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95部分在线阅读
“两三千骑,和我估算的差不多!”朱瑾点头道,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与吕方也是老相识了,对其治军用兵的本事也有了解,此番渡江东来,手中最大的凭借就是那近万骑精兵,毕竟两军阵前对垒,骑兵占优势的一方占有巨大的便宜,有利则可以追击扩大胜利,不利则可以逆袭挽回局势,一支强大的骑兵在善于指挥的将领手中,在冷兵器时代所能发挥的作用无论如何估量也不过高。而对于指挥骑兵的能力,朱瑾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史俨都是有着充足的自信,他习惯性的摩擦了一下手掌,笑道:“既然如此,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快的将吕方那厮引出营来,在一个有利的战场上野战了,否则时间久了,让那厮知晓我军中有这么多骑兵,他躲在营中不出来,那就麻烦了!”
史俨喝完了水,听到朱瑾的话,脸颊肌肉一阵抽搐,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道:“不错,是要尽快野战,否则只怕武进城便守不住了。”
一旁方才一直没吭声的李简闻言亢声道:“守不住了?这怎么可能,那武进城是武忠先王所筑,虽然不大,但十分坚固,城中守兵粮秣也充足的很,少说也可坚持三五个月,前些天贼军只是修筑长围,并未攻城,如何这么快就攻破了。”
史俨冷声道:“我今日察看敌营状况完毕后,突然听到武进城那边传来阵阵雷声,我本以为是要下雨了,可天上却连半点云彩都没有,后来贼军营中突然传来一阵‘城破了,城破了’欢呼声,我大吃了一惊,又不敢靠的太近,被伏弩所伤,只得冒险绕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上看个究竟,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朱瑾李简对视了一眼,一起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镇海贼军的阵地上射出团团火光,向城头飞去,所到之处火光四起,房屋倒塌,耳边传来阵阵雷声,虽然白日当空,我当时却觉得宛如地狱一般。”史俨低声道,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此时却变得灰白,显然回忆那时的情景让他感觉糟糕透了。
“火光?雷声?史将军你莫不是搞错了?”李简盯着史俨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疯狂的迹象,可是对方的眸子虽然满是不敢相信的眼神,但很明显神志正常。
相比于李简,朱瑾对史俨要了解得多,他很清楚这个沙陀汉子的神经到底有多坚韧,相比于当年在中原和朱温那毁灭性战争,南方的军阀混战不过就是村落间争夺水源的械斗罢了,他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战争会对史俨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应该是那个“素有巧思”的吕方又制造出了一种新的攻城器械,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迫使对方更快的接受野战了,想到这里,朱瑾沉声道:“来人,召集诸将军议。”
武进城下,镇海军修筑的长围上伸出了数条长壕,长壕呈“之字形”指向守军城墙,就好像几只牛角指向城墙,在这几个牛角的尖端,数十名镇海军士卒正忙乱的用带着长柄的羊毛刷子清理青铜臼炮的内膛,准备下一次的发射,整个壕沟内部烟雾弥漫,满是黑火药燃烧后的臭味和醋酸蒸发后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闻之于呕。
“刷好了没有?”炮长的声音传了过来,由于过于兴奋,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声音已经嘶哑了。经过数次轰击之后,城头的工事和守兵几乎被一扫而空,重达两百斤的石弹的高速落下可以将一切障碍物击得粉碎,飞溅的碎片将剩下的幸存者也打倒在地,除了远处零星飞过来的箭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继续射击了。
“好了!”清理兵迅速的从炮膛中抽出羊毛刷,确认上面几乎已经没有碎布片和黑色的火药残渣后,大声回答道。他话音刚刚落地,随着炮长的复位号令,十几个赤膊大汉便费力的将臼炮推到指定的位置。接着炮手就先从炮口放入药包,从炮门插入药线,确认无误后,才从炮口放入一颗石弹,最后在炮长的号令下点燃了引信。随着一声巨响,臼炮好似被一个无形的巨人猛的向后踢了一脚,向后猛的一跃,同时指着斜上方的炮口出射出了一团火光,几个眼力好的士卒可以看到那沉重的弹丸好似没有重量一般飞射出去,接着就听到不远处的城头上传来可怕的建筑物的崩塌声,接着烟雾弥漫的对面便传来一阵绝望的呼喊声。
