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黑洞洞的本账簿那里去查?
好兴致时来顽铁黄金色,
气煞人运去铜钟声也差。
我愿那来世的莺莺丑似鬼,
石崇脱生没个板渣。
纵有那几串铜钱你慢扎煞!
俺虽无临潼关的无价宝,
只这三声鼍鼓走遍天涯。
老子江湖漫自嗟,
贩来古今作生涯。
从古来三百二十八万载,
几句街谈要讲上来。
权当作蝇头细字批青史,
撇过了之乎者也矣焉哉。
但凭着一块破皮两页板,
不教他唱遍生旦不下台!”
朱允踪听得有趣,便驻足停下仔细记忆,只觉得此人所唱与自己平日书中所学颇有些不同,但想来却颇有道理。那陆翔听歌词中越唱越是不像话,后面的只怕便是连那圣人都骂过了。他读惯了圣人书的,心头便有些微嗔。深提一口气入了小腹,喝道:“故人来访,林中老儿还不备些酒水。”
那声音初听来并不甚高,但越到后来越是宏大,到了最后两人两旁的林中半里内鸟儿都被惊起,仿佛猛兽入林一般。
先前那歌声静了半晌,答道:“你这汉子这般大嗓门,林间喝道,惊起了鸟儿,却是不雅。”
说话间,便见见面林中走出一人来,那人身量不高,披了件及膝麻衣,体型极为魁梧,竟仿佛一个木桶一般。走近一看,只见满头乱发,胡乱扎了个发髻,蒜头鼻、金鱼眼,招风耳,一张大嘴咧着正笑的开心,背上背着一张弓,手上提着一只麂子,口中说:“你倒是好口福,今天又让你碰到麂子肉,却不知某家前些日子都是素食,口中都要淡出鸟来了。这次怎么带个小儿过来了。”
朱允踪听先前歌词中虽然满是愤世嫉俗之意,但言辞中大有深意,还以为是位高贤,没想到出来这人长的这般模样,就比镇中的屠夫都要鄙俗上三分,脸上便露出鄙夷之色。那汉子看了出来,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小儿倒是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某家长的丑吗,那是你眼拙,某家这般容貌才是英俊之极,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朱允踪不过是个孩子,听那汉子这般自夸,禁不住驳道:“你这般也叫英俊,那宋玉潘郎又算得什么?”
那汉子笑道:“你这孩子懂得什么,某家这蒜头鼻更适合呼吸,金鱼眼的视野更开阔,招风耳听觉更灵敏,嘴巴大吃东西更快。难道这比世上的那些美男子更美吗?”
朱允踪听了那汉子的回答,顿时目瞪口呆,他虽然觉得颇有道理,无从反驳,但要让他承认那蒜头鼻、金鱼眼、招风耳、大嘴巴的汉子是个美男子实在是昧了良心。口中正在呐呐,旁边陆翔笑着打圆场道:“陈兄这般年纪,却与一小儿斗气,这可不是名士风范。”原来这汉子姓陈,名允,字均美。本来颇有才学,可惜容貌长的颇为丑陋,每次科举便被考官以此为由刷落,因此对于自身容貌颇有些忌讳。于是隐居于这山中,少时得异人传授,对于内气吞吐,拳脚摔角之术颇为精通,与陆翔两人引为知交。陆翔将朱允踪的事情说了个明白。那陈允听完跌足道:“你这人为何既不入盟又不出首,这般首鼠两端最是糟糕,若你与某家一般孤身一人倒也罢了,你偌大一个陆家谁在这丹阳县中也不会容得你做那遁世隐士的,你还将那朱挺之的孩儿收作养子,感情是嫌命长了。某看你平日还挺聪明的,怎的如此糊涂?”说到最后陈允竟横臂扫在旁边一棵小树树干上,咔嚓一声树干竟断为两截。
陆翔叹道:“你说的某也想到了,只不过那吕方虽然行事孟浪,但所为并非他一人私利,于国于民大为有利,某实在无法入盟反他;而也不愿出首出卖诸人。只要这几天没事,也就是了。”
