佛都要飞起来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方才咱们搭救那徐大公子的时候,看那大公子对大哥十分看重,颇有收揽之意,为何大哥却将其送回府上便立刻离去?为何不等到大公子醒来,定然有重赏。”
  扈三的话语虽然有点唐突,但正好中了周围不少人的心意,这些兵卒从军前多半都是广陵恶少和商人,这些人和淳朴的农民不同,十分精于察言观色,心思也灵活的多,先前徐知训稍一露出招揽薛舍儿的苗头,这些人便看出来了,只是碍于薛舍儿态度未明,他们也不敢出言触动了。正好扈三开口了,众人的目光便一下子集中到了薛舍儿的脸上。
  薛舍儿打了个哈哈,目光扫过店中,只见手下个个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显然他们对徐知训的招揽已经动了心,只是碍于自己不好开口罢了,若不将此事厉害分剖清楚,只怕日后还有麻烦。想到这里,薛舍儿便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店主人,你且到店外去替某家把把门,莫要让闲人进来了!”
  那店主人灵醒的很,立刻明白薛舍儿有机密事情要说,不欲自己这个外人听到,赶紧应了一声,走了出去。薛舍儿看到此时店中只有自家兄弟,便放心说道:“某家岂不知道那厮要招揽咱们,只是扈三你知道大公子的身份吗?”
  “小弟曾有耳闻,那厮是淮南亲军左右厢都指挥使徐温的嫡长子,姓徐名知训,不知说的可对。”扈三能够和自己昔日心目中的偶像交谈,说话时字斟句琢,唯恐有什么差池,惹得对方小视了。
  “嗯,不错,正是此人,那你也应该风闻过此人平日里的作为吧。”
  “这个小弟也有听过些,这厮过去倒是不太高明!听说前段时间他连朱相公的小妾都——”说到这里,扈三赶紧闭住了嘴,他突然想到这里耳目众多,自己在背后说那大人物的不是,若是传出去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不禁对自己方才的多嘴而后悔。
  “嗯,不错,当年徐温让这厮向朱相公学习兵法,朱相公对他倾囊相授,算是对他有大恩,可朱相公兵败之后被迫投降了镇海军,这厮不但不替自己师傅开解,反而却将自己师傅的妾室据为己有,可见此人天性凉薄之极。”薛舍儿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满是鄙夷之色。
  “薛大哥说的不错,那厮行径简直是禽兽不如,我们岂能受他的脏钱!”旁人听到这里,纷纷应和赞同。这些恶少虽然平日里也多有不法行径,但在他们之中并非没有道德观念,恰恰相反,在这些人的群体中的道德观念反而更加强烈,只不过他们之中的道德观念和世上公认的道德观念有些微妙的差异,徐知训的行为触犯了他们的戒律,自然激起了强烈的反应。
  薛舍儿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噤声,待到众人声音小了,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拿他的恩赏,倒不是为了这个,毕竟他那些都是不义之财,我辈取之无伤。只是你们想想,这等人天性如此凉薄,若非马上有用人之处,又岂会对我们这些微末之人表现出延揽之意,啖我等以重利?他父亲手掌广陵军政大权,他却要私下招揽我们,其危险可想而知,只怕便是九死一生。如果我等受他厚利而临事退缩,以此人性格必定恨我等入骨,不如乘其尚未开口便先离去,才是明智之举。”
  扈三听了薛舍儿这一席话下来,不由得又惊又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来是一个如此好的机会,经由对方一番分析,却是如此危险,暗想这薛舍儿能够成为广陵有名的游侠,声名远播淮南,果然并非幸致,想到这里,扈三敛衽下拜道:“薛大哥果然高明,说来奇怪,某家脖子上是一颗脑袋,大哥脖子上也是一颗脑袋,可为啥里面的东西却是天差地别呀?”
第112章
诡计(三)
  扈三听了薛舍儿这一席话下来,不由得又惊又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来是一个如此好的机会,经由对方一番分析,却是如此危险,暗想这薛舍儿能够成为广陵有名的游侠,声名远播淮南,果然并非幸致,想到这里,扈三敛衽下拜道:“薛大哥果然高明,说来奇怪,某家脖子上是一颗脑袋,大哥脖子上也是一颗脑袋,可为啥里面的东西却是天差地别呀?”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此时他们听头领解说明白,也就定了心意,去了心中疑虑,用罢了粥食便一同回营去了。薛舍儿交接了符信,便回到自己房中洗涮,准备休息,便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转身开门一看,却是自家校尉,身后跟了个青袍汉子,却是自己不认识的。薛舍儿赶紧对校尉唱了个肥诺,那校尉应了一声,回身指了指那青袍汉子道:“薛都头,这位是徐知训公子的伴当,说奉了公子之命,来找你有事。”
  薛舍儿闻言一愣,他倒没想到徐知训的人这么快便追过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暗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此番事定然小不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如何推诿,只得强笑着拱手行礼道:“这位先生,知训公子能有何事竟然找到小人,莫不是搞错了!”
