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徐温见王茂章如此大胆,竟然直接拒绝接受杨行密的命令,只差没有直接说这是乱命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对方无论从实力,权势、地位都远远胜过自己。最后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道:“此事干系重大,王招讨还是慎重起见为上。”
王茂章冷哼了一声,道:“本招讨自当上书吴王,将此事解释清楚便是,徐右衙只需听命从事便是。”话语中颇有不屑之意。
王茂章立刻一面修书给杨行密解释一切,一面将军队诸部撤出壁垒,用徐温带领的援军代替,并在营中降下自己的旗帜,换上徐温的将旗。他放出风声说淮南军见陵亭久战不利,则准备乘船前往芜湖,合击田覠,再来对付安仁义,实际上那些白天撤退下来的军队夜里又回到营垒中,王茂章让两伙士兵挤在平日里一伙士卒的帐中,准备引诱安仁义出来决战。
润州军壁垒,安仁义站在望楼上,望着远处的淮南军营垒,这些日子来两军相持,虽然没有发生大的激战,可近两万大军在野地筑垒,每日消耗的粮秣资财十分惊人,他的家底又远无田覠那般厚实,早已捉襟见肘,如非前段时间吕方派王佛儿接济了了一部分,只怕已经支撑不住。可就算如此,麾下士卒的怨声也越来越高,尤其是在多次前哨战中取胜后,要求立即决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尤其是继承自吕方的那些府兵,他们的连续出战已经接近半年,家中的田产损失巨大,军心也越发浮动,这点让安仁义十分头疼。
“将军,您看!对面敌军的将棋已经换了,由‘王’字变成了‘徐’字,听哨探得来的消息,王茂章已经领兵乘船前往芜湖,我们面对的敌将乃是杨行密麾下的右衙指挥使徐温。”一名部将指着远处敌营的军旗说道,声音里颇有兴奋之意。
安仁义没有回答,双目还是凝视着远处的敌军营垒,上午的阳光下,下两军士卒在河边懒洋洋的打着水,顺便也享受一下冬日里难得的温暖,对峙了这些日子来,双方已经达成了这样一种默契,谁也不攻击对方打水的士卒。安仁义的心中却是思绪万千:数日前,他得知台蒙统领的淮南军在广德一战击败田覠,田覠正领兵向北撤退,这样一来,指望宣州那边有增援给自己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如果王茂章当真领兵乘船赶往芜湖,再加上从上游退下来的李神福,田覠就已经落在了三支大军的包围中,而且这三支军队的指挥官都是当世第一流的武将,那田覠的失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就算自己现在赶去增援,只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那如果能击败眼前的敌军呢?”安仁义继续思忖道,如果自己能击败眼前的敌军,那么常州和自己之见就不再有任何间隔,那些为了供应淮南大军而聚集在常州城中的军资粮秣也自然会落入自己的手中,台蒙统领的那支由陆上进攻的淮南军的补给线也就被切断了,虽然他可以通过劫掠和夺取宣州当地的存粮来解决问题,可是这样一来,无论是行军的速度,还是分散军队都是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最后纵然田覠被消灭了,自己也可以拿常、润二州作为礼物来结好吕方,至少能保证自己一家人和亲朋故旧的性命安全。安仁义越想越觉得乘着王茂章不在,击破眼前的敌军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至于徐温这个人,被他华丽的无视了。自视甚高的安仁义不认为这个一直都在吴王府中厮混的小小虞侯,在野战上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不过安仁义一开始还是决定用一个小伎俩来削弱对方。
“来人,派三百人去袭击那些打水的敌兵,同时命令营内士卒提前进食。”安仁义沉声下令道,与此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声的微笑,仿佛进食前的老虎一般。
钟安平慢腾腾的给自己的木桶打满了水,上午的太阳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他抬起头,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那种舒服的感觉仿佛透到了骨子里,钟安平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相隔二十余丈外,七八名润州军的士卒也在打水,经过了开始几天的小战斗,双方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对方不越过这条小河的中线,就容忍对方汲水的行动,毕竟这附近唯有这条河水才是唯一的活水,是比较好的饮用水来源,人畜都是要饮水的,双方既然既无法占领这条河流,也不愿意每天付出十几条人命作为饮水的代价,自然形成默契就是唯一的选择。
“有鱼,安平快来帮帮忙!”一声欢快的喊声惊醒了正在发呆状态中的钟安平,他睁开眼睛,一旁的同伴站在河边的石块上,双手抓着一条正在拼命挣扎的河鱼,那鱼滑溜溜的身体在同伴的手中跳动着,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重新跳入水中。
“别发呆,快来帮忙,不然晚上的鱼汤可没你的份。”那伙伴的喊声更大了,钟安平赶紧跑了过去,手中提着装了半桶水的木桶,那伙伴赶紧将鱼放入桶中,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笑道:“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这鱼肥的很,怕不有三五斤重,咱们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钟安平也被这意外的收获给打动了,在一旁傻哈哈地笑着,突然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穿了那捉鱼同伴的胸口,锋利的三棱箭头立刻贯穿了他未披盔甲的身体,鲜血从伤口处飞溅出来,落在了水桶中,钟安平的脸上也落下了几滴。
第131章
渡河
中箭者的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对自己中箭这个事实十分惊讶,他张开双臂抱住了钟安平,脑袋无力的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钟安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伙伴的躯体放倒在地面上,嘶喊道:“王四,你没事吧!”