那陈允叹道:“也只能这般想了,在这乱世之中,求生乃是第一,你却还将那些仁义道德,如何能行?”说到最后,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正在陆翔与陈允二人担忧的时候,范尼僧领兵已经到了朱家村五里外。精兵分乘五艘船到了一片林子旁停泊,全军进入林中隐藏,同时砍伐木材制作器械,林外派了哨兵。两名曾在村中担任三老的老卒向范尼僧仔细讲解了村子地形,朱家村如同绝大部分江南村庄一般,处于一条小河的入湖口处,而村后就是练湖,村子的码头便在湖边,村子两面临水,朝着陆地的一面由一道一丈半高的夯土墙保护着,只开了三处门,门旁连个箭楼都没有。墙外也只有一条不过五尺深的壕沟,沟中也没有竹签之类的障碍物,不过村子男丁有七百余人,若是强攻起来,只怕要死不少人,而且也有可能会让人从村后的码头乘船逃走。
范尼僧决定先派那两名老兵带上五人待天色昏暗后潜村中入纵火,待其救火混乱时大军一举破墙杀入。然后吩咐胡义成带五十精兵上船,准备待村首开始进攻后,便沿河而下,焚烧船只,从码头攻击,使其首尾不得相顾。
第018章
族灭(一)
朱挺之坐在堂上,正在和刘奉观看堂下家丁操练,近百名家丁自秋收农忙完后,已经集中操练了快两个月了,为防止消息泄露,并没有将村中所有男丁都集中操练,只是以防盗演武为名,让其余村中男丁自行操练,而这近百人就是未来的底层军官和骨干,他也下了血本,让刘奉按照昔日在刘汉宏军中所习得的军法约束,一般操练。眼见得堂下众人进退有度,已有了几分行伍的模样,朱挺之微微颔首,对刘奉说:“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不过操练的事情不能放松,一旦起事这些人都是军中队正伍长,训练要严,饭食要优厚。”
刘奉躬身答道:“朱兄请放心,其实加上某家的那些老兵,一举打下矿上,裹挟矿徒对付就足以成事,加上县中那么多豪右,便是吕方在县中也只有逃命的份。”
朱挺之脸上却满是忧色,摇头道:“还是小心点好,某自从会盟以来,心中老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正在此时,仿佛印证了朱挺之心中的担忧,村中升起几缕黑烟,紧接着便是一阵击竹声,随着村民大喊“走水了,土地庙和朱老三家走水了,大家快来救火呀。”堂下家丁听到呼喊着也有些混乱,有的甚至扔下手中兵器想要出门去救火。
“慌什么,乱伍者死不知道吗?皮痒了想吃鞭子吗?”刘奉大声喝道,家丁听到吼声,赶紧站直。刘奉转身对朱挺之说:“朱三家旁边便是粮仓,只隔一条过道,看这火势不大,某带二十人去救火,朱兄在堂上安坐便是。”
朱挺之却在其中闻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一把抓住刘奉的胳膊说:“且慢,刘兄弟,事情不对,这是虽然是晚饭时分,可土地庙和朱三家中间可隔着一条街,足有三丈多远,为何突然同时发火,定是有人故意放火制造混乱。”
刘奉也是历经战阵的人物,立刻便懂了朱挺之的意思。骂道:“定是有人出首,那县中派兵来擒拿你我,朱兄你快去码头乘船离开,某带领家丁去寨墙出抵挡拖延时间。”
朱挺之还有些犹豫,刘奉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弓箭,推着朱挺之往外走,劝道:“这些家丁还都是些新兵,野战绝对打不过那些老兵,只能据守你家宅院,这宅院急切难下。只要你逃到外面去,引领其他人起事,我辈才有生机,那狗官兵少决计没办法留在这里长期围攻,只要他们没有抓到你,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你先走才是真的帮大家。”
朱挺之听了这话,也不推脱了,随手接过弓箭佩刀,带了三名心腹护卫便往村后码头跑去。刘奉立刻下令堂下家丁披甲授兵,驱使村中壮丁上围墙守卫,自己带了十几名弓箭手前往村前打探情况。朱挺之挤过坊间乱哄哄的救火人群,赶到村后码头,左右看看只有一条刚靠岸的渔船上有人,便跳上船便对旁边还在整理的船老大喊道:“别整理那些渔网了,马上开船,有急事,快些载某去湖对岸。”