  “错不了,今日是不是你在城西荒野救了公子性命,在下这次来便是奉了公子之命的!”那青袍汉子对侧面拱了拱手,笑道:“都头便随在下同去吧!”说着便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薛舍儿见推诿不得,只得回身取了件罩袍穿在身上,向校尉告了声假,便随那青袍汉子而去,一路上他用言语勾搭了几句,想要弄些内情出来,可那伴当却只是打着哈哈,要紧的戏肉却是一句不说,薛舍儿心中焦虑,表面上却还只能装出一副平静模样。
  二人到了徐知训府邸,那伴当便领着薛舍儿进府,只见一路上楼台重重,游廊上扶柳垂莺,俏婢俊仆,一重重的竟似没有尽头,端的是侯门深似海,饶是薛舍儿原先家中资财也颇为饶富,但看这富贵人家气象,还是不由得不咋舌称讶。
  那伴当眼角也瞅出了薛舍儿心中所思,他本是徐温为亲子所特别挑选的,办事自然是极精明的。他出发前揣摩主上的心思是要招揽薛舍儿,便故意带薛舍儿在府中转了半圈,让他看看公侯之家的用度,震慑其心,那时再招揽便事半功倍了。此时他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在引薛舍儿拐了一个弯,再行了数十步便到了一处精舍外间,笑着伸手延请道:“薛都头请进,公子便在屋中相侯。”
  薛舍儿看了看那精舍,只见这房间便在水旁,两旁种了数株柳树,柳荫如云,遮掩着朱红色的屋檐,颇有一副清幽之意,虽然窗户大开,但柳枝吹拂,遮掩了打扮,他目力虽好,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布置,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薛舍尔咬了咬牙,拉了拉罩袍下摆,对那伴当拱了拱手,便昂首进门,那伴当却不进门,只在门外守候。
  薛舍儿进得门来,只见锦榻上躺着一人,轻袍缓带,右肩打着白色的绷带,正是徐知训,一旁坐着一名美貌女子,身穿绯袍,长发委地,正横持一柄玉笛吹奏,看来刚才在屋外听到的笛声便是她吹奏的。薛舍儿鼻观眼,眼观心,便好似未曾看见那美貌女子一般,敛衽下拜道:“小人薛舍儿拜见公子!”
  “壮士请起!”徐知训做了个手势,那吹笛女子便放下玉笛,走到徐知训侧后侍候。徐知训打量了一会听命起身的薛舍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薛都头是某家的救命恩人,今日也是私会,便不理会那上下之分了。”他指了指薛舍儿身旁的胡床,笑道:“都头便坐下说话吧!”
  薛舍儿眉头微微一皱,也不推辞,唱了个肥诺道:“既然如此,小人便逾越了!”便昂然坐下,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稳坐钓鱼台,且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徐知训待薛舍儿坐定了,笑道:“今日某家料理伤势之后,却听说都头已经走了,莫不是下人慢待了,若是如此,倒要好生惩治一番。”
  徐知训话音刚落,那站在他身后的绯衣美人脸上便现出一丝恳求的神色,仿佛是要恳求薛舍儿莫要说坏话一般,薛舍儿看在眼里,便沉声答道:“并非府中下人慢待了,只是军中法度森严,到时点名不到,便是要吃军棍的,是以才不告而别,还望公子恕罪。”
  徐知训闻言笑道:“原来如此,其实这倒也无妨,某家遣人去军中知会一声,又有何人敢来难为你。”说到这里,徐知训道:“云娘,且为薛都头斟酒。”他话音刚落,身后侍立的那女子便斟满了一杯酒,正要上前,却被徐知训打断道:“且用某家的杯子。”
  那云娘闻言赶紧换了酒杯,走到薛舍儿面前,屈膝跪下,双手将那酒杯举过头顶,曼声道:“妾身请都头满饮此杯。”
  薛舍儿赶紧伸手去接酒杯,却只见那云娘双手白皙如玉,托着那羊脂白玉酒杯,竟然如同一体一般,分不清何处是玉何处是手,饶是薛舍儿从军前也是见惯风流阵仗的,也不禁一愣,接酒杯的双手竟然碰到了那云娘的手,只觉得指尖一腻,便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时间竟然失了神,忘了饮酒。
  云娘看着薛舍儿并不饮酒,脸上先是一红,旋即好似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了起来,催促道:“云娘请都头满饮此杯。”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颤抖,好似在害怕什么一般。
  薛舍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酒味清冽醇厚,端的是好酒,他本是好饮之人,不禁下意思地吸了一口气,回味起来。
  薛舍儿的举动被徐知训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旋即笑道:“好,某家受了金创,不得饮酒。今日只能让薛都头独饮了,云娘,快给都头再斟满!”