王四咧了咧嘴,仿佛要说什么,可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显然这支箭矢已经射穿了他的内脏,这对于古代的士兵来说可以说是致命伤了,就算不会立即死亡,随即的大量失血和伤口感染也会夺去他脆弱的生命。
一阵惨叫声把钟安平从失去伙伴的悲痛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只见四周已经有五六名同伴中箭倒地,不过他的运气很不错,居然连点油皮也没有擦破,小河对面的高地上,数十名手持长弓的润州军正向这边射箭。
“该死的润州贼!”钟安平恨恨的骂道,善射的他立刻认出了对面的润州军特有的长弓,他迅速的拔出短刀,将同伴身上箭矢露出身体的那部分截断,以免在接下来的搬运过程中不小心触动箭杆加重伤势,接着将已经昏迷的同伴背了起来,全力的往己方大营跑去。此时,那装鱼的水桶被碰倒了,那鱼随着水冲到了地面上,在满是碎石的河岸上跳跃挣扎,鱼口不住的张合,仿佛耻笑这两个方才还打算吃掉它的人。
安仁义站在高地上,数里外的河岸旁的战场一览无余,被润州军的偷袭激怒的淮南军立刻开始了报复行动,营门打开,一队约五百人的军队排成了队形,正徒涉小河,向对岸高地上的敌军弓箭手杀去。很标准的反应,对手的行动在安仁义的预料之中。“先通过突袭激怒对方,然后将这些报复的敌军吸引到更接近己方大营的战场来,最后大军出营列阵,与敌军决战。一切不是正按照自己计划的进行吗?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心神不宁呢?难道是自己老了?”安仁义咬了咬牙:“也罢,酒罐已经打开了,自己剩下该做的就是把它喝干净了。”
“全军披甲,出营列阵。”安仁义沉声道,此时的他表面上神态沉静,还是那副指挥若定的模样,一旁早已跃跃欲试的亲兵应了一声,便上马向大营疾驰而去。
战场是一片两边升起,中央凹下的谷地,一条小河由西南流向东北,穿过原地的中央,分隔开来两军,润州军的营垒便在小河西面的高岗上,而淮南军的营垒则在小河的另外一边,整个战场的地形是由西南向东北逐渐降低。在战事发生的季节,正是枯水期,小河的最深处也不过淹没士卒的膝盖深,双方的军队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徒涉而过,安仁义就打算首先引诱敌军主力涉水进攻己方,这样润州军不但可以居高临下,而且冬季的刺骨河水也可以削弱敌军士卒的体力。安仁义将自己的军队做了以下部署:中军是由他的州兵组成了,约有六千人,这是他最信任的,战斗力在润州军中也只有吕方留下来的莫邪左都可以相提并论。右翼则是由丹阳县兵,也就是吕方遗留下来的莫邪左都,人数约有三千人,而左翼虽然有五千人,可实力却是最弱的,因为这支军队里有许多都是昔日常州军的战俘,无论是士卒的装备还是士气都是最差的,而剩下的作为预备队和守卫营寨之用。
安仁义将自己手中最精锐的军队都部署在右翼和中军,其原因就是为了有效的利用地势上的优势(润州军的右翼便是在战场的西南角,地势最高),在击退了敌军进攻之后,发动迅猛的追击,一举夺取对方的营寨,不给对方据营待援的机会。他坚信只要自己能够在淮南军的战线上打开突破口,即使自己左翼那较弱的部分受挫,最后的胜利依然属于自己,因为像这种大军野战指挥,对于指挥官的经验、镇定、士卒对于主帅的信心都要求极高,淮南军的指挥官徐温在这三个方面都与自己相差甚远,所以即使不考虑己方其他方面的优势,他也坚信自己能赢得胜利。
淮南军中军大帐,徐温坐在首座上,不时的挪了一下屁股,说实话,在这个位置上他还有些不太习惯。在看看两厢里甲胄齐全的将吏毕恭毕敬的站的整齐,连王茂章都换了一副寻常盔甲站在旁边,他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大权在握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呀!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冲进军帐大声喊道:“贼兵突然袭击汲水军士,值班校尉已经领了五百军士出营进攻。”