“快清理炮膛!”炮长厉声喊道,他挥舞着胳膊,驱赶着手下去清理炮膛,初次使用火器的兴奋将极度的疲惫从他的身体中驱赶出去了,随着眼前火药烟雾的散开,一副凄惨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镇海军的西城门的一段城墙已经崩塌了半边,倒塌下来的半截城墙摔成碎片,散落在地,形成了一个斜坡,镇海军的士卒可以通过这个斜坡冲进城去,现在这些炮兵们总算知晓刚才城中的绝望喊声是为什么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干活?”炮长转过身来,却看到本来应该忙成一团的手下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显然他们对于自己惊人的战果还有些不适应。他们挥舞锄头的时间比挥舞刀剑的时间还多,城头的箭矢对这些活动在“之字形”壕沟底部的敌人几乎无效,近两个时辰的奋战后,他们最惨重的损失是一个士卒不小心被滚落的石弹砸断了小腿,可战果却是如此大巨大,扫清了城头的守兵,还打开了城墙的缺口,这一切是真的吗?几乎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都闪烁着这样一个问题。
“快干活,快干活!”炮长挥舞着手中当作指挥棒用的短矛,驱赶着部属继续工作,在这些人中最兴奋的就要属他了。吕方经过这几年来的苦心经营,总算逐渐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制造了近二十门臼炮,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自己第一个火器部队——殿前司神机营,并训练出了一批炮手。臼炮是一种体型短粗,高弧线弹道的火炮,由于炮管短粗,所以对于金属铸造技术还很落后的吕方来说,制作难度很低,而且由于弹道弧度高,所以就射击死角小,所以吕方专门采用了先通过“之字形”壕沟靠近城墙,然后用高仰角发射大重量石弹,利用重力加速度摧毁城墙和杀伤守兵,从现在来看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快清洗干净炮膛,把缺口再扩大些,好让先登的弟兄们破城。”炮长一面得意洋洋的用短矛矛杆敲打着手下的背脊,一面继续喊道:“其实这先登的功劳应该给咱们的,若无咱们打开口子,他们还不知道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呢?”
正当那炮长踌躇满志的盘算着自己应该获得多少恩赏的时候,一旁正在忙着搬运炮弹的士卒突然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只见十几条黑影从侧面猛扑了下来,原来城中的淮南兵眼看抵挡不住那神秘的武器,便派出一小支敢死队从突门中出来,想要破坏掉那武器,正好臼炮射击散发出的火药白烟遮掩了后面守兵和炮兵们的视线,直到他们冲到壕沟前才被发现。激烈而又短促的战斗立刻在壕沟中爆发起来,由于壕沟中地势狭窄,不要说结阵而战,就算连长矛这等长兵器都用不上,很多人干脆就扭打成一团,用牙齿和指甲攻击敌人,惨叫声和怒骂声立刻充斥了壕沟这狭小的空间。
第067章
战前(三)
炮长惊恐地看着自己四周,敌军的敢死队虽然人数不多,但突然性和决死的精神弥补了这一点。为了节约兵力,镇海军的炮队中除了炮长和少数几个骨干外,剩下的全都是没有上过阵的新兵,主要训练的科目也是搬运弹丸和瞄准射击,突然遇到敌军精锐的敢死突袭,很快就被压倒了,眼看淮南军的敢死队就要冲到炮长面前了。
“不行,决不能让这些家伙把火炮抢走!”炮长转过身来,抄起一把丢在地上的斧头,猛的一下劈在炮车的轮子上,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木质的轮辐在他有力的劈砍下碎裂开来,失去了一只车轮的炮车在臼炮的重压下翻倒下来,深深地陷入泥土中,炮长确认了臼炮再也无法用人力移动之后,转过身大吼一声挥舞这斧头向敌兵冲去。
禾虎费力的从敌人的身体上爬了起来,这个顽强的敌人的手脚无力的摊开来,一柄斧头丢在一旁,鲜血正汩汩的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涌了出来,生命的神采正从双眼中消失。禾虎出神地看了一会眼前这个正在死去的敌人,不禁觉得一阵恍惚,方才的突袭顺利的让他自己都觉得吓了一跳,这些操纵奇怪武器的敌军士卒肉搏战的能力出奇的差,几乎是一触即溃,倒是头目模样的敌人倒是个好汉子,只剩一个还死战不退,用斧头劈倒了两人,最后被自己扑倒在地,用匕首刺死。
“都头,这铁家伙沉的厉害,轮子又被那厮砍坏了,搬不动呀!”