  那云娘赶紧替薛舍儿斟满酒杯,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许,薛舍儿突然注意到对方垂落的衣袖在轻微的颤抖,脸上也有这掩饰不住的惊惶,倒好似在恐惧什么似的,薛舍儿不由得暗想莫不是自己脸上的伤疤吓坏了这位美人,心中倒是颇有点歉然之意,又将杯中酒饮尽了。徐知训见薛舍儿如此,便又让云娘斟酒,如是者再三,薛舍儿放下酒杯,拦着倒酒的云娘,拱手对徐知训道:“公子,这酒厚的很,小人量尽如此了,若要再饮,只怕就要失仪了。今日之事,本就是小人应尽之责,公子如此相待,已嫌太厚了,小人惶恐的很。”
  徐知训笑道:“今日场中并无外人,某家不怪你,又有甚失仪的?你且放宽心尽饮便是。某家看你面善,便是指挥使、州刺史也是做的,何况这几杯酒呢?”
  薛舍儿酒入空腹,本已有些微醺,但徐知训话入耳,不由得额头上透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惊醒了过来,暗想道:“这徐知训虽为徐温嫡长子,但听闻此人行事荒唐,并不为徐温喜爱,这新军权柄却在养子徐知诰手中。此人便是看重了自己,许下财货重赏倒也罢了,可指挥使、州刺史这等高官他自己都没做到,如何能许了我,更不要说城外蜀岗已为镇海军所据,广陵城已经是朝不保夕,难道说他招揽我就是要行那不测之事。”想到这里,薛舍儿心中越发烦乱,手中拿着酒杯半悬在空中,竟然忘了饮用。
  薛舍儿正想着心事,却听到有人低语道:“都头,都头,且请满饮此杯!”一看却是那云娘,只见对方双目泪光荡漾,白玉般的双颊上满是泪珠,目光中满是求恳之意,竟似恐惧到了极点。薛舍儿心中不由得一动,将杯中酒饮尽了,沉声道:“小人这等卑微汉子,公子如此厚待,当真是粉身难报!”
  徐知训矜持地笑了笑,道:“薛都头,某家看你投缘,想要抬举你,去做一桩事,却不知你愿意与否?”
  薛舍儿听到这里,知道戏肉就要出来了,赶紧将手中玉杯放到一旁,拱手道:“公子但有吩咐,小人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心知自己进了这屋子便是上了贼船,若是稍有犹豫,便有杀身之祸,只有先搪塞过去,才是活命之路。
  徐知训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那云娘便退了出去,此时屋中只有徐、薛二人,徐知训并没有立即说话,脸上神色逐渐变得激愤起来:“薛都头,你可知道某家的身份?”
  薛舍儿一愣,却不知道对方此话的用意,只得小心答道:“公子乃是徐温徐将军的嫡子。”
  “不错!”徐知训冷声道:“我家大人为淮南亲军左右衙都指挥使,因主上年幼,处置广陵军政。米志诚之乱时,大人受伤,无法处置,这军政之事便该由我这嫡长子暂替,想不到徐知诰这外姓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骗取了阿耶的欢心,将这军政之权尽数敛在手中,却不让我这个嫡长子不能插手,你说这可恶不可恶?”
第113章
诡计(四)
  “这个?”听到徐知训的这番话,薛舍儿不禁沉吟了起来,此时他已经猜出了对方的七八分心意,只怕徐知训要利用自己来与徐知诰争夺军政大权,可眼下广陵已经在镇海军的包围之中,朝不保夕,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一门心思争权夺利,莫非是失心疯了?
  徐知训看到薛舍儿并没有立即表态,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之色,厉声喝道“薛都头,你怎么不说话呀?”