“什么?”徐温一下子愣住了,他倒也不是没见过阵仗,可领着数万大军,面对安仁义这等淮南宿将,他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的转向王茂章那边。
王茂章走到当中,高声道:“本将以为,当以大军相继,与其敌逼我,不如我逼敌,何况我军领吴王之命,以顺讨逆,何患不胜,请徐右衙领全军布阵,今日定要大破贼军。”王茂章说完,也不看徐温的脸色,自顾转过身来,扫视两厢将吏,那些将吏大半都是他的部属,纷纷不待徐温说话,便齐声应和,倒把坐在上首的徐温弄得颇为尴尬,虽说他这些年来早就锻炼的城府颇深,脸色也变的微青。
“徐右衙以为当如何?”王茂章转过身来问道。
徐温强压下心中的圭怒,笑道:“不错,全军出营布阵,今日誓破安贼。”
营外,一队队淮南军从数个营门口鱼贯而出,在排阵使的指挥下分别列阵,在小河的对面,润州军也正在布阵,双方的前锋部队在小河两侧的谷地不断发生小的接触战,都在竭力掩护己方的主力布阵完毕,生命和鲜血都在飞快的流逝着。
钟安平又收紧了一下束甲的腰带,他身上那件鳞甲不但大了些,而且在右胸部缺了一块,他只有尽量将缺口处挪到肋下去,虽然那里也是伤口,可好歹有胳膊挡一下,总比胸口那边无遮无拦的好。虽然先前他竭力将伙伴王四背回了营地,可还是没抢回来他的性命,虽说既然吃上了当兵这碗断头饭,自己这条性命就不算再是自家得了,可此时的他心中还是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随着一声声的战鼓响起,钟安平开始随着阵型慢步向前移动,淮南军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从高空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一条黑线开始慢慢的向西移动,很快钟安平便到了河边,一踏入河水,一阵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十一月的江南,虽然没有像河朔那般滴水成冰,可待到钟安平重新登上对岸的河岸,也已经是脸色青灰,牙齿不住打战,两脚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可是不待钟安平重新活动开双脚,后面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淮南军军阵向前移动的速度迅速变快了,他就如同一具僵尸,被同伴裹挟着向前冲去,几乎是同事,一阵阵箭矢落在淮南军的头顶上,尤其是钟安平所在的左翼,他们正面对的就是丹阳县兵,这些吕方的旧部,足足有七百多名长弓手,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在射出的第一支箭矢落地前再发射五支箭。钟安平的左右不断有人被箭矢射中,发出惨叫跌倒在地,这些受创者立刻就被后面的同伴踩到在地,发出凄惨的喊声。可是此时冲锋中的淮南军士卒们被急促的鼓声激励,不顾头顶上落下的箭矢,全力向敌军扑去。
在润州军的右翼,长弓手在发射完最后一支箭矢后,开始后退,消失在后面十几个小方阵的间隙中,每个小方阵都是由一都士卒组成(大约50人),待长弓手撤退完毕,那些小方阵后排的士卒立刻补充了上来,将那些空隙填补完毕,形成了一条绵密的战线。都长、伙长等低级军官在战线后面大声的呵斥着,老兵们说着黄色笑话,嘲笑着身旁的新兵,倒是让那些紧张的新兵放松了少许,先前破常州军一战中,莫邪都士猝死伤了六七百人,虽然伤愈归队了百余人,从丹阳县中又征了五百多壮丁才步卒了缺额,吕方在时像这等经验不够丰富的新兵一般都要集中训练完毕才分入各都,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也只能将就了。
钟安平高举手中的长矛,狠狠的从前列士卒的头顶上猛扎下去,同伴们的惨烈伤亡就好像一把火烧红了他的眼睛,他迫切的想要用面前敌人的鲜血来浇熄自己的怒火,可是长矛只是刺中对方盾牌的边缘,被弹开了,他咬紧牙关,准备再刺第二下。突然,刺耳的哨子声响起,敌人的战线后面发出一阵齐喊,随着喊声,莫邪都的士卒们将肩膀靠在盾牌上,一起向前挪了一步,许多对面的淮南军士卒措不及防,被盾牌挤倒,与此同时,莫邪都的兵士们用长矛和短剑从盾牌间隙斜刺出去,顿时淮南军阵中发出一片惨叫声。