部属的报告声将禾虎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起那奇怪的武器来,只见这武器看上去就好像给谷物去皮的石臼,只不过从散发出的金属光泽来看应该是用铜铁铸造而成,这武器歪倒在地上,沉重的躯体已经有一小部分陷入松软的泥土中,一旁歪着一辆大车,应该是用来搬运这武器的,不过已经有一只轮子被劈开了,想必是敌兵看到抵挡不住,就故意破坏了车辆,好让敌兵无法搬运。
“都头,该如何处置这玩意呀?烟雾就要散开了,镇海贼就快要上来了!”一旁的兵卒急声道。方才臼炮连续射击产生的火药烟雾遮蔽了守军敢死队的行动,加上为了躲避城头的弓弩射击,臼炮阵地是在壕沟中的,后方的镇海军一时间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臼炮阵地已经被敌军夺取了,但是随着射击停止,烟雾散去,镇海军很快就会发现这一切,如果不赶快将这铁家伙毁坏或者搬回城中,自己这次冒死出击所冒的危险就完全白费了。
禾虎的目光扫过四周,地面上散落着十几只木桶,两只倾覆的木桶中倒出大量黑色粉末,再就是一些铁质或者石质的弹丸,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敌人没有留下备用的车轮,没有车辆,光有驼畜,想要搬运如此沉重的物体是不可能的。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了,他走到炮长的尸体身旁,捡起铁斧,回到臼炮旁,猛的抡起铁斧,向臼炮猛劈下去,随着一声巨响,溅起了无数火星,落在地上的黑色粉末上,星火之间,壕沟底部爆出一声巨响,禾虎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的一推,飞了出去,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罗仁琼站在木塔上,整个战场乃至武进城中的战况一览无余,作为一名参加了最高军议的高级将领,他很清楚攻城战不过是引诱淮南援军出战的前奏,此时他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既有被派到次要战场的愤懑,又有攻城十分顺利,即将拿下出兵以来第一个重要城邑的踌躇满志,他打定主意,要尽快在城墙上打开缺口,等到淮南援军一出动,就立刻拿下武进城,让主公看看镇海军中不只有陈璋、陈五、王佛儿,他罗仁琼也是不逊于他们的武将。
正当罗仁琼在木塔上盘算的时候,下方的一处臼炮阵地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巨响,人体和各种碎片就好像小孩的玩具一般从壕沟里飞射出来,散落在一个大约直径足有七八丈的圆圈内,方才还像沸水一般的战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无论是城头的守兵还是长围后准备登城镇海兵都被火药的恐怖威力给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罗仁琼刚从惊诧中恢复过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就让他暴怒起来,一旁的亲兵赶紧前往打听,不一会儿便有人回报,说是臼炮阵地遭到守兵敢死突袭,激战中误点着了火药。
罗仁琼冷哼了一声,问道:“炮长呢?臼炮可还完好呢?”