那船老大见是村中族长,连忙应了声,放下渔网,转身去解系在岸上的绳索,这是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三艘走舸沿着村旁的小河顺流而下,直向村后的码头冲过来,两侧七八条木桨上下如飞,船行极快,船侧的不断射出火箭,落在河旁的房屋上。丹阳已经有快一个月没下雨了,许多村民的房屋屋顶都是茅草铺成了,顿时烧了起来,几个村民冲上去救火,立刻被船上的弓弩射倒,血流满地。人们立刻退了回去,看着自己的房屋在火光下倒塌,却又无可奈何,女人们纷纷痛哭起来。那船老大哪见过这般情景,手忙脚乱的竟将那绳索扯成了死结,哪里解得开。朱挺之一把将船老大推开,一刀砍断绳索,喝道:“作死吗?快开船,将某送到湖对岸,你损失多少,某翻倍赔给你。”
那船老大一屁股跌在地上,被朱挺之一声反倒喝醒了,麻利的变用长竿点了几下河岸,那渔船便灵活的从河边停着的十余条船中滑了出来,顺势升了帆,那几个随从本就是丹阳本地人,从小便惯了划船乘舟,也取了桨划将起来。那渔船飞快的便驶了出去。
胡义成得意地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烧着的船只,这次被留留守丹阳可把他气坏了。自从那次被徐二按在地上挨了一顿揍,他就憋着一口气想要把场子找回来,可吕方南下连那帮新兵都带去了,却留下了四百蔡兵,这次总算捞到个立功的机会。正在此时,旁边一人喊道:“队正快看,有条船跑了。”
胡义成往那人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条小渔船已经跑了百多丈远了,他当机立断喝道:“跑的倒快,告诉那两条船上岸先放火,然后列阵而前。我们去追那条船,定不能让他们逃脱了。”那条走舸掉了头,帆桨并用,追了上去。他船上人多桨多,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了。胡义成狞笑着喝道:“把弩机拿来,弟兄们加把劲,这船上定是重要人物,抓到了扒皮抽筋,看他们还敢作乱。”
朱挺之站在船尾,眼看后面那条莫邪都的走舸越来越近,眼看已经到了弩机的射程了,不觉得心急如焚,眼见前面湖岸便有一片芦苇荡,连忙下令转头向那边划去。那船夫起身去掉帆,猛地一声弦响,便扑倒在地,鲜血汩汩的从喉咙中涌了出来,那帆哗的一声落了下来,船行顿时慢了,原来那一箭来势极猛,射穿了船夫的喉咙还割断了帆绳。船上的划桨的随从见此,手上变慢了下来,一人更是面无血色,口中喃喃说着:“这般拼命也逃不脱个死,还不如省下力气回头死战,还可捞个垫背的。”那人突然背上一痛,回头一看,却是朱挺之抢过绳索抽了他一下,正全力将帆又升了起来,口中说:“别偷懒,加把劲逃到那片芦苇荡便有生机,待到我们逃出生天,今日之事定要十倍报之。”那几位随从见此精神为之一振,手上便平添了三分力气,向那芦苇荡划去。
胡义成放下弩机,得意地看着前面的小船落了帆,船速顿时慢了下来,旁边的几个部属的称赞声顿时大了起来,一人大声说:“久闻淮南军中安仁义将军号称弓矢第一,米志诚十弩不及他一弓,胡队正这一箭双雕,杀人落帆两不误,只怕是安将军麾下第一人了。”胡义成听得正是快意,正想随口谦逊两句,却见那小船上一人跳起升起了帆,本来慢下来的桨又划得快起来了,船飞快的向那片芦苇荡划去。胡义成仿佛脸上挨了一巴掌,怒喝道:“给我放箭,把那帮兔崽子射成马蜂窝。”这时两船相距已经不过二十余丈,弓弩皆可及,那走舸上没划船的六七个追兵都操起弓弩射了起来。突然对面一箭射来,正中一人右眼,贯颅而入,众人赶紧寻找东西遮蔽。眼见那条小船钻入芦苇荡去了。