第132章
敌我
战线由西南蜿蜒至东北,约有两三里长,双方加起来有接近三万名的士卒在激烈的厮杀着,双方的军士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越过同伴或敌人的尸首,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喊杀声汇成了一片,即使在相距战场十余里外也能听得到。
“王将军,我军进攻不利,要派援兵上去吗?”徐温已是没有了主意,他虽然在淮南军中多年,可是这么接近这等数万大军会战的战场还是第一次,眼见得淮南军攻势受阻,润州军借助地势的优势,牢牢的占据了高岗上的有利阵地,就算有少数突上高岗的淮南军,也很快被润州军的反扑所击败,尤其是位于润州军右翼的莫邪都,更是压得对面的淮南军喘不过起来。徐温也知道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淮南军仰攻如果不能突破敌阵,一旦时间长了那股子气泄下来,后果便不堪设想。
“不必!”王茂章那张锅底般的黑脸阴云密布,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战局,连眼尾也不扫徐温一下,过了半晌,方才挥手招来一旁听命的校尉道:“令弓弩手做好准备。”
钟安平激烈的喘息着,竭力的挥舞着手中的佩刀,抵挡着敌兵的猛攻,他先前手持的长矛早已折断,眼前的敌人就像一块巨石,位处斜坡下方的自己不管如何用力,也许能够稍微能够向前前进一两步,可是很快又会被赶下来,然后又会以更大的重量压在自己的头上。“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一息,两息?”钟安平觉得自己手握的佩刀越来越重,仿佛整座泰山都已经压到了它的上面,双臂的肌肉仿佛有几千根烧红的钢针在刺一般,刺痛无比。
终于,在淮南军战线的左侧有士卒在敌方的沉重压力下,丢下兵器转身逃走,虽然督战的军官立刻将其砍倒,可是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汹涌的人潮将任何试图阻拦它的人冲倒带走,还在顽强抵抗的淮南军为了避免被敌兵从侧面包围,也不得不开始向后移动脚步,可是在润州军的猛攻下,很快退却变成了败退,败退变成了溃退,最后溃退变成了逃跑。
“快派援兵吧!要不就来不及了!”徐福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再也顾不得一军主将的体面,跳到王茂章身前喊道。
“派援兵?”王茂章转过脸来,眸子冰冷,他上前一步,粗壮的躯体几乎将徐温撞倒在地,“我军先前投入进攻的有一万六千人以上,润州军最多也就一万二千人,我军人数比他们多三分之一,现在他们缺的不是人数,投入再多的援兵也会被溃兵冲乱队形,缺的是死战到底的决心?来人!”王茂章将被他激烈的言语驳得哑口无言的徐温丢到一旁,径直下令道:“上督战队,传令下去,敢退回那条河的,全部斩杀,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根据王茂章的命令,督战队立刻前进到了河边,少数逃过河的败兵立刻被擒获斩首,督战队们一面将首级示众,一面高声重复着王茂章的命令,在王茂章命令的督促下,淮南军的败兵只好转过身来拼死抵抗,润州军惊讶的发现,虽然面前的敌人的组织和武器(许多人在逃跑的时候将兵器丢弃了)都很缺乏,可是他们面对的抵抗反而更加猛烈了,有经验的润州军军官们立刻指挥着手下收缩队形,他们知道这不过是敌兵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像这样没有组织的疯狂是不可能持久的,很快眼前这些敌军的疯狂就会消耗完激情和体力,那时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们斩杀干净。
徐温也看出了,他也顾不得方才王茂章对自己的无视,上前一步低声道:“王将军,眼下虽然既然顶住了贼军的攻势,就可以派援兵了吧?”