“炮长砍坏车轮后,临战战死,经过探察,臼炮上面有几处裂纹。”那亲兵偷偷抬头看了看罗仁琼如同铁锅一般的黑脸,小心接着说道:“神机营中的老炮手说若是要再用只怕就要炸膛了。”
罗仁琼在木塔上来回踱步,突然停住脚步,厉声道:“炮长临阵斗死,依律赏功一转,加勋田五亩,钱五十贯,米三十石。其余战死的也是赏功一转,赏赐减半。”说到这里,罗仁琼声音突然转冷:“若有逃回者,一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随着罗仁琼的命令被亲兵传达下去,不远处的营寨门口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哭喊哀求声,这些是那些即将被行刑神机营逃兵的动静,很快就有二十多枚血淋淋的首级被悬挂在辕门外的木桩上,一直到三日后才会被收回埋葬。罗仁琼站在木塔上看着正在进行的这一切,当看到最后一枚首级被砍了下来,方才转过身来,下令道:“在每门臼炮处就增派三十名精兵,从我的亲兵队抽,不用披甲,用短兵,告诉他们,若是再损失一门炮,他们就别想要脑袋了。”
江南运河,又称江南河、浙西运河,为京杭运河的南段。北起江苏镇江,绕太湖东岸达江苏苏州,南至浙江杭州,乃是江南众多运河塘湖的主干道,此番吕方起倾国之兵,来讨伐淮南,这条运河就成为了镇海十万大军的生命主动脉,六丈余宽的河道上,大小漕船络绎不绝,每隔二十里便设立一处邸阁,用来转运粮食或者船只夜间停泊休息,邸阁有围墙环绕,围墙内还有箭楼,其中有团结兵驻守,若是遭到盗匪或者敌兵突袭,只需点燃烽火,就有最近的驻军来支援,到了夜里,从空中看下去,可以看到蜿蜒的江南运河上有着数十个灯火通明的点,宛如一条珍珠项链。
吴浒垒,位于横林镇以东八里,是江南运河上数十个邸阁中一个,自从镇海军在武进城下会师之后,和其他大部分邸阁一样,就变得更加繁忙了,近十万人每天所消耗的物质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一队队的船只几乎是毫不停歇的往返于各个邸阁之间,将粮食、布匹、武器向武进城旁的老营输送,然后再通过甬道,运到大营中。船只的修理,物质的转运,几乎要把邸阁的书吏忙得脚不沾地,所幸的是这些天来,附近倒没有出现淮南军的活动的迹象,到了夜里,与运河相通的吴浒停了百余条漕船,将岸边停的满满当当,如果不是邸阁上背弓持矛的团结兵巡逻,倒是一副商旅繁盛的太平景象。
已经是三更时分,正是巡夜人最困倦的时候,站在箭楼上的云谷竭力睁大自己的眼睛,可是眼皮还是像灌了铅一般,不住的向下沉。云刚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强自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找个避风的角落眯会儿,突然他的眼角出现了一处火光,云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看了过去,好一会儿他才确定这并非是自己眼花,岸边的一条漕船已经被点着了,而且火光正在不断增加,从增加的速度判断,可以排除无意中失火的可能,而且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岸边影影绰绰的人影,答案就明显了。
“敌袭!敌袭!”随着云谷凄厉的喊声,还有响亮的铜锣声。云谷在听到箭楼下急促的脚步声后,便丢下铜锣,拿起火把,准备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烽火。正当此时,云谷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觉得肩上好似被人猛地推了一把,猛的一下撞到身后的木柱上,此时,他才感觉的肩上一阵撕裂的剧痛。
云谷在痛处摸了一把,手指立刻触到还在摇晃的箭杆,知道自己中箭了,刚要挣扎着起身,却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却是动弹不得,原来方才那一箭来势力极猛,竟然将他肩膀射透了,去势未衰,钉在身后的木柱上。他忍住剧痛,从腰间拔出佩刀,摸索着一咬牙将背后透出的箭杆砍断,爬起身来,点燃了烽火,那烽火乃是用浸透了清油的干柴堆成,一沾火便着了起来,火头冲上丈许高,加上箭楼的高度,夜间方圆数十里都看得清楚。
第068章
战前(四)
云谷做完这一切,肩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流出的鲜血将衣襟浸透,他也不敢站起身来,否则只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只得坐在地板上,摸索着撕破衣襟包裹肩上的伤口,待到包完了,整个人早已疼的几欲昏死过去。他斜靠在护壁上,只听到邸阁的围墙外面一片唿哨喊杀声,也听不清楚有多少敌兵,只看到远处水边停泊的船只一片火光,传来阵阵留宿船夫的哀号呼救声。
邸阁内部的团结兵遭到夜袭,早已乱成一团,不少人便在墙内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留在邸阁内歇息的船夫更是不堪,有地坐在地上大声哭喊,有的还要爬出围墙好开船逃走,便如同一锅滚粥一般。
正当此时,突然有人断喝道:“这个时候还乱什么劲,都站住了!听某家号令,保你们不死!”