  薛舍儿也不是初出道的稚儿,立即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怒气,赶忙沉声回答道:“大公子所言甚是,既然徐都指挥使伤重无法处置,这淮南军政之权自然是大公子的。”
  看到薛舍儿表态赞同,徐知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方才对方的犹豫被他理解为惊讶的表现,毕竟一个底层军官一下子得知这个高层的机密惊讶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是很正常的表现。为了不让对方以为自己是贪图权势,徐知训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并非某家贪图这点权势,只是徐知诰那厮并非家父亲子,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形势危急,我这个嫡长子不挑起担子来还能指望不成。待到家父身体大好了,自当将这军政之事交还,如何处置自由家父处置。”
  徐知训这话说的极为言不由衷,薛舍儿听了不由得腹诽道:徐知诰不管是否贪图权势,可的确日夜都在军中打滚,这点众军士都是看见的。可你却整日里在家中搂着从朱瑾家中抄没来的美女淫乐,天下间岂有这般挑担子的?只怕你今天得了这广陵城,明天镇海军便打进城来了,得多傻的家伙才会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你身上。薛舍儿想到这里,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糊弄眼前这人一过了关,便有多远跑多远,不再沾这趟浑水,想到这里,他便用最诚挚的口气道:“大公子居功而不自傲,小人佩服之极。”
  “嗯,你且好生做,本公子绝无虚言,指挥使,刺史都是指掌间事了!”听了薛舍儿的恭维,徐知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指了指站在薛舍儿身旁的云娘,道:“这女子便赏给你吧!这几日你便住在我府中,听侯某家差遣,莫要到处乱走。”
  薛舍儿本准备一离开徐知训府门便溜之大吉,免得掺和到这等高层的斗争,却没想到徐知训将其强留在府中,还将赐给了自己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时间不由得心乱如麻,站在那里呆住了,坐在上首的徐知训见状,双眉微微一挑,笑道:“哦?莫非你不满意这女子,也罢——!”
  徐知训说到这里,那云娘却好似听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猛的跪伏了下去,薛舍儿见状,心中不由得一动,赶紧截口道:“不敢,小人只是有些喜呆了,一时间忘了礼仪,还望公子恕罪!”
  徐知训满意地点了点头,薛舍儿的回答很符合他的口味:“哦!如此就好,那你便先退下吧,外间自然有人给你安排休息之处。”
  薛舍儿见状,只得对徐知训躬身行礼谢恩,便同那云娘一同退下,到了门外,自有先前引领他来的伴当带他去了一处偏院歇息,当安置停当后,那伴当便离去了,屋中只留下薛舍儿与云娘二人,薛舍儿坐在矮榻上思量将来当如何应对,云娘则站在一旁鼻观眼,眼观心,一时间屋中无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薛舍儿突然听到一声响,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抬头问道:“什么声音?”却看到云娘正从地上爬起身来,双目红肿,一副疲惫之极的模样。
  薛舍儿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云娘跌倒在地的声音,赶紧起身上前搀扶,那云娘被薛舍儿握住右手,本能的一缩,但立刻又停住,任凭对方抓住自己的手掌,只是本来颈部本来莹白如玉的肌肤突然透出一层晕红色,艳美绝伦。薛舍儿将云娘纤手握在手中,只觉得指尖所触处清凉柔腻,便好似羊脂白玉一般,说不出的舒服,饶是他钢铁般的汉子,心中也不由得一荡,暗赞道:“好一个美妇人,果然我见犹怜。”
  此时外间传来一声雄鸡打鸣之声,薛舍儿不由得一愣,放开云娘的玉手,走到窗旁推开一看,却只见玉钩西斜,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已是五更时分,不由得惊讶万分,原来自己坐在榻上冥思苦想,不觉时间流逝,居然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夜。薛舍儿突然想起方才跌倒的云娘,难道她便这般在一旁侍立了一夜,也未曾休息?想到这里,薛舍儿心头生出一股怜惜之意,转身柔声道:“你叫云娘吧,昨夜你为何不去歇息,却在一旁站着苦熬?”