王茂章回头看了徐温一眼,目光中带着的一种莫名的疯狂,让徐温不禁打了个冷颤。“不错,该派援兵了!”王茂章笑道:“来人啦,让弓弩手出阵,下令放箭,目标,河边的润州兵!”
徐温的脑袋嗡了一下,几欲昏了过去,他赶紧上前一步,扯住王茂章的胳膊嘶声道:“不可,不能放箭呀!贼兵和我军兵士混杂在一起,若是放箭,岂不会误中我军士卒?”
王茂章回过头来,笑道:“不错,可也能射杀那些润州贼,不是吗?我还有两万的预备队,而安仁义没有那么多,战争不就是比谁胜下来人多的游戏吗?”
徐温的手无力的松开了,王茂章话语中那残酷的逻辑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的确,战争不就是比谁剩下来活人更多的游戏吗?既然自己这方有数量优势,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王茂章厌恶的甩开了徐温的手,回头对传令的校尉大声重复着自己的命令,很快隐藏在淮南军阵中的弓弩手们走出了队列,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他们张开弓弩,对准正在河边厮杀的双方军士释放了弓弦,一开始是第一排羽箭,然后是第二排,密集的箭矢好像乌云一般,连河边天空上的阳光也暗了起来。
钟安平竭力挥舞着手中的佩刀,这柄佩刀刀刃的三分之一已经折断了,剩下的长度只有两尺不到,他拿着这可怜的武器抵御着面前敌人的进攻,枯竭的体力使得他的脚步踉跄,面前的敌人双眼露出残酷的笑意,显然他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这个家伙首先巧妙的挥舞了一下右手的横刀,好像要攻击钟安平的颈子,钟安平下意识的向右跳开躲闪,可是这不过是个虚晃,对手收回了横刀,用长盾的下缘狠狠地撞在了钟安平的腹部,这沉重的一击立刻使得钟安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手中的那柄断刀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待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只见敌人高高举起了横刀,正准备一刀将他的首级斩落。
正当钟安平准备闭目待死的时候,突然一只箭矢飞来,直接射穿了那敌兵的咽喉,那人丢下手中的兵器和盾牌,双手捂着伤口处,仿佛这样可以阻止生命的流逝一般,可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与其一起流出来的还有他的力气和生命,很快他也跪倒在钟安平的面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钟安平,嘴唇不住张合,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地,可惜被箭矢割断了气管的他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咕噜声。
钟安平还来不及庆祝自己的好运,便觉得自己后腰一疼,回头一看,却也是中了一箭。可这个方向是后方呀,如何会有箭矢飞来?他勉力转过身来,只见如同飞蝗一般的箭矢在他的四周落了下来,将拼死厮杀的两军将士不分敌我的尽数射杀,惨叫声,诅咒声,箭矢飞过带起的风声交织成一片,仿佛无间地狱一般。这时,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钟安平只觉得一阵头晕,便扑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有唐一代,天下间如论弓手,要数河中,如论弩手,则是宣润,杨行密割据淮南之后,淮南军中集中了其中的精粹。王茂章这番不分敌我的射杀,打了安仁义一个措手不及,许多润州军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射杀当场,本来对付这等弩手,要么是迅速接近,要么疏散队形,可此时在弩手和淮南军之间不但有一条小河,还有许多淮南兵,而且在混战之中也实在无法疏散队形,就在这短短的十几息功夫,润州军就至少损失了千余人,而且队形大乱。
“很好,徐右衙,现在可以派出援兵了!”王茂章笑道,他回头看了看徐温,自顾大声对身后的虞侯下令道:“下令击鼓,让留在营中的预备军进攻。”
随着一阵阵鼓声,从淮南军的营地里又拥出了大队的淮南军,他们就是王茂章的生力军,为了欺骗安仁义出战,他将这些军队隐藏在营寨中,并没有派出来列阵,就是等到这个时候,打安仁义一个措手不及。