众人正是绝望无助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这般说话,口气又是如此决定自信,顿时静了下来,几个团结兵听说话口音依稀就是那个跛足都头,那都头听说本是镇海军中老卒,受伤后无法继续吃军饷,便被派到衢州下辖的一个折冲府当差,平日里只是喝酒睡觉,连个媳妇都没有,此次镇海军出师,他便领着一都团结兵来驻守这邸阁,还是和在衢州时一般每日里喝酒度日,操练士卒,布置岗哨之类的事情全部交给副手来做,若非吃饭时他还会一跛一跛的拿着陶碗来盛饭,团结兵们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却没想到他这时候跳出来了。
那都头看到邸阁内众人按他静了下来,不再像方才一般乱喊乱跑,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不要慌,烽火已经放出去了,很快就有援兵赶到,这吴浒在后方,外面的只是淮南军的游兵,人数不多,咱们有围墙依托,一定可以击退敌军。”
众人抬头一看,箭楼上的烽火果然已经点燃了,心下不由的少安,都头见状,命令先将所有的火把尽数熄灭,让船夫拿了长矛和或者竹枪蹲在围墙脚,只要看到有人上墙,就用手中长矛或者竹枪攒刺。而团结兵则分为五人一组,皆持短兵,只要看到有人从墙头跌落,立即乱刀砍死,自己则领十人,持弓弩以待。所有人都不许乱说乱动,否则一律斩首。众人此时都彷徨无主,听到有人下令,纷纷下意识的依照命令行事,不一会儿便布置完毕,所有人的眼睛都惶恐不安地看着墙头。
围墙外的淮南兵兴许是被墙内的寂静所感染,唿哨声和喊杀声也渐渐稀落下来,不一会儿围墙内外都是一片寂静,如果不是满耳都是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几乎让人以为是一个寻常的夜。
何五蹲在墙角下,双手紧紧握着一根竹枪,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细听却是在念诵佛号,整个身体仿佛打摆子一样,不住的发抖。他本是杭州附近的一个农夫,被官府征发出来,远送一个月军粮。本来一切平安,眼看这一个月就要到头了,却没想到今夜在这里碰上这倒霉事,此时何五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家,定当给灵隐寺的佛祖送上五升香油,绝不吝啬。
何五正在口中念叨着,突然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滚落,抬头一看,顶上的围墙却是多了一个人,正手提横刀,四处张望,方才应该是墙头的土屑被带落了,落在他的头上了。何五心知这就是方才在外间放火烧杀的淮南兵,想起留在船上看守生死不知的同伴,他身上立刻多了一股力气,举起竹枪猛的向墙头那人大腿根部刺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那淮南兵立刻滚落下来,将何五手中的竹枪也带落了。何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干了什么,他本是个连打老鸦窝都害怕砸到脑袋的老实巴交汉子,想起自己刺杀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翻滚的淮南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淮南兵大腿着枪处正好无甲,何五力气也着实不小,几乎将其刺了个对穿,还不等他爬起身来,早有几个团结兵围了上来,乱刀砍死,为首那个团结兵一刀斩落首级,对何五翘大拇指赞道:“好俊的一枪,明日定当请兄弟喝上一顿。”早有团结兵将那竹枪拔了出来,还给何五,何五下意识地接过竹枪,回到围墙墙根,整个人仿佛在梦中一般。