朱挺之见小船钻入芦苇荡,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结好绳索,起身一箭射杀了一人,止住了后面的箭雨,方才逃入芦苇荡中,觅得一线生机。回身却看见一同上船的三名随从两人早被射死,剩下一人也大腿中箭,血流如注地躺在舱中。朱挺之撕下一段布条,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起身将小船向岸上划去,过了半晌,小船突然顿了一下,不动了。朱挺之用长竿点了一下水底,原来靠近岸边处尽是淤泥,船已搁浅了划不过去了,眼看苍茫茫的芦苇仿佛无边无际,到岸边少说还有半里多路,正为难间,猛听见后面噼噼啪啪声,转身一看,眼见火光冲天,原来后面的追兵眼见芦苇荡太大找不到人,干脆沿着芦苇荡一路放火。如今已是冬日,芦苇早已枯黄,又十几天没下雨,早已干透了,火借风势,一下子便烧成了一片,卷了过来。朱挺之连忙跳下船,砍开芦苇向岸边逃去,可那湖泥一直淹到膝盖,深一脚浅一脚,还没走上几步,早被后面的大火追了上来。说话间那大火已经烧了过来,一股热浪灼得脸上生疼。看着席卷过来的大火,朱挺之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莫非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
胡义成得意洋洋地看着前面芦苇荡里冲天的火光,笑着对手下说:“这般江南人当真鼠辈,宁可被大火烧死也不敢回身与某等死战,活该落到这般下场。”后面的士卒知道他自从比武输给新兵徐二之后,对丹阳本地人口中更是鄙视之极,此时自然无人触他霉头,后面一人笑道:“这般大火,便是铁人也烧化了,我们还是快点回朱家村吧,去的晚了,只怕好东西好女人都被那帮小子分光了。”众人纷纷附和称是,胡义成捋须笑道:“就你吴舍尔机灵,你放心,现在掳掠不许私分,由军吏记述然后按功分与,不要拿昔日在宣武时的旧账算了。”说罢,巡视了一番芦苇荡,看无人从火场逃出,才转头向朱家村驶去。
朱家庄村前,刘奉心已经凉了,外面的敌军甲胄齐全,十二尺的长槊密密麻麻。数量虽然不多,最多不过两百人,但虽没有什么举动,但一股肃杀之气已经扑面而来,显然都是百战之余,那吕方留下镇守丹阳的精锐都在这里了。自己这边那些家丁虽然未曾见仗但一个个眼中已满是胆怯之色,只怕一交兵就会弃兵逃走,也没有办法,手下这帮家丁虽然操练不少时间了,可都没见过真章。还好已经让朱挺之逃走,不然被一网打尽就完了。刘奉挥手让副手走过来,低声吩咐让他带领还没上墙的四十多家丁退回朱家宅院,那朱家宅院远比这前村围墙高固,他准备一旦抵挡不住便退回宅院坚守,以待朱挺之在外带来援兵。
第019章
族灭(二)
正在此时,对面敌军阵中突然响起一通鼓声,随着鼓点声一排排敌军开始缓步向前,一排排长槊斜指向前方,正午的阳光照在锋利的锋刃上,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一阵阵的鼓点声仿佛敲在守军的心脏上,许多村民的脸色变的惨白起来,有的人还鬼鬼祟祟的回头找逃跑的路。当第一排进攻者离围墙还有百步远的时候,鼓声突然急促的响了两通便停住了,士卒们也随之停住了脚步,队伍中的范尼僧舔着干裂的嘴唇,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示意旁边的亲兵让弓弩手上前,“先射上两通箭,胡义成那小子也就从村后上岸了吧,两边一夹,看你们还躲在那墙后面。”范尼僧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这是他第一次单独统兵出战,虽然对手不过是些乱民,不过他很珍惜这个机会,“一定要让吕将军看看我范尼僧不只是个躲在后面出主意的,这样才能早些报父仇。”范尼僧恨恨的想着南下的吕方,看着前面的六十名弓弩手开始向围墙后的敌军射击,都长首先向斜上方射了两箭,待到准度差不多了,后排的士卒们开始根据都长的斜度调准开始放箭,大部分箭矢都落在了围墙前后的地方,大部分只有一件布衣遮身的守军开始有人伤亡。