“来人,将某家的将旗升起来,今日我要给安仁义那个沙陀贼一个好看?”王茂章大声下令道,此时的他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得意的笑容,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恨意,他本为杨行密的亲兵出身,对杨的忠心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在历史上虽然由于各种原因,在杨行密死后阴错阳差叛逃出淮南,最后到朱温手下为将,可后来与淮南交兵,已为敌国,路过供奉杨行密的庙宇,还是入庙参拜旧主一番,加之自己的爱子也为安仁义所俘,可想其对安仁义的憎恨,其用兵刚忍沉毅,且不乏阴狠,此战一开始战况不利时不派援兵可见其忍,后来不分敌我的射杀,可见其狠,虽然无法与朱温、李克用、李亚子那一流人物相比拟,可也是一等一的难缠。
第133章
逃生
随着隆隆的鼓声,淮南军中军大旗由“徐”字大旗变成了“王”字大旗,大队的生力军排成了密集的队形,向河边压去,可怕的杀气仿佛使得战场上的空气都凝固了,正在河边拼死厮杀的两军将士都暂停了战斗,将目光投向这些不速之客。
“江副将,快将老兵们投入战斗,将眼前这些残敌在敌军援兵赶上来之前全部干掉。”于孔嘶声喊道,他此时脸色铁青,双目充血,方才淮南军不分敌我的箭雨将一切顺利的战局一下子反扳过来,他所在的莫邪都士卒在第一阵箭雨中也死伤不少,可是毕竟绝大部分士卒都有大盾,经验丰富的军官们立刻命令军士收缩队形,用盾牌互相掩护,所以他们的损失在润州军中算是最少的,可如果后面的援兵在压上来,就算他们生的三头六臂,也绝对无法抵挡占有绝对优势的淮南军的攻势,于是于孔便大声命令掌握莫邪都实权的副将江统,投入第三线的最后那六百名老兵,尽快肃清河边的敌军,好借助河流这一自然障碍来抵挡淮南军的攻势。
可任凭于孔如何大喊,江统却好似聋了一般,并不理睬,一双眸子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战况,于孔抢到他身前,将腰间佩刀拔出一半,以白刃相胁道:“江副将,为何不下令击鼓进军,莫非你要抗命吗?”
于孔这般举动,四周的莫邪都将吏纷纷围了上来,这于孔本是安仁义的心腹,被派到这莫邪都中当指挥使,可军中的实权却是在出身旧人的江统手中,平日里这两人就有些不对付,于孔此时撕破了脸想要用强,立刻被十余把寒光闪闪的白刃围在当中,只要江统使个眼色,便是乱刀分尸的下场,他从本部带来的几名心腹还来不及拔刀,便被砍倒在地。
“鸣金,让诸部收缩队形,退回岗上。”江统仿佛没有看到四周剑拔弩张的情形,沉声下令道,一阵凄厉的鸣金声传了过去,莫邪都第一二线的士卒很快就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收缩队形,向岗上退去。
于孔眼见自己已经难逃一死,索性高声痛骂道:“安使君恩养尔等多日,想不到你们却是些养不熟的狗,江统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们的狗命吗?王茂章连自己人都敢杀,定然会把你们尽数斩杀。”
那些莫邪都的将吏顿时大怒,几个脾气火爆的汉子立刻将其围在当中,狠狠的殴打泄愤,可那于孔自视必死,倒也没有了顾虑,竟然也挥拳反击,那几人全然没想到那于孔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反抗,又无有斩杀他的命令,竟然被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其按倒在地,捆绑起来。
“不要打了,来人,送于指挥使到中军安使君那里去!”江统走到于孔面前,只见他已经满脸青肿,两只眼睛更是多了两个黑眼圈,倒好似一只熊猫一般,看起来滑稽得很,正一脸愤愤不平地看着江统。
“于指挥使,你到了安使君那里,请转告一句,王茂章并未分兵,显然是要引我军野战,如今敌军数倍于我,其事已不可为,请安使君领兵先退,润州城池坚固,尚有可为,莫邪都上下受安使君厚恩,自当留下断后,报使君之恩。”江统这一番话仿佛魔法一般,将于孔还未出口的污言秽语堵了回去,他竭力睁大那一双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同僚,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莫不是虚言诓骗某家的?”