墙外的淮南兵几次试探,可墙内总是毫无动静,也无火光,可登上围墙的人却好似被恶鬼吃了一般,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淮南兵头领也不禁犹疑起来,毕竟对方已经点起烽火,救兵已经在赶来的途中,自己这边连长梯都没一把,虽然己方士卒比较精锐些,可守方也有围墙依托,这就扯平了。在没有光线的黑夜,想要攻下有准备守军守卫的壁垒,可不是个容易完成的差使,反正此次来已经将停泊的漕船烧了不少,船夫的首级也有百余级,勋劳已经足够了,没必要继续冒险,想到这里,那头目便带领了部下向西撤退了,只留下陂塘里还在燃烧的上百条漕船。
“什么,淮南军夜袭我方邸阁?”镇海军大营帅帐中,吕方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一旁坐着王佛儿和高奉天两人,下首跪伏着一名通报消息的将佐。
“正是,大王,昨夜我方运河上的多处邸阁遭遇淮南贼的突袭。”
“损失了多少米粮?”吕方急声问道,下意识间已经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禀告大王,由于援兵赶到的很快,只有一处邸阁被攻陷,粮食被烧掉的也不多,倒是漕船损失不少,还有不少船夫被杀。”那将佐低头答道。
“该死,漕船损失了,支运速度一定会减慢,前线十万将士,按日耗两升算,每日就要两千石,可是半点耽搁不得,淮南贼一定还会继续袭击,这可如何是好!”吕方在帐中来回踱步,脸上全是焦虑之色。
高奉天赶紧起身劝慰道:“大王也不必焦虑,湖、苏、杭三州等都有船厂,漕船也制造简易,骆牙推善治金谷,很快就能补建起来。再说大营中有十日之粮,老营还有十五日,沿河邸阁也有存储,就是耽搁一二日,问题也不大的。”
“高判官所言甚是,再说淮南兵这次也是打了我军个冷不防,也是末将没有事先防备,请大王治罪,只需我军加强防备,淮南兵也无法这般容易越过前线的。”王佛儿也拱手谢罪道,脸上颇有尴尬之色,不管怎么说,他都统全军,被淮南军这一招打了个冷不防,失职之罪是跑不脱的。
“罢了,小股敌军偷越前线哪有都防得住的,这也怪不得你,只是这般相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我方兵多这本是好事,可兵多消耗也大,这般相持下去,十万人不事农耕,吃也把我们吃垮了!”吕方摆了摆手,他对眼前的战局也十分焦虑,虽然武进城的攻击十分顺利,罗仁琼说最多三日后便能破城,可奔牛塘的淮南援兵却丝毫没有前进的痕迹,难道此番自己举十万大军前来,只是拿个武进城回去吗?
高奉天看了王佛儿一眼,沉声道:“大王,臣下以为淮南军其实也快忍不住了!”
吕方闻言,精神不由一振,回到座位上,急问道:“奉天有什么想法快说来听听。”
高奉天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这等越过前线突袭地方后方之事,本来也是极端冒险的事情,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稍有不顺,派出的选锋肯定是回不来了,这次淮南军应该算是很顺利了,可还是损失了快七百人,这些可都是精锐,算来其实我方还占了便宜。”
吕方闻言,思忖良久后点了点头,的确正如高奉天所言,这种突袭军,由于返回的时候往往已经精疲力竭,如果被敌军的援兵截到,往往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这种精锐的损失往往是无法弥补的。当然如果达成了烧毁地方粮库的目的,这种损失就是完全划得来的,而淮南军这样行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敌方也忍耐不住了!”