刘奉镇静地看着正在放箭的敌军,范尼僧的行动没有脱离他的猜测,一开始用弓箭来削弱和赶走墙后的防御者,然后在一举突破防御,标准的中央突破战术,简单而又有效。他阻止了准备对射的家丁们,他手下除了十余张强弓外,其余不过是些猎弓和竹弓罢了,在这个距离没办法对对方有什么伤害,还不如待敌军近了再来个突然袭击。这时不远处一名村民大腿上中了一箭,疼的在地上翻来滚去,发出刺耳的惨叫。旁边的邻居终于无法忍受在那里白白的挨射,转身向村内跑去,旁边的人们也有些乱了,眼看守军就要垮下来了。刘奉抢过旁边亲兵的长矛,猛地一下向逃跑那人背心掷去,那汉子立刻被刺了个对穿,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涌出,还双手向自己家方向爬去。刘奉上前一脚踏在那人背上,一刀枭下首级,一把扔到众人面前,对四周吓得目瞪口呆的庄丁喝道:“后面就是你们妻小庐舍,还能往哪里逃,让蔡贼攻进来,你们妻儿能够这般死去便是祖宗保佑了,莫非你们逃回家中还能靠那两扇破门守住不成。”说话间一支羽箭擦过刘奉的脸颊,顿时划过一道深深的口子,深可见骨,顿时鲜血染红了半张脸,那刘奉倒也硬气,俯身拣起那只羽箭,一把折成两段:“生死乃天定,若老天要某今日死在这里,逃又有什么用,若命不该今日死,何不奋战到底,死中求生。”众人见首领这般血性,也将害怕抛去脑后,纷纷转身靠在墙头,等待蔡兵上来死战。
范尼僧见都射了五六排羽箭了,中箭的庄丁少说也有四十来人,那些人大半没有盔甲遮盖,挨着便是非死即伤,却无一人脱逃,不禁啧啧称奇:“这朱挺之倒也是人杰,一帮种田的泥腿子拿根木矛便让他约束成伍,可惜今日失了先手,否则倒是麻烦了。”这时范尼僧看到村后黑烟泛起,眼见得着火了,大笑道:“胡义成得手了,今日倒要看看他们往哪里跑。”随即对鼓手喝道;“击鼓,进攻!”
随着鼓声,士卒们分成三个方阵快步向前冲去,猛攻寨门,第一排的举起盾牌,弓箭手们坠后了三十步远跟在后面,范尼僧统领着他们担任预备队。待冲到约五十步远的时候,开始有人从围墙伸出头来开始放箭,留在后面的弓箭手上前射杀围墙上的守军,由于这围墙上没有女墙,后面也没有箭楼,上墙头的庄丁们毫无遮挡,一个个从墙头落了下来,但守军如同着了魔一般冲上去射箭,一开始没什么效果,但随着距离的靠近,开始攻城方开始有人中箭倒下,待到离院墙只有二十步远的时候,鼓声突然紧了起来,几乎听不出点来,连成了一片。那三个方阵的士卒放平了长槊冲了上去,飞快的便到了墙根脚上,锋利的长槊立刻便将墙头的那几个守军扎成了肉串,方阵中六七个壮汉抬着一根铁头木桩开始猛烈地撞击寨门,那寨门不过比四五层木板叠成,连铁皮都没包,立刻就在木桩的撞击下发出可怕的哀鸣声,不过六七下便被撞开了个大洞,守军从洞中射出一箭,射中一人的肩膀,伤了一人,士卒们顿时大怒,四五根长槊立刻从中通了过去,门后立刻一片惨叫,鲜血喷了一地。木桩又撞了两下,中间那个寨门终于变成了一堆碎木片,轰然倒地。士卒们发出欢呼声,扔下木桩,准备冲进去追击逃跑的敌军。
“太好了,赢了!”范尼僧击掌欢呼,在他的想象中,接下来就是士气崩溃的守军逃走,然后衔尾追击,能不能抓贼首活口的问题了。没想到那些庄丁不但没有逃走反而向攻破寨门处扑来,反而一下子把准备不足的士卒们打得有点措手不及,后退了几步。正在此时,军中一人猛地大喝一声,奋起双臂一槊砸在对手的脑袋上,那人臂力本就雄浑,长槊又是重兵器,竟将对手的脑袋砸入了胸腔中,庄丁们毕竟这刀枪见红的情景见得少了,不觉得后退了几步,那汉子随手弃了长槊,从旁边那人腰间拔出横刀,再拔出自己腰间那把,双手舞成一团白光,冲进敌阵去了。后面的蔡兵们被一群素来瞧不起的庄稼汉打得连连后退,本就十分窝火,此刻更是发一声喊压了过去,庄丁们虽然十分顽强,毕竟兵甲远不如对方坚实犀利,武艺组织更是远远不如,为首的几个最勇敢的被砍倒后,后面的便发一声喊,向自己家逃去。