于孔话刚刚出口,便觉得不对,眼下自己的生死不过人家转念之间,而且若是江统下令倒戈,以现在的形势,润州军便是一败涂地的下场。果然江统也懒得出言反驳,只是挥了挥手,几名亲兵便将于孔挟持而下,推上坐骑,往中军方向赶去。
在高岗中央处,华丽的安仁义牙旗还在风中飘荡,只是此时的旗帜就仿佛它主人的脸色一般,看上去颇有些苍白。此时淮南军的生力军已经开始渡河,而己方的军队显然还没有从方才敌军不分敌我的乱箭射杀中恢复过来,右翼的莫邪都正在有组织的向高岗上后退,而中军的军官们还在尽力重新控制士卒,用这些已经被严重削弱的军士,对抗养精蓄锐已久的淮南生力军,其形势显然是极为不乐观的,至于最弱的左翼,他们倒是颇为幸运,因为他们先前没有能击退进攻的敌军,现在战线还在坡上拉锯,离淮南军弓弩手阵地较远,结果只有零星的箭矢落在他们的头上,可是在中军和右翼都受到了巨大打击的现在,左翼也开始动摇起来了。
“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斗,将战线维持在河边?不,那不可能,那河太浅,作为一个地理障碍太容易跨越了,已经受到严重削弱的己方军队是无法抵抗强大的敌军。”安仁义犹豫了一下,丰富的经验立刻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大量的淮南军队还在从对方的营垒中涌出,显然那个狡猾的王茂章彻底的瞒过了自己。安仁义在脑海里在闪电般急速的比较着各个选择的优劣:“陵亭必须坚守,否则自己就无法阻止淮南军涌入润州,一旦敌军涌入润州,首当其冲的便是丹阳县,那些莫邪都的士卒家人田宅都在丹阳,那时,这些精悍的士卒就会立刻变为自己的敌人,可是现在还守得住吗?”在击败孙儒之后,第一次,安仁义心中生出了疑问。
“安使君,右翼的莫邪都有使者来报!”通报声打断了安仁义的思绪,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带上来!”
“于孔,你不在右翼指挥作战,来我这里干嘛?”安仁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立刻注意到部将脸上的那些伤痕,不由得惊讶地站起身来。
“主公,江副将在右翼指挥,请不用担心。”于孔禀告道,经过在路上的考虑,他决定将自己被殴打,江统拒绝服从自己的命令的事情瞒下来,毕竟在这个时候,和莫邪都再起任何冲突,对于己方都是致命的,他深吸了口气,道:“江副将让我禀告主公,如今势已不可为,还请主公赶回润州,以图再举,他愿领丹阳县兵为主公断后。”
安仁义此时已经从于孔的奇怪外表和言语中猜出了一些端漪,只是在这个紧急时刻,他能够做的选择其实已经有限了,江统的行动向自己表明,即使没有立即倒戈,构成自己右翼主力的莫邪都对自己的忠诚已经很值得怀疑了,这个排他性很强的武装团体认为自己已经大势已去,他们并不会给自己殉葬,至于所谓的为自己断后,那不过是句好听的托辞罢了。
右翼的莫邪都行动非常迅速,他们已经退回了高岗,重新占据了有利的阵地,可他们的行动同时也将中军的右翼暴露在淮南军的面前,渡河的淮南军飞快的席卷了右翼,狠狠的打在润州军中军的侧面,虽然这些安仁义的精锐还在抵抗,可很显然,中军的崩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看到这一切,安仁义的脸色惨白,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回营!”
江统看着润州军中军牙旗的位置,终于那面中军牙旗开始向营垒移动了,他叹了口气,身后的一众将吏围了上来,其中胆子最大的徐跛子开口问道:“江头领,我们真的要替那安刺史断后呀,这大半年来,大伙儿也丢下了小八百条命了,也算对得起他了,吕相公留下这点骨血,可不能在这里糟蹋了。”