高奉天跟随吕方多年,心知此人精明到了极点,很多事情稍一提点,便明白过来,便继续道:“末将以为既然敌将也快耐不住了,不如咱们再推上他一把。”
“推他一把?”
“不错,他们不是来烧邸阁吗?咱们就放出消息,说咱们军粮不够了,给民夫只一日两餐,这样一来,民夫们肯定怨气冲天,淮南军探子肯定会将这消息回报过去,他们又岂有不来捡这个便宜的道理?”
“不错!”一旁王佛儿击掌赞道:“我等还可以让返回的漕船装运一些不用的辎重,漕船船夫中定然有淮南军的探子,他们也一定会将这消息传递回去。”
“如此甚好,便按你们说的做。”吕方此时脸上的焦虑早已一扫而空,满是自信满满的表情。
第069章
战前(五)
奔牛镇淮南军大营帅帐中,朱瑾、李简等数人端坐,一名牙将在下首沉声禀告:“此番出兵我军大胜,共斩首三百余级,攻破镇海贼军邸阁两座,焚烧漕船三百余条,甲仗粮秣无算……”
听到那牙将将此次行动的得失禀告完毕,朱瑾神色如水,并无喜怒之色,身旁的史俨看到,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帐中地位较低的将佐都退下了,只剩下李简、朱瑾和史俨三人,良久之后,朱瑾苦笑道:“大胜,咱们自己丢了快六百人,才斩首三百级,这等大胜某家还是第一次听闻。”
史俨劝解道:“相公,话也不是这么说,毕竟我军是偷袭一方,能有三百的斩首,那边的死伤至少要加一倍,算来也就扯平了,加上那些被烧掉的粮食漕船,咱们还是赚了。”
“三百首级?鬼才知道里面有几个是镇海军兵卒,依我看只怕都是些民夫的首级吧?”朱瑾冷笑道,此次他派兵夜袭的主要目的是攻击镇海军脆弱的补给线,自然不太可能有几个敌兵的首级,再说这种在敌军后方的行动,时间对于己方军队就是生命,就算击溃了敌军,恐怕也没时间去收集首级,更不要说三百这么多了,像朱瑾这等久经戎行的老将,刚听完军情便发现了纰漏,方才那副样子只是不愿在下级将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沮丧,伤了士气而已。
一旁的李简见状,只得上前劝慰道:“朱相公何必如此,此番出兵敌后,本就是为了焚毁积聚,断其樵采罢了,至于斩首几何,不过是小事罢了,此番进兵,我方已经达到了目的,光是焚毁的粮秣,镇海贼就得数日不食,损失了六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哪有这么简单的,那吕方积蓄数年,一朝出师,岂会这般容易对付的。”朱瑾摇头道,他常年在北方征战,对位处两浙的镇海军情况并不了解,此次出兵后,才从探子和往来两地的商人口中得知吕方治理两浙以来,物丰民阜,积蓄的民力财力非同小可。当年他和兄长与朱温在中原苦战十年,一开始也是胜负参半,只是朱温由张全义经略后方,粮食甲仗源源接济,而自己却是越打越弱,最终兄长身死,自己不得不逃到淮南来。所以朱瑾对于一个稳定后方的重要性是有切身体会的,吕方通过先前的一系列的内政外交行动,先搞好了其他几个近邻的关系,又积蓄了相当的财富,全力向淮南开战;反观淮南一方却是内乱频发,四面树敌,所以虽然从户口领土上看,淮南远胜镇海,但是真正打起来,却是朱瑾所领的淮南军更希望速战速决,而不愿意持久耗下去。
正当此时,帐帘掀开,一名校尉进来禀告道:“相公,外间有紧急军情!”
朱瑾点了点头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