刘奉手持横刀大盾,带着十余名心腹走在路上,后面跟着近百名庄丁,村后一着火,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手段,前后夹击,不让一人逃脱,只怕那朱挺之也未必逃得出去了,事已至此,救兵只怕也没有了。那退回朱家宅院固守也不过是等死而已,只能赌村后上码头的敌兵不多,自己一举将其消灭,然后找条船逃走才是唯一的生路。自己这十来名心腹都是和在刘汉宏麾下便一同混饭吃的老弟兄了,都是见过血的老兵,决不能丧在这里。路上一群群的都是抱着细软孩子向村前逃的妇女老人,抓住几个村民却怎么也问不清楚,口中只说贼人一上岸便放火杀人,一个人说有数百人,另一个却说只有二十人。气的刘奉几乎拔刀杀人,只是顾忌身后那些庄丁倒戈才忍了下来。待走到村尾,却只见四周的房屋都是大火,远处的码头上的船只要么被凿沉了,要么也被点着了火,只有两艘走舸靠在一边,显然是登陆敌军来的,远远的看去船随着波浪起伏,上面并无一人。刘奉找不到偷袭的敌军,觉得有诈,正思量间,同行的庄丁们见自己的房屋在火中燃烧,亲人也不知去向,纷纷散去救火救人,看看是否能从火场中抢点什么东西出来,毕竟还要过日子的。刘奉那十几个心腹叱骂着弹压,却哪里弹压得住,先前靠着围墙有个保家的念想也就罢了,如今都不知道敌军在哪里,自己的房屋却在眼前燃烧,偏偏刘奉为了保证手下的战意,还都选的是家住后村的庄丁,结果这时各人顾各家,跑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他那十来个心腹。正在没奈何间,一阵箭矢射来,刘奉那伙人立刻伤了五六个,为首的刘奉肩上也挨了一箭,血流如注。原来登陆那军的首领颇有些计谋,说与其我攻人,不如待敌来攻我,于是将房屋点着,胡乱杀了些村民,便与众兵找了几处隐蔽处躲了起来,以逸待劳,准备打对方援兵个冷不防,那刘奉果然着了道儿。那庄丁本已四处散开去救助亲人,猛然遇袭,又不知道敌人多少,胆怯的便四散逃去,只有十余个胆大的向刘奉靠拢准备抵抗,正好被第二波箭矢射中了几个,蔡兵们这才弃了弓弩,持刀挺槊冲了上来,将刘奉等围在核心。刘奉深知此时决不能后退,只有杀透敌阵方能抢船逃生,手中长矛全是与敌俱亡的招式,并不遮挡,只顾往对方的头脸胸腹处扎去,他本颇有勇力,此时去了侥幸之心,竟逼得对手不住后退。那人脚步有点慌乱,一不小心竟绊了一跤,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刘奉正要上前取了那人性命,突然腰间一疼,腰间已被扎了一枪,往四周一看,原来己方只剩自己一人还站着,同来的十余名心腹和没逃走的那几个庄丁都已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刘奉拔出腰刀,拼尽最后一口气砍断矛杆,向方才偷袭那士卒扑去,想捞个垫背的。那人也是老兵了,当即用手中断杆抵住刘奉的胸口,让对方近不得身,就在一瞬间,六七杆长槊捅在了刘奉的躯干上,顿时成了个血葫芦。刘奉将手中长刀向前一掷,却偏了,只划伤了一人,这才低头力竭而死。一名首领么样的蔡兵走过来,用脚拨弄了两下刘奉的脑袋,仔细打量了下面容,说:“倒还有几分蛮勇,看样子这便是贼首朱挺之了,砍下首级,找根长枪挑起来,让那些还在村中顽抗的家伙看看,省得每次打得这么辛苦。”
第020章
逃生
范尼僧踌躇满志地站在寨门处,脚下满是被寨门碎片,不远处散步着二十多具尸体,伤口基本都在背上,这些都是刚才破门后,逃走时被追杀的庄丁。右边的墙角蹲着三十多名被俘虏的守军。攻破寨门后,他就让刚才留在身边担任预备队的弓箭手们持了刀剑来追击敌军,主力留在寨门处休息一会儿,反正也不怕也是绝地,若叛贼顽抗最多放一把火把全村烧光也就是了,只不过这样士卒苦战一日没有战利品赏赐会有怨言罢了,此时也顾不得了。范尼僧正准备下令士卒们起身继续进击,却看见前面跑过来一个人,看衣甲是自己人,口中大喊着什么,依稀是:“大胜!大胜!”过一会儿跑进了,那人躬身行了一个军礼,喘息着喊道:“范校尉,我军从后村上岸,历经苦战,阵斩贼首朱挺之,取首级以示贼,叛贼望风而降,此时已全部就擒,缴获兵甲钱粮无算,大喜呀。”