  云娘轻声答道:“郎君未曾更衣,岂有妾身先去休息的道理,自当在一旁伺候,侍候郎君安寝了才作罢!”说到这里,云娘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暧昧之意,不由得低头含羞,两腮绯红,端的是无双佳人,饶是薛舍儿此时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在心中喝了一声彩,口中语气更是柔和了三分:“罢了,某家这般粗鲁汉子,筋骨打熬的好,一夜不眠也算不得什么,岂是你这等娇弱女子能比的,下次碰到这等情况,便先去歇息便是了。”
  云娘听了薛舍儿的话语,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意,敛衽福了一下道:“郎君莫这般说,云娘这条性命乃是郎君所救,此身已是郎君所有,莫说是一夜不眠,便是再多事也是云娘份内之事。”
  “性命?所救?”薛舍儿眉头皱了皱:“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公子府上锦衣玉食,如何会有性命之忧?倒是今后和某家这粗鲁汉子,倒是要亏待了。”
  云娘听了薛舍儿的话语,脸上满是凄然之色:“锦衣玉食?妾身不过是那池中的锦鲤,笼中的鸟雀一般!若非郎君搭救,早晚也是个死字!”她见薛舍儿脸上满是不解之色,便轻声解释道:原来这云娘本是朱瑾府中的姬人,美貌出众又精于笛艺,深为朱瑾宠爱。朱瑾兵败归降吕方之后,徐知训便将府中姬人尽数掠入自己府中,这云娘自然也不例外,本来这等姬妾美人便如同浮萍一般,随波逐流,也是乱世之中的寻常事,可那徐知训性情暴虐,稍有不如意者,便或打或杀,毫无怜惜之意,朱瑾府中姬人被掠入徐知训府中之后,短短数月功夫,便有六七人丧了性命,受到鞭挞惩罚之人更多。如此这般一来,云娘这等劫余之人更是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哪天一不小心触怒了这喜怒无常的主子,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是以当日在那精舍中时,无论是薛舍儿饮酒稍慢或者没有马上谢恩,云娘都是惊惧万分,生怕徐知训哪根神经突然搭错了,自己遭遇池鱼之殃。说道最后,云娘低声道:“此番妾身能托庇于郎君宇下,实在是意外之喜,还望郎君怜惜奴家蒲柳之姿,使之得以自处。”说到这里,云娘俯身下拜,伏地痛哭了起来。
  听到这里,薛舍儿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在精舍时云娘那些点点滴滴的奇怪表现,心中不觉得满是怜爱之意,上前扶起云娘,沉声道:“莫要哭了,某家却不知道你是如此的苦命人,若你不嫌粗鲁,某家自然不会嫌弃你。”
  云娘听到薛舍儿浑厚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黝黑的脸庞上,虬髯虎目,右颊的伤疤不但没有让人觉得丑陋,反倒给这张脸带来了三分威煞之气。云娘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下意识的一头埋入对方的胸膛,胸中满是安适之意。
  两人正在屋中相拥而立,外间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便有人声道:“薛都头可起来了,某是送朝食的!”云娘好似被人用皮鞭抽了一下,从薛舍儿的怀中弹了出来,到了外间,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好一会儿工夫,她脖子上的红色才褪去了。云娘这才小心的打开门,接过仆人送来的饭食,拿进屋来。
  云娘正一样样的将饭食小菜摆上矮几,而薛舍儿则在端坐在矮榻上,静静地看着云娘在面前布置着碗筷,虽然此时屋中并无说话声,只有碗筷和矮几清脆的碰撞声,但二人之间还是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气氛,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用话语打破这种温馨的默契,薛舍儿突然觉得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府邸里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了。
  “请郎君用膳!”云娘摆放好了碗筷,便对薛舍儿敛衽福了一福,便站到一旁静候。薛舍儿看了云娘一眼,将手中的筷子一折两断,拿了其中两根断筷子递给云娘,笑道:“来,你也别站着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第114章
诡计(五)
  “这如何使得?”云娘赶忙推辞,却被薛舍儿一把抓住,强按下道:“让你一起吃便一起吃,莫推辞了!”云娘拗不过对方只得坐了下来,两人一同吃了起来,刚刚吃完,便听到外间笑语声传来:“薛都头,昨夜可还快活!”
  随着话语声,门外进来一人,却是徐知训,只见他身上披了件绯色锦袍,头戴纀头,脸上却满是轻浮的笑容,配上方才话语中的戏谑之意,薛舍儿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怒气,只是他在市井间打滚了多年,城府颇深,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道:“多谢公子垂问,小人倒也还睡得安稳。”
  徐知训闻言大笑道:“都头说得什么话!某家方才问你快活与否,你却答我睡得安稳!难道某家将这云娘下赐就是让你睡个安稳觉吗?”徐知训指了指一旁已经羞不可抑的云娘道:“这女子不但善通音律,而且还别有一般妙处,非在床笫交接之时不得知晓呀!都头你可莫要错过了。”说到这里,徐知训不由得大笑起来。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又是惊讶又是鄙夷,惊讶的是那徐知训居然如此不顾体面,口不择言,将这等床帏间的事情当人面前说出;鄙夷的却是眼前此人明明正在谋划大事,却行事如此荒唐,如何能成事。薛舍儿心中想的虽多,表面上却还是那副感激模样,躬身道:“小人受公子厚恩,当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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