范尼僧听了大喜,几欲跳了起来,猛然想起自己身为一军之首,须得自重,这才忍住了,深吸了口气说道:“胡义成这小子果然不错,没丢脸,俘虏和首级都在哪里,快快带我去。”
那报信蔡兵答道:“胡队正没有上岸,他追击一首逃跑的快船去了,统领我等上岸的是队副王许。”原来那王许屡次冲撞吕方,虽然吕方没有怪罪于他,但他本是青州兵,在那蔡兵中就是少数派,又如此对待上司,于是便被贬作队副,这次倒立了功。范尼僧听了立功人是他就有点不喜,但又不好发作出来,鼻中哼了两声,随那报信的走去,一路两旁满是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村民,都是些妇孺老小,捂着怀中孩童的嘴巴,恐惧地看着披坚持锐杀气腾腾的蔡兵。待走到一处大宅院前,院前的空地上跪满了青壮庄丁,兵器丢了一地,还有二十余件甲胄。范尼僧惊奇地哼了声,上前查看那些甲胄,旁边王许微微一拱手说:“末将身披甲胄不能行全礼,还请见谅。”
范尼僧心中又是一阵不快,暗想虽然军中例行披甲不行全礼,不过你王许难道不知道自己在这莫邪都中都臭大街了,还如此托大,口中却随口:“战场上就罢了吧,那贼首朱挺之的首级在哪里。”
王许招了招手,后面一人呈上一枚首级。范尼僧一看,他以前分管县中民政,有见过几次朱挺之,这首级和记忆中有些不像,但人死后本就和生时有些不同,加之满脸血污,并不敢确定,便下令招来一名俘虏,问道:“这首级可是贼首朱挺之的?”
那俘虏颤颤巍巍的拿起首级,仔细看了看答道:“回禀老爷,这首级并非那朱挺之的,是刘奉刘老爷的。”
范尼僧听了勃然大怒,将那首级掷在王许脚前,喝道:“谎报军情该当何罪你可知道?”
那王许倒也镇定:“某将此人首级示于贼人们看,他们便弃兵投降,某便以为那定是贼首的,想必那朱挺之在那逃跑的小船之中,胡队正人多船快,彼定难逃脱。”
范尼僧见他不卑不亢站在那里,一口气竟发不出来,口中恨恨地说:“待胡义成回来,若不得那朱挺之的首级,你们两人都脱不了干系,若走漏了他们,就麻烦多了。”范尼僧正懊恼间,外面报胡队正回来了,范尼僧抢上几步,抓住胡义成的胳膊问道:“可曾走脱了船上贼人?”倒把胡义成吓了一跳,赶紧抽回胳膊,唱了个肥喏,答道:“那船逃进了芦苇荡中,实在无法找寻,某放了把大火,定然烧死了。”
范尼僧听了眉头紧皱,口中骂道:“那你可曾找到尸首,为何不等火灭后查点尸首,这么早便回来作甚?”
胡义成暗想:“若是回来晚了,只怕娘们财货都被抢光了,那岂不是白辛苦了一趟。”面上却装出一副后悔不及的模样,哑口无言。范尼僧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转身对身后将佐说:“让士卒们休息一下,饱餐一顿,马上向下一个庄子进发。”
后面将佐见他满脸铁青,那里还敢抱怨辛苦,只得唯唯应诺,只有副将问道:“这里还有数百俘虏,他们庐舍皆毁于我辈手上,此时不过迫于形势而已,一旦离去,只怕又会从贼,何不全部坑杀了。”
范尼僧想了想答道:“那倒不必,将精壮全部编入我军,以作前驱,他们家小妇孺全部关在那大宅院中,留下二十精兵把守,告诉他们若不死战赎罪,就一把火全部烧死。”
一干将佐听了范尼僧的话,纷纷打了个寒战,腹中暗想:“这范校尉心肠好生歹毒,只怕是从吕将军那里学来的,还好如今在他手下。”纷纷转身离去,范尼僧叫住王许胡义成二人,温颜道:“虽然可能走漏了贼首,但破敌功大,我莫邪都中,功过不相抵,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们二人各赏绢二十匹,婢女一人,官爵升迁非我可以独断,待禀明吕将军后再做定夺,手下军士功劳也各有恩赏,你们二人好生去做吧。”
两人躬身行礼谢了恩赏,便退下收拾士卒进食休息。留下范尼僧一人,他挥手让身边卫士离开,主君吕方把自己从一介流浪汉提拔为一县之长,在出征后将妻小和手中唯一的地盘交给自己,自从得知叛乱的事情,范尼僧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是紧绷着的,生怕形势有变,愧对主君的知遇之恩。在以可以忽略不及的代价拿下朱家村后这根弦总算松了些,虽然未曾见到贼首的首级,但其根本之地已失,粮食军械皆已在自己手中,纵然逃出生天,聚集乱民,但军无积蓄必亡,再说自己已经抢了先手,其他贼众也未必来得及聚集人手,在这场和时间赛跑的竞赛中已经赢了九分。想到这里,松弛下了心情的范尼僧才注意到整个朱家村空气中弥漫着人体烧焦后特别的味道,不时传来一两声压抑着的哭声,因为马上就要向下一个叛乱者所在村庄进发,士卒们都在紧张的进食休息,并没有发生打完胜仗后常有的奸淫掳掠的现象。二十多个村民正在不远处挖坑,用来掩埋尸体,一群被捆成一串的村民被押往那里,神色木然,他们都是朱挺之亲信族人,他们即将被推到坑边全部杀掉。一来震慑村民,而来等下离开后,留守军人少,免得他们明知必死,起来反抗。范尼僧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禁有些恻然,仿佛回到了父亲被杀后,逃亡的时候,只不过情形掉了个个,自己由被追杀者变成了杀人者。想到这里,范尼僧摇了摇头,握紧了拳头,叛乱者必死,这时候需要的不是仁慈而是忠诚,自从吕方收留一条丧家之犬般的自己还许诺替他报杀父大仇之后,范尼僧就下定决心作吕方的忠犬,任何拦在主君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就一定要把他们铲除。
胡义成离开那片芦苇荡后不过一响的功夫,火势便小了,毕竟芦苇不是树林,干燥的芦苇不经烧,大火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见潮湿的泥沼上光秃秃的一片狼藉,只余有几处还未曾熄灭的残火。在离岸边还有半里水面上飘着一条朝天翻着的小船,旁边还有三具尸体。被烧得焦黑。几只乌鸦围绕着尸体盘旋着,仿佛要确定下面的食物是否还活着,终于乌鸦落了下来,在尸体上踱了几步,不时得意洋洋的呱呱叫几声,仿佛在宣示对这几具尸体的所有权。正当此时,那条小船旁边的水面猛然冒出两个人头来,溅起一阵水花,将那几只乌鸦惊得飞了起来,呱呱的叫着。那两人正是朱挺之和他那个肩膀受箭伤的随从,原来当时火势甚急,那两个受伤的随从跑在前面,朱挺之眼见被火势吞没,急中生智,将那小船翻过来,覆在自己头上,那船飘在水面上,船底和水面之间还余有一部分空气,朱挺之和剩下的那个随从屏住呼吸,竟熬了过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在船下冻得满脸乌青,终于忍不住了,也无力将船翻过来,只得从船下潜爬出来,就算追兵就在船外等着,也胜过在船下活活憋死了。没想到从船下出来,追兵却已经走了,死里逃生的狂喜立刻淹没了朱挺之,竟就狂呼了起来,正在此时,旁边的随从扯了一下朱挺之的衣服,此时朱挺之在水中泡了过久,又狂喜过度,竟有点脱力了,一跤跌入湖水中,还好这芦苇荡中水也不过及腰深,朱挺之呛了两口水便清醒了过来,扶了一下旁边的船便站了起来,之间随从指着朱家村方向,满脸都是担忧之色:“老爷,只怕村子破了。”朱挺之往那个方向看去,芦苇被烧光后,湖面上没有遮拦,依稀可以看见一缕缕黑烟升起,看方位正是朱家村,看到这般黑烟,定是许多房屋都被烧了,朱挺之不知哪里来的一口气,爬上小船,跪在船底上向天祈祷道:“今日大难不死,上天必有大任与某,纵然九死也要报这灭门之仇,若违此誓,当如此指。”说罢拔出怀匕,一咬牙便把左手小指割了下来。说罢便爬下船来,随手撕下布条包扎了伤口,与那位随从将那三具尸首推入小船下面。以为坟墓。两人踉踉跄跄的爬上河岸,跪下向船拜了三拜,便疾步向最近的一家村子走去。树上的乌鸦见到口的食物被夺走,纷纷发出一片不满的呱呱叫声。
